又是星期一。
楊問走進教室的時候,多少有點引人注目,他穿着立領長袖襯衫,還加了一條長圍巾。他看也不看林舜,坐下,開始收拾書包。
林舜敲敲稿紙:“檢查怎麼寫?”
“跟我無關。”
“喂,我們倆一起跳課的好不好?”林舜湊過去一點:“好好好,我直説了啊,丁叔叔和我爸商量過了……他説我媽的傷能治。楊問,那天我是衝動了點,你的嘴也毒了點,事情都過去了,我跟你道歉。今天請你吃飯,這事咱們揭過不提,好不好?”
楊問笑得陽光燦爛。
“有什麼説什麼。反正你也沒事了,何必老是惦記那點不快活?”林舜特真誠:“怎麼了,這麼看着我?”
楊問也湊過去點,冷笑:“林舜,你知道嗎?每次我看見你都會想,哇,人生真是太真誠太美好了。一覺睡醒,太陽又是新的了,真佩服,真羨慕。”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是想告訴你,檢查自己寫,我不用寫。”
“你憑什麼不用寫?”林舜臉色變了:“你和寧也雄混一塊了?”
“説話真難聽,什麼叫混呀?”楊問拍拍呆若木雞的林舜:“我退學了。”
他拿起書包走了出去,一樣都沒落下。
上課鈴響了,不過已經和他沒有關係,楊問走到垃圾桶邊,手心一團闇火起,書包燃成灰燼,這小動作很快,應該沒人會看見。
除了丁堯堯。
丁堯堯一步步走過來,才幾天不見,好像突然大了好幾歲。
楊問一走出,她哇啦一聲就哭了出來。
楊問窘的一塌糊塗,丁堯堯淚眼朦朧看着他,下定決心似的:“我們交往吧。”
楊問後退:“別,千萬別,我不好這口。”
“我是認真的。”
“我更認真,這樣,至少等你年滿十八週歲再來找我,好不好?”
“那你能不能保證,我十八歲以前,你不找女朋友?”
“怎麼可能,我有那麼爛嗎?”
“那我們先做普通朋友好不好?”
“我喜歡交朋友,不喜歡哄孩子。”
“那……你今天還回家吃飯嗎?”天真到沒法想象的念頭。
“那是你家,丁堯堯同學,你成熟一點行嗎?”
丁堯堯咬着嘴唇不説話,楊問推她:“好了好了,快點回去,你馬上上課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楊問哆嗦了一下:“什麼?”
丁堯堯怔怔地看着他:“你把圍巾摘下來,我想看看。”
這次輪到楊問發呆了:“丁叔叔告訴你了?”
丁堯堯點頭:“爸爸説,有些事我該知道了。”
“挺噁心的,看什麼看。”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找你。”
“好!”楊問啪啪打了兩個響指,四周升起虛障。他半跪下,低頭,解開圍巾和領口,傷口的直徑大約在三釐米洞穿了整個頸椎,萌芽之靈畢竟不是萬能的,這樣傷無論怎麼樣也要休養一年。
“疼嗎?”丁堯堯的手指撫摸過傷口。楊問覺得有冰冷的液體流了進去,從那個可怕的空洞一直流到自己嘴裏,酸澀苦鹹。
“當時有點,現在不疼了。”
“是誰做的?”
“這個丁叔叔沒跟你説?”
丁堯堯又搖頭,眼淚沒滴準,落在脖子上,流進衣服裏。
“反正跟你説你也不認識。”
“是林舜嗎?”丁堯堯發怒了:“還是林叔叔?”
“説了你不認識,你才認識幾個妖怪?”楊問搖頭:“其實算是我自己。”
丁堯堯真的生氣了:“你真的當我是小孩子!你敢對天發誓?”
楊問繫上圍巾,指天發誓:“我自己。”
他不再看丁堯堯,打開虛擬屏障,轉身就要走。
丁堯堯在他背後狠狠説:“我去問寧叔叔,我不信他不告訴我!”
楊問反手抄住她:“你説什麼?寧叔叔?”
丁堯堯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兇狠,手腕被捏得好疼,她往後一退,甩手:“你放開我,你的事我管不着,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小姑娘生氣了,扭頭就走。
楊問的手僵持在半空,半晌,他覺得脖子有點癢癢的,伸手去摸——發現傷口居然縮小了三分之一。
丁堯堯的潛能終於開啓了,她是治癒系的,而且是治癒系中擁有聖光明療傷力的那一類。
可是那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一走神,左腿被橫掃一道,楊問摔在地上,腿已經凍成冰塊,一時半會動不了。寧也雄從來沒有耐心陪他多練,他走過來,踢踢楊問的腿:“想心事就專心想心事,別浪費我的時間。起來!”
楊問爬起來:“不練了,心裏煩。”他挪到寧也雄的酒櫃邊上,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悠悠喝下去,免得酒水從後腦勺出來。
寧也雄這點最好,從來不會去問別人想什麼,猜到就猜到,猜不到就算了。他悠然坐在沙發上:“遊戲音樂還沒有製作,怎麼樣,給你個機會?”
楊問拒絕:“我沒寫過曲子。”
“少廢話,這麼久不玩手生了吧?明天去買把好琴。”寧也雄遞過來一張信用卡,“掙了錢還我。”
“這個算了。”楊問把信用卡推回來。
“隨你。”寧也雄細數給他聽:“遊戲你夠熟了,別的我不多説。音樂方面我要三段,一段要保羅丁那種浪漫主義交響曲,放在開頭,要大氣,節奏給我調快一點,時尚一點,但不要太過;一段用鋼琴或者風笛,總之效果呢要空靈的自然的,放在愛情主線那裏;再有一段速度金屬,打終極boss時候用。先這麼多,我給你時間,別急,一點都別急,三個月,ok?”
實在太充裕了,三個月別説遊戲音樂,普通電視劇的都差不多ok了。楊問一聽到輕鬆的任務腦袋就冒汗:“那其他呢,還有什麼?”
寧也雄太喜歡和他説話了:“你和林舜單挑過沒有?”
“沒有。”楊問摸摸脖子:“我們交手的經歷,簡單説就是他揍我。”
“有沒有把握?”
“我不知道,他當了那個什麼王儲之後,或許突飛猛進了。”
“假設沒有。”
“可以試試。”楊問笑了,“不過,真要拿他開刀?”
“他和這羣老傢伙們不一樣,我不太喜歡看希望之星,你給我挫挫他的鋭氣。”寧也雄問:“人力物力這次隨你調度,你以前那票小兄弟要不要帶過來?”
“不用,他們沒用。”楊問回絕得乾脆利落。
寧也雄被他氣笑了:“跟我就有點打下手的樣子,別老拉着認賊作父的臉,喂,我有這麼慘?”
“説實話,我的預感是……你沒什麼好下場。”楊問誠實得欠扁:“錢倒是不用太多,我先要一間酒吧。”
寧也雄驚奇地看着他。
“以後做事方便嘛,你別告訴我幹完這票我們就收手。”
“好,還有呢?”
“給我找個監護人一類的,我未成年,小孩子,身份證都沒有。手續沒法辦。”
“好,還有呢?”
“撥幾個你的老手下給我,帶帶我,我不會做。”
“有點意思。”寧也雄舉杯。
“最後……”楊問轉着酒杯:“林舜要幾成熟?”
“七成熟。”寧也雄輕輕和他碰了一下。
楊問舉杯一飲而盡,走了出去。
他有兩個夢想,第一是有一間酒吧,第二是揍林舜一頓,現在兩個夢想就要同時實現了。寧也雄的手下辦事素來雷厲風行,四天之後一應手續俱全。
楊問的酒吧名字很獨特,就是大大的一個“?”,地段絕對偏僻,原主人如果不是腦袋進水了,就也不是什麼好鳥。
林舜應該就快要到了,可是他絲毫沒有喜悦之情,以前為什麼執念想要酒吧來着?想起來了,他曾經對韓冒説過,等咱有錢了,自己開間酒吧,想彈死亡彈死亡,想玩迷幻玩迷幻,再也不用看別人臉色。
現在呢?這鬼地方專業殺人越貨玩嗎?
林舜很好釣的,隨便抓一個人類要他來,他一定會來,救世主嘛。
楊問靠在吧枱上,看着那個老男人抖成一團,肚皮上的肥肉都在顫。
“叔叔,還記得我嗎?”楊問跳下吧枱,坐在男人對面,三個指頭捏了個“七”的手勢:“你幫我洗了七次胃,我説了我記着。”
楊問覺得自己很倒黴,那次之後他厭惡洗衣粉,夢之都以後他討厭洗衣機,現在洗衣服總是用肥皂手洗,而且堅決不送洗衣房。
男人還在抖,牙關格格直響。
“你給我點面子好不好,説幾句什麼你家有八十老母的話,我也有成就感。”林舜老也不來,楊問玩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你們別嚇唬我老婆孩子。”男人憋出一句很男人的話。
“行吧我不折騰你。”楊問拎出一小袋洗衣粉,倒進大號可樂杯裏:“你兑什麼,水還是飲料?我請啊。”
男人愣了:“就這樣?”他那個表情就是説,你們費這麼大勁找到我綁架我,就是讓我喝杯洗衣粉?半天心理準備白做了。
楊問那叫一個生氣,搞了半天你覺得我小兒科是吧?他怒了,一拍桌子:“給我……給我……給我買包大袋的洗衣粉!”
邊上幫忙的看不下去了,小聲提醒:“老大,你要真不會嚇唬人,我們來。”
楊問一回頭把他扔到一邊:“我就要洗衣粉,雕牌的!超濃縮的!超值裝的!十七塊八一袋的,你老大還是我老大?”
該打手鬱悶死了,被扔得七葷八素的不算,大晚上的去買洗衣粉……這種酒吧素來開在偏僻的治安不好的地方,幾個開雜貨店的吃飽撐的跑這兒賣日常用品?還得打車去超市。
那個男人更鬱悶,剛才老老實實喝了,出門一扣嗓子眼吐了,什麼事沒有。真灌下那麼一大袋,搞不好今天晚上真的出人命。他也看出楊問在這方面的領導才能和組織能力欠奉,小心翼翼地討價還價:“我……我就喝這個,行嗎?”
門外一聲大笑:“楊問你到底在幹什麼?不會玩就別玩。”
楊問回頭拎起一罐啤酒,高衝低落倒進男人的酒杯裏,“喝了它,咱們就算是兩清了,滾。”
“你有病啊?”林舜走進來,左右看看,毫不掩飾對楊問裝修品味的質疑。
正主兒到了。楊問右手隨意一拍,男人暈倒在桌上,左手一招,林舜背後的門關上了。他握着雕牌啤酒:“要不你來?”
“那就不是你有病,是我有病了。”林舜完全沒弄明白危險性,自顧自走過來,然後發現楊問手裏的啤酒泡沫越來越大,一個巨碩的泡泡在燈光下五彩斑斕。
楊問輕輕吹口氣,那個大泡泡向林舜飛過去,楊問的臉在泡沫彼端看來變形得好玩:“接招。”
“這個招數堯堯都不一定跟你玩。”林舜不屑,隨手一扒拉,然後他的手沒入了肥皂泡裏,用力摔兩下,整個人都被罩了進去。
楊問覺得真沒勁:“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我讓你出來,我們重新來一次,怎麼樣?不然你也不服氣。”
“去你的!”林舜這下有點發火了,手中金電閃爍,順着肥皂泡劃了一道金芒,然後那道金電順着肥皂泡的邊緣均勻分佈,噼啪作響,泡內的壓力開始增加。
楊問指尖刃如新月,“該我了”,他跑江湖買把式一樣,左邊揮揮右邊揮揮,然後略頓,一聲吼,刀刃刺入肥皂泡,帶着林舜一起,衝開門直上雲霄。
那股衝力巨大,林舜雙掌合十夾着刀刃,只覺得火流湧動,泡內壓力已經大得讓他不舒服。楊問握着刀柄,在半空中開始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風湧進泡泡裏,但出不去,刀光像是一道長鞭,帶着林舜四下亂舞,風和火衝撞着林舜的軀體,他手一軟,楊問刀鋒急進,刺破了他的胸口。傷口不大,但是血花飛舞,血液被火流加熱成蒸汽,整個氣泡瀰漫着粉紅色,自己的血腥氣湧進肺裏。
林舜無意識地亂劈亂砍,可是一擊出去,泡泡裏就多出一小塊空間,加倍擠壓他的身體。電流在四下飛舞,楊問斜腿飛出,很漂亮的射門動作,氣泡瞬間變形,林舜只覺得整個脊椎誇啦啦扭着,不知會不會斷了。
只是幾個動作,他已經失去了還手的能力,或者説他根本就沒還過手,他忍不住了大叫一聲,但聲波也只在泡內迴旋,並且越來越大,林舜捂着耳朵,七竅流血,渾身衣服都已經碎成布條。楊問的臉現在看上去猙獰而可怖。
“我還沒真打呢?這就不行了?”楊問又是一個響指,手上水晶冰凌出現。
“你直接殺了我吧。”林舜向後縮。
“什麼?我沒聽清。”
“你殺了我吧!”林舜又是一聲大叫,這叫聲來回重放,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悽慘又可悲。
“不會的,我剛才説了,你太大意了。”楊問有點不屑:“別叫別叫,我要想想把你送到哪裏去,送到公會怎麼樣?加一根綵帶多像個氣球。”
林舜想大叫,不敢:“我到底怎麼得罪你了?”
“自行回憶”,楊問想想,“其實也不是,你沒怎麼得罪我,我也不想找你麻煩,但是上頭有命令,我沒辦法,就像你的公會有命令一樣。”
他帶着林舜回到酒吧,拿着泡泡當靠墊,給寧也雄打電話:“雄哥,到什麼地步?”
“做事真利落。”寧也雄的聲音傳進林舜的耳朵裏,不寒而慄:“叫林怒輝過來接人。”
“是,如果打起來呢?”
“他不找你麻煩,你就別動,他找你麻煩,就打打看。真不行還有我呢。”
“是。”
楊問直接撥林怒輝的手機:“喂?林叔叔嗎?”
“楊問?”林怒輝聽出一點不對來。
“想要林舜的命……恐怕你得跑趟腿,問號酒吧,在北城大街17號衚衕裏,記住你自己過來,你要是敢亂説——”
電話裏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就怎麼樣?”
丁建書,怎麼會是丁建書?林怒輝跑到丁家去幹什麼?
楊問搓着手左晃右晃,他受不了過會的場面,一刀挑破大泡,氣流只是急竄,裏面的雷電風雲逆流盤旋,繞在刀鋒上。楊問揪着林舜,“滾,快滾,還讓我送你回家?”
林舜真沒有“快滾”的能力,楊問這才對已經看傻了的手下們説,“來兩個人,趕快送他回去,我們走,關門關門”。
來不及了,小小的酒吧門,被一個紅色巨龍的龍頭佔得滿滿的,它用力一擠,整間酒吧一陣晃動,吊燈酒瓶落了一地。
“林舜,你們家寵物來了,你最好叫他閃遠點,不然你們爺兒倆以後要騎自行車。”楊問抓着林舜用力晃晃。
大龍閃開了,林怒輝和丁建書並肩走來。
林怒輝着急地去看林舜,他脱下外衣,包住兒子,拳頭攥得很緊:“建書,你養虎遺患。”
“士別三日”,丁建書走過來,“寧也雄呢?叫他來。”
“你瘋了。”楊問急了:“我手下留情了。”
“不留情是什麼樣?我想看看。”丁建書右手憑空虛託,一柄青木蔓藤法杖砰地戳在地上。
“有意思嗎?你明知道我不會和你動手。”楊問轉身就走。
一道青蔓纏住他的雙臂。
“我沒讓你走呢”,丁建書説,“動手吧。”
楊問雙臂一振,青藤寸斷:“丁叔叔你別逼我。”
丁建書不依不饒,又是一道青藤纏在他脖頸上:“我就是要逼你。”
“好”,楊問第二次扯斷青藤,拿起手機:“雄哥,丁長老想見你。”
“我工作很忙,楊問,你轉告他”,寧也雄一句一句説,楊問一句一句照搬:“聽説林舜是王儲,按道理説,我做長輩又是臣下,總要貢點禮物。年輕人嘛,沒有別挫折更好的禮物了,林舜年輕,吃點小苦頭,對他將來沒壞處。”楊問聲音輕了一些:“丁長老,楊問這孩子我帶走了,多謝你幫我照顧他。我勸你一句,你們一家三口,早早離開夢城,留在這兒沒什麼好下場。當然了,你要留下來我也不反對,堯堯那孩子和我很投緣,歡迎她隨時來找我玩。”
楊問握着電話:“除了最後一句,其他也是我的意思。”
丁建書怒極,一揚法杖,楊問條件反射,伸手護頭,沒有要躲的意思。
丁建書看了看楊問,收回法杖:“我無話可説,好,麻煩你替我轉告寧先生。”
楊問一字一句地對着寧也雄複述:“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的女兒我自己會教。至於楊問,他又不是兒子,又不是我徒弟,他要走什麼路由他去吧,多行不義必自斃。不過,如果他真是我兒子,我就是活活打死他也不會交給你。”
丁建書是真上了火,看也不看楊問,抱起林舜,拂袖而去。
楊問掛上電話,鬆手滑進兜裏:“收工。”
丁建書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卧室的燈還亮着,老婆在女兒房裏。
他輕輕走進去,堯堯的睡姿很難看,抱着被子,像一隻樹袋熊趴在樹枝上。她枕頭邊上露出半本書,周小雲抽出來給丁建書看:《理財與投資》。書頁折角正在《長線投資的實用案例》那一章上。丁堯堯總會給大人驚喜,丁建書夫婦已經習慣於在她的牀上發現任何奇怪的東西。
女兒睡得正熟,甜蜜安詳,丁建書久久看着,周小雲輕聲問:“怎麼了?”
丁建書拉了老婆出來,帶上房門。
“又是楊問?”周小雲一猜就準。
“別和我提他。”丁建書恚怒。
“這孩子拉不回來啦。你呀,有這閒心多關心自己女兒。”周小雲説歸説,她知道丁建書一度甚至是很有點想法,要把楊問培養成自己女婿的。妖怪畢竟是妖怪,純血妖和人類的婚姻,有好結果的並不多。身為父親,最大的心願永遠是把心肝寶貝交到一個可以保護她的丈夫手裏。可是作為母親,女兒能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固然不錯,但是那太遙遠,最重要的還是生活。她不討厭楊問,甚至也蠻喜歡那個孩子,可是他已經完全攪亂了一家三口的平靜生活。
“我今天又被老師喊去學校。”周小雲加重語氣:“老師提醒我們,要多關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我們家堯堯心理特別健康。”丁建書去刷牙。
“青春期的女孩兒不好説,你啊,把他們都想得太簡單。你説她初一的學生,看什麼《理財與投資》,還看得挺投入的。”周小雲跟到他身後,傻樂起來:“説不定是零花錢都攢起來了,給咱們個驚喜。”
丁建書洗漱完畢,上牀就睡:“不指望他們給我驚喜了。”
“什麼叫他們?你又把那小子算進來了是不是?起來,我等你到現在,你就想睡啊。”周小雲捏他耳朵:“你關心我們母女倆一點,我們家只有一個寶貝女兒。”
“他今天打了林舜。”丁建書雙眼望着天花板:“林舜一合不撐。”
“不至於吧?”周小雲見過楊問的身手,的確已經不在林舜之下,但肯定不至於這麼神奇。
“我就説過他聰明,沒想到這麼聰明。“
“楊問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啊,他他他他,沒完了!”周小雲第一次發怒了。
“別鬧。”
周小雲聲音大了:“你二話不説把人帶回家,我跟你鬧了沒有?你不管三七二十一教他,還要我也教他,我跟你鬧了沒有?他出點事,你蹭蹭就往老家跑,我跟你鬧了沒有?我跑去救人,換來什麼?啪的一肘子把我搗暈了。楊問在這,你要幫他照顧他沒問題,不能説楊問不在這兒,我們也不過日子了吧?”
堯堯忽然大叫一聲:“是你嗎?”
夫妻倆一起衝進女兒房間,窗户開了,好像書包被翻過,窗台上有個小盒子,盒子一角的卡片上只有一個單詞:congratulations。周小雲打開,看見一片冰雪晶瑩,隨手一拈,好像如水的月光流到地上。她曾經隨口説過——傳説中有一種叫鮫綃,是鮫人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用月光編的,要是用這種料子做衣服,肯定真的有流光飛舞的效果。
周小雲推窗就飛了出去——深夜的城市一片大海似的漆黑,哪裏能找到一個影子?她遊弋半圈,又飛回來:“堯堯,你看見什麼沒有?“
堯堯赤腳鑽回被窩,抱着枕頭:“神經病啦,亂翻一通,鬼知道拿了什麼。”
“好了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丁建書關上窗户。
“開着。”丁堯堯腦袋埋在被子裏,輕輕抗議。
從此之後,丁堯堯風雨無阻地開窗睡覺,這個習慣一直到她讀大學的時候,才被舍友強行糾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