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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今天到此

    【標題】小弟上回行刺成功,寫個攻略大家共享哈!(轉載請附鏈接){精華}

    怎樣查找詳細地圖,八卦的可信度分析以及踩盤子的與時具進。

    同伴的選擇與配合,行刺者的後台和前台。

    信息的甄別與隨機應變

    ……

    5.0菜鳥級別行刺者注意事項(強烈建議菜鳥不要單獨行動!)

    一,行刺是舞台劇,不是肥皂劇,戰線不可拉得過長,旁生枝節是大忌中的大忌,牢記畢其功於一役。

    二,全程注意隱蔽,儘可能不暴露口音、身形以及行為特徵,切記不要傻頭傻腦地向保安人員打聽boss在哪兒,你不是在逛超市,不需要導購員。

    三,見勢不好拔腿就跑,一旦暴露,出手要迅速,立即滅口。

    四,裝備:微型照明設備一個,至少保持十二小時供電;致命武器三種,保證近身搏擊、中程射擊以及下毒皆可施用;簡易開鎖工具套裝;繩索若干;濕紙巾一包,必要時揩去血跡;一次性火機三個;急救包一份;攻略一份(包括詳細地圖,人員職務名單,換崗時間表,主要樞紐標記,主要人物性格特點,撤退路線),隨身攜帶,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以及最重要的,現金充足。

    五,準備:出發前三天飲食清淡,出發前六小時內嚴禁食用辛辣、脹氣及各種刺激性食品,出發前兩小時內禁飲水;衣着上以輕便、吸汗、易於混淆為標準;鞋子要耐磨、吸汗,注意不要穿繫帶子的運動鞋。

    最後……凡事都有第一次,克服了心理障礙下次就好了。多向你的導師和前輩們請教。祝你平安歸來。

    每個菜鳥上路的時候揹包裏都會帶着一份攻略,旅行攻略、美食攻略、職場指南、成功的三十條定律、什麼樣的女人不能娶、什麼樣的男人不能嫁……連刺殺這種有去無回的冒險,都有同事寫了帖子發在公司內部網站上。楊問看到的時候嘿嘿冷笑兩聲,不過進入服務器的時候特地換了一雙沒有鞋帶的輕便跑鞋。

    他趴在火燒雲的上面,等待着魯圭和他的戰俘們的到來。這是夢之都天空上唯一的一朵雲彩,從任一個角度仰望天空都可以看見,雲朵下就是守衞森嚴的祭台,沒有處決要犯的時刻,也很少有妖怪想要去探視一番。

    現在不用寧也雄告訴他他也知道,他只有一次機會,單行道上無往返。

    “除掉那個老傢伙,然後你就是妖怪大陸的最強者。”寧也雄送他的時候這樣説。

    “怎麼會輪得到我?難道不是你嗎?”

    “我早就不是了”,寧也雄打了個比方,“我是最好的服務器,你是最好的移動硬盤。”

    這個比喻很貼切,殺傷力也很直接。玄幻小説經常寫有這麼一個少年,一夜之間獲得了奇蹟般的力量,戰鬥力排名從倒數一下子跳到了正數,然後再進入新一輪頂尖高手圈子裏再PK,然後終於成長為NO1,再然後……再然後小説一般就可以結束了。

    消滅一個玩家遊戲熱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修改器把他的各項指數修改到強得可以逆天。

    沒有人可以告訴他,擁有着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面對着完全不憎惡的對手,呆在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他應該怎麼激情澎湃起來。

    12月2日,晴。

    “生日快樂,楊問。”楊問把玩着刀鋒對自己説。

    按照妖界的規則,他今天成年了,他被允許進入這個世界了。

    青銅大道由東向西,縱貫萬里。落日的餘暉似乎燃着了油森森的路面,光芒越來越耀眼,那是數以千百記的盔甲的反光。

    他們來了。

    “臣魯圭謹奉聖命,迎敵於劫荒谷內,血戰十七日,斃敵萬餘,俘敵三千餘,王上神威所至,來犯之敵必知撼樹,不日將自退。”

    “陛下饒命——”

    “陛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魯圭拜伏在正殿廣場之前,身後的將士們壓着一票降卒,鎖囚鏈系,幾乎都是戰慄惶恐,不等魯圭説完,紛紛哀嚎乞命。原先特地安排的幾個混不畏死,指天罵地充英雄的,也臨時改了台詞,混在主流裏,哭喊得比那些排練過幾十次的“降卒”們還要賣力。

    誰都不傻,哪個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扮愣頭青?

    妖王拾級而下,書記女官洛虹兒在左,八音王殷浩在右,身後呼呼拉拉簇擁着百十名侍衞。廣場四圍、階上內殿、水池旁護衞樹下……羣妖按照屬性和品級而列,羣星拱月般拉開陣勢。

    “魯將軍,以你之見,朗日這一次來勢若何?”妖王的聲音洪亮而親切。

    “朗日仍是一世梟雄,但以臣之見,他這一番已是強弩之末。”魯圭低着頭,看着妖王的腳背侃侃而談:“此前大小戰役千百次,朗日尚可身先士卒,故而將士用命;這一回,朗日瑟縮陣後,始終不敢現身,以臣看來,他體內源力已經枯竭,多次重創更是積重難返,這一次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

    “這一回四方無報,朗日是從哪條路進的劫荒谷,你們查清楚了沒有?”

    “以臣所見,空防、陸防、水防皆無報警,恐怕朗日並非率眾來襲,而是昔日餘孽潛伏在我妖怪大陸,伺機而動。”魯圭抬頭,懇切地説:“陛下奉行仁法,調和五行。但……但朗日餘孽是冥頑不靈,如不早日肅清,恐成大患。”

    “這麼説來,倒是本王的疏漏,以你的意思,要怎麼個肅清法?”

    “臣斗膽叩請陛下,增兵劫荒谷,加賜臣以土系震地之力。”魯圭重重叩首下去。

    周圍的同僚們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妖王像個守着錢袋子的老財主,封號榮譽可以隨意賞賜,涉及源力素來是一概免談,那根王杖已經成了他的命根子,牢牢長在左手上,寢食沐浴都不離身,生怕有人竊取一絲一毫的力量。

    為他當差,戰敗了要重罰,戰勝了則是理所應當。可是這一次他們面對的畢竟不是“劫荒谷樹妖羣體反叛”這種小打小鬧,他們面對的是朗日,魯圭巧妙婉轉的措辭掩飾不了一個事實——朗日連面都沒露,就已經把鋒線逼近到了王城南郊的劫荒谷,而且根本就弄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出現的。

    如果這一次是劫荒谷,那麼下一次會不會是夢之都?

    妖王點點頭:“魯將軍言之有理。本王賜你一張調令,命夢城土長老攜后土之靈、火長老攜地火之靈,再令林護衞長撥兵五萬,佐助與你。”

    魯圭怔一怔,不過這種命令雖然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妖王一向喜歡慷他人之慨,拆東牆補西牆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

    “魯將軍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妖王看出來他的猶豫。

    “陛下……”魯圭望了洛虹兒一眼:“臣只怕,林護衞長和王儲殿下未必放行。”

    “魯將軍,你多慮了。”

    “陛下!”反正已經得罪了林舜,遲早要和林家父子翻臉,不如趁這個機會翻枱,魯圭孤注一擲:“臣聽説……王子殿下在夢城四下統計混血妖族名單,為他們開啓技能,還自作主張將木侍者一職封給混血族。如今夢城上下只知道有公會,不知道有聖城,只知道有王子,不知道有陛下。”

    妖王一動不動地站在台階上,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魯圭的話。羣妖們紛紛抬起頭,看向王駕左側的洛虹兒,她的表情和妖王一樣凝肅,魯圭嘴裏説的那些,似乎是和她不相干的事情。

    沒有開口,沒有議論,也沒有應和,在此之前妖王處死過各式各樣的大臣,諂媚逢迎和耿介直抒都沒什麼好下場。更何況林怒輝和魯圭是妖界的兩根擎天之柱,現在要麼魯圭挑撥要麼林怒輝反叛,孰生孰死,都在妖王一念之間。

    楊問躲在火燒雲上,看得發悶,眼下的距離、時機似乎都是恰到好處,他正準備行動,心口微微一疼——這是寧也雄在向他傳遞信號,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虹兒,你説。”妖王轉向洛虹兒。

    洛虹兒點了點頭,提着裙裾緩緩走下去,邊走邊看向魯圭:“魯將軍,林護衞長在夢城苦戰多日,傷重近死,你知道麼?”

    魯圭站起來,他的身軀比洛虹兒高了一截,可氣勢卻明顯被這個女妖壓了下去。

    “是了,你自然是不知道——魯將軍,你以為你封鎖劫荒谷,夢之都裏就沒有妖怪知道戰況?這十七天裏,你可曾看見朗日一兵一將?三千降卒從哪兒買來,難道要我告訴你麼!”

    “買來?真是天大的笑話,三軍用命,浴血搏殺,這裏面的道理哪是你一個文書女妖懂得的!”魯圭並不在乎,懸賞都市是全大陸最混亂的城市,洞窟連着洞窟,勢力滲進勢力,那裏只有交易,即使是妖王親自駕臨,也不可能拿到證據。

    洛虹兒和魯圭只有三步之遙,但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個遙遠的物件,帶着一點憐憫一點可惜,招手:“魯將軍,你見見故人吧。”

    她腳下的青石浮了起來,泥土中開,兩名土妖扶着一面銅牆緩緩升起,銅牆裏嵌着一個妖怪,他似乎是被活活燒鑄進紅銅裏,只露出一個腦袋,眼珠四轉,像是要找到那個出賣他的人。

    懸賞都市的典獄長,黑暗王國的真正執政者,這個妖怪大陸最狡猾的老鼠被挖出來當街示眾,隨同捎帶的還有堆積如山的名單和賬簿。他嘶吼着,一遍一遍地叫:“林舜——你出來——丁堯堯——你出來——你們兩個恩將仇報的混賬!出來——”

    只有這個聲音在廣場上空徘徊往復,絕望淒厲,像在宣判魯圭的死刑。

    林舜和丁堯堯是沒有這個實力出賣他的。楊問默默地把右手按在心臟上:“你做的?”

    “ofcourse”,寧也雄在某一個深處很開心地説:“我只是下載了一份公司網站的攻略賣給王家親衞隊,哈,説起來他們付了一大筆錢。”

    “我受夠了,到底應該什麼時候下手?”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你要是看不下去,不如先小憩片刻。”

    妖王舉起王杖,指向典獄長,“聒噪!”一道白色的光芒落在紅銅上,瞬間的高温灼傷了兩個小土妖的手,他們一起跳開,銅牆倒下。

    紅銅在升温,波紋般的熱浪在銅牆表面盪漾開去,典獄長的身體連同囚禁之銅一起融化,他撕心裂肺地大叫:“林舜——”

    魯圭想要後退,但那道白光中分,雙頭蛇一樣,一口叼住了魯圭的腳,他一被拖倒,白熱化的氣浪立即化作一座高温的墳。

    “陛下,住手!”內殿裏,林舜匆匆忙忙跑了出來,他金光閃閃的禮服並沒有穿好,頭髮也雜亂,似乎剛剛從牀上爬起來。他衝出內殿,衝下台階,做了一個沒有妖怪敢想象的動作,托起妖王的手臂一抬,那道白光在碧藍的天空劃下一道白色的雲痕。

    “放肆!”妖王憤怒了,雙手掄起王杖橫擊出去,正打在林舜腰上,林舜站立不穩,順着台階滾了下來。洛虹兒連忙跑過來,一把將兒子護在懷裏,低聲斥責:“不是告訴你不要出來!”

    林舜推開母親,扶着腰,跪在妖王面前:“陛下,開恩,魯將軍戰功顯赫,功過相抵也不至於死,更何況寧也雄這一次確實詭計多端,夢城裏的戰士們也拿他束手無措。典獄長他……他雖然該死,可是懸賞都市畢竟要人主持。陛下不問青紅皂白,一概處死,這也太……”

    妖王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低下頭,和顏悦色地問:“太怎麼樣?”

    林舜看了一眼母親,洛虹兒已經滿臉蒼白,渾身發顫,口型裏一遍一遍比着“舜兒”,他重重頓首:“太草率了。”

    “洛虹兒,你的好兒子,本王的好王儲。”妖王抬起王杖,挑起林舜的臉:“我倒是忘了問你,你在夢城擬定混血妖族名單,是不是確有此事?”

    “陛下!舜兒只是普照陛下聖恩,沒有其他的意思!”洛虹兒顫聲説。

    “我沒有問你。”妖王的王杖一遞,刺進了林舜的咽喉:“好孩子,你不是愛説真話麼?説給我聽,是不是?”

    “是……”林舜半閉眼睛,他的嘴唇也在顫抖。

    “為什麼?”

    “陛下,混血妖族……他們沒法開啓技能,不人不妖,苦不堪言,這些是真的。陛下,我們應該讓他們……讓他們……”林舜睜開眼睛,用盡所有的勇氣説完了這句話:“我們應該讓他們活得有尊嚴一點,這是我們的義務啊。”

    楊問幾乎要跳出去了,他的心口一陣劇痛,寧也雄厲聲警告:“不許動!”

    楊問搖頭,“他説的是真的!”

    “我知道,但是你現在出去有什麼用呢?忍一忍,我們得殺了那個老傢伙,才能解決真正的問題。”寧也雄半是威脅半是安慰:“相信我。林舜只是有個想法,他幫不了那些小妖。”

    “是這樣啊……”妖王慢慢往前走,林舜撐着地面向後爬。

    依舊是沒有聲音,沒有意見,沒有妖怪支持或反對——他們的壽命加起來幾乎與地球同歲,可他們也像地下的岩石一樣冰冷無情。

    “魯將軍,王子説的,是真的嗎?”

    魯圭蜷縮成一團,他看看林舜,這個對手太年輕了,年輕得引火燒身,妖王哪裏是要知道真相?他需要的不過是立場。

    他哆嗦着,他沒有選擇:“不是。”

    林舜完全徹底地驚呆了,他環顧四方,大聲喊:“沒有一個知道夢城是什麼樣的嗎?八音王,殷總,你總是知道的——”

    “我知道的夢城沒有絲毫不妥,如果有極個別混血小妖自取難堪,哪也是他們不會和人類相處的緣故。”八音王非常及時地發表了看法。

    “你們真的沒有一個知道嗎?你們都不知道寧也雄想要做什麼?你們真的都不知道小妖們在過什麼日子?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們很多都崇拜楊問——他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一點尊嚴!你們還要看見幾個楊問,才願意承認呢?”林舜也不知道在對誰吼:“你們出聲啊?還有一個活着的嗎——”

    我不管了,我要答應他一聲,楊問攥着拳頭,這比殺了他還要痛苦,林舜不懂事,林舜太草率,可是就是林舜在對着喉間的王杖喊——這是不對的!

    但就在他理智快要崩盤的時刻,一個熟人出現了,搶了他本應搶的風頭。

    “我證明,夢城就是他説那樣的。”圍觀的羣眾裏終於走出來一個瘦小的少年,海魂衫,牛仔褲,他慢慢走過來,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只有一雙手沒處放,一會兒插兜,一會兒抱在胸口,他走到林舜面前,汗津津的手拍拍林舜的肩膀:“他説的是真的,我就是一個混血妖,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

    林舜轉過臉,眉峯一顫:“韓冒?”

    韓冒拉着他的肩膀往上一提:“起來吧,賴在地上也沒用。”

    “放肆的東西!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妖王的白鬚飄了起來。

    韓冒挑釁地比了比中指,他反正豁出去了:“我不知道啊,我是路過打醬油的。”

    他的動作妖王看不懂,他説的名詞妖王也聽不懂,但他的表情不需要讀心術也可以一眼看透,大概就是誰鳥誰啊你能拿我怎麼樣?有種的大可以放馬過來。這種叛逆少年不管在哪兒都是公害,反正他從小到大打架也沒怎麼贏過,區別就是捱揍和找死而已。

    “抓住他,問清楚他是從哪裏過來的”,妖王疲憊地命令侍衞們:“然後讓他從我眼前消失。”

    王宮侍衞們一湧而下,看着他們過分矯捷的動作,和身上噼裏啪啦短路一樣的電光,韓冒開始有點發憷,雖然明知道跑也沒用,還不如充充英雄好漢來得光彩,但是他兩腿不受控制地扭頭就跑。

    “韓冒,這邊來這邊來——”人羣中鑽出一個腦袋,丁堯堯費勁地扒拉開圍觀羣眾,迎着韓冒衝。她邊跑還邊提醒:“當心那個老玉米棒子,他把拖把舉起來啦——”

    妖王被激怒了,威嚴肅穆的夢之都左一個小孩右一個小孩,各個口出狂言目無法紀,長此以往必然是國將不國。他王杖一擺,一股黑色的怒潮如橫江鐵索貼着地面衝向韓冒,稍微懂行一點的妖怪都大開眼界,這是土系法術之中最可怕的一種——腐朽。

    怒潮所到之處,青石湮沒為粉塵,噴泉乾涸成淚滴,就連微微的和風似乎也沉寂為嘆息,沒有一種生命可以不朽,造物主在他的每一樣得意之作身體裏寫下一道自我毀滅的基因,這種法術穿透了時間的壁壘,把它們引爆到極限。

    “堯堯——”林舜霍然而起,他看見丁堯堯徑直向前撲去——這不是丁堯堯可以抵抗的力,這股力是妖王兩度最終擊敗朗日的必殺技,他帶着一個垂垂老者碾碎春天嫩芽的仇恨,挾裹了一段又一段歲月。他想要衝過去,想要阻止這種無謂的犧牲,但是洛虹兒一把抱住他的腰,林舜微微一猶豫,丁堯堯已經衝進了怒潮裏。

    但不可思議的是,怒潮停住了。淡淡的白色光芒裹着明亮的青色光芒一點點地長大,像是廢墟上的一點萌芽,那點萌芽頓了頓,逆着潮頭,刀鋒一樣剖開這黑色的長蛇。在它的身後,犁開的沼澤一樣的濃黑攤在地面,野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着,牢牢地將它們鎖定在地面。

    “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八音王,你們木系的老妖不是已經死絕了?”妖王驚怒地看着那點鋒刃寸進。他能夠感覺到整個大陸的植物靈氣都在向這一點匯攏,蠶食着王杖的這一擊。

    “是木長老……不,是丁建書!”八音王指着那片瘋長的野草:“啓稟陛下,剛才那個小孩兒,是丁建書的女兒。”

    “不是丁建書,他做不到。”妖王雙手舉起王杖:“我看見了萌芽之靈。”

    那是萌芽之靈和五行之力熔鍊而成的一把刀,隱隱還帶着朗日昔日的氣血精靈,它從出爐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是為妖王度身打造。丁堯堯舉着刀,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妖王的表情透着奇怪,他一擺王杖,收起了“腐朽”,然後第二道攻擊就要發出去。

    這行為太難以理解,這種時候是隻應該加壓不應該收手的。可洛虹兒懂,妖王就像一個老守財奴,握着億萬家財,但依舊心疼塊兒八毛的零鈔。他不願意被對手偷走一點點自己的東西,寧可犧牲一點效率——可他的對手根本就不是丁堯堯,而是那把刀。

    洛虹兒看出了勝負,在林舜耳邊叮嚀:“舜兒,快搶王杖!”

    “攻擊!”一聲低促有力的命令,像是從地下發出。丁堯堯手裏的刀脱手飛起,在這一個動作轉換的罅隙間釘向妖王的胸口。

    林舜是雷電系的王子,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速度,妖王來不及做任何的防禦,這老邁者剛一抬起手,身後的八音王就已經死死抓住王杖,電光火石的剎那,刀刃已經釘進了妖王的胸口。

    “啊……”妖王發出了一聲悶雷般的吼叫,他一手按着刀柄,想要拔出體外。但那刀柄立刻化成一隻長而結實的手,翻腕擰住了他的胳膊。

    楊問死死和妖王抱在一起,他們一起在台階上翻滾着,楊問大聲叫:“八音王動手!”

    八音王攥着王杖,一腳踩在妖王的手臂上,用力一碾一奪,妖王還不放手,八音王從身後抓過一個侍衞,帶着他的長矛一揮,徑直將妖王的右臂砍了下來。然後舉起王杖,凌空直刺下去,他並沒有避開楊問的意思。

    “楊問閃開——”韓冒在遠處大叫。

    王杖整個地砸進妖王后背,將妖王的心臟擊成齏粉,尖鋭的水晶稜角餘勢未歇,釘穿了楊問的胸膛。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加在一起不過十秒時間,直到此刻林舜才反應過來,他從“搶王杖是不是太卑鄙,別人會不會瞧不起我”的矛盾中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已經再沒有機會。

    楊問抬頭,盯着八音王:“殷浩,你和雄哥説好的,王杖歸你……你……你幹什麼?”

    “我怎麼會留一把刀呢?”八音王獰笑:“説好的?只有你這種傻子才當回事。”

    楊問苦笑着搖頭:“你殺不了我的,我死不了。”

    八音王伸手扯着妖王的屍體,慢慢撕開,隨手一扔,屍體化成了無數灰白的絮,灑得四處都是。他彎腰看着楊問:“我怎麼捨得殺你?我要那把刀!”

    “那把刀是我的,殷浩。”敗絮幻影之中,漸漸凝化出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形,寧也雄終於露面了。他看看楊問,搖頭:“不聽話的東西,真是該死啊。不過殷浩,你想拿的太多了,你拿不了。”

    被這場劇變震驚到駭然的妖怪們齊齊唏了一聲,朗日,他們又見到朗日了。

    “哈!你嚇唬得了別人嚇不了我,寧也雄,有本事來拿啊?”殷浩放聲大笑:“我認識你太久了我的元帥,你以為一把刀,一個破遊戲就能改變什麼?做夢!只要王杖在這裏,總會有妖王的,現在,妖王就是我!滾吧,你早就什麼都沒有了,你的老婆死了,女兒也死了,你也死了——明白嗎朗日?滾吧,你恨的那個老東西死了,別插手這個世界了,它是我的,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寧也雄微笑起來,他回頭對着丁堯堯説:“堯堯,婷婷還好嗎?”

    “我不知道——”丁堯堯撇着嘴,儘量不在這個人眼前哭出來:“把我爸爸媽媽還給我!把楊問還給我!”

    “別生氣堯堯,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沒有人可以強迫別人,任何決定都是自己做的。”寧也雄無奈地看着殷浩:“走到這一步,我也是沒辦法……”

    他的聲音變得尖鋭,尖鋭得象海風颳過桅杆,然後天空開始有了響應,正北方向,一層濃黑的大幕慢慢遮蔽整個世界,吞沒了光和影。這黑暗是有聲音的,像是冰川撕裂入海的震響。震響之中,一個男人正在快速播報:“寧總,一區服務器關閉,二區服務器關閉……七區服務器關閉。”

    “貼告示,請廣大玩家諒解,我們要調整一下服務器了。”寧也雄也不知道在對誰説。

    “寧總……我們什麼時候能重開?”那個聲音激動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財務上的事情我和楓沙交代好了,你讓她儘快向股東們解釋。”寧也雄抬頭,頭頂的天空只有一線光亮,大幕眼看就要閉合。他似乎要攫取那一線光,一線亮,長長一聲嘆息:“如果回不來,大家散了吧,替我説聲對不起——楊問,給我殺了他。”

    王杖下的楊問忽然不見了。

    天幕從四向閉合,腳下原本堅實的土地在一瞬間陸沉,地震一樣的迸射力將所有的實體拋向半空,韓冒被第一個摔了出去。

    他四腳朝天,一輪亂抓什麼都抓不到,背脊下面空空如也,像是被扔進噩夢裏。“楊問——”他大聲呼救,然後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往右邊狠狠一拉,然後他才驚覺一座小山樣的巨石貼着耳邊劃過。

    “楊問你真夠哥們。”周圍已經黑得不見五指,只有對面一雙眼睛小手電一樣閃光,不是楊問,是林舜。

    “他沒你想的那麼夠義氣。”林舜微微吁氣,大混亂裏,出聲呼救的都是妖力太弱的,強者們都藏在黑暗之中等待攻擊。林舜舉起左手,電光從左臂衝出了掌心,小小的光明籠罩了四圍——四面八方,都是黑洞洞的槍口。一圈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的“人”一起動手把礙手礙腳的西裝脱掉。再亮的光也照不出他們的面孔,他們不是妖怪,是魔怪。混沌之門洞開,改裝後的魔族蜂擁而入,第一個舉火的必然是第一個進攻的對象。

    但林舜手心裏的光芒更盛,他清晰有力地發號施令:“雷電系妖怪舉火!大家按照五行集結——”

    他的聲音春雷一樣炸響四周,茫茫的混沌界中,一點一點的星光亮了起來,起初毫無規律可言,漸漸地向着一個方向遊動——林舜的方向。星光匯聚成銀河,橫空漂流的亂石煙塵在土系妖怪的凝聚之下結成土地,然後聯合成為漂移的陸地。

    林舜拉着韓冒的右手一直在發抖,他一發令就閉上眼睛,生怕自己失去成為燈塔和靶子的勇氣,可是等了半天——周圍這羣魔族實在太遲鈍了,居然遲遲沒有開槍。林舜睜開眼,看見圈子外的黑暗裏,楊問歪着頭,雙手平託着一個女性軀體,身後還跟着一個螢火蟲一樣閃閃發光的丁堯堯。

    “裝自由女神哪?不過我挺好奇的,你把那些殘兵敗將攏過來,然後去哪兒呢?”楊問甩甩頭,走進林舜的光源範圍,他手裏抱着的是洛虹兒。

    “你把我媽怎麼樣了?”林舜大叫一聲,手裏的光立刻變成一把刀。

    “就你媽這張臉,我能拿她怎麼樣啊?接着!”楊問嘻嘻笑着向後漂移,躲過林舜一刀劃過,順手把洛虹兒扔了過去:“繼續杵在這兒當你的電線杆吧。堯堯,給你提個醒,妖界通道還有十五分鐘徹底關閉,要想走趕快從你的虛擬空間走,別忘了捎上那個傻帽。”

    傻帽當然是指韓冒,韓冒果然傻頭傻腦的,掙開林舜的手向楊問跳過去——一步踩入虛空,楊問無可奈何地把他撈起來:“你又幹什麼?”

    “既然不放心我們,為什麼不一起走?”韓冒抓着他的肩膀不放:“你看看你自己,和這羣魔怪有什麼兩樣?”

    楊問不耐煩地推他:“你見我一次罵我一次,煩不煩?也不掂掂自己分量,學人家逞英雄。”

    “我不是來逞英雄的。”這一次韓冒推不走了,他瞪着楊問的眼睛:“我是來找我兄弟的,跟我回去。”

    “傻帽。”楊問一把抱住他,拍拍他的後背,輕輕説:“我早就回不去了。”

    他用力把韓冒往林舜那邊一扔,招呼魔族:“走!”

    韓冒在他身後嘶聲力竭地大叫:“我不信——”

    楊問半空之中轉身,拔刀,一刀劈下——刀光撕裂了黑幕,鋒芒遙遙地指向遠處某一個點——瞬息之間,林舜看見了一片遼闊的雲層,裹着一片鬱鬱葱葱的青氣,那是丁建書夫婦竭盡力量保留的一塊希望之土,羣妖將在彼處集結,等待着混沌散去,大陸重生。

    楊問頭也不回地衝到了寧也雄身邊,他知道這一次,自己沒有再被原諒的理由。

    “你倒是有臉回來。”寧也雄抱着胳膊,看着五行漩渦中心的殷浩,寧也雄的勢力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但是殷浩王杖在手,一動不動,如果他決心採取守勢,他大可以在這個世界守上千年百年,直到王杖力量徹底耗盡為止。

    “對不起,雄哥。”

    “對,不,起?”

    楊問咬咬牙,伸手劃開了心臟部位:“你給我的,我還你。”

    寧也雄冷笑一聲。

    “沒有你,我早就死在火燒雲裏。”楊問第一次跪下,抬頭:“雄哥,我欠你的,我都知道。但是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盡力了。”

    “也好。”寧也雄面不改色,伸手慢慢探進他的心臟,雙指捏住了什麼東西:“準備好了?”

    楊問咬着牙,抬着頭,他沒有告訴韓冒,他太想跟他一起走了,但是走之前,他必須把帳還清。

    寧也雄猛回臂,抽出了一柄淡如星光的長刀。楊問實在扛不住慘叫了一聲,那是一種忍無可忍的劇痛,硬生生地把心底最堅硬的倚靠抽了出去——他躺在虛空之中,屍體一樣地飄了出去,有生以來第一次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還清了,這一次真的還清了。

    遠遠的,他聽見寧也雄切齒地低罵:“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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