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講一下袁西琳這個女人。袁西琳是廣東人,中文系出來的,聽起來有點可愛,遺憾的是,她長得太不詩情畫意了,臉像只茄子。不過,這並不影響袁西琳由衷的自戀。她每天早上對鏡貼花黃,裝飾茄子臉,至少一個小時以上。袁西琳活得很鬆散,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削尖腦袋拼命往上爬,她不愛權勢,她愛自由的思想,仰慕西方的生活,並深受影響。她曾經一門心思想出國,或者嫁一個一身羶味的鬼佬。但時運不濟,一晃到了三十歲,夢想沒有成真,在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遍地皆是的地方,失去了某種優勢,也有些惶惶不安起來。袁西琳最愛的還是畫畫,無奈畫畫不是她的專業,因此,她只是在組織部搞材料,後來又去了文化部門,她搞的東西不出色,遠不如她塗一回唇膏那麼認真。她不在乎牙齒上粘了唇膏,就像她不在乎領導對她怎麼評價。
袁西琳發現自己的特區户口、機關的工作等優越條件,隨着青春的流逝,籌碼的重量也減輕了,於是放低了條件,國內的、經濟特區的、身邊的,都在考慮範圍內。眼看着三十的門檻又邁過去了一年,還沒有上鈎的,袁西琳就急。女人一急,就老了。三十二歲這年,袁西琳已經滿茄子臉的雀斑,她靈機一動,登了一則徵婚啓事。一個叫馬小河的男人從天而降。這個馬小河,二十八歲,是廣東某縣人,在蛇口開了一個小工廠,也算一老闆。馬小河並不牛高馬大,但有一張誠實的馬臉,茄子袁西琳很喜歡,馬小河也很熱愛茄子袁西琳,熱愛她的深圳户口和銀行的存款。二個月後,他們就像童話故事的結尾,幸福地結合了,並且買了一套分期付款的商品房。
袁西琳的小金庫一直被馬小河折騰着,被馬小河挪到廠裏搞活資金週轉,小廠也有了起死回生的經歷。馬小河的廠裏景氣起來,馬小河仍是常常“出差”,進門也什麼好臉色,也許天生馬臉,就那種神情。馬小河性格粗暴,有點愛動拳腳,好幾次對袁西琳進行拳腳按摩,好幾次袁西琳鼻青臉腫。袁西琳一生氣就和馬小河分房睡覺,可是夜晚,馬小河翻窗而入,要和袁西琳的身體親熱,袁西琳就大喊強xx。樓下的聽見了,只道這對年輕夫妻玩刺激,玩花樣,自然不去理會。後來袁西琳就把窗户也鎖牢了,才把馬小河關在門外。
挺拔蘇曼她們單位組織去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觀光旅遊,袁西琳也報名參加了這個團。袁西琳本來不想去,但湊巧馬小河保證過不再動手打人以後,再次打了她,把她的腰踹傷了。有的女人生氣了,喜歡睡覺,或者絕食,袁西琳恰恰相反,她一生氣就喜歡花錢,購物,比如現在,她要去旅遊,和馬小河分別十來天,讓他一個人好好反省。要花的錢不算多,旅行社只收四千八香港的幣,有些景點門票可能得自己另外買。袁西琳心想,四千八都掏了,那些零頭也算不得什麼了。倒是女人左依娜遇到了麻煩。不去新馬泰,沒有一分錢補助,班還得照上,想想很不值得。關鍵是機會難得,女人左依娜非常想去。但是,若去,至少還得另花個四五千人民的幣。這個數額,女人左依娜既羞於在同事面前講,更膽怯於向平頭前進提出來,她感覺像冬天烤火,前面熱乎乎的,後面涼嗖嗖的。最後她想了一個辦法,找平頭前進要一千塊,再找挺拔蘇曼借幾千,以後再去欺瞞平頭前進,把有些獎金私下扣留,再慢慢把挺拔蘇曼的錢還了。
女人左依娜這天弄了幾個菜,清蒸鯇魚、啤酒燒鴨等,都是平頭前進最愛吃的。沒有酒,似乎測量不了進餐時間,大約是酒過三巡的樣子,氣氛很融洽,並且活躍的時候,女人左依娜給男人添了一碗湯,説,我們單位組織去新馬泰旅遊呢。是嗎?全包嗎?平頭前進很警覺。全是單位付費,不去的沒有錢發,還得照常上班。女人左依娜順便把退路也堵死了。那不去白不去呀!平頭前進很支持。她們都帶一萬多現金上路,我覺得兩三千差不多,可能還會剩一些回來。兩三千?你不能和她們比,能夠不花盡量不花。總會想買些小東西的吧。一千塊錢差不多,你少亂花。一千塊錢怎麼花呀,你不知道香港的東西多貴。你想想你一個月賺多少啦。你把我工作解決了,我工資就比你高。那只有等機會,我不是市長。女人左依娜收拾碗筷,結果是在她的預料當中,她有思想準備。接下來,她有了迫切建立小金庫的想法,並開始盤算如何“偷税”、“漏税”。
這個旅行團,除了袁西琳,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插隊。泰國塞車是很著名的,插隊的男人與茄子袁西琳,挺拔蘇曼很快熟悉了,把車內的氣氛搞得活躍,笑話裏頭都帶有某些色彩,解了一些煩悶。其中有一個律師,叫莊嚴,高一米七多點,愛走八字步,腳尖朝前方兩邊撇開,走起來就很自信,且旁若無人。莊嚴愛講笑話,但是他能把有趣的故事,講得枯燥無味。因為他一個很實在的人,缺乏表演能力,不能聲情並茂,但他講得很賣力,他的這種賣力本身就成了一種幽默。他給每個人發了一張名片,説,回去後多聯繫,能成為團友,也算是份緣。看得出他是一個很珍惜和熱愛生活的男人。茄子袁西琳當時就有點喜歡莊嚴,但是莊嚴卻沒把茄子袁西琳往心裏去。就算袁西琳坐在他旁邊,莊嚴也會隔着座位間的走廊和女人左依娜閒聊。女人左依娜只是有問必答,作為一個已婚的女人,她不太好意思和陌生男人表現得太過熱情。後來挺拔蘇曼對女人左依娜説,莊嚴看上你了吧,想和你有戲。女人左依娜説,亂説,他也結婚了。挺拔蘇曼一陣狂笑,説你真傻,結了婚對異性興趣更大。你保證前進不喜歡別的女孩子嗎?心病被挺拔蘇曼戳中了,女人左依娜就鬱鬱不樂。
在泰國的最後一個晚上,男人們都去洗泰國浴了,在挺拔蘇曼的鼓動下,女人左依娜和她們一道去了芭堤雅酒吧。巴台裏面和外面坐了些無所事事的男人,眼睛閃閃發亮。喝了好幾支啤酒後,茄子袁西琳的興致高了很多,她變得眉飛色舞起來。不一會,茄子袁西琳慢慢地用還沒有丟乾淨的英語,和一個坐枱的黑人小夥泡上了。比起黑人小夥的恐怖樣子,茄子袁西琳顯得頗有姿色,茄子袁西琳挺會體現自己的優勢,她的皮膚陡地變得異常潔白了。黑人小夥子興致勃勃,翻動厚厚的嘴唇,不時露出雪白的牙齒,和那條結實的舌頭,還不斷朝女人左依娜和挺拔蘇曼擠眉弄眼聳肩。過了一會兒,茄子袁西琳俯過身來,興奮地説,哎,我看這黑傢伙挺性感的,你們想不想纏綿纏綿?挺拔蘇曼説,我不喜歡黑人,要是白種人,我願意讓他伺候一下。茄子袁西琳又和黑人小夥説了幾句,黑人小夥點點頭,朝某個角落揮了揮手,就有兩具高大威猛的軀體走過來了。挺拔蘇曼愣了,她以為茄子袁西琳開玩笑,因而也隨口一説,沒想到真搞了兩個大傢伙過來。兩個大傢伙像職業殺手一樣微笑,直笑得挺拔蘇曼心裏發毛。女人左依娜窘迫得埋下了頭。
依娜,他想和你上,只要你付五百泰銖。茄子袁西琳指黑人小夥,嘿嘿地笑,笑中帶點醉意,顯得邪惡。女人左依娜搖搖頭,裝出瑟瑟發抖的樣子。茄子袁西琳朝黑人小夥攤攤手,黑人小夥很遺憾地聳肩,重新對茄子袁西琳激情飽滿。袁西琳感覺很是新奇,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臉像春天剛長成的茄子。茄子袁西琳是忽然間做出一個決定的,蘇曼正和那個殺手一樣的大傢伙吃力地交談,她説,試試用英語做做,先回酒店,你們慢慢搞掂。挺拔蘇曼愣了一下,沒想到茄子真的要幹,她和茄子袁西琳關係很鐵,所以也就曖昧地一笑,説,慢慢操他,慢慢享用。茄子袁西琳走後兩分鐘,黑人小夥也消失了。
袁西琳走了,給她們添了兩具威猛軀體的問題。那兩具軀體像山一樣踏實,任何一具壓過來,都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為表達歉意,挺拔蘇曼請他們喝了一瓶啤酒,並簡單地閒扯了幾句,兩具威猛的軀體頗為失望地走開了。挺拔蘇曼喝了兩瓶啤酒後,神色黯然。女人左依娜覺得挺拔蘇曼根本不挺拔,至少現在是,她像那隻啤酒瓶,雖然還挺立在桌面上,裏面卻是空的,並且,被人遺忘。酒吧粉紅色的燈光,透着肉慾色彩,有人穿來穿去,基本上是泰國女孩和其他國家的男人,他們喜歡泰國女孩健康的皮膚,挺翹的屁股與胸脯。
蘇曼,你真的不打算結婚了嗎?到處是男人摟着女人,女人左依娜很自然想到這個問題。
把男人和女人綁在一塊,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很乏味地解決生理需求,把愛做得像嚼渣,這就是結婚。
你説得很對。
我結婚時,有美麗的愛情,算幸福的婚姻,可這都是一件好看的睡袍,有多少隱蔽的慾望,像蝨子一樣,爬行在睡袍的裏裏外外。他和別的女人搞了,我也出過牆,只不過他不知道。後來我覺得大家沒有必要這樣相互欺瞞,分開來,鬆了繩索似的。你看,像這個酒吧,多少有婦之夫,有夫之婦。依娜,如果你現在沒結婚,我勸你不要結婚。但是你已經結了,我勸你最好不要離婚。
女人寂寞,有了家的女人更寂寞。
你這話説得很深。
人到底為什麼非結婚不可?
也不是非結不可。避開傳宗接代的因素不講,原來是結個婚找個伴相互照料,現在變化了,也不存在誰養家的問題,我的工資比他的還高。男人們簡直就是隻公鳥,只管操。在女人承受懷孕、生產的痛楚,不能供他們操的特殊時期,他們就毫無愧疚地到處面找操,其它時間就更不用説了。這是一個操混亂了的世界。
蘇曼,你偏激了吧。一葉障目。我覺得你看到了一個片面,就當作了整體。
當然不是百分之百,但是在朝百分之百發展。沒有在外面操的,只是沒有條件和機遇。從這個意義上來説,這個整體是相當寵大的了。在深圳這個地方,尤其不一樣。你沒聽男人們説嗎?按時“交公糧”的男人,可悲啊。反過來想一想,一個只能被操的女人,不同樣是可憐嗎?
女人,沒長那東西,怎麼去操人嘛。那東西,是長在心裏的。
女人左依娜詫異地盯着挺拔蘇曼,她的臉在酒吧的燈光裏,開始像只粉球,慢慢地,毛孔變得很大,皮膚像豬皮一樣粗糙,眉毛色彩濃了起來,嘴唇周圍長出了一叢黑色的鬍子。她打了一個嗝,又招手要了兩瓶啤酒,嘴對着瓶子吹了起來。然後,她借台上的蠟燭,點燃了煙,用兩隻關節很粗的手指夾着,吸毒一樣狠抽了幾口。她把衣服從肩上半脱下來時,女人左依娜尖叫了一聲,但她只看見挺拔蘇曼強健的胸肌。
有什麼奇怪?依娜,那東西長在心裏,女人就是可以操男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在現實面前,人,是不得不妥協的。女人左依娜還是怪怪地看着她。剛才蘇曼的那個模樣有點恐怖。
我還是拿睡袍做比喻。睡袍,原本是卧室舞台的表演服,男女分別表演並感受睡袍表現的性感、隨意與舒適。不可否認,在睡袍吐着鮮花一樣的芳香時,無論這襲睡袍是廉價,還是昂貴,每一個赤裸的靈魂,每一具赤裸的肉體都能體驗到無盡的甜蜜和温馨。引車賣漿之流擁抱着戀人的軀體,親吻戀人的嘴唇,也會有帝王的幸福。遺憾的是,這襲睡袍,總得經過生活的漿洗,歲月的曝曬,有哪一種質地的睡袍,經得起洗衣機的攪拌,搗衣女的捶打,洗衣粉的刺激。而那些貪戀其它美麗睡袍,想將其它新穎睡袍披在自己身上的慾望,像蝨子一樣,在已經褪色的睡袍內外跳動,它不時咬你一口,讓你騷癢,或者僅僅在你的汗毛上爬來爬去,就足以讓你坐卧不寧。
也許是吧,照你這麼説,存在的婚姻,就是一座無止境的忍耐的煉獄了?
可以這麼認為。有的人,可能會把睡袍脱下來,抖一抖又重新披上;有的可能一抖,就把睡袍抖到了樓底下;再有的,可能就是忍耐着,東抓西撓,把睡袍裏頭的肉體摳得血跡斑斑,一摳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不贊同以這種並不快樂的方式來維護一種表面的光潔。
蘇曼,這跟女人要在心裏長那東西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比如,我就很瞭解袁西琳的現在,她為什麼要花錢讓一個男人伺候她。
我不明白。
當男人那東西也可以賣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平等了。錢也可以使女人心裏長出那東西。我聽你這麼説就知道,一直是前進在操你,對不?你要學會享受性生活。身體姿勢,有時是會改變生活局面的。
呵呵,做得很少了,快忘記啦。
才結婚兩三年,就這個樣子啦?還有幾十年,怎麼辦?你可別指望用生孩子,或者變成工作狂來代替操這件事。操是無可替代的。
也沒有想過生孩子,條件不成熟。
你們之間有問題了,要引起重視。
有什麼問題呢?我現在發現,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結婚,要磨鍊品性,最好的辦法,也是結婚。
那你這兩年多沒白過,婚姻會讓你熬成婆的。當然,熬,也會有快樂。
喝完最後一滴啤酒,茄子袁西琳回來了。袁西琳穿的超短裙,高跟鞋的鞋跟比一分錢的硬幣還小,猛然把她支得很高,可能是這個緣故,讓人覺得得,她那兩條半裸的鳥腿一樣的細腿有點打顫。袁西琳要了一杯喝凍可樂,埋首一口氣喝了一大半,半天不説一句話。黑人小夥神采飛揚,開始做他的下一筆交易。
感覺不好嗎?挺拔蘇曼很擔心。
不知道,那麼巨大,像馬一樣。茄子袁西琳好像撞了鬼。
怎麼又嫌大了?可見操這個事情,還是需要上半身配合的。是吧?挺拔蘇曼臉向女人左依娜。
女人左依娜笑笑,心裏忽然有些想念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