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莊一心,整個生活都變了味。對左依娜來説,她是完完全全的喪失了週末,她討厭週末的來臨,甚至恐懼週末。但是,對於莊嚴和莊一心來説,週末的意義,不同一般。莊嚴每天打電話給葉小楓,或者説是打給莊一心。有時葉小楓主動打電話給莊嚴彙報情況,比如莊一心晚上哭,莊一心不吃午飯,莊一心上課用心,或者莊一心聰明。莊嚴高高興興地這些信息反饋給左依娜,左依娜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一秒鐘都沒停留,就消化得乾乾淨淨。到後來,左依娜耳朵長繭,根本聽不進,莊嚴也住口了。莊嚴一住口,他們之間忽然失去了共同語言和交談話題,兩個人的溝通渠道似乎阻塞了,出現前所未有的艱澀。
左依娜對莊一心的態度,莊嚴心知肚明,他會微笑着談他自己的想法。比如説,莊一心終究是跟她母親,不會和他們一起生活的,他只要求左依娜像個一般的阿姨那樣,稍微地喜歡莊一心,就覺得可以了。這個要求很低,也許只有莊嚴這樣的男人,才會這麼退讓,顧全大局。莊嚴這麼説,已經無可厚非,甚至是很偏袒左依娜的了。很明顯,莊嚴的愛,有一部份轉移到莊一心身上了。左依娜感覺漸漸地被莊嚴冷落。熱戀的化學因素被莊一心消解了,一塊熱鐵被送進了冰水中,再撈起來,温度全沒了,要加温,又沒有那燒得正旺的火爐。於是,左依娜和莊嚴的關係,就退降到一塊温鐵的狀態。莊嚴沒有錯,左依娜連責怪的理由都沒有。
週末像過節。週末的菜餚總是非常豐盛。莊嚴把週一至週五的父愛全當成佐料,放到湯湯水水裏,迅速地補充給莊一心。莊一心得到莊嚴偶爾會問左依娜,你想吃什麼?左依娜知道,莊嚴只是隨便問,她不能忍受他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也不再像以前,撒着嬌説,説出一連串自己想吃的菜。於是,週末的宴席,像一場盛大的演出,貴賓總是莊一心,享受公主般的寵遇。第一筷子菜,無一例外,莊嚴是夾給莊一心的,像臣僕給公主獻禮,無限忠誠。然後再給左依娜夾一筷子,左依娜覺得沒意義,有一回很粗魯地打斷,説,不用你夾行不行?因此,莊嚴的後補筷子也就消失了。可是沒有莊嚴的後補筷子,左依娜更不是滋味了。她曾暗地裏期待莊嚴固執些,硬是要給她夾一筷子菜,她也會覺得幸福。慢慢地,盼莊嚴給自己夾一筷子菜,成了左依娜隱秘地渴望。有一回,莊一心夾了一塊磨菇放到左依娜的碗裏,笑咪咪地説,阿姨,這個好吃。左依娜正為莊嚴不給她夾那一筷子菜而悶悶不樂,面對莊一心的舉動,像個被當場捉住的賊,很是羞愧。左依娜在那一刻發現,莊一心那兩隻小船一樣的眼睛,漆黑清澈。
晚飯過後沒多久,杜梅蘭從英國打來電話,在電話裏與莊嚴吵起來。左依娜聽到她放鞭炮一樣,噼哩啪啦沒完沒了。莊嚴靠在沙發上,像富人面對乞丐那樣微笑,耐心地忍受杜梅蘭的脾氣。過了一會,莊嚴忽然斂住微笑,支起半靠的身體,很認真地對準話筒,厲聲説,可憐?你也知道她可憐啊?你扔下她跑了,你配做母親嗎你?電話那頭停止説話,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莊嚴又反過來安慰,她在學校很好,條件也不錯,我跟老師都保持聯繫。她在學英語,會説簡單的單詞了。
他們還在聊。船已離岸了,莊嚴這片碼頭,在左依娜的眼中漸漸地退縮,一會兒就變得朦朦朧朧了。烏雲捲來了風,風掀起了浪,浪擊打着船,左依娜就有些搖搖晃晃地頭暈目眩。
還有完沒完啊!左依娜一直在心底裏喊這一句,她不知道她怎麼就喊出來了。她喊的聲音不小,杜梅蘭在英國也聽到了。
這個時候,你應該避開。掛了電話,莊嚴很平和地扔下一句話。
笑話,我為什麼要避開?有些情緒發泄起來是很痛快的,左依娜正需要這種痛快。她不想憋着,她想不出憑什麼要憋着。
你更不應該這樣喊,只會讓人笑話你沒有修養。
她回來,我讓牀位,夠有修養了吧?
你怎麼蠻不講理?你這樣只會自己吃虧。
叫她以後往你辦公室打,不要打到家裏來。
不要把你原來的習慣用到我們之間,都應有一點私人空間。
我煩她,我煩她這樣支使你。
她沒有支使我,是在和我商量。
我煩她和你商量。
你知道我和她有一個共同的女兒。
那也不用她操心。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會明白。
我不要孩子。
好了,別耍脾氣了。結婚後,給我生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多好啊。見左依娜流眼淚,莊嚴心軟了,就抱她哄她,左依娜噘着嘴,身體扭來扭去,既撒嬌,也抗議,心裏稍微舒服些,事情就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