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依娜的耳鳴延續了四天,天一黑就兩眼昏花,到處都是黑影,一團一團。她很害怕,睡覺時就得貼着平頭前進,像只小貓那樣,往他的懷裏鑽。平頭前進就像只母貓似的張開懷抱,任她鑽,手搭在她的身上,很安份。每天晚上,大貓小貓小心翼翼地翻動身體,這那麼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再恍恍惚惚地醒過來。
左依娜的耳鳴延續了四天,直到離開粵北小城才消失。
老母親火化那天下午,和莊嚴斷了聯繫後,左依娜給莊嚴打過兩回電話,響兩下沒人接聽,她就掐了,因為她又覺得莊嚴並沒有打電話給他,她主動找他,很沒有臉面。但是,左依娜又想,那天她好像比較兇,説了些嚴重的話,莊嚴可能生氣了,生氣也很正常。具體説了些什麼呢?左依不記得了。她的耳鳴讓她感覺一切都不太真實。她甚至會覺得,她只是個夢,那個下午,她在老母親的房子裏,可能是太過疲勞,睡着了,於是做了那場噩夢。可是,究竟是夢是真,左依娜始終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證實。
深圳狂風暴雨。護城河的水滿了,水上雜物飄移。護城河的水在流淌。
左依娜和平頭前進默默地進了家門,兩人的動作都很緩慢,都很沉重。左依娜的眼光習慣性地朝牆壁掃去。她發現,書櫃後面、卧室以及客廳裏牆角的裂縫,已很顯著。她想和平頭前進聊一聊這些裂縫,但是她的目光又被傢俱上的灰塵吸引過去了。她知道,平頭前進現在的心情,不適宜和他説這些,至於離婚,這個時候提出去民政局辦理手續,更是不合情理。平頭需要安靜,需要調整,左依娜儘可能不騷擾他,把生活還原到以前的秩序,其他,可以慢慢再議。
信箱裏塞滿了過期的報紙,平頭前進在兩天前的《深圳晚報》上,看到一則颱風消息:
本報訊:今年5號“鴻雁”颱風將於本月8日凌晨二點左右登陸深圳。颱風中心位於北緯18.5度,東經122.3度,中心最大風力12級,達35米/秒的風速。根據目前的氣象資料分析,這個颱風將繼續向偏西方向移動,速度有所減慢,逐漸穿過巴林塘海峽,進入南海。受其影響,全市今天將下起中到大雨,局部地區有暴雨。據介紹,深圳歷史上出現這樣強勁的颱風尚屬罕見。
今天幾號?平頭前進關嚴窗子。7號。左依娜説。啊,晚上有12級颱風,不要出門。平頭前進説着打開了電視。12級颱風啊?那房子會不會塌啊!我們遲兩天回來就好了!左依娜驚訝地説叫了起來,她也不知道怎麼忽然就想到牆上的裂縫。躲到哪裏也不行,房子裏最安全。平頭前進好像經歷過無數次颱風事件。左依娜想想也是,她覺得她總是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恐嚇自己,她又不是沒見過深圳刮颱風。左依娜看見在離市中心較遠,地勢較低的地方,已經水漫膝蓋,人們不得不在水中行走,有些車死火了,停在水中,等待風雨過去。然而,這些只是颱風來臨的前兆。
夜越深,風越猛,像一羣狼,嗥叫着,圍着房子追逐,狂撲。窗台上的擋雨板,被暴雨兇猛地捶擊,叮叮哐哐亂響,偶爾能聽到什麼東西掉下的巨響,沒有誰敢開窗開門,怕風把人卷出去,像根稻草一樣拋到某個地方。左依娜和平頭前進都呆在卧室裏。她把枱燈擰得很柔和,緩和心中的恐懼,好像怕太過明亮而吸引了外面羣狼的注意,它們會衝破窗户進來,將他們俘獲。她還聽到了獅子的吼聲,滿山遍野的獅子,在一齊咆哮,仇恨的,憤怒的,挑戰的,齜牙裂嘴,等着有什麼東西撞進它們的嘴裏,讓它們撕碎,嚼爛,吐出滿嘴的渣沫。間或有嗚嗚咽咽的,鬼哭一樣陰森恐怖的聲音,好像全部陰間的鬼魂都出來了,都在喊冤叫屈,好像在向左依娜討債,她渾身發抖,一道閃電劃過,左依娜迅速地縮進毛巾被裏,矇住了頭。
平頭前進的表情無比柔和,好像外面有寧靜的月夜,沉到海里一樣地寧靜,深到睡夢裏一樣的寧靜。平頭前進先是打開了音箱,插入一盤歐美愛情經典歌曲CD,然後,他開始説話。他的話在左依娜的耳邊隱隱約約,有時被颱風捲去了,又時又被送了回來。他好像在説,他和她相識的過程。她不知道她在聽音樂,還是在聽他説話,她聽得斷斷續續。她並沒有想要聽清楚,無論音樂,還是平頭前進説話。她為什麼要聽清楚呢,她只要他在説話,這就夠了。他似乎也知道,就不停歇地説,也不要她的回應。他的聲音或者抒情的音樂,漸漸地平息了外面的狂嘯,像一隻催眼曲,梳理了她心裏的不安與恐懼。後來,她的耳邊沒有了鬼哭狼嗥獅吼,只有平頭前進的呼吸,他好像在她耳邊説,我不覺得你平胸不好看,從來這樣沒有認為。他的身體海水一樣淹沒了她。
這個夜裏,少數沒有睡熟的人們,聽見了狂風暴雨中夾雜了一聲奇特的巨響,響聲持續了五秒鐘左右,然後,一切戛然而止,“鴻雁”颱風瞬間無影無蹤。
夜晚恢復安寧,異常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