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不是一間夜總會的名字,而是近年來國內收視率最高的綜藝娛樂節目。現場直播,獎金豐厚,引得許多觀眾踴躍參加。
這一期的節目叫“挑戰自己”,一共十二個人蔘加,待到最後一輪,只剩兩人,可見競爭之激烈。主持人用他特有的腔調説:“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這句話出自哪裏,是誰説的?”電子屏幕上列出四個答案。眾人埋頭苦思。
張説怔住了。主持人見他神情不對,笑説:“張先生,不知道是嗎?”他不知道這個赫赫有名的年輕人為什麼來參加“天上人間”,他應該去參加“人物訪談”或者是《經濟週刊》的封面拍攝。另外一個競爭者是一位女子,遲遲沒有作答,顯然也不知道答案。
張説看着黑壓壓的現場觀眾,回頭説:“我要求場外幫助。”主持人同意了,“你有三十秒的時間。現場求助還是電話求助?”他説電話求助。可是那個電話號碼他用了一生的力氣才撥了下去。雙手顫抖,重若千斤。有些失態,他面對鏡頭靜靜説:“不知道這個電話還打不打得通。”
響了許久,沒有人接。繼續打,還是沒有人接。主持人和觀眾都發出唏噓聲,表示惋惜。鏡頭前的他,思緒茫然,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在他即將放棄的時候,一個女聲温柔地説:“阿悦,是我,鍾筆。”
張説激動的不能自持,連忙控制情緒。主持人在一旁催促,“張先生,你只有三十秒的時間。”張説完全不予理會,一字一句慢慢説:“不是風動,不是幡動,那是我的心在動。”按捺下所有洶湧澎湃的心情,輕輕地問:“鍾筆,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可曾聽見?”
主持人和現場所有的觀眾都靜下來,包括對面那個爭鋒相對的競爭者。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久到他以為是天涯海角、宇宙洪荒的盡頭。一聲輕微的嘆息在耳旁想起:“阿悦,我正在離婚。”
主持人打破沉默,“時間到。”所有人都覺得可惜,這個年輕人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了一百萬。
張説唇角逸出一絲微笑,快速但是清晰地回答:“六祖慧能從五祖弘忍處繼承衣缽,來到廣州法性寺弘法。法性寺的主持方丈印宗法師正在講經,風吹幡動,於是他問:‘是風動還是幡動?’弟子中有説風動,也有説幡動的,慧能上前,合掌説:‘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所有人方明白過來,原來他早就知道答案,那個電話,不過是打給那個讓他心動的人。頓時掌聲如雷。
主持人動情地説:“我做主持人也有二十年了,這樣的情形還是頭一次遇見。張先生,我想不會有人比你答得更好。”他走下來,和張説擁抱,説:“張先生,我知道您傳奇般的經歷,曾經上過《時代週刊》的封面,榮獲“全球一百位數字人物”之一,不僅是我好奇,所有知道您的人都好奇,你為什麼會來‘天上人間’而不是‘人物訪談’呢?”台下的觀眾發出善意的笑聲,這個年輕人是如此的聰明、敏鋭以及智慧。
有不知道他的觀眾大吃一驚,原來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這麼有名。
張説先是垂眸,接着抬頭看着鏡頭,“我有個朋友,她從來不看經濟分析、人物訪談、時事政治之類的節目,她只喜歡看綜藝娛樂,喜歡八卦,喜歡流行音樂,喜歡網絡言情小説。”
主持人看着他問:“是什麼樣的朋友?”
張説對着鏡頭笑了笑,現場的觀眾還是第一次見他笑的如此迷人,簡直顛倒眾生,有不少女生放肆地吹口哨,引起不小的轟動。他側臉對着鏡頭,眼神落在場內的某一處,“我大學時的女朋友。”
有人發出尖叫聲,露出期待好奇的神情。節目已經結束了,但是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催促。主持人微笑:“張先生,據我所知,你畢業不少年了吧?”他點頭,“五年半。”主持人小小發出驚呼:“畢業五年,已經擁有如此大的成就,襯得我們這些年過不惑的人自慚形穢。”話題一轉,“那你女朋友可有和你在一起?”所有人都關心這個問題。
他搖頭,“沒有,她結婚了。”
台下有人不平,問為什麼。
主持人故意以輕鬆的口吻問:“是不是剛才打電話的那位小姐?名字似乎叫鍾比?”
張説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對大家露出禮貌的微笑。
所有人都不肯放過他,七嘴八舌發出議論。
主持人示意大家靜下來,眼中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智慧,“張先生,容我再問一次,您為什麼會來參加‘天上人間’?”他見過許多人,一眼就看出這個年輕人意志堅定、不輕易妥協的性格。
他站起來,“我只是要讓她知道而已。”環顧場內的觀眾,“節目結束了,我要走了。”毫不猶豫的離開。
國內收視率最高的節目,因為這件事,都在議論那個叫“鍾比”的神秘女子。
鍾筆人在香港,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出過家門。六歲的兒子左學在看永遠演不完的《名偵探柯南》,目不轉睛,聚精會神;而她雙腿蜷在沙發上,抱着十九寸大的筆記本電腦,在看永遠的綜藝娛樂節目,睡眼惺忪,首如飛蓬。
她看見了張説,電視上的他,淺灰色T恤,亞麻色長褲,衣着低調,可是氣質出眾,非常上鏡,精神不由得大振,揮拳説:“冠軍非你莫屬。”沒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六號的那個女子,表現亦非常出色,沉着冷靜,心理素質過硬,分析有條有理,是張説的一大勁敵。她看得咬牙切齒,一心盼望人家出錯。
身體緊繃,一顆心提上去又放下來,如此反反覆覆,她比電視裏的人還緊張。張説每回答對一道題,她就重新活過來一次。
左學扔下遙控器,節奏緊湊的日文歌響起,是片尾曲,他看的是《柯南》最新出的劇集,原聲,沒有字幕,但是他能聽懂。為了看柯南,他很努力學習日文。他走過來,搖了搖沙發上已經進入“物我兩忘”境界的女人,“媽媽,我餓了。”她隨口應一聲,“哦——”沒有下文。
她聽見主持人在説“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不由得呆住。聽見他説“不知道這個電話還打不打得通”。然後手機在樓上響起,是梁靜茹新專輯裏的一首歌,抒情似的吟唱,“希望我愛的人健康個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強……”,她奔上去,跌倒,爬起來,等心跳恢復,聲音平靜的自己都難以相信。當電視裏那個英俊的男子對着鏡頭温和地説:“鍾筆,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可曾聽見?”她無限感慨。
心中在吶喊,現在,聽見了。
腦中有千百個念頭在轉,最後她説:“阿悦,我正在離婚。”
阿悦是她獨有的稱呼。曾經她是中文系的學生,國內最好的大學。
《論語》“學而篇”頭一句話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説”字同“悦”,愉快、高興的意思。張説,也就是張悦,她叫他阿悦,獨一無二的阿悦。她的兒子取名“學”,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
看完電視,她將電腦“啪”的一聲合上,“左學,廚房裏有面條,你可以嘗試自己做,也可以讓阿姨做。”左學“切”了一聲,“今天是月末,阿姨放假。”鍾筆胡亂抓了抓頭髮,“很好做的,插上電飯煲的電源,倒熱水,下麪條,就可以了。你不是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嗎?”
左學在自己專屬的椅子上坐下,學着大人的樣子,雙手抱胸,右腳抬起,擱在左腳上,吊兒郎當説:“你不給我下麪條——跟左思離婚的時候,我就在法官面前説要跟他。”
鍾筆立馬投降,“好好好,我這就去給你做滿漢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