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筆心情大好來接左學放學,“希望你沒有給我惹麻煩。”左學不説話,扔給她一個塑料袋。鍾筆好奇,“什麼東西?”左學悶悶道:“校服。”藍白相間,質地極差,比街頭的乞丐裝還難看。鍾筆蹲下來仔細看了看他脖子,被僵硬的領子蹭的皮膚髮紅,起了一粒粒的小疹子,胡亂摸了摸表示安慰,“新衣服就這樣,洗兩次就軟了。”
左學沉着臉説:“一股怪味道。”鍾筆忙安撫他:“回去後我用芳香劑給你洗,保證你穿上後清新怡人,容光煥發。”左學看在她如此討好的份上,只得對校服一事作罷,手裏舉着一塊紅色的棉布,十分不滿,“脖子上為什麼要系這個?又不是要吃飯。”
鍾筆“哎呀”一聲叫起來,“這是紅領巾,不是餐桌布,它是五星紅旗的一角,是用革命烈士的鮮血染成的……”希望從小對他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左學立即反駁:“不是用紅色的顏料染成的嗎?”鍾筆一時語塞,“好吧,紅領巾是彩虹的一種顏色,代表積極、昂揚、努力、向上的生活態度,時時戴着它,你會對未來充滿希望。”左學撇嘴:“我從來沒有對生活失去希望過。”話雖如此,他還是接受了鍾筆的第二種説辭。
她笑,這死小孩兒,動不動就裝老成,説一些似是而非、半懂不懂的話。母子倆走路,從公園裏穿過去,綠草成蔭,樹木繁茂,滿地細細碎碎的白花,迎風搖曳,風景十分宜人。左學一開始還問為什麼不坐車,鍾筆瞄了他一眼,“你再不運動,小心體育考零分。”
待他看見許多老頭老太太在空地上表演抖空竹或是轉陀螺時,睜大雙眼停在那兒看,“這是在表演雜技嗎?”鍾筆搖頭,“不,只是業餘愛好。”左學十分興奮,指着陀螺説:“我也想學。”鍾筆聳肩,“我又沒有攔着你。”他便問:“是不是要交學費?”鍾筆捶了他一下,這小子被資本主義社會腐蝕的滿身銅臭味兒,“不用,不過你大概要拜師。”
左學一聽來勁兒了,“哦,我知道,像去少林寺學武一樣對不對?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甩胳膊踢腿比劃了兩招。鍾筆掩唇笑,“人家肯不肯收你為徒,這還是一個問題。”左學凝着一張小臉想了半天,“為了表示誠意,我會磕頭下跪喊師傅的。”
鍾筆拍掌笑,“哈哈哈——好,到時候就看你的表現了。”
母子倆正在一本正經討論拜師學藝一事,手機響,是左思,聲音有些冷淡,“為什麼退房?左學呢?”當他知道鍾筆離開酒店,而信用卡上的數字不再有變動後,不由得大為惱火。
鍾筆很詫異,她不知道左思最近為何這般殷勤,三天兩通電話,查勤一般,往常三個月都不一定有兩通電話,實在令人費解。她不想跟這個人説話,將電話遞給左學。
左學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不親近但也談不上生疏,一兩個月見一次面,父子倆説話是以成人的方式在溝通。左思對他期望很大,希望進行英才式教育,鍾筆從中作梗,硬是不讓,左學是她兒子,又不是生來當他繼承人的。左思經不住她零下二十攝氏度冷戰,十分無奈,只得作罷。
“左思,我是左學。”他端正臉孔,一臉嚴肅説道。
左思在電話那頭一邊籤文件一邊説:“你人在哪裏?”他看了眼鍾筆,老老實實回答:“北京,媽媽正帶我逛公園。”左思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我給你聯繫好了最好的國際學校,讓媽媽帶你回香港。”左學看着鍾筆不説話。
鍾筆清了清嗓子,“左思,左學已經在北京入學了,我不會再回香港。”
左思手中的筆一頓,雙眉微蹙,“你又在賭什麼氣?”
鍾筆冷哼:“我沒有賭氣,我是很認真的在和你離婚。”説着掛斷電話。帶左學來到手機賣場,“左學,以防萬一,我需要隨時和你保持聯繫。”指着滿櫃的手機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她給他買Nokia最便宜的一款,黑白屏,屏幕只有兩指寬,原因是“又小巧又好看又經摔還不怕搶。”
左學翻了個白眼,這種破銅爛鐵,扔在地上都沒人要。指着她手上最新款2。2英寸屏幕全屏手寫手機問:“這個又是什麼?”鍾筆將商場送的電話卡裝好,輸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進去,確定接聽無礙後,扔進包裏,“反正不是給你的。”又將櫃枱贈送的HelloKitty抱枕提在手裏,“放心,禮品歸你。”
左學氣急。
她將鍾簀接來家裏,説為了慶祝喬遷之喜,決定親自下廚。掏出手機,上面已經掛上了代表幸運的紫水晶手機鏈,明明是這樣的慎重,可是很隨意地遞給他,“鍾簀,如今是信息時代,你要學會用手機發短信。”
她上次偶然在一部電視劇裏看見失聲的女主角雖不能説話,可是通過短信傳情,最後鑄成一段美好姻緣。突然想到,鍾簀雖然聽不見説不出,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和別人正常交流——手機的功能除了接打電話,還可以短信聊天。
鍾簀對陌生的東西有一種怯生生的恐懼,看着她有些猶豫,他以前都是通過手語或者手寫板和別人交流。鍾筆一把塞進他手裏,“我買菜去了——”朝卧室的方向喊:“左學,別玩遊戲了,快來教舅舅怎麼發短信。”左學沒好氣説:“我是不是你從外面撿來的?”舅舅是高科技產品,他就是沒人要的破爛。鍾筆打了一下他的頭,“囉嗦什麼,還不快去。”
提着大袋小袋東西上樓,正好碰上張説下班回來,他看着鮮紅的牛排和露在塑料袋外的空心菜,“你這是準備——洗手作羹湯?”差點以為自己看差了眼,他沒想到鍾筆居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鍾筆橫了他一眼,順口邀請,“難得慶祝,要不要上來一起吃?”
“當然,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面試如何?”
鍾筆做了個“OK”的手勢,“手到擒來,不在話下。”很是得意。他笑着點頭,“是該慶祝,我有極好的紅酒,趁此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正好派上用場。”鍾筆斜眼看他,“此次重逢,我發覺你中文大有進步。”張説表面上一笑帶過,心裏卻在説,還不是你害的!
不到一個小時,鍾筆居然有模有樣端出了三菜一湯,其中一味主菜是咖喱牛肉,另外幾樣是家常菜,水果沙拉裝在玻璃盆裏,還有外面買的椰蓉蛋糕,當做飯後甜點,有冷有熱,有葷有素,中西合璧,典型的鐘筆式風格。
張説挖了一勺子,讚道:“這日本豆腐做的不錯,很鮮嫩,顏色也好看。”看着她的眼睛晶亮,“鍾筆,我不知道你的廚藝原來這麼好。”鍾筆挑眉:“你以為我生來就錦衣玉食?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左學抱着飯碗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柯南》,鍾筆叫了幾聲他不應,氣得把電視關了,“教會舅舅發短信了嗎?”他扒了一口飯,含糊不清道:“暫時還沒有。”鍾筆扯着他在餐桌前坐下,“食不言,寢不語,一心不能二用,吃飯的時候不許看電視。”他把碗一扔,“那我不吃了。”打開電視聚精會神看起《柯南》來。
鍾筆氣得一時不知道説什麼好,“張説,你看他,你看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難搞的小孩,鍾簀小時候,讓他東不敢西,讓他坐着不敢站着——“好,不吃是吧?休想我給你留飯!”左學對她的咆哮充耳不聞。鍾筆招呼座上諸人:“來來來,不理他,咱們全部吃完。”吃不完倒掉!
左學看完電視,餐桌已經收拾的乾乾淨淨,鍾筆站在廚房裏洗碗,張説陪在一邊説話。他溜到鍾簀跟前,“舅舅,舅舅,還有沒有吃的?”鍾簀做手勢説沒有,他怏怏垂下腦袋。鍾簀見狀微微一笑,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蛋糕,左學歡呼一聲,看了眼廚房又連忙噤聲,拉着鍾簀來到陽台,邊吃邊抱怨:“舅舅,你不知道我媽虐待我,連飯都不讓我吃……”鍾簀看着他笑。
廚房裏鍾筆也在訴苦:“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了這麼一個小討債鬼,遲早要氣死。”張説笑,“小孩子都這樣。”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嘆氣:“鍾簀小時候就不這樣,安安靜靜,可聽話了。”張説“哦”了一聲,“一直沒聽你提過。你們姐弟感情很好。”
鍾筆點頭,“那當然,鍾簀可以説是我一手帶大的。那時候我母親忙着照顧店裏的生意,我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不吵不鬧,真是聽話。”她比鍾簀大六歲,名為姐弟,情同母子。鍾簀生下來便不會説話,所有人都嘆息:“長得這麼好看,可惜竟是個啞巴。”十分同情。只有鍾筆不厭其煩,一筆一劃教他認字,一個字往往要寫上好幾天,他才記得。
鍾簀跟她也特別親近,小時候轉身不見了姐姐,便急得淚流滿面。
她擦乾手,將碗放進櫥櫃,“鍾簀怕生,但是很奇怪,他對你一點都不排斥。”張説心説,當然,因為我們都愛你。但是他只是微笑,“放心,鍾簀他會幸福安康的。”她點頭,“嗯,他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哪怕一點點,沒有人比他更善良,他理應得到幸福。”
張説看着她,緩緩説:“鍾筆,你也一樣。”
鍾筆側過身去,“張説,我越來越不安。”面對左思,她已經能夠無懼無畏;可是面對他,她的心越來越卑微,低到塵埃裏。
有一句歌詞能夠很好的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今天的你我,能否重複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她請張説送鍾簀回去。
第二天面試完畢,金經理通知她因為人手不足,後天即可來上班。她很興奮,心想既然要重做職業女性,大展拳腳,那就要事先備好全副行頭。她殺到商場去買套裝以及文件夾等辦公用品。左思的電話又陰魂不散響了起來,她因為心情好,沉吟了一下便接起來,聲音也不如往常那般冷冰冰的,“你很閒哦。”
左思微笑,“我現在在北京。”
她渾身一涼,“幹什麼?”她可不想見他。
“晚上一起吃飯。”
“不!”她一口拒絕,十分粗魯。
左思的聲音輕飄飄在她耳邊迴盪,“我剛剛去見了鍾簀,他的畫畫的很好。”
鍾筆的警覺性立馬提到最高點,“你想怎樣?”
“晚上一起吃飯。”
“……好!”
她握緊雙拳鼓勵自己,鍾筆,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