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涼風徐徐、明月高懸,本該是高枕安眠的時刻,卻有個因不小心脱口表白而羞憤逃跑的男人遲遲不敢回房,就怕撞見那個被表白的嬌俏小姑娘,因而只好自己詛咒自己的獨自在寨子裏亂走亂轉,順便看看能不能讓自己從午後就糾結成一團的腦子清醒些。
「大哥?」夜色中,六爺略帶遲疑的低喚聲驀地響起。
「老六,是我!」出聲回應,王大蠻嘆氣轉身,只見老六提着一盞油燈由遠處慢慢走來。「怎麼還沒睡?」
來到他面前站定,藉着昏暗不明的火光,六爺細細打量他略顯煩躁的神色後,輕輕的笑了起來。「剛剛去房裏找你卻不見人,沒想到倒是在這裏遇上了。」
想起自己到現在還不敢回房的原因,王大蠻當下不禁尷尬臉紅,不知該説什麼才好,倒是六爺先開口──
「大哥,既然碰上了,不如就到我那裏吧!我們兄弟許久不曾同睡一牀,隨意談笑至入眠了。」
「好好好!」這邀請來的正是時候,王大蠻求之不得,點頭如搗蒜的連聲答應「走,今晚我就到你那裏睡!」
見他一臉急切,六爺不禁暗笑,兩人一前一後在夜色中行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他的房間。
很快的脱鞋,褪去外衣,吹熄油燈後,兩人雙雙躺在牀上,卻都沒有睡意。
「大哥,我和四哥在荊城頂下一間正好要出讓的酒樓了。」看着窗外迤邐而進的銀白月光,六爺輕聲説着此行的收穫。
「操!真是他奶奶的太好了!」因為白天的事而一直忘了問的王大蠻,此時聽聞好消息,立刻振奮的大吼起來。
忍不住輕笑出聲,六爺又道:「等一切都打點好,找個日子,我們就向寨裏弟兄們宣佈這件事,你説如何?」
「老六,這我沒意見!你弄好了通知我一聲,我來對弟兄們説。」王大蠻豪爽笑道,雖然明知要向弟兄們宣告以後不再當搶劫的山賊,改而要經營酒樓做個普通卻不用再打打殺殺的小老百姓,肯定會或多或少引來質疑,但他還是二話不説把最困難的事扛下來自己做。
「那就麻煩大哥了。」知道他的心思,六爺心中一陣感動,畢竟這一切刺他先有這心思,然後才計劃改變,但大哥卻把會招致不滿的事自己扛了。
「操!咱們是兄弟,説什麼麻煩?」故意粗聲粗氣的笑罵。
發出一聲低笑,既然此事已有定論,六爺如今只剩下一個問題。「大哥,你老實説,是不是喜歡巧兒姑娘?」
轟!
萬萬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王大蠻險些跳了起來,當下只覺得血氣在瞬間上湧,腦袋轟的一聲巨響,思緒空白了片刻後才終於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惱怒低吼,「老六,你……你他奶奶的怎……怎會這麼以為……我……我會看上那個……那個小丫頭嗎……」
「真的沒有嗎?大哥,你知道你從來就騙不過我的。」忍着笑,六爺覺得他的反應已經説明了一切。
「操!」悲憤的怒罵一聲,王大蠻確實從來就沒法騙過他,當下自暴自棄的招認。「是啦!是啦!我他孃的瞎了狗眼,看上那個沒胸沒臀沒身材的小丫頭了,行了吧?」
嗚……而且還是自己單戀,那個可惡的小丫頭根本就沒那種意思,説出來都覺得丟臉。
得到確認後,六爺倒是替他感到開心。「大哥,這樣挺好的啊!」
「他奶奶的好什麼好?」咬牙切齒,王大蠻羞憤低吼,「那丫頭……那丫頭根本就沒那個意思!」
「咦?」輕疑一聲,六爺詫異追問:「你確定?」
怎麼會?以他從旁觀察看來,巧兒姑娘對大哥的態度與旁人是有些不同的。
「他奶奶的再確定不過了!」想到不小心表白卻被無言以對的情景,然後又想到她對死人臉的親暱,王大蠻黯然沮喪道:「再説,小丫頭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咱們當山賊的配不上的。」
「話不能這麼説!」聽如此喪氣,六爺鼓舞道:「再過一陣子,咱們就不是山賊,而是安安份份做生意的酒樓老闆,大哥千萬別這麼想。」
「唉……算了!」嘆了一口氣,王大蠻苦笑。「小丫頭還有個文麒哥哥呢!」
「大哥,我不覺得白公子與巧兒姑娘之間有什麼,若真要説的話,頂多就是兄妹情誼罷了!」六爺一臉認真説道。
「你真這麼覺得?」聽他如此説,王大蠻霎時精神大振,但隨即又頹喪下去。「就算他們只是兄妹之情,小丫頭和我也沒可能的。」
「大哥……」還想勸説。
「不説了!不説了!」飛快打斷他的話,王大蠻翻了個身,粗聲粗氣道:「他奶奶的都這麼晚了,明天還要早起,趕緊睡吧!」話落,再也沒吭一聲。
靜靜的聽着身旁佯裝入睡的呼吸聲,六爺心中暗歎一口氣,順意的緩緩闔上眼,不再開口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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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夜,相同的有人沒有回自己的牀上,而是跑到隔壁義兄的房內,然後磨磨蹭蹭的既不説自己的問題,也不肯幹脆的離去,當然也讓房間的住客沒法安眠。
「説。」面無表情的瞪着雙頰緋紅的嬌美少女,白文麒言簡意賅,再也受不了她在他房內扭捏了一個時辰卻什麼也沒説。
知道自己讓他不耐煩了,皇甫巧兒噘着嘴,又磨蹭了好一會兒,並搶在他決定要把她丟出房的最後一刻前害羞的開口了。「文麒哥哥,大饅頭他……他……」
木然的望着她,白文麒開始暗數十聲。
討厭!文麒哥哥好沒耐性喔!
敏鋭的察覺出他面無表情下的心思,皇甫巧兒再次噘起嘴,一口氣嚷了出來。「大饅頭説他喜歡我!」
説完,她鬆了一口氣,然後臉蛋更加酡紅。
聞言,空洞的眼眸在瞬間閃過一絲光彩又隱去,白文麒幾不可聞的輕哼了一聲。
然而皇甫巧兒才不管他的反應,捧着泛紅熱辣的臉頰裝憂愁。「文麒哥哥,你説怎麼辦?」
「不配!」簡單兩個字,一言以蔽之,白文麒清冷嗓音明白點出自己的意見。
知道他是在説那顆大饅頭配不上她,皇甫巧兒反倒不開心了。「配不配又是拿什麼來當標準呢?你説大饅頭配不上我,搞不好『天一寨』的人還會説是我配不上大饅頭呢!」
「你配得起天下所有的男人。」只有男人配不上她,沒有她配不上的男人。
聽他如此護短,皇甫巧兒笑了,開心的衝上去賴在他的懷裏蹭啊蹭。「文麒哥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深幽無波的黑眸隱隱盪漾着幾許只有少數人才有幸榮獲得柔軟,白文麒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輕飄飄又道:「妳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從他的懷中退了開來,皇甫巧兒輕咬着粉唇反問:「什麼叫更好的選擇呢?所謂『你之蜜糖,我之砒霜』,每個人要的不同,自然有不同的選擇,所以沒有什麼最好,只有最適合的。」
聞言,白文麒沒有多説什麼,只是用那雙空洞卻又深幽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而皇甫巧兒也沒有閃避,坦然而率真的與他對視──
「再説,我覺得大饅頭很好啊!」像是為了以示自己所言不假,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加強語調又道:「他雖是個山賊頭頭,但其實本性並不壞;他的脾氣雖壞,動不動就鬼吼鬼叫,加上又滿嘴髒話,但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並不會真的做什麼下流事……」
想到他之前時常把「先奸後殺、再奸再殺」掛在嘴上來威脅,但實際卻從不曾對她動過一根寒毛,守分寸得很,皇甫巧兒不禁輕輕笑了起來。「認真説來,是我欺負他得多。文麒哥哥,大饅頭真的很好逗弄,我最喜歡逗他了,而且每次看他被我氣得蹦蹦跳、哇哇叫,臉紅脖子粗的吼人的模樣,我就覺得好樂!」
聽完她的心底話,白文麒淡聲道:「和他在一起,妳很開心?」
「嗯!」用力點頭,她笑得如金陽燦爛。
「妳的心早已想明白了,又何必來問我?」空洞的眼神轉移開來,白文麒平靜無波的給了她提示。
聞言,皇甫巧兒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的再次笑撲到他的懷裏。「文麒哥哥,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謝謝你!你果然是對我最好了。……」
嘻嘻,原來不只大饅頭喜歡她,她也喜歡大饅頭呢!
「晚了,睡覺。」面無表情的將賴在懷裏撒嬌的人兒給推開,白文麒只有這四字箴言贈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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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當家,妳瞧見大饅頭沒?」
「沒呢!妳去大廳找找看。」
「二當家,你有沒看見大饅頭?」
「大哥?剛剛才見他從廣場邊走過。」
「四當家,大饅頭有沒有來過?」
「來了,又走了!」
「三當家,我找大饅頭,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
「我也在找大哥,妳若找着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翌日,天一寨內以上類似的對話不時響起,皇甫巧兒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後,打從睜開眼就開始「尋找大饅頭之旅」,但是那顆饅頭卻像是有飛天鑽地之能,任她到處翻遍了,卻始終不見饅頭的蹤影。
「好你個大饅頭,竟然這麼會躲!」找了大半天依然無所得卻皇甫巧兒發惱了,跺着腳嗔聲道:「最好不要讓我給找着,否則……」
「巧兒姑娘?」驀地,六爺清雅的叫喚聲驟然響起。「妳要去哪裏?」
聞聲,皇甫巧兒回頭瞧見他慢悠悠的走來,連忙迎上前去探問:「六爺,你有沒有瞧見大饅頭?」
找大哥?
眉梢一揚,六爺波瀾不興的反問:「妳找大哥有什麼事?」
「我有話要跟他説呢!」皇甫巧兒不開心的噘着嘴,忿忿的嬌嗔道:「誰知找了一上午卻都不見他的人,氣死我了!」
有話要跟對大哥説?
眸光微閃,六爺噙着淺笑淡道:「大哥昨晚就睡在我的房裏,今早我到田裏去時,他還沒起來呢!不然妳到我房裏去看看他還在不在。」
昨夜就跑去六爺的房裏睡了?
皇甫巧兒愣了一下,隨即眼珠子一轉,心中明白大饅頭避到六爺房裏去的原因,當下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原本因為找人找到火大的怒氣也因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瞬間消失殆盡。
哈哈……大饅頭想當縮頭烏龜嗎?實在是太好笑太可愛了!
得知「縮頭烏龜」的藏身處,她笑盈盈的向六爺道了聲謝,便快馬加鞭的飛奔而去。
不一會兒,當她來到六爺住房外時,就見門扉緊閉,當下兩手往腰上一扠,朝房裏嬌聲大喊,「大饅頭,我找到你了,出來!」
「嘎嘎嘎~~」三隻烏鴉從天空飛過,房裏沒有任何聲響。
「我知道你在裏面,別躲了!」繼續叫陣。
「汪汪汪~~」不知是誰養的狗從旁跑過,房內……依然沒有聲響。
好啊!真的要躲到底嗎?
瞪着緊閉的房門,皇甫巧兒覺得既好氣、又好笑,當下決定祭出激將法,使盡吃奶力氣的仰天大喊,「大饅頭是縮頭烏龜,躲在房裏不敢見人!縮~~頭~~烏~~龜~~」
最後四個字還特別拉長音,其聲綿延不絕。
「操!妳説誰是縮頭烏龜了?」有人果然受不得激了,「砰」的一聲拉開門,瞪着那個膽敢喊他縮頭烏龜的可惡小丫頭怒吼咆哮。「他奶奶的妳找死嗎?」
「喲──大饅頭,你可出來啦!」激將法得逞,皇甫巧兒眼兒瞇瞇的將他上上下下掃了好幾遍後,這才揶揄道:「聽説你昨夜就跑來六爺的房裏睡了是嗎?怎麼?難道你是在害臊,所以才躲起來不見人嗎?」
操!老六,你個大嘴巴,竟然出賣我!
王大蠻臉上一陣紅、一陣綠,回想起昨天在盛怒之下不小心吼出的表白,他更是覺得羞窘難當,恨不得馬上鑽個洞躲下去,可偏偏現實不允許他如此,是以他只能嘴硬的叫囂,「他孃的誰害臊了?老子只是許久沒跟老六深夜談心,所以才來找他聊天,聊着聊着就不小心睡了,幹害臊啥屁事?」
噗──還真是死鴨子嘴硬哪!
瞅着他明明白白寫着「我在説謊」的紅通通臉龐,皇甫巧兒噗哧笑了出來,很壞心眼的故意逼問:「真的不是害臊?如果不是害臊,昨天干嘛説完喜歡人家後,就臉紅得像猴子屁股般跑得不見人影?」
「妳妳妳……」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大蠻被堵得説不出話,心中又羞又窘、又氣又怒,臉上掛不住面子,最後索性半承認的豁出去大吼,「他奶奶的,我不是要妳當我什麼都沒説過,把它給忘了嗎?」
結果呢?結果她竟然拿這件事來笑他,真他孃的沒人性!
見他羞怒異常,皇甫巧兒更樂了,佯裝一臉嚴肅的搖頭晃腦道:「怎麼可以忘了?如果當作沒聽見,把它給忘了,那我喜歡你怎麼辦?」
「操!我管妳喜歡……呃?」狂怒的吼聲在瞬間梗住,王大蠻有點懷疑自己耳朵的是不是出了問題,可卻又忍不住心存希望,魂身僵硬、手心盜汗,緊張得結結巴巴道:「妳……妳剛剛説……説什麼?」
他該不會聽錯吧?不會吧?
眼見向來吼聲如雷的他竟然緊張的帶着顫聲,一臉不敢相信去又忍不住冀望的模樣,皇甫巧兒既想笑又感動,心中發軟漾柔,最後她緩緩的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住沁着熱汗的大掌,俏皮的歪着螓首,眼兒燦燦,一瞬也不瞬的睇凝着他──
「大饅頭……」柔聲低喚。
「怎、怎樣?」屏氣凝神,心如擂鼓。
「你聽清楚了!」小手捧住粗獷的臉龐,皇甫巧兒直勾勾的凝睇着他,綻開一朵如金陽般絢爛的笑靨。「我也喜歡你,聽清楚了嗎?我-喜-歡-你!」
最後四個字咬着重音一自一句,彷佛就怕他漏聽了任何一個字。
金龍騰空、仙女飛舞;百花齊放、蝶舞蜂喧;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以上,所有不可能在此時出現的夢幻景象彷佛全在傻笑的王大蠻眼中閃過一遍,等他終於反應過來,確定自己沒有幻聽後──
「啊──」瘋狂大叫一聲,他欣喜若狂的振臂高舉,像個三歲孩童般在房前小小的空地上跑來竄去,嘴裏不斷歡呼大叫,「哈哈哈……她喜歡我!小丫頭喜歡我……她喜歡我……哈哈哈哈……」
皇甫巧兒被他瘋癲的舉動弄得目瞪口呆,隨即跟着也揚起銀鈴般的歡笑聲,蹦蹦跳跳的跟着呼喊回應,「對!我喜歡大饅頭,喜歡喜歡很喜歡……」
聞聲,王大蠻猛地衝到她面前,激動的緊緊抓住她纖細小手,想説些什麼去又説不出來,最後只能紅着臉直傻笑。
反手回握,皇甫巧兒笑彎了眉,不疾不徐的再次開口,「大饅頭……」
「什麼?」傻笑回應。
「我才不是沒胸沒臀沒身材!」話落,報仇似的恨恨踩他一腳。
「哇──操!」抱着痛腳慘叫,王大蠻悲憤大吼,「他奶奶的妳就不能忘了這句話嗎?」
笑咪咪的,皇甫巧兒氣定神閒的搖着食指拋出兩個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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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一寨」在王大蠻與皇甫巧兒彼此看對眼後,到處歡聲笑語不斷,氣氛一片樂洋洋,三姑六婆討論的最熱烈流言耳語更是已從「未婚夫前來追回未過門的娘子」變成「寨主迎娶押寨夫人有望」了。
不過,雖然兩人已經互表心意,王大蠻也已知道皇甫巧兒與白文麒兩人僅是義兄妹關係,沒有絲毫男女之情,但他還是看白文麒不概順眼,至於為了什麼,只能説第一印象刻畫下深刻的陰影,改也改不了。
不過這些都暫且不説,因為今天寨主召集了全寨的人聚集廣場,説是有重要大事要宣佈,是以午飯過後,寨內眾人便三三兩兩齊往廣場方向而去,不多久,廣場上已黑壓壓的來了不少人。
眼看人已來得差不多,王大蠻看了看身旁幾位一起長大的兄弟與妹子,得到他們全心支持的眼神與微笑後,他霍地跳上一座小高台,凌厲虎目威勢十足的掃視台下黑壓壓的人羣,直到鬧烘烘的聲響終於悄然無聲後,他才朗聲對眾人宣佈「天一寨」即將解散,往後大夥兒金盆洗手,不再幹山賊過刀口舔血的生活,改過酒樓營生,亦或是種田、養牲畜的和樂日子。
此番話一出,宛如朝眾人丟下了一枚轟天雷,霎時驚呼大叫聲不斷,混亂交雜成一片的轟轟然,直到他氣勢十足的舉起一隻手後,眾人才又噤聲下來,靜待他接下來要説的話。
「各位弟兄解妹們,我與幾位當家商量過了,『天一寨』解散後,想繼續跟着我們的,無論是要進城去酒樓幹活,還是要繼續留在這裏種田、養牲畜,我們都會替大家安排妥當,絕不會讓大夥兒餓到肚子;至於想離開的人,我們也會給你們一筆錢財,讓你們自己打拼,尋找生路去。」嚴肅的話、該説的話都説完後,王大蠻緩緩又掃了眾人一圈,然後沉聲道:「現在,想自己離開去打拼的,請到六當家那裏去登記。」
話聲方落,眾人不約而同朝六當家的方向看去;就見他一手毛筆、一手名冊的,坐在小桌後對大夥兒微笑致意,靜待打算離開的人前去登記。
霎時間,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直到好一會兒後,才有兩、三個人前去登記然後眼看有人開了先鋒,接着又陸陸續續有人前去,直到最後,總算停了下來──
「天一寨」裏百來人,一共只有二十三人打算分些錢財離開,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想要繼續跟着他們,金盆洗手過着平安和樂的日子
對此結果,王大蠻很是滿意,策畫整件事的六爺也很滿意,其他幾位當家都很滿意,彼此默契十足的互覷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
既然所有要離開的人都已登記完了,王大蠻很快的解散了大家,讓他們繼續要幹嘛就去幹嘛,反正除了不再攔路搶劫,生活與之前根本無異。
一下子工夫,廣場上的人走了個乾淨,王大蠻跳下高台,笑着與其他幾位當家聚在一起,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他溜眼搜尋,最後皺起眉頭──
「他奶奶的,小丫頭跑哪去了,怎麼不見人影?」怪了!她不是最愛湊熱鬧,怎麼可能會錯過這麼大的召集?
「嘿!老大,才一會兒工夫不見,就開始想起你的押寨夫人啦?」週二貓怪叫──自從得知兩人真的看對眼後,他時不時打趣着兩人,甚至還表示若兩人真的成親了,那他絕對要收媒人禮,畢竟若沒有他當初神來一筆喊着要把小丫頭帶回來當押寨夫人,老大也沒今天這等好運。
「操!誰想了?」橫瞪一眼,王大蠻挺起胸膛,難得驕傲了一把。「我只是遺憾我這麼英挺威武的一面,她竟然沒有看到,實在是太可惜了。」
「是你可惜,還是巧兒姑娘可惜?」六爺笑着追問。
「當然是她可惜!」毫不猶豫的回答,胸膛更挺了。
此話一出,馬上得到其他人作嘔的表情與不斷的訕笑;而正當這個時候,寨門外忽地傳來皇甫巧兒的驚叫聲,讓眾人嚇了一跳,尤其王大蠻更是馬上衝了出去。
「發生什麼……」以為她出了意外,王大蠻慌亂大吼,誰知才吼了一半就被眼前情景給看傻了眼,剩下的一半硬生生的梗在喉嚨裏。
只見寨門外,皇甫巧兒歡喜大笑的撲進一名相貌清雋、氣質温雅的男子懷裏,嘴裏還不斷叫着……爹?
操!那是她爹?
怎麼可能?
那個男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怎麼可能有她這麼大的女兒?
騙人!
王大蠻抱着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更讓他崩潰的事發生了!
「娘,才一段時間不見,怎麼妳好像胖了一點?」在爹親身上撒夠了嬌,皇甫巧兒轉而抱住孃親,然後在退開的同時,她拋出了這麼一個抱後手感宣言。
他奶奶的,那個與她長得為相似,看起來像是隻大她幾歲的女子是她的娘?不,不可能啊!
繼續抱着頭,王大蠻覺得自己有點暈眩了。
而那位年輕時想當大魔頭,最後卻被叫小妖女而心生不滿的孃親──古叮噹在聽聞女兒如此「大不敬」的言詞後,不但不惱火,反倒揚起一串銀鈴嬌笑,一臉得意道:「多虧妳,九個月後,妳就要多個弟弟或妹妹了。」
呵呵……女兒出生十多年來,怎麼也沒法再孕育一個,沒想到她一離開身邊,她就馬上懷了,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十多年來,就是女兒打擾了他們夫妻的恩愛,所以才會受孕困難。
「什麼?娘,妳懷孕了?!」皇甫巧兒大驚,但更多的卻是欣喜。
哈哈,太好了!她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
聽出愛妻那句「多虧妳」的含義,温文儒雅的爹親──皇甫少凡不禁俊臉微紅,柔聲笑斥,「叮噹,妳與孩子胡説些什麼?」
「本來就是嘛!」嘻嘻嬌笑,古叮噹一如少女時期那般淘氣,眼兒直溜溜的在自家女兒身上掃了好幾回,想起白文麒派人送給他們的信箋內容,她捉弄道:「再説,巧兒也不是孩子了呢!」
「娘,妳在説什麼嘛?」聽出孃親話中的調侃意味,皇甫巧兒跺腳撒嬌。「爹,你看娘又欺負我。」
對她們母女倆十來年如一日的老戲碼,皇甫少凡只是寵溺微笑,任由她們玩鬧去;温和的目光在對上一旁等候許久的白文麒時,他的眸心整個漾柔──
「麒兒,多虧你找到了巧兒,不然我們不知還要擔心多久呢!」
瞅着自己這一生最敬愛的人,白文麒向來空洞的目光轉眼間化成一汪柔軟秋水,點點温暖波光盪漾其間,就連一向平靜無波的聲音也充滿了孺慕之情。「義爹,這是我該做的。」
「你向來就是個好孩子。」彷佛還把他當三歲孩子般,皇甫少凡拍拍他的頭,所有動作都非常自然,好似一切本就就該如此。
一旁,古叮噹與皇甫巧兒母女倆見狀,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齊聲大叫──
「夠了!不要再玩義爹、義子的温情戲了,我們會起雞皮疙瘩。」話完,母女倆開心的互相擊掌,默契十足。
被母女倆這樣取笑,並打斷他們義父子的温情時光,白文麒難得顯露不滿情緒的橫去一眼。
倒是皇甫少凡僅僅温和一笑,柔和眼眸朝不遠處那面色怪異的幾人看去。
隨即白文麒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馬上傾身上前在他耳邊悄聲低語了幾句,然後就見他的視線落在那個抱頭不知在糾結些什麼的高大男人身上,眸光柔和卻透着幾分審視。
一旁,皇甫巧兒見狀,用膝蓋想也知道爹、娘會尋來,肯定是文麒哥哥寫信告訴他們的,並且在信中一定也説了她和大饅頭的事,當下她飛快前去那那個恍恍惚惚的男人拉到自家爹、娘面前,笑咪咪的大方介紹──
「爹、娘,他叫王大蠻,我都叫他大饅頭,不過大饅頭這外號只有我能叫,其他人包括你們也不行;大饅頭,他們是我爹、娘。」
操!大饅頭這稱呼也就只她在叫,幹嘛還特地説出來?
王大蠻在心中直叫罵,可她的爹、娘在場,他只能憋着,連忙喊人。「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王大蠻。」
操!對着看起來大不了自己幾歲的人喊伯父、伯母,還真有點叫不出口。
「原來你就是那個山賊頭頭!」眼見自家女兒挑上的男人出現,古叮噹笑着直打量,心中很是興奮。
聞言,尾隨前來的幾名「前」當家憂慮的互覷一眼,身怕因為山賊這個身分而讓皇甫巧兒的雙親不喜,因而反對他們在一起。
「已經不是了!」從眾人中跨步而出,六爺語氣平和可態度卻堅決的澄清。「稍早,『天一寨』就已解散,如今大哥並非什麼山賊頭頭,而只是一個普通的酒樓老闆罷了!」
「什麼?!解散了?」某對母女倆異口同聲,滿是震驚。
「是!所以我們如今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點點頭,六爺主要是想讓兩位長輩知道自家大哥未來絕對不會再過那種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是……為什麼這對母女倆的表情卻像是很失望的樣子,尤其是那位伯母看起來更顯沮喪?
「幹嘛解散呢?」古叮噹搖頭嘆氣,非常的不諒解。「我本來還想説來住段時間,跟着你們一起去搶劫,當山賊玩玩的,結果你們卻……唉!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這……不會吧?難道真有其母必有其女,皇甫巧兒的天真爛漫與刁鑽古怪,全是傳自她的孃親?
王大蠻傻了,六爺悶了,其他幾位「前」當家完全無語了。
「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千萬別見怪。」話雖這麼説,皇甫少凡眼中卻淨是對愛妻的寵溺與疼惜。
「不會!不會!千萬別這麼説……」六爺連忙笑應,同時暗暗拉了自家大哥一下。
「對對對,當然不會見怪!」受到提點,王大蠻忙不迭的展現誠意。「伯父、伯母,你們一路趕來,肯定是累了吧?不如先進去休息一下,晚上再幫你們接風……」
「不必麻煩,隨意就好……」皇甫少凡温雅微笑,扶着懷有身孕才一個月的古叮噹,由他領路而行。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齊往寨裏走去,一路上,就聽眾人説笑交談聲不斷響起──
「我説大饅頭,你們真的不考慮再當回山賊嗎?至少讓我參加一次啊……」
「娘,我説過了,大饅頭就只有我能叫……」
「伯母,我們是真的不當山賊了……」
「不然伯母若是真想玩的話,我陪伯母再當回山賊好了……」
「大哥,你別胡鬧了……」
「叮噹,聽見沒?別胡鬧了,妳還懷有身孕呢……」
「母女倆一個樣……」
「文麒哥哥,我才不像娘……」
「好你個小鬼,長大翅膀硬了?想當初還黏在我屁股後面當金魚屎呢……」
「什麼?那個死人臉也有這種時候……」
「死人臉?大饅頭,你這形容真貼切,我喜歡……」
「娘,我説了,大饅頭就只有我能叫啦……」
「好了!都別吵了……」
「吵吵鬧鬧才熱鬧嘛……」
呃……只能説今天確實是很熱鬧的一天,因為山風中、空氣裏到處都飄蕩着歡樂笑鬧聲,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