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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3 塞壬的淪陷

    來吧,來吧,莫非你看不見沉迷的誘惑?

    我看不見——誘惑在哪裏?

    撒旦化身的蛇閃着磷光微笑:

    你若看不見,

    誘惑便在心裏。

    一片深綠幽暗的叢林背景,茫茫河水的反光與陽光混合成刺目的白色。黝黑的脊背拜伏於地,彷彿可以聽見虔誠地吟唱聲。老酋長顫巍巍地遞出手裏的權杖,金剛鸚鵡的長翎在陽光下閃爍着五彩的華光……

    塞壬驚詫地放下手裏的長筒,迷惑地揉了揉眼睛——適才清晰的鏡像立即消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片黑影,在大河之畔長久拜伏,如月之恆。

    她回頭看了看梅迪納,梅迪納的嘴角有一抹不動聲色的笑,目光温柔。

    “他們怎麼了?”塞壬忍不住又把長筒一端的鏡片移到眼睛上,“索利芒斯怎麼會……”

    “別看了。”梅迪納從她肋下伸出手,奪過望遠鏡,隨手扔在一邊,另一隻手已經環上塞壬的腰——那一刻,他心裏微微一顫,這個女人有着什麼樣柔韌而誘惑的腰肢呵,她自己竟渾然不知,梅迪納的聲音像是吹進塞壬的耳膜:“來吧,我們去喝點什麼,美人兒。”

    “等等——我想必須回去了,她們找不到我會——”塞壬的話被打斷,梅迪納充耳未聞地擁着她向卧房走去,低下頭,金黃的髮絲垂在她眼前,輕聲:“我們有的是時間。”

    遠遠窺探的幾個水手粗聲粗氣地笑了起來,一盆油光紅亮的燒鵝擺在飢餓的乞丐面前,隨便猜猜,結果會是如何?

    梅迪納的卧房在海船裏已經是難得的奢侈,胡桃木的大牀上隱隱透出東方香料的氣息,小小的高腳桌上,鋪着簇新潔白的亞麻桌布,來自東方的精細瓷器上勾着青花的細紋,焦黃的小牛肉,新鮮出爐的白麪包,還有廚房剛剛料理的魚排和炭烤知更鳥,一瓶葡萄酒剛從清亮的海水裏提出來,瓶壁上猶自凝結着水珠,反射出深紅稠密的液體的光澤。

    塞壬臉上卻露出了即將嘔吐的表情。

    “怎麼,不合口味?”梅迪納笑,曖mei的。

    “我們不吃屍體。”塞壬反胃地掩住嘴。

    太直接的回覆,嚴重打擊了梅迪納的食慾,他還是微笑着,推過點心:“那麼,來點這個?”

    “一樣的。”塞壬的忍耐快到極限,梅迪納好奇地望着她,這個女人本來只是激起他上chuang的yu望,現在倒是激起他解剖的yu望——不吃東西,她是靠什麼長這麼大的?

    “好吧寶貝兒,隨你。”梅迪納拎起桌布,打開艙門隨手一揚,把那些還帶着熱氣和香味的東西一起扔進海里,他舉了舉手上的杯子:“那麼,陪我喝一杯,你不介意吧?”

    塞壬遲疑:“這個……是什麼?”

    “是水,奇特的,神奇的,來自我家鄉的泉水。”梅迪納魔術一樣開啓瓶塞,紅酒發出歡暢悦耳的聲音,流進透明的水晶杯裏——“來吧,嚐嚐。”

    “真的只是泉水?”

    梅迪納的眼睛滿是誘惑的神色,聲音輕柔,如同傳説中伊甸園裏的那條蛇,“泉水,最快樂的泉水,可以帶我們去天國,來吧,就一口……”他緩緩把酒杯遞到塞壬的唇邊,伸手扶住她的肩頭,這女人的唇比酒色還鮮豔。

    化了妝的泉水被緩緩喂入塞壬口中,梅迪納已經幾乎摟住她,把鮮豔的液體喂進塞壬口中。

    有個聲音在心裏説不要不要,但是塞壬已經醉了,那雙蔚藍色的,妖魅一樣的眸子本身就是快樂的泉,誘惑着她的飢渴——那是沉睡了數千年的飢渴,猝不及防地燃燒,酒在喉嚨裏燒,目光在靈魂裏燒,多少年未曾輟飲過的迷醉一股腦湧進單純姑娘的身體,她並不知道,七千年前,女王與神的契約在這一瞬間——品嚐了植物屍液的一瞬間,被打破了。

    “不……”塞壬呻吟。

    梅迪納笑了,多麼熟悉的音節,“不”,每一個纏mian夜晚都有一個女子如此膽怯而顫抖地呼喚,在他聽來,分明就是邀請——這邀請是多麼的直接,她根本連衣服也沒有穿。

    梅迪納的左手依然摟着塞壬的肩頭,右手已經斜斜拋出了杯子,滑落在她大腿上,輕輕把她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小妖精,你一直在誘惑我。”梅迪納清楚那杯酒的分量,塞壬已經吃了jin果,現在輪到他了——這種上帝辛苦創造出的果子,就算要墜入地獄,他也要嘗一嘗,他和她一起倒在牀上,喘息着耳語:“小妖精,你不是告訴我,穿着衣服是一種罪惡麼?快來,解除我的罪。”

    “不!”塞壬淒厲堅決地叫,忽然站起身,但是雙腿一軟,又跪倒,俯在牀沿。

    這樣的堅決倒讓梅迪納掃興了,他並不喜歡強來強往,這絲毫沒有徵服的樂趣。

    “你怕什麼?怕我吃了你?”梅迪納撫mo着塞壬光滑的脊背,從肩胛骨到纖細柔滑的腰,怎麼會有這樣的身體,沒有一絲贅肉,也沒有凸起的肌肉,簡直就是上帝用精心裁剪出來的一樣——梅迪納疑惑起來,他彎下腰,輕輕咬了咬塞壬的背心——那是一個柔軟的凹陷,滑溜溜的,似乎什麼也咬不到——梅迪納生氣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努力,終於叼起了一小塊皮膚,那樣的韌性和芳馥,令他熱血上湧,有真的吃下去的yu望。

    塞壬覺得癢癢,輕輕扭動着掙扎了一下——水蛇樣的腰肢在雪白的牀單上滑過,梅迪納本來湧上頭頂的血一起衝向下身。他再也不管,依照亞馬遜人的規矩,除去了羞恥和罪惡的象徵——“我得教教你,小東西,我要教你做回一個女人。”梅迪納的手向下摩挲,很快證明了這個女人基本構造和亞當的後代相同,唔,這樣就可以了,管她是亞馬遜人還是尼羅河人。

    希望她內部不要有什麼奇怪的構造才好……梅迪納小心翼翼地,開始了又一場叢林探險的旅程……

    “你看怎麼樣了?”迭戈有些興奮又有些害羞,問一旁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的斐帝南。

    “嗤。”斐帝南臉色冰冷不屑一顧。

    迭戈匆匆從門縫裏掃了一眼,看見他的兄長兩條結實的大腿象兩隻伶俐的牧羊犬,正努力把兩頭小白羊趕到應該去的位置,他回頭看着斐帝南的臉色,陪笑:“呼,真辛苦,那女人就像塊木頭。”

    斐帝南終於一巴掌掃在迭戈頭上:“再不學好,我把你丟進大西洋喂鯊魚!”

    是的,戰艦已經緩緩進入了亞馬遜河遼闊無邊的入海口,駛進了浩淼無邊的海洋。

    巨大的浪頭拍打着船舷,似乎是一個瘋癲母親,四處揪着行人索問她走失的女兒。

    “左舵,升副帆——”大副遠遠地喊着。

    亞馬遜河,漸漸被拋在身後……

    希亞已經快要急瘋,索利芒斯被阿瑟部落的人強行當成繼承的酋長,已經辯解地快要發狂,而要命的是,塞壬不見了!

    這回是真的不見了!無論她如何呼喚如何召喚,都聽不見一絲一毫的回應——塞壬是真的生氣了麼?但是亞馬遜姑娘們並沒有夜不歸宿的習慣,而天色已經慢慢黑了下來,漆黑叢林裏的另一羣生物已開始活動。

    希亞揪着頭髮凝神諦聽,但是隻能聽見王國裏呼喚她的聲音。

    怎麼辦怎麼辦?她跺着腳翻起浪花滔天,但河水沒有記憶,一路入海而去,誰也不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對!”希亞忽然站直了身子——她在瞬間清醒過來:塞壬不是生氣,而是……出事了!

    希亞高高躍起,一個猛子扎進水渦裏,向着王國入口的秘密湍流急衝而去。

    穿過大殿,穿過長街,穿過公園,穿過玉石雕砌的小徑,希亞瘋了一樣地向塞壬的房間跑去——她大喜起來——有光,塞壬的窗裏透出明珠的光澤,那極寒雪山上的冷明珠,只有在有人的黑夜才有光芒。

    “塞壬!”希亞一頭衝了進去,但臉上的狂喜很快變成僵硬地神色。

    塞壬小小的屋裏,站滿了人,希亞勉強認出她們是王國的祭司與大臣,中間三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安靜地站着,頭上的額環標誌着她們奇特的身份。人羣眾星捧月地簇擁着當中的女人——特拉洛克女王面色凝重,手裏捧着一捧奇異的沙。

    “希亞”,女王鬆手,半透明的銀沙從指縫瀉落地面,“説説吧,出了什麼事情?”

    希亞知道再無隱瞞的可能,那銀沙是治療人類傷勢的最好藥物,只有在國立醫院的藥房裏才能取來……或者説,才能偷來。

    希亞低頭:“我錯了,陛下。”

    沒有人説話,明珠感應不到人的存在,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陛下,讓我去把塞壬找回來。”希亞再也忍不住令人窒息的平靜。

    女王只是輕輕撫mo着她的長髮,好像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這不是你的錯,希亞,但是如果你願意負責的話……可以考慮考慮我上次説的話。”她看着希亞,目光温和,唇角堅定:“王國需要一個繼承人,孩子。”

    “好吧”,希亞抬了抬頭,“陛下,我願意。”

    女王的神色鄭重起來:“希亞,從今天以後,你要放棄亞馬遜公民以自由為第一天性的追求,再也無法享受詩和美的歡樂,你的靈魂和軀體必將從屬於全體族人——你真的決定了嗎?”

    希亞的笑容從臉上一點點綻放開去:“陛下,其實我上次已經決定了——”她走了上去,以最虔誠和古老的姿勢跪倒,雙手緩緩托起:“感謝你,賜我生命以意義。”

    這個女孩子如此年輕,新月一般的皎潔純澈,特拉洛克女王嘆了口氣,輕輕拉起她的手,彷彿看見了一個回憶——那是記憶中純白的自己——很多年以前,前任女王也是這樣拉着她的手,讓她輕輕放下了七絃琴,拿起了女王的權杖……那個時候,她好像也是這樣仰着臉,完全地打開心扉,滿懷新生的喜悦,為責任和力量而微笑。

    “來,希亞,我為你介紹。“女王拉起希亞,指着身後三個一直低頭不語的成年女子。

    “星雲祭司。”特拉洛克女王的手指向第一位,蘭亞馬遜女人多半常年不見陽光,但是絕沒有人象這位祭司一樣蒼白,蒼白到給人極地般的寒冷感覺,她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上偏偏又搭配着純銀色的長髮,灰色詭異的瞳孔,還有幾乎也在發青的嘴唇,希亞幾乎是禮節性地對她笑了笑,就立即低下頭絕不肯多看一眼。女王笑了:“希亞,星雲大祭司是終身以揣測神的旨意為天職的人,你對她要多尊敬一些。”

    希亞點點頭,儘量擠出一個笑臉:“星雲祭司……神的旨意,真的可以揣測?”

    那冰冷黯淡的女人抬起頭,灰色的眼珠似乎微微動了動,兩邊的嘴角挑起三分:“笑話,神的意思如果也能聽懂,那還算作神麼?”

    希亞很有些吐血的衝動:“那……您?”

    星雲祭司笑了:“這是我的個人愛好。”

    屋裏的人都壓着嗓子笑了起來,希亞這才窘迫地吐了吐舌頭,忽然覺得,從前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祭司也變得可愛起來。

    “引導者蘇歌拉娜。”女王指向第二位,水晶雕成的火焰髮飾籠着玫瑰色的長髮,她面容冷峻,而眼裏又有着安定智慧的力量,女王接着説:“六千位引導者是蘇歌拉娜在負責,希亞,你應該會喜歡她,她是王國裏最有學識的人。”

    希亞已經眼珠一轉:“當然會喜歡……陛下,那麼這位就是蘭戈首領了吧?”她已經開始打量第三位——這個女人的膚色幾乎和印第安人一般,是淡淡的褐色,在人羣中極為顯眼——當然,更加顯眼的是她結實的肌肉和修長有力的手指,還有……右邊的Rx房似乎不翼而飛,那是亞馬遜女戰士不二的標誌。

    蘭戈微微衝她點了點頭,希亞驚覺這個女人有着一種狂野的美麗,偏偏又帶着冷靜的自制力,真是天生的戰士啊,她想。

    特拉洛克女王一一介紹完三大首領身後的羣臣,又對着她們説,“當然,還有最後一位。”

    希亞一愣,女王拉起她的左手,高高舉了起來,聲音遠遠傳開:“我為你祝福,希亞公主。”

    頭頂的明珠在瞬間變得光芒萬丈,將小小的斗室照得如同陽光下的大地,幾乎在同一時刻,所有人都拜伏了下去,用祭歌一般的聲音低低喚着:

    “亞馬遜……亞馬遜……”

    希亞頭腦一片空白,僅僅在片刻之前,她還是一個功課不過關,天天逃出去玩的懵懂少女,但現在,那些昔日見也見不了的人物居然這樣膜拜在自己腳下——雖然希亞明白,她們所拜伏的並不是她本人,但是依然緊張到無地自容。

    女王毫不放鬆地握着她的手,女王的掌心温暖,手指穩定,希亞狂亂的心跳也慢慢正常了,她們就這樣慢慢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向大劇院正中的祭壇。

    “希亞——居然是希亞!”幾乎在片刻之間,王國裏一切的工作,娛樂和學習都停了下來,似乎從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度瞬間回到了七千年前的氏族部落,古老的歌謠從祭壇的正中縹緲傳出,那依稀還是歌頌昔日陽光下戰鬥的故事,是七千年前亞馬遜人浪跡天涯的史詩,是締結諸神之盟時、亞馬遜人虔誠獻祭的祈禱文……

    希亞聽不請具體的歌詞,但她可以聽到,每一段歌謠停頓,就有着萬千人齊齊地低呼:“亞馬遜……亞馬遜……”

    這聲音越來越整齊,漸漸變成了數十萬人的祈禱和吶喊,祭司淒厲悠長的聲線在眾人之中領導着節奏,古老的巨大木鼓敲響了,儀式在猝不及防間開始。

    希亞一步步走着,忽然覺得,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荊棘之上。

    她的淚忽然流了下來——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那古老的呼喚引出魂魄。不知不覺的,她每一步踏出都已經和女王保持了同樣的步幅與頻率,這節奏令她神思漸漸不再清明。

    議論聲已被歌謠淹沒,與生俱來的神性令所有亞馬遜人靜默下來,年長的女人跟着祭司們吟唱,年輕的女孩子還沒有來得及學習禮儀,只高聲的、虔誠的和着尾音——

    亞馬遜……

    亞馬遜……

    希亞跪在祭壇上,任女王將重重的水晶額環帶上額頭,好沉,好冷,卻又説不出地令人迷醉。

    “希亞公主。”女王大聲對着全體國民宣佈。

    “希亞公主。”無數人重複,有讚歎,有驚喜,有詫異,或許還有些琢磨不透的感情。

    “呵……希亞公主……”希亞忽然覺得有趣,輕輕撫上眉心——索利芒斯變成酋長的時候,不知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並不知道,幾乎在同一刻,隔着亞馬遜河,兩個昔日的玩伴同時接過了沉重到不堪擔負的使命。

    遼闊寬廣的亞馬遜河高聲咆哮,泄漏着地下深處的秘密。索利芒斯低頭,看着河水倒影裏自己那黃金的羽飾,剎那間,有了若有所失的感覺,他低頭將手掌浸入水中,低低説:

    “哦……亞馬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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