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修立行再次來到“滿福汽車修護廠”,才一進門,眼尖的小陳便迎了過來,同時記憶力極佳的不用等他自報姓名便認出人來。
“修先生,你好,來取車嗎?”
“是的!”點點頭,修立行一下子就看見自己那輛銀白色的轎車。
小陳動作也不慢,馬上扭頭朝車子方向大喊,“小玫姊,修先生來取車了,你處理好了嗎?”他記得修先生的車子是小玫姊負責的。
聞聲,江心玫又一次從車底下滑出來,先是對修立行奉上一記粲笑,然後才揚聲道﹕“修先生,不好意思,麻煩再等我半個小時好嗎?”話落又滑回車底。
“修先生,抱歉,可能還得請你等一下,不過你可以到休憩區,那裏會有人送上免費的咖啡和點心……”搓着手,小陳一臉歉意。
“沒關係!”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修立行慢悠悠的來到休憩區內尋了一張空桌坐下,並隨手拿了本雜誌翻看,隨即就有人送上咖啡和一盤小點心。
輕輕頓了一口咖啡,他把這當作難得偷來的浮生半日閒,畢竟平常工作繁忙,喝咖啡往往只為提神,而且還都是在辦公室裏邊喝邊盯着計算機屏幕,往往食不知味,可沒這麼有閒情逸致坐下來慢慢品嚐。
悠悠哉哉的翻閲着雜誌,修立行並未注意到休憩區內大部分坐着打扮光鮮的時尚女客,而且已有幾個忍不住在偷偷打量着他,眼中隱隱透露着底興趣的光芒,畢竟在這個年代,獨立自主的女性滿街跑,碰上看來不錯的男人,主動搭訕倒追也不少見,不是嗎?
更何況他外表看來斯斯文文,五官又生得俊逸好看,穿着打扮也極其品味,一看就是“三高”級的男人,若能借機認識那就太好了。
所以,蠢蠢欲動中的獨立新女性們終於有人率先發動攻擊了——
“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坐一起嗎?沒有其他空桌了。”
聞聲,修立行抬起頭,就見一名打扮入時,五官秀麗的年輕小姐映入眼簾,他看了看休憩室內其他桌位,確實都有人了,只不過……他記得剛進來時,這位小姐似乎是和女性友人坐在靠窗的那一桌,不是嗎?
不動聲色的往靠窗那桌瞄去,只見那女性友人滿臉鼓勵笑容的往眼前這位據説“沒有空桌”的小姐看來,他再笨也多少猜得出對方所為何來,心下不免有些厭煩,可臉上卻依然維持着一貫的禮貌。“當然,請坐。”
話落,他低頭將自己埋進雜誌中,沒打算接受搭訕,畢竟這種經驗太多,最後只會令人感到麻煩,再説此時此刻他只想放空自己那平日被數據與圖表所佔據的腦袋。
似乎沒想到會被漠視,時尚的年輕小姐不免有些沮喪,悄悄往友人望去,接收到鼓勵的目光後,她停頓了幾秒,打起精神再接再厲,“先生,你的車子也來送修嗎?”隨意找了個話題,努力擠出最完美的微笑。
這不是廢話嗎?若非車子送修,他人怎會在這裏?
雖然知道對方只是想找個話題搭訕,但如此沒腦的問題實在令人想搖頭,修立行深深的在心裏嘆口氣,臉上依然波瀾不興,語氣禮貌卻冷淡的回道:“是的。”
短短兩個字,然後又沒聲音了。
“我也是!瞧,那輛紅色的就是我的車。”恍若未見對方的疏離,時尚的年輕小姐很自來熟的迅速又道﹕“這家修理廠挺好的,不僅乾淨整潔,還附設了咖啡廳,讓等着取車的人可以享受免費的咖啡、甜點,很受女性顧客青睞,我是這裏的老主顧了。對了,先生貴姓,你的車是哪一輛?”
聽着連珠炮般的一長串話語,修立行心中有些不耐,也沒打算回答她最後的兩個問題,正思量着該怎麼脱身,救命的及時雨便來了——
“修先生,不好意思,你的車子好了喔!”清脆爽朗的嗓音揚起,江心玫笑咪咪的站在休憩區門口,滿是興味的眼眸明明白白顯示出她已看出眼前的情況。
呵呵,沒想到這位修先生的女人緣這麼好,才坐了一下就有女人主動搭訕,實在是豔福不淺哪
“不好意思,失陪了。”暗暗鬆了一口氣,修立行迅速起身往外走,留下搭訕不成,滿臉失望的時尚小姐。
很快的,當兩人離開休憩區有段距離後,江心玫終於忍不住調侃打趣,“修先生的女人緣真不錯,有沒有興趣來打個工啊?放心,不需要你捲起袖子沾車油,只要站在我們車廠外當人型招牌,負責吸引女性顧客上門就可以了。”吼!她之前怎麼沒想到用美男計這一招?真是失策啊失策!
好吧!以後讓老爸徵人時,不只要技術好,就連臉蛋的帥氣度也要列入考慮。
沒料到會被調侃,修立行不由得一愣,隨即勾起一抹看似温文,實則狡詐的微笑,不疾不徐的反擊回去。“你不是有兩個哥哥嗎?我想『色誘』這種事實在不須花錢煩勞外人了。”
“他們兩個?”禁不住噗咕嘟一聲笑了出來,江心玫搖頭晃腦的在外人面前虧起自家兄長。“算了吧!兩個黑熊也似的,放他們站在外頭,別人還以為這裏是在開猛獸園呢!”
呃……“奇樂兄弟”雖説和斯文俊俏構不上邊,但他倆體格高大、五官粗獷,在眾人眼中是屬於很MAN的男人,據他所知,公司裏還有不少女同事暗中欣賞,頗為有意,卻沒想到他們卻被自家妹妹嫌棄成這樣。
愈想愈覺得好笑,修立行強忍笑意,難得好心的幫同事説話。“不至於吧?人和黑熊總是有段距離的!”
覺得在外人面前如此詆譭自己的兩個兄長確實有點過分,江心玫咧嘴一笑,老實承認,“好啦!我那兩個哥哥的外表確實不能説是黑熊,但行為絕對差不到哪裏去。”
説兩個哥哥行為像黑熊,那是因為一來他們兩個從小與她打架時,揮掌的架式與黑熊在溪邊捕魚的模樣毫無二致,不過她也不讓鬚眉就是了;二來,他們防那些對她有意的男孩子,就像母熊在防企圖偷走自己小崽子的外敵,極度的凶神惡煞,嚇得人家抱頭鼠竄、逃之夭夭,導致她長到這麼大,連戀愛都沒談過一次,想來就讓她不勝唏籲啊!
想來他們兄妹間的“恩怨情仇”很精采哪!雖不知她所謂的“黑熊行為”是指哪些,但修立行聽得出來其中的未臻之意,當下不由得失笑,不過倒沒再多説什麼。
很快的,他問明瞭修護費用,才剛付完帳,忽聽一道又大又響的“咕嚕”聲驟然響起,讓他不由得挑眉朝身旁的聲音來源看去……
“哈哈哈,小玫姊,拜託你淑女一點啦!肚子叫得這麼大聲,是怕沒人聽到喔!”一旁小陳恰巧路過,將那響亮的咕嚕聲全聽了去,當下很不給面子的立刻爆笑出來。
江心玫也不是省油的燈,二話不説馬上往白目的某人屁股踹去一腳,無奈卻被他滑溜的閃過,最後只能幸悍然的反駁,“我中午沒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肚子會叫是正常的,你這個中午掃了兩個便當的傢伙沒資格笑我。”
吼!這幾天送修的車子很多,她今天從早上就忙得像陀螺般轉個不停,連停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好不容易忙到現在終於得空,本想等一下就去祭五臟廟,誰知肚子卻不爭氣,不甘寂寞的搶先發出抗議聲,這才讓小陳有機會笑話她。
驚險躲過一腳,小陳笑嘻嘻的回了個鬼臉便揚長而去。
“你肚子餓了?”驀地,在一旁看戲的修立行出聲詢問,看向她的眼眸似乎盈滿了似笑非笑的莞爾意味。
“呃……”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江心玫難得尷尬了。
哇咧!竟在顧客面前出這麼大的洋相,她真是糗大了。
見狀,修立行微微一笑,不等她回答便開口,“走吧!我請你吃飯。”
只聽他這不算大聲,但卻異常清晰的話語一出,車廠內不管是修車師傅,還是學徒皆豎起耳朵,數道好奇的目光紛紛朝兩人瞄去,隨即又像怕被人發現般飛快收了回來,各個低頭佯裝忙碌,可滿心的注意力已全落在他們身上,甚至還有人裝模作樣的朝兩人悄悄靠近,就為了能更加聽清楚他們的談話。
“哈哈,這、這不好吧!”乾笑不己,江心玫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想請自己吃飯。
“為什麼?”下意識反問,被拒絕的修立行莫名的感到失望。
“呃……”想説自己跟他又不熟,而且也沒什麼理由讓他請吃飯,但又怕如實説出會得罪客人,江心玫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卻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而修立行向來心思敏鋭,當下隱約猜出了她拒絕的原因,於是露出欺瞞世人的爾雅微笑。“這頓飯算是對你前些天的幫忙聊表一下謝意。”
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倒讓江心玫不好意思了,連忙搖手笑道:“那真的沒什麼,你不用這麼客氣……”
“我堅持!”語氣堅定,他又補上一句,“請千萬別拒絕,否則我總覺得欠你一份人情。”
話都説到這樣了,江心玫實在不好意思再拒絕,但是——
“還是不要吧!”想了想,最後她還是搖了頭,但這次的理由卻很囧。“我的食量很大,怕吃垮你耶!”
哎呀!別看她瘦瘦的,乾的可是體力活,加上從小和兩個雙胞胎哥哥搶食訓練出來的胃口,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她的食量,若不小心讓人家的荷包大失血,下一頓得白飯拌醬油,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沒想到她會“自曝其短”,修立行霎時笑了。“放心,要吃垮我也沒那麼容易,再説我心裏有數。”
呵……他不是沒和“奇樂兄弟”吃過飯,早見識過兩人驚人的食量;既然有大食客的兄長,那麼有好胃口的妹妹也不會令人感到意外。
再説,比起那些明明不胖卻天天喊着要減肥,每道菜都像小雞啄米般只吃一點點,變相浪費食物的女子,他反倒欣賞那種敞開懷吃喝,懂得享受美食的人。
心裏有數?他是什麼意思?
不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既然要請客的人都不怕被吃垮了,那她這個被請的人也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了,於是江心玫爽朗的大笑起來,大刺刺的答應,“既然你都這麼誠心誠意,那我也沒什麼好客氣的,絕對要讓你肉痛一次。
“快把你的錢包準備好,我肚子很餓了,走吧!”話落,她率先走在前頭,準備大開吃戒,反正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
而修立行則是輕笑着跟了上去,對她的明快豪爽頗有幾分欣賞,甚至可以説非常其有好感。
眼見兩人連袂走出修護廠,在江心玫的帶領下直接進了馬路對面那家小吃店,車廠內幾個修車師傅和學徒不約而同齊聚在一起,熱烈的八卦起來——
“哇——那個男人是對小玫姊有興趣嗎?不然幹嘛請她吃飯……”學徒A興奮猜測。
“如果是真的,我替那男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擔心……”已經在車廠工作超過二十年,幾乎可説是看着江心玫長大的師傅B誇張的搖頭感嘆。
“還好今天雙胞胎不在,不然……唉……”同樣服務多年,看多了曾對江心玫有興趣,卻被戀妹情結嚴重的雙胞胎整得不成人形,最後逃之夭夭的男人,師傅C跟着一起搖頭嘆息。
“雙胞胎算什麼?”學徒D切了一聲,搬出大魔王。“我們老闆才可怕吧……”
“我怎麼了?”
驀地,一道打雷般的響亮粗嗓從身後驟然響起,嚇得眾人“哇”的一聲大叫,轉頭乍見是自家老闆,大夥見驚得紛紛作鳥獸散——修車的修車、掃地板的掃地板、清油污的清油污,總之每個人看起來都忙得不得了。
“幹嘛?幹嘛?”一身“吊嘎”和短褲,腳夾藍白拖,完完全全就是角頭老大樣的虎背熊腰中年男人——江滿福莫名其妙的看着眾員工,嚷嚷的吼着,“見鬼啦!”
怪了!廠裏的修車師傅都跟他共事一、二十年,彼此都是稱兄道弟的,就算那些學徒平常也總跟他沒大沒小,怎麼今天全變樣了,一見到他各個裝忙?
摸着短短的五分頭,江滿福百思不得其解,扭頭四下搜尋了一圈,卻不見自己的心肝寶貝,只能向眾人發問:“小玫咧?”
只見此問話一出,眾人更是裝死般的壓低了腦袋,一雙眼全心全意的死盯着手中的活兒,好像那是什麼足以拯救世界的重要工作,不能分出半點神,全廠維持着最高質量——靜悄悄。
如此詭異情況讓江滿福更感古怪,直覺肯定有問題,於是他乾脆點名喊人,“老張,小玫呢?”
霎時間,眾道滿含同情的目光朝被點名的師傅射去,眼中寫滿“保重、加油、辛苦了”等等不言而喻的情緒。
幹!就知道昨天初一沒跟老婆一起去拜拜是錯誤的。
某個修車師傅心中幹意滿點,可既然被點名了,也只能硬着頭皮站起來,“嘿嘿……老大,小玫她……她去吃飯了……”搓着手乾笑不已,老張很有技巧的繞過重點,真不愧是在這裏工作二十餘年的資深員工,經驗豐富得很。
奈何江滿福也不是省油的燈,見眾人神色詭異,不禁學起了李組長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單純,洪亮的嗓音嚷嚷着追問:“什麼時候去吃的?去哪裏吃?和誰去的?”
幹!果然沒那麼好唬弄,老張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往外一指。“剛剛,在對面,和客户。”
和客户?!江滿福大驚,像風中哭泣的小花般顫抖着厚唇。“女的還是……男的?”
“……男的。”兩手掩耳,不忍卒聽。
“小玫啊——”瞬間,媲美竇娥叫冤的淒厲聲響響徹雲霄,驚飛了外頭電線杆上的麻雀無數,江滿福一邊往外淚奔,一邊哭叫,“阿爸ㄟ心肝,你千萬不要被男人給騙去啊啊啊……”
因為過往眾多的“不良惡行”曾讓女兒憤怒警告過,是以如今就算再怎麼想衝過去,他也只能淚奔到門口就硬生生的停下來,倚着門框像深閨怨婦般咬着不知從哪摸來的抹布,虎自含淚,怨憤目光直朝對面小吃店那個背對自己而坐的男人射去。
“嗚……小玫,你要記得,爸爸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男人……”遠望女兒邊吃邊歡快的不知在與那男人聊些什麼,江滿福不由得淚流滿面的喃喃自語,傻爸爸模式全面啓動。
幹!看一個黑熊般的大老粗哭得梨花帶雨,惡不噁心人啊?都快吐了啦!
這才是真正的大魔王,哪是雙胞胎兄弟比得上的。
車廠內幾個師傅和學徒雞皮疙磨掉滿地,實在快受不了了,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後依照以往慣例,由那個被點名的人出面去寬慰老闆戀女成痴的心。
“我説老大,只是請吃飯而已,又沒什麼……”老張無奈勸慰。
哪知他話還沒説完,江滿福就怒聲打斷。“幹!今天請吃飯,明天看電影,後天就拉小手兼花言巧語的強吻,再來就騙上牀拐回家了!老張,我們都是男人,拐女孩子的那些下流招數還會不清楚嗎?”
呃……好吧!他承認自己的老婆也是這樣拐來的,老張摸着鼻子乾笑,換另外一種方式要老闆看開些。“其實小玫都二十好幾了,若真有人追也是好事,老大你就別再……搞破壞了!要知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你娘咧!”勸解聲再次被粗言打斷,江滿福怒了。“什麼女大不中留?小玫才二十五歲,還小得很,我還打算多留她在身邊幾年,就算留成老姑婆,那也沒關係,我江滿福養得起!”
真是沒救了!
老張兩眼望天,懶得再與傻爸爸模式啓動中的人講道理,不過有件事他一定得提出來。“老大,你要怎麼留都隨你,不過能不能麻煩將抹布還給我?那是我在擦油污的。”
“啊——幹!你怎不早説?呸呸呸呸呸……”
另一方面,修立行在江心玫的帶領下走進小吃店,心中不由得暗笑不已,呵,説什麼怕吃垮他,以小吃店的價位,讓他二十年不工作,坐吃山空後再來説吧!
認真説來,相較於“奇樂兄弟”,身為妹妹的江心玫實在太善良了,他敢打包票,今天若他説要請雙胞胎兄弟,他們兩人絕對會馬上把他拖到最貴的一家餐廳,不客氣的將菜單上標價最高的菜色全點一遍才甘心。
“修先生,你想吃什麼?這裏的福州意麪很不錯,排骨湯麪也很好吃……”不知他暗自打趣的心思,江心玫笑咪咪的介紹着。
“那就排骨湯麪吧!”對吃的並不怎麼挑嘴,修立行隨口應和道。
“那你還想吃些什麼?”畢竟付錢的是對方,她好歹也得問問人家。
搖搖頭,修立行非常的隨意。“這裏你熟,你點就好。”
“那好吧!”咧嘴笑開懷,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江心玫立刻大聲點餐。“老闆,那就一碗排骨湯麪、一碗福州意麪,要大碗的;另外來兩盤燙青菜,一份皮蛋豆腐、菜脯蛋、燙小卷、蛤蚓湯……還有,別忘了切一盤滷味。”
點了一大串菜,餓肚子的女人終於滿足了,非常開心的和請客的“冤大頭”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排骨湯麪和福州意麪送到兩人面前,正當修立行低頭打算開吃時,眼前忽地被一層白霧籠罩,讓他不由得嘆口氣。“戴眼鏡的麻煩!”
對座的江心玫也發現了他的情況,當下立即笑了出來,並且誠心給予建議。
“幹嘛不戴隱形眼鏡?”
“我有乾眼症,隱形眼鏡戴久了不舒服。”慢吞吞的取下鼻樑上的眼鏡,拿衞生紙擦拭乾淨後,修立行也不戴了,直接收進胸前口袋,反正他近視不深,吃麪時不戴也不會怎樣。
“你近視幾度?”好奇探問,江心玫邊吃東西邊閒聊。
“兩百多度。”喝了一口熱湯,修立行發現這家店的東西真的很不錯。
“幸好度數並不深,否則你拿下眼鏡,我們就真的『相對不相識』了。”忍不住打趣,江心玫驀地想起小時候的“單蠢”,當下很是歡快的分享了自己的蠢事。
“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近視耶!”
聞言,修立行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一臉似笑非笑的。“那又不是什麼好事,你這麼想近視幹嘛?”
真的近視戴眼鏡的人,才會瞭解那有多不便,就好比剛才那樣,只要吃麪喝熱湯就會“起霧”,説有多麻煩就有多麻煩。
“哎呀!小時候天真單純不懂事,總覺得只要戴起眼鏡,看起來就會很聰明。”不甚在意的揮揮手,她也搞不懂自己小時候那種念頭是打哪來的,但就是突然有一天,這種想法突然出現在腦袋瓜裏。
小鬼頭總是會有些蠢念頭,他不意外,修立行莞爾的搖搖頭,隨即又低頭吃起湯麪。
不久,幾道小菜陸續送上桌,兩人邊吃邊聊,雖説修立行向來斯文有禮卻難親近,但當他想對人展現和善時,效果也是極驚人的。
所以在他有意的引導套問之下,江心玫愈來愈自在熟絡,甚至不一會兒便和他稱兄道弟起來,説説笑笑間,不知不覺便把自己從小到大的一些破事兒全都掏出來曬在陽光下,就連兩個哥哥的一些糗事也在無意間被出賣,一頓飯可説是吃得賓主盡歡,其樂也融融。
而從這次的談話中,修立行了解到她不只是“奇樂兄弟”唯一的妹妹,也是江氏家族三代以來唯一一個出生的女娃兒。
據她所言,江家祖宅在宜蘭,是當地有名男丁旺盛的大家族,只是男孩子生多就不值錢了,別家盼望生個男孫盼得心癢癢,江家卻只要看見媳婦又生了個帶把的就哀聲嘆氣。
説起江家,祖輩三兄弟中,江心玫的爺爺排行老二,底下有四個兒子,至於大太爺則育有五子,三太爺更是連生六子,不死心想拚個女兒,結果第七個還是個男娃,從此死心放棄拚第八個。
第二代共十六個男丁從小在祖宅玩鬧長大,各自成家立業後,人人不拚生男拚生女,奈何也不知是受到註生娘娘的眷顱,還是被人給詛咒,十六個媳婦再怎麼努力就是拚不出一個女兒來。
直到江滿福的老婆懷了第三胎,醫生看過超音波後宣佈她這回肚子裏的是女嬰時,江家眾族人依舊滿心狐疑,畢竟大太爺的三媳婦也曾被醫生宣佈過懷的是女兒,但生下來卻莫名其妙多了只大嘴鳥,害江家族人白高興一場,從此眾人認定,只要孩子還沒呱呱落地之前,是男是女隨時都會翻盤,做不得準的。
所以當江心玫在醫院出生的那一刻,確定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大嘴鳥來壞事後,江滿福便激動得一通電話打回宜蘭老家,然後江家得女的消息便在一個小時內轟動全族,聽説那晚宜蘭祖宅放了一整夜的鞭炮,三個“爺字輩”的挑燈夜戰,誓言要搞好不容易得來的女娃取個好聽又好叫的名字,因為孫子輩的這一代剛好是“鑫”字輩,三個老人家思來想去覺得女孩子名字有鑫字太過剛硬,最後破例以其同音的“心”字代替,第三個字則以“玫”命之。
江心玫——江家人捧在手心的玫瑰,如此可歌可泣、意義非凡的名字就此拍板定案。
之後連續幾日,那些定居在台灣各地的堂兄弟們紛紛攜家帶眷,不約而同趕來探望這個“江家第一千金”,就盼能沾沾喜氣,看能不能也讓自己一舉得女,無奈後來幾年過去,江氏大家族又陸續添了幾個男孫,但是女娃卻恍如曇花一現,再也沒有動靜了。
如此的萬綠叢中一點紅,江心玫從小不僅備受三位“爺字輩”的絕對寵溺,更被江氏家族中的眾多男性成員捧在手心,平輩的偶爾還會打打鬧鬧,互相鬥嘴,但只要她受到外面的男生欺負,兩個雙胞胎哥哥和眾多堂兄弟絕對是聯合起來把對方鬥到從此只要聽到姓江的都會害怕的躲在牀底下。
也因為受到如此的“厚愛”,在江心玫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只要有男性表露出追求之意,不管對方住在哪裏,不出兩日便會被開枝散葉,分居在台灣各地的江家人從祖宗八代摸個透徹。
身家清白的,頂多被玩笑捉弄,雖然那玩笑是大了些,但若能挺過,那就表示通過了考驗——無奈的是,至今尚未有人通過,幾乎都被整得灰頭土臉後就打退堂鼓,再也不敢看她一眼;至於身家不清白、品性不良的,在江心玫還沒對對方有印象,便被江家眾多男人給拖去墳地種了……啊,不是!是拖去墳地人煙渺茫之處進行三天三夜的“道德勸説”。
什麼?三天三夜?江家男人們都不用工作、讀書嗎?
哦——放心,江家男人多着呢!就算每個人輪流排班一個小時也綽綽有餘了。
總之,江家捧在手心的玫瑰從小到大的戀愛史就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你説説、你説説!這樣我還嫁得出去嗎?”忿忿的拍桌,江心玫血淚痛陳,滿心悲憤。“這樣誰還敢追我啊?我那兩個哥哥和堂兄弟們真的太麻煩了!”
更別説還要加上她爸爸、叔叔、伯伯、堂叔、堂伯,最後還有三位“爺字輩”啊。
已經吃完湯麪的修立行取出眼鏡,慢條斯理的戴回鼻樑上,鏡片一閃,底下的眼眸瞧不真切,但好看的薄唇卻微微勾起,似有意若無意的微笑應和,“確實有點麻煩。”
不過這樣和樂的大家族……感覺還挺好的耶!
“是吧!是吧!”有人附和,江心玫更是來勁,恨恨的抗議叫道:“他們那些男人,戀愛一個談過一個,卻讓我活到二十五歲都沒人敢追,這太不公平啦!”
倒不是説她多想談戀愛,但被迫無法談,與主動不想談,這中間有着地球到月球的距離,奇檬子也差很多。
聞言,修立行正想開口,忽地背脊一陣寒意上竄,讓他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怎麼了?”察覺到他的動作,江心玫好奇探問。
“我覺得背後有點涼。”推了一下眼鏡,修立行也不明白這莫名其妙的涼意是打哪來的,但卻敏鋭感覺到那涼意還帶了一點殺氣。
有點涼?小吃店沒空調,熱得要命,怎麼會涼?
江心玫下意識抬頭往他背後看去,一入目就見有個黑熊般的男人正站在對面車廠門口,兩眼發出森森綠光直瞪而來,一副想衝過來又不敢的氣急敗壞樣。
好吧!她想她明白涼意是從哪來的了,事實上,如果目光能實體化,搞不好修立行背後己插了兩把亮晃晃的利刃了。
沮喪的幾乎想將頭磕在桌上,江心玫暗暗呻吟一聲,眼看都吃得差不多了,她無奈的嘆氣宣佈,“好了!我想我該回車廠去了,否則我怕你活不過今天。”
聞言,修立行揚起眉,直覺轉頭往後望去,就見一名年約六十幾歲的男人佇在車廠門口,不斷對江心玫揮舞雙手。
“那位是?”他想也許他猜得出對方的身份。
“我老爸!”咬着牙,江心玫悲憤萬分,只是吃個飯而已,而且還是在自家車廠對面的小吃店,這樣也不行嗎?
照這樣下去,想要有男人追大概得等到她視茫茫、發蒼蒼的時候了,不過到了那種年紀,大概也沒男人想追她了。
賓果!為自己的猜測正確而暗自喝采,修立行起身前去付賬的同時,嘴角禁不住輕輕翹起。“我想我相信你剛才説的那段『血淚史』了。”
聽出他濃濃的調侃味,江心玫只能深深的嘆氣。“你只見識到冰山的一角而已,當我們家族聚集時,那才可怕!可以説,我周圍方圓五尺內,除了江家男人外,大概連公螞蟻都見不到吧!我開始在想也許我只能往蕾絲邊發展了。”
修立行被她自我解嘲的話逗得哈哈一笑,隨即想到什麼似的,他有些怔忡的感嘆,“我覺得令尊很好……”
“好?!”江心玫像是被什麼給噎到般,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好在哪?難道是好在誓死清除任何想接近我的男人嗎?”嗚……她真的不想視茫茫、發蒼蒼時,卻連個戀愛都沒談過啊!
見她一張臉苦得可以滴汁,修立行不禁輕笑起來。“令尊只是擔心你被男人騙了,他很愛你,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有這樣疼惜孩子、愛護孩子的父親,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
未察覺他語氣中隱隱透露出的豔羨,江心玫不好意思的笑了。“你這樣説也對啦!”她當然也很愛自己的老爸,只是有時難免會被他誇張的保護欲搞得很火大,忍不住抱怨個幾句。
聞言,修立行只是微微一笑,忽地開口要求,“不好意思,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你知道的,如果日後車子又出問題,我才知道要找誰求救。”
“可以啊!”大方笑應,江心玫沒察覺到他話中的漏洞,畢竟若他日後車子又出問題,可以直接打電話給車廠就行,要她的手機號碼根本就是存有私心。
很快的,她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他,隨即兩人走出小吃店,才穿過馬路走到車廠門口,就見江滿福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也不管修立行是客户,先是惡狠狠的瞪他一眼,轉頭面向自家女兒時,瞬間換上“愛家、愛妻、愛女兒”的傻爸爸模樣,簡直比四川變臉還厲害。
“小玫,你沒吃中飯怎麼不早説?打個電話給老爸,老爸馬上送好吃的來給你啊!來來來,你剛吃飽不要急着上工,先到老爸的辦公室休息一下……”邊説邊急匆匆拉着女兒走,擺明不給她和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多一秒鐘的相處時間。
被拉着走的江心玫只能無奈的回頭,朝無辜被敵視卻依然嘴角含笑的男人揮手致意,直到視線和身影都被辦公室的門給隔絕。
呵……真好的父親,真有趣的一家,不過……
“就是有點麻煩哪……”幾不可聞的喃喃低語,修立行推了推眼鏡,微閃的鏡片遮掩了澄澈眸心隱隱透露出的狡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