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蹄聲漸急。
谷倩蓮依偎着風行烈,蹙起秀眉道:“犯不着和他們硬碰硬吧?不如我們逃進樹林裏去和他們玩玩捉迷藏,好嗎?”
風行烈記起了她和刁闢情玩的遊戲,啞然失笑道:“你似乎對捉迷藏特別情有獨鍾。”
谷倩蓮俏臉一紅,垂頭以蚊蚋般的細語道:“我的確對一些東西情有獨鍾,但卻非捉迷藏。”
風行列聽她如此大膽露骨,心中一顫,説不下去。
谷倩蓮眼中掠過無可名狀的無奈,卻不讓風行烈看見。
風行烈望往前方,借了些微星光,看到黑壓壓十多名騎士,像朵烏雲般向他們掩過來,手上持的均是巨盾重矛等對仗的攻堅利器,顯是針對他的丈二紅槍有備而來。
谷倩蓮的綿綿軟語又在他耳邊道:“看來他們絕非善類,你可要好一好護着我啊!”
風行烈失去功力後,意氣消沉之極,此時功力盡復,憋得已久的悶氣終於找到眼前這渲的機會,心中湧起萬丈豪情,長笑道:“谷小姐請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保你毫髮無損。”
“衝呀!”
騎士們一齊吶喊,卻只像一個人狂叫,只不過大了十多倍,聲威懾人,同時表示出慣於羣戰,否則如何能喝得如此一致。
最前一排四名騎士的重矛向前平指,隨着戰馬的衝剌,只是聲勢便能教人膽喪。
風行烈卓立不動,丈二紅槍扛在肩上,神情肅穆,看着敵騎馳至十丈外距離,雙眉往上一牽,丈二紅槍忽地彈起,離手拋出,竄上半空,往敵我間的正中點落下去。
谷倩蓮嚇了一跳,不知好端端為何要扔棹丈二紅槍,剛要問出口,風行烈已往前掠去。
敵人共有十六騎,分作四排,除前排四人持矛外,第二排四人左盾右刀,第三排拿劍,第四排則是四枝方天戟,而且四排人每排均穿上了不同顏色的武土服,依次是灰、白、黑、黃,剛好與坐騎相同,光是外觀,已足以使人知道他們精於某種玄妙的陣戰和衝鋒術。
否則怎會使他們來打頭陣?
蹄聲震耳欲聾。
風行列只移了兩步,便跨過了五丈的距離,赤手接回由空中落下的丈二紅槍,這時敵騎才再奔出了三丈的距離。
谷倩運望着風行烈持槍橫在路心的雄姿,眼中閃出迷醉崇慕的神色。
風行烈大喝一聲,像平地起了一個轟雷,連馬蹄奮發的聲音也遮蓋過去,嗤嗤聲中,丈二紅槍化作千百道槍影,竟像已將整條官道全截斷了似的,連水滴也不能通固。
前排四人不慌不忙,狂喝聲中,離馬而起,藉矛尖點在地上之力,躍往風行烈頭頂五丈許處。
無人的健馬驀地狂嘶,加速向前奔出,原來給後面的騎士用刀刺在馬臀上,激起它們往風行列奔去,手段殘酷。
這招亦毒辣之極。
豈知風行烈長嘯一聲,身子往高空升去,剛好攔着四人,丈二紅槍的槍影剎那間填滿空中,嗤嗤聲中,槍頭帶起無數個氣勁的小急旋,往四名凌空以矛攻來的敵人旋過去。
這是厲若海所創的燎原槍法的起手式‘火星乍現’,槍頭點起的氣勁,便像一粒粒火星熾屑,專破內家護體真氣,傷人於無形,厲害非常。
那四人也知厲害,四支矛扇般散開,護着身上要害。只是普通之極的一式‘孔雀開屏’,已可見驚人的功力。
四匹加速奔來的馬到了風行烈身下。
持刀盾的四騎亦衝至丈許外,準備和凌空攻向風行烈的人上下配合,發動攻勢。
谷倩蓮盈盈俏立,外表雖巧笑倩兮,其實卻心內暗驚,龐斑方面隨隨便便來了這十六個名不顧於江湖的人,而竟然每個都可列入高手之林,這樣的實力,怎能不教人驚懼?
尤可怕者他們不須講求面子身分,所以行事起來可以不擇手段,務求致敵於死。
念頭還未完,接着發生的變化,連精靈善變的谷傅蓮也一時間目瞪口呆。
在空中一招‘火星乍現’後的風行烈,見四名持矛高手已給迫得倉忙飛退往兩旁,一口氣已盡,待要往下落去,心中忽生警覺。
這類警覺乃像他這類高手的獨特觸覺,並非看到或聽到任何事物,而是超乎感官的靈覺。
他感到一股殺氣。
來自腳下正疾馳而過的四匹空騎。
他連想也不想,燎原真勁貫滿全身,硬是一提,竟凌空再翻一個筋斗,變成頭下腳上,恰好看到幾個穿着和四匹灰馬同樣色素緊身衣的嬌小身形,提奢閃閃生光,長約三尺有護腕尖剌的女子,由馬腹鑽出來,四枝尖刺像四道閃電般往他刺去。
谷倩蓮驚呼‘小心’的聲音傳入耳裏。
這四名女子既嬌小玲瓏,又是穿着和戰馬同色的灰衣,在黑夜裏連風行烈也看走了眼。
但她們卻不能瞞過他自少經厲若海嚴格訓練出來的靈鋭感覺。
風行烈哈哈一笑,丈二紅槍一顫下化出四點寒星,火花般彈在四支分剌胸腹要害的水剌尖上,只覺此四女刺上的力道陰柔之極,便像毫不着力那樣,教人非常難受。
風行烈身形再翻往後,避過了第二排劈來的四把重刀,彈往谷倩蓮處。
四名灰衣少女齊聲嬌呼,水刺幾乎把握不住,人已給震得挫回馬腹下,她們的腳勾在馬側特製的圓環裏,身體軟得像團棉花,給人陰柔之極的感覺。若非她們功走陰柔,只是槍刺這一觸,已可教她們當下吐血。
前四匹馬驟然剎止。
後一排左盾右刀的白衣武士在馬與馬間策騎衝出,身往前俯,盾護馬頸下,刀在空中旋舞,蓄勢前劈,奔雷般往在空中翻退的風行烈迫去。
谷倩蓮的獨家兵刃子劍來到手中時,風行烈已落在她身前,做然單足柱地,另一腳腳背卻架在獨立地上那腳的腿膝後,丈二紅槍以奇異的波浪軌跡,綏緩橫掃。
就像烈火燒過草原。
地上的塵屑樹葉,隨着槍勢帶起的勁氣,卷飛而起。
白衣武土刀盾已至。
厲若海所創的‘燎原百擊’,其實並沒有什麼招式,只是千錘百後一百個精選出來的姿勢動作,以盡槍法之致,而若非有他自創的燎原真勁配合,燎原百擊只是些非常好看悦目的姿勢動作。
但配合着燎原真勁,厲若海的燎原槍法,連從未受傷的龐斑,也不能倖免於難。
一連串槍刀盾交擊的激響爆竹般響起。
四名刀盾武士連人帶馬,給震得往外跌退,燎原真勁竟能將急馳的健馬迫退。
丈二紅槍一沉一剔,千百點槍芒,火般閃跳,將持矛由上撲下的四名灰衣矛士,迫得飛退往道旁的疏林裏,其中一人悶哼一聲,肩頭濺血,已受了傷。這四人每次均採取凌空攻擊,顯是擅長輕功的高手。
這時第三排的黑衣劍手齊躍下馬,穿過刀盾手們那些狂嘶吐,失蹄挫倒的坐騎,舞起一張劍網,鋪天蓋地般往風行烈罩去。
早前移往兩旁的四女,提着水刺,跳離馬腹,落在草地上,水蛇般貼地竄過來,分攻風行烈的兩側。
在風行烈後的谷倩蓮,清楚地感到風行烈的丈二紅槍威力龐大得真能君臨方圓數丈之內,難怪他有隻要不離他二十步,便可保無虞之語。
風行烈臉容古井不波。
丈二紅槍回收身後,冷冷看着敵人殺往自己的延展攻勢。
沒有人估到他的槍會由那個角度出手。
這是燎原槍法名震天下的‘無槍勢’,由有槍變無槍,教人完全捉不到可怕的丈二紅槍下一步的變化。
四名劍手愕了一愕,不過這時已是有去無回的局面,四劍條分,由四個不同角度往風行烈剌來。
四把水刺亦速度驀增。
一時間有若干軍萬馬分由中側上下往風行烈剌去。
最後一排四枝方天畫戟分作兩組,由兩邊側翼衝出。
看情況是要趕往風行烈後方,目標若不是截斷風行烈的後路,做成合圍之局,便是要攻擊俏立後方的谷倩蓮。
交戰至今,只是眨幾下眼的光景,但已像千軍萬馬纏殺了竟日的慘烈。
風行烈心中一片寧靜,絲毫不為洶洶而來的敵勢所動,天地似已寂然無聲,時間也似緩慢下來,快如疾風的劍和刺,落在他眼中,便若慢得可讓他看清楚敵兵的軌跡、變化和意圖。
十年前,當風行列十五歲時,有天厲若海在練武時擊跌了他的槍後,不悦道:“若你一槍擊出時,忘不掉生和死,行烈你以後便再也不要學習燎原槍法。”
風行烈汗流俠背,跪下惶然道:“師傅!徙兒不明白。”
厲若海大喝道:“站起來!堂堂男兒豈可隨便下跪。”
風行烈惶恐起立,對這嚴師他是自深心裏湧起尊敬和懼怕。
厲若海峻偉的容顏冷如冰雪!將丈二紅槍插在身旁,負手而立,精電般的眼神望進仍是少年的風行烈眼內,淡然道:“若無生死,何有喜懼?剛才我一槍挑來,若非你心生懼意,那會不遵我的教導,不攻反退,致陷於捱打之局,最後為我擊跌手中之一槍。”
這些回憶電光石火般閃過風行烈腦際。
劍刺已至。
在後方的谷倩蓮,俏目凝定風行烈一手收槍身後的挺立身形,忽然間竟分不開那究一竟是厲若海,還是風行列,渾然忘了由兩翼往她殺過來的戟手和隆隆若驟雨般的馬蹄聲。
當將桃花俏臉湊過來説:“我要殺死你時”,韓柏嚇了一跳,往她望去。
他蹲在牆頭,加之身材魁梧,這角度“看下去”,分外覺得‘紅顏’花解語嬌弱和沒有威脅性,故怎樣也迫不出自己半分殺意。
韓柏見花解語白嫩的俏臉如花似玉,可人之至,竟忽地生出個頑皮大膽的念頭,將大嘴往花解語仰首湊來的俏臉印過去,便要香上一口。
花解語一向以放蕩大膽,玩弄男人為樂,直到今夜此刻才遇上這旗鼓相當的對手,一怔間已讓對方在滑嫩的臉蛋上香了一口,又忘了乘機施毒手,就像她以前對付垂涎她美色的男人那樣。
唇離。
花解語俏臉飛起一抹麗的紅雲。
韓柏一聲歡嘯,跳到空中打了個筋斗,‘颼’一聲,掠往遠方民房聚集之處。
花解語想不到他要走便走,彩蝶般飛起,望着韓柏遠逝的背影追去。
掠過了十多間民房後,韓柏條地在一個較高的屋脊上立定,轉過身來,張開雙手得意地道:“有本事便來殺我吧!”
花解語降在他對面的屋頂上,只見在廣闊的星夜作背景襯托下,韓柏像座崇山般挺立着,使人生出難以攻破的無力感。她心中掠過一絲恐懼。
她感到對方不止是韓柏,還是威懾天下的‘盜霸’赤尊信,這想法亦使她感到非常刺激。
她雖是魔師官的人,但她亦不明白異莫測的‘種魔大法’,這令她產生出對不知事物的本能懼意,但亦夾雜着難言的興奮,因為對方是第一個被殖入魔種的人。
忽然間她不但失去了來時的殺機,還有一種被對方征服的感覺在心中蔓延着,一種期待的感覺。
韓柏並不是厲若海那種一見便使人心動的英雄人物,但卻另有一股玩世不恭,不受任何約束,似正又似邪的奇異魅力,吸引着她已飽閲男女之情的心。
這使她更生懼意,也更覺刺激。若不能殺死對方,便會被對方征服。
一種軟弱的感覺,在深心處湧起。
一陣夜風吹過,掀起了花解語早已敞開的裙腳,一對雪白渾圓的大腿露了出來,在星光下膩滑的肌膚閃閃生輝,誘人之極。
韓柏看得一呆,吞了口涎沫,讚歎道:“這麼動人的身體,不拿來做一會妻子,確是可惜!”這句話才出口,自己心中也一驚,為何這種輕佻的話也會衝口而出,但又覺痛快極點,因為自己的確是這樣想着。
他當然不知道,與唯一具有魔種的龐斑會過後,已全面刺激起他體內的魔種,使他正在不斷變化的性格,更加劇地轉變,逐漸成形。
花解語一呆後格格輕笑,低語道:“你可不可以小聲點説話,下面的人都在睡覺啊!”
輕言淺笑,那像要以生死相拚的對頭,反似欣然色喜。
韓柏躍起再翻一個筋斗,嘻嘻一笑道:“花娘子你玩過捉迷藏沒有?”
花解語為之氣結,嗔道:“你再對我亂嚼舌頭,我便割了它!”
韓柏吐舌道:“娘子為何變得這麼兇?不過無論你怎麼兇,我也不會傷害你的,因為還捨不得。”他外相粗豪獷野,偏是神態天真誠懇,給人的感覺實是怪異無倫,但又形成一種非常引人的魅力。
花解語數十年來歷盡滄桑,閲人無數,卻從未見過韓柏這類角色,又好笑又好氣下,手一揚,纏在腰間的彩雲帶飄起,在空中捲起了兩朵彩花,往兩丈許外的韓柏套去。
她身上的衣服立時敞開,露出內裏緊窄短小的貼身紅褻衣,隱見峯巒之勝,雪白的臂腿,足可使任何男人呼吸立止。
花解語雖是魔師官的護法高手,武功卻非源自龐斑,而是屬於一個與龐斑淵源深厚的魔門旁支,專講以聲色之藝入武,與當年蒙古三大高手之一八師巴愛徒白蓮珏的‘女銷魂大法’異曲同工,其媚人之法,並非些賣色相,而是將人世至美的女體,藉種種媚姿,吸攝敵手的心神,制敵於無形,厲害非常。
韓柏看得兩眼一笑,彩雲帶已當頭下套。
韓柏剛欲哈哈大笑,忽然記起花解語的警告,連忙伸手掩口,眼見四周已滿是彩影,勁氣割面。
帶端抽拂。
韓柏一縮一揮,閃了兩下,竟脱出層層帶影,翻彈往遠方的房舍。
花解語駭然大震,一時間忘了追去,自出道以來,韓柏還是第一個人如此輕鬆脱出她這名為‘帶系郎心’的絕招下。
韓柏消失在遠處高起的屋脊後。
花解語美目掠過複雜之極的情緒,冷哼一聲起步追去。
易燕媚掌上可舞的嬌軀在敵人的刀光劍影裏不住閃躍,手上一對短劍迅速點剌,將無情地往她攻來的敵方兵器擋格開去。
眨限間她已衝過了兩間屋瓦的重重封鎖。
她背後兩道刀光閃起,凌空追擊而至,帶起呼呼刀嘯之聲。
兩枝鐵棍則分由左右攻至,棍頭晃動間,完全封擋了她往兩側閃避的可能性。
她一口氣已盡,勢不能再往上升去,唯一的兩個方法,一是往前衝,又或硬煞住衝勢,往下落去,可是她當然不可這樣做,敵人人數既多,又無不是高手,且深悉聯攻之道,若她不迅速和幹羅會合,便會陷入單獨苦戰的危局,敵人的力量足可把她壓碎。
唯有往前衝去。
而她知道這正是敵人為她佈下的陷阱。
一聲嬌叱,易燕媚強提一口真氣,正往下彎落的身瓊竟奇蹟地倏升丈許,橫過屋脊間足有四至五丈的空間,往幹羅撲過去,不愧以輕功稱着的聲名。
“僻啪!”
一聲機括髮動的聲響,起自下方。
易燕媚暗叫不妙,一團黑影由下彈上,竟是一張網,由機括髮動,強彈上來,剛好籠罩着自己所有進路。
背後兩刀兩棍追至,眼前的劫難實是避無可避。
易燕媚一聲嬌叱,纖足點出,正中網邊,借力往後一翻,剛好避過網罩之危,兩枝短劍幻起一片光影,往背後和左右兩翼攻來的兩刀兩棍迎去。
她一生的功夫,大部分都費在輕功上,以靈巧詭變見勝,像這樣硬對硬和敵人正面幹上,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何況敵人是蓄勢而至,自己卻是無奈下倉皇招架。
高下優劣,不言可知。
“叮叮噹噹!”
一連串金鐵交鳴聲中,易燕媚擋開了兩棍一刀,但還是避不了左腿的一刀。
鮮血飛濺而下。
易燕媚驚呼一聲,往大街墜下去。
刀棍惡龍般追至。
眼看難以倖免。
矛影忽起,幹羅凌空下撲。
‘嗤嗤’聲中,乾羅威震天下的矛護着了易燕媚每一個空隙,每一處破綻。
雖在刀光棍影裏,易燕媚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四周的敵人一圈圈攻來,就像等着衝擊上岸,此起彼落的巨潮。
為了營救易燕媚,乾羅惡戰至今,首坎讓敵人形成了圍攻困鬥的局勢。
慘叫聲中,四名持刀提棍者濺血飛退,以乾羅的功夫,又是含怒出手,此四人仍只傷不死,可見其不可小覷的功力,不過若要這人在今晚再動手,卻是休想。
易燕媚雙腳剛踏在實地上,劇痛從腿上傷口傳來,正要跪倒地土,不盈一握的蠻腰已給乾羅有力的左手摟着。
易燕媚往乾羅望去,接觸到乾羅罕有像現在感情流露的眼睛,心中流過一道強烈的感觸,低呼道:“城主!他們都……”
乾羅右手矛動,一時間上下前後左右盡是矛影,敵人驚呼聲中,紛紛跌退,無形中破解了第一圈的攻勢。
又兩人砰然倒地,已被挑斷了咽喉。
乾羅絲毫沒有因四周如狼似虎,殺氣騰騰的敵人而有一絲驚慌,向易燕媚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一生以利誘人,以手段服人,到此四面楚歌的時刻,仍有一個忠心跟隨赴死的手下。”
易燕媚眼圈一紅,悲叫道:“城主!”
乾羅渾身一震,不能相信地看着易燕媚眼內湧出的感情,自十二年前易燕媚加入山城後,他從未想過易燕媚會用那種眼光看着他。
他的手自然一緊,只覺易燕媚掌上可舞的嬌體是那樣實在和充滿生命力。
敵兵又至。
乾羅心中豪情狂湧,一聲震耳長笑,人矛合一,摟着易燕媚,沖天而起。
在他的一生裏,從沒有現在的充實和滿足。那麼目標明顯。
就是殺出重圍!
除了龐斑外,沒有人可攔下一個蓄意逃走的乾羅。
絆馬索聲響,八條絆馬索,由下衝上,往升上高空的乾羅捲來,同時弓弦聲響起,十多枝勁箭,疾射而至。
乾羅哈哈一笑,喝道:“還是這等貨式,要怒幹羅沒與趣留此了。”一閃一縮,不但避過了雨點般來的箭矢,還踏在其中一條絆馬索,一滴水般順索暢滑下去。
矛影再現。
慘叫聲,倒跌退撞之聲,毫無間斷般響起。.在乾羅臂彎裏嬌小的易燕媚蜷縮起來,以免影響了乾羅行動的敏捷,刀光劍影裏,她閉上眼睛,只感乾羅條進忽退,竄高掠低,每個動作的變化都全無先兆,教人難以捉摸,尤其驚人的是乾羅的內力似若長江大河,綿綿無盡,絲毫沒有衰竭之象。
周圍兵刃交碰之聲驀然加劇。
乾羅長嘯聲起,硬撞進敵人力量強大處,連殺七人後,貼着牆滑開去,倏忽間已去了六、七丈。
跟着‘轟’一聲下,以身體破開牆壁,往上升起,蝙蝠般貼着瓦面,飛上屋頂,一點一彈,往遠處外圍敵勢較薄弱處掠去。
易燕媚俏臉一涼,原來是幾滴血落在她臉上,心中暗歎,幹羅若非為了護着她,肩頭也不會為敵所傷。
乾羅迅比閃霓的身法再加速,矛勢展至極限,四名攔路的敵人鮮血激濺下,終突圍而出。
乾羅將身法展至極盡,往市郊奔去,他逃走的路線迂迴曲折,若有人在後跟蹤,儘管是同等級數的高手,也會因此失去先機而給他甩棹。
半蛀香功夫,幹羅已遠離了黃州府,這時路旁樹木掩映間,隱星一座廢棄了的土地廟。
乾羅摟着易燕媚,躍了進去。
來到廟內,乾羅剛要放下易燕媚。
易燕媚竟反手摟着他的腰背。
乾羅一呆,低頭往易燕媚望去。
易燕媚亦往他望去,眼中射出了奇怪之極的神色,似是悲哀,似是無奈,又似惋惜。
乾羅正要思索這奇怪眼神背後的意思,易燕媚嬌美的櫻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乾羅突覺腹部一陣劇痛,一把鋒利無比、長如巴掌的匕首透腹而入,直沒至柄。
乾羅發出驚天動地一聲狂吼。
易燕媚已飄飛開去。
乾羅鐵矛一動,遙指易燕媚,一股麻痹的感覺,由小腹丹田處散開,使他知道匕首淬了劇毒。
易燕媚忽然停下,不敢後退,臉上現出驚恐之極的神色,原來她才退了五、六尺,乾羅的矛便指向她,槍頭湧出強烈之極的殺氣,籠罩着她,使她知道只要再退兩尺,氣機牽引下,將迫使幹羅全力攻來,在受了致命重傷的乾羅死前一擊下,十個‘掌上可舞’易燕媚也招架不來,無奈唯有煞止退勢,停了下來。
在乾羅湧來如潮水般的殺氣裏,易燕媚全身有若被利針剌體,冰寒徹骨,非常難受。
乾羅臉上血色退盡,但持矛的手依然是那樣地穩定有力,眼神冷靜得絲毫不含任何人類喜怒哀樂的情緒。
易燕媚想説話來緩和乾羅,以拖延時間,好等佈下這個陰謀的方夜羽趕到,但忽然間卻找不到任何話説,只能悲叫道:“城主!我是沒有選擇……”
乾羅冰冷的目光深深望進她的眼內,以平靜得令人心頭的語調道:“你可以離開我,背叛我,甚至和敵人對付我,但卻不可以騙我。”
這幾句話,只有易燕媚最是明白,她就是利用了乾羅的感情,騙取了乾羅的信任,這亦是方夜羽這佈局最巧妙的一點。剛才她刀戰方夜羽的手下,亦沒有半分作假,因為沒有人可在這方面騙過乾羅。
易燕媚勢想不到乾羅到了這種田地,仍斤斤計較這點,眼光移到柄子仍露在肚外的匕首一眼,心中升起一陣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悔意。
方夜羽軟言遊説她對付乾羅時,曾答應事成之後,收她作妾,當時她想起乾羅一生對人施盡陰謀詭計,自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實不為過,更何況和方夜羽的肉體關係,亦使她沉溺難返,難以自拔。
方夜羽指出乾羅在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上非常自負,一定不會懷疑她向他表露的愛意,故此對她冒死而來的忠誠必會深信不疑,但連方夜羽也沒有想到,一向冷血無情,視女人如草芥,棄之毫不惋惜的乾羅,竟在這等時刻,對她動了真情,所以現在才如此憤恨。
易燕媚眼中淚光閃現,緩緩跪倒道:“殺了我吧!”
乾羅看着她腿上的血滴往地上,搖頭苦笑道:“情關真是難闖之致,龐斑啊!現在我才明白你的肺腑之言。”
矛收往後。
殺氣全消。
乾羅除了臉色蒼白和下腹處突出了匕首閃亮的刀柄外,完全不似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易燕媚想不到幹羅會收起長矛,正要出言相問。
乾羅眼中精芒爆閃,喝道:“滾!”
易燕媚雙膝一軟,坐倒地上,呆了一呆,一個倒翻,穿門而去。
廟外山野間秋蟲鳴叫,一片詳和,誰想得到內中竟藏有如斯兇險。乾羅碰也不碰、看也不看插在丹田要害處的淬毒匕首,凝立不動,凝神內視。
爭取每一分時間,運功壓毒療傷。
他知道方夜羽不會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可是對方亦有失算的地方,就是在定計之時,想不到他已練成了先天真氣。
方夜羽的聲音在廟外響起道:“累城主久等了!”
乾羅心中暗怒,這句話是早前他遇到方夜羽時所説的第一句話,現在方夜羽以此回贈於他,意義自是大為不同,用心狠毒之至。
方夜羽的聲音又傳來道:“城主武功之強,大出本上意料之外,若非我早定下策略,今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乾羅奇道:“這真是奇哉怪也,我功力高下怎能瞞過龐斑法眼,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廟外的方夜羽心中一懍,心想幹羅確不好惹,到了如此水盡山窮的地步,仍能絕不放過絲毫機會,製造中傷和破壞,只是一句話,便捉到了龐斑和方夜羽間的矛盾,明言點破。
方夜羽避而不答道:“城主若能自盡於此,方某擔保城主死後可得風光大葬,埋骨於風水旺地。城主意下如何?”
乾羅仰天大笑道:“可笑之極!我乾羅一生闖蕩江湖,想的只是馬革裏,現在有這麼多人陪葬已是喜出望外,怎會再有奢求。”頓了一頓,大喝一聲,躍出廟外。
只見星夜裏廟前的空地上,方夜羽左手持戟做立,身後打橫排開了十多個形相怪異的手下,絕天滅地也在其中。
乾羅冷哼道:“這才是今晚對付我的真正實力吧?”
方夜羽和背後十八個人共三十八隻眼睛,一齊落在乾羅插在腹上的匕首處,心中奇怪,乾羅雖説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武功高強之極,但怎能給一把匕首插在練武者重地丹田要害,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方夜羽更多了一重驚異,匕首不但是專破氣功的特製利器,鋒刃的毒素更是由三名毒師精心設計,見血封喉,但表面看乾羅,除了臉孔蒼白點外,一些也見不到中毒的徵象。
乾羅仰望天色,淡淡道:“我幹羅活到今天從沒有一刻像現在般渴望殺人,只不知這裏有多少人還能看到天亮時的太陽?”他的聲音肯定而有力,敵人清楚無誤地感到他決意死戰的決心。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方某身後無一不是出生入死,刀頭舔血的英雄好漢,城主無論説什麼話,也絕動搖不了他們。”
乾羅臉容一正,背後的矛來到前面,雙手持矛一緊,一按一挺,濃烈的殺立時往潮前陣容強大的敵人迫去。
方夜羽身後的十多人中,除了滅天和絕地外,他還認出三個人,都是黑道上出名武技強橫,心狠手辣之輩,這數年來絕跡江湖,原來竟是投奔了方夜羽,假若這等高手,再通過方夜羽學到龐斑的一招半式,其力量將更是不可輕視。
早已嚴陣以待的各式兵刃一齊擺開,準備迎接幹羅這一矛,儘管‘毒手’乾羅受了重傷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乾羅一反先前疾如電閃,變幻莫測的進退身法,改為一步一步緩緩前進。
方夜羽心中暗笑,一動上手,牽裂傷口,只是流血便可將幹羅流死。
跟着又是心中一懍,只見乾羅蒼白若死人的容顏肅稷嚴厲,雙目精光電閃,長矛在方圓尺許的空間內急速顏動旋劃間,使人如墜冰窖,呼吸困難的驚人氣勁,隨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迅速增強,不一會眾人已是衣衫獵獵,地上的塵屑枯葉離地飛揚。
方夜羽和身後一眾高手,忙發出真氣加以對抗。
殺氣更濃。
“哧哧……”
腳步一下一下重重踏到地上,做成一種使人聯想到死亡的恐怖節奏。
乾羅的腳步雖是那麼重,但踏在泥地上,卻不曾留下半點腳印遺痕,教人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方夜羽本想往後退去,讓身後好手先擋他的頭威,但不旋踵已心中一震,打消了這念頭,原來他忽地感到眼前乾羅此矛,威力驚人之至,即使在五丈之外,但其氣勢已將自己鎖定,假設自己貿然退後,氣勢上無可避免現出的空隙,將會像乾布吸水般,惹得乾羅的矛勢立時發揮到最高極峯,向自己攻來,那時縱有千軍萬馬在旁攔止,可能也幫不上忙。
這些想法閃電般掠過腦海,方夜羽忙收攝心神,大喝一聲,三八戟施出龐斑絕藝,化作銀芒,往矛鋒射去。
他身後十多人,暴喝聲中,亦分由左右兩翼撲往乾羅。
戰事再次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