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柏仍是由南面的洪武門入皇城。
那是因想念着陳令方而與的下意識行動,這官欲燻心的老小子確是令他頭痛的問題之一,要他現在棄官私逃,是很難説出口的話。但若待朱元璋有事後才教他逃走,又怕已遲了一步。倘他是單玉如,害死了朱元璋後,必壓着他的死訊,使所有敵人均沒有防備之心,然後猝然發難,那時誰能不着她的道兒?
經過六部的官衙時,他正猶豫應否溜進吏部找陳令方,太監大頭頭聶慶童在十多名禁衞拱護下迎來。
兩人客氣地施禮還禮後,並肩往內宮走去。
聶慶童忽地壓低位那尖亢的太監嗓子,過快地在他耳旁道:“請通知燕王,千萬不要在這幾天內離京,皇上正找藉口殺他。”
韓柏嚇了一跳,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哈哈一笑道:“金陵這麼好玩,我才不會蠢得急着離去呢。”
心中同時明白過來,原來聶慶童是燕王的人,難怪燕王對朱元璋的行蹤如此清楚。
聶慶童再沒説話,領着他直赴內宮。
那處守衞之森嚴,差點連水也潑不進去。經過重重檢查後,韓柏連鷹刀也解了下來,才在寢宮的內殿見到朱元。
這大明的天子正由老公公和幾個御醫模樣的人在檢查身體,見到韓柏來,眾人退了出去。老公公走前傳音給他道:“小心點:他今天脾氣不太好!”韓柏心中一懍,坐到下首。
朱元璋表面不露絲毫異樣,哈哈一笑,和他閒聊兩句,才轉入正題道:“若無兄有什麼事在瞞着呢?”
韓柏想不到他如此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反支吾起來,不知該如何應對。
朱元璋對自己的猜想更無疑問,不怒反喜道:“沒有人比朕更謹慎小心的了,問題定是出在單玉如身上。”又油然微笑道:“自從你告訴朕陳貴妃有問題後,朕不但沒有再到她那裏去,亦沒有到任何妃嬪處去。這些天來,所有人均被禁上離開內裏城半步。”
韓柏這才明白聶慶童要他向燕王傳話,因為連個小太監都溜不出去。
朱元璋雙目厲芒一閃道:“就算單玉如的人潛在宮內,亦絕對害不了朕。朕身旁不但有武功高強的密侍衞,更有對付用毒的專家。哼:捨去動武用毒兩途,單玉如還有什麼法寶?”
韓柏像個呆子般聽着。
“砰!”朱元璋一掌怕在身旁的几上,聲色俱厲道:“可是若無兄看着朕的眼光,卻像看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那樣,你立即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韓柏嚇了一跳苦笑道:“小子真的不知道!”朱元璋陰惻惻地微笑道:“這數十年來,從沒有人可以瞞騙朕。朕要做的事,必然可以做到,要知道的事,遲早也可以知道。你若不説,朕便找幾個人來拷問一下,例如那個秀雲,她仍在宮內,你不是説她和媚娘等同是單玉如的人嗎?”
韓柏苦笑道:“皇上真懂看人,小子所有弱點都操在皇上的手心裏。”
朱元璋容包轉為温和,柔聲道:“就算你不為這些人着想,亦應為天下萬民着想。朕無時敢忘靜庵那句“以民為木”的話,若天下落進單玉如手裏,戰亂立起,受苦的還不是老百姓?只因這點,你便不應瞞朕。”
韓柏給他軟硬兼施,弄得六神無主,最要命是他的確對朱元璋生出了感情,把心一橫道:“説便説吧:但皇上可否答應在對付胡惟庸和藍玉兩人時,不牽連那麼多人呢?”
朱元璋微一錯愕,凝神看了他好一會後,縷緩點着頭道:“若別人這樣説,朕定教他人頭落地,但今日朕卻破例答應你。”
韓柏仍不放心,道:“例如那個總捕頭宋鯤,皇上要拿他怎樣,小子也很難阻上,但他的家人親族,卻請皇上赦了他們吧!”朱元璋笑道:“那是因為韓家的二姑娘要嫁入宋家吧:哈:你真是個念舊的人。”
韓柏心中一寒,暗忖連這種瑣事都瞞他不過,由此可見他的情報網多麼嚴密。不由更佩服單玉如,正如鬼王所言:一山還有一山一高了。
朱元璋忽岔開話題道:“小子你説應否立即把陳貴妃和楞嚴處死?”
韓柏真的大吃一驚,愕然看着他。
朱元璋微笑道:“色目人混毒之法,防不勝防,唯一方法就是徹底把禍根剷除。”
韓柏目瞪口呆道:“皇上不是説下不了手嗎?”
朱元璋若無其事道:“要成大事豈能沒有犧牲,我已把玉真軟禁了起來,禁止她和任何人接觸。只要一聲令下,她便要玉殞香消,誰也救不了她。哼:她竟敢騙我。”接着長嘆一聲道:“朕真的老了:否則早把她宰了。”
韓柏籲出一口氣,自知以自己的幼稚想法,絕明白不了這掌握天下生死的厲害人物和他的手段。
朱元璋微笑道:“要見她一面嗎?”
韓柏擺手擰頭道:“這個最好免了!”朱元璋望往殿頂,眼中射出複雜之極的神色,好一會才道:“告訴朕:單玉如是否藏在朕的皇宮之內?”
韓柏渾身一震,喑叫厲害,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英明,只憑鬼王説話的語氣神態,就猜出這麼多事!”朱元璋傲然一笑道:“一直以來,朕均以為單玉如是通過胡惟庸來與朕爭天下,所以一直低估了她。到今天看到若無兄的神態,才猜到她另有手段。而唯一對付朕的方法,就是躲在宮內以毒計害朕,不過朕可以告訴你,沒有人可以害朕,那根木是不可能的。”
接着雙肩揚起道:“你當我不知楞嚴和胡惟庸私下勾結嗎?只不過他在騙朕,朕也在利用他罷了!”韓柏像個呆子般聽着。
朱元親切地笑着道:“好了:説吧!”韓柏嚇了一跳忍不住搔頭道:“其實到目前情形,我們亦只是限於猜想……”
朱元璋失笑道:“兩軍相對,敵人難道會親口告訴你他們的計劃?這事當然只是猜想,朕難道會因此怪你嗎?”
韓柏囁嚅道:“此事牽涉到皇太孫的母親恭夫人……朱元璋龍軀劇震,色變道:“什麼?”
韓柏並非收藏得住的人,橫豎開了頭,便説下去道:“那批胡惟庸要謀反的證,來源很有問題,極可能是單玉如棄車保帥的策略,於是我們由此推想,最大的得益者,就是皇太孫,我……”
朱元璋狂喝道:“住嘴!”韓柏大吃一驚,不解地往朱元璋瞧去。
朱元龍顏再無半點血色,雙目厲芒亂閃,顯是失了方寸。
韓柏還想説話,朱元璋厲聲喝道:“給朕退出去!”韓柏頭皮發麻,他既能狠心殺陳貴妃,為何對付不了區區一個恭夫人?
忽然間,他知道真的不能瞭解朱元璋。半點都不明瞭解。
秦夢瑤盈盈步進榭內。
眾人慌忙起立,對這超塵絕俗的美女,縱使是敵人亦要心存敬意。
秦夢瑤美目淡淡掃過眾人,柔聲道:“今晚將是金陵最混亂的晚上,人命賤如草芥,要走便必須趁今晚走。否則讓朱元璋收拾了藍玉和胡惟庸,他便可從容對付其它人了。”
凌戰天皺眉道:“可是方夜羽的外族聯軍,肯定會在今晚攻打鬼王府,這裏面既包含私怨,亦牽涉到民族的仇恨,我們怎能在這時刻離去?”
秦夢瑤在遙對着燕王的另一方坐下來,當各人全入座後,俏目瞧往翟雨時,微微一笑道:“先生有沒有想到朱元璋為何要把所有人均引到京師來呢?”
翟雨時一聲長嘆道:“給夢瑤小姐這麼一提,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到此刻才明白過來。”
眾人都聽得有點摸不着頭腦。
燕王默然不語,眼中閃着奇異的厲芒,顯是明白了兩人的話意。
朱元璋是他父親,他自然比別人更瞭解他。
戚長征愕然和風行烈交換了個眼色,發言道:“現在細想起來,朱元的確在背後操縱着一切,若他蓄意不許任何人進京,真的沒有人能到京師來。”
秦夢瑤洞悉一切似的目光掃過眾人,輕顰淺嘆,秀眸移往榭外動人的雪景,眼中射出緬懷傷感的神色,沒有説話。
眾人都受她扣人心絃的神態吸引,靜了下來,一時間月間榭外水流的輕響。
秦夢瑤眼內傷懷之色更濃了,再輕嘆一聲,緩緩道:“他雖得了天下,但內心仍毫不滿足,這二十年來,心中一直有幾根難以去除的尖刺,其中兩根就是浪翻雲和龐斑。”
眾人一起動容,連燕王都不例外。
秦夢瑤收回目光,掠過眾人,柔聲道:“因為他要證明給先師看,他比這兩人更優勝,更值得她傾心。可惜先師去得這麼不合時,所以先師的仙逝,才會對朱元璋造成這麼嚴重的打擊。”
燕王沉聲道:“我也沒想過這點,只猜到父王不容許有任何超然於他治權外的任何力量存在着。”
凌戰天深吸一口氣道:“這是説他絕不會容許我們活着離京,包括了龐斑和外族聯軍在內。”
戚長征冷道:“想歸想,但能否做到,卻是另一回事。”
翟雨時臉色凝重道:“千萬不要低估朱元璋的真正實力,雖説不是對陣沙陷但只是數以萬計的禁衞軍,便是不可輕侮的可怕力量。且誰能知他手上還有多少肯為他賣命,武功高強的死士?”
秦夢瑤道:“只要想想這事他部署了二十多年,便可知事情的兇險。不要多想了,今晚得立即離開。否則除了龐斑、浪翻雲等有限幾人外,誰都闖不出去。”
眾人一起動容。
秦夢瑤輕輕道:“若非單玉如的出現,打亂了朱元的佈置,説不定他真能成功。最厲害是他利用各種勢力間的矛盾關係,使他能一直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唉:朱元璋已非先師當年所挑選的人,再不會聽任何人的話,包括夢瑤在內。”
戚長征怒道:“這算什麼英雄好漢,只懂使用手段!”秦夢瑤莞爾道:“所以你不是當皇帝的料子,朱元璋的眼中只有成功一事,其它什麼都不會計較的。”
眾人的目光不由游到了燕王處。
燕王老臉一紅,乾咳一聲道:“那是否所有人都要趁黑逃走?”
秦夢瑤道:“第一個應走的是你,其次是怒蛟幫的諸位大哥,只要你們能安然離京,事情無論變得怎麼壞,也有人可與單玉如對抗。”
黯然半晌後續道:“在整件事件中,唯一可左右朱元璋成敗的就是若無先生,只要他仍健在,憑着他在政軍界的龐大影響力,朱元璋縱便要胡來也得有個限度,所以今晚若無先生和裏赤媚之戰,實是影響深遠。”
戚長征斷然道:“我怎也不肯走的,有本事就來取老戚的命吧!”凌戰天不悦道:“長征!”風行烈亦決然道:“不殺了年丹,風某絕不離京。”
翟雨時插入道:“影子大監終日伴在朱元璋之側,不會對他的實力和佈置一無所知吧?”
秦夢瑤黛眉輕蹙道:“朱元璋算無遺策,怎會讓老公公他們知道他的事?而且他只須發出命令,自會有葉素冬和嚴無懼等忠心手下去執行,要瞞過他們實易如反掌。”
接着微微一笑道:“翟先生的確高明,猜到夢瑤是由老公公處得到消息,才推斷出朱元璋的真正心意。”
眾人均凝神看着這絕世美女,靜待她説下去。
秦夢瑤深邃無盡的眼神異連閃,語氣則仍是恬靜雅淡,油然道:“由今早開始,朱元璋身旁忽然多了一批高手,其中有幾個竟是退隱了多年的人,包括了“幻矛”直破天和“亡神手”帥念祖兩大高手在內。”
眾人無不動容。
這兩人當年均有為大明得天下出力,卻一直以客卿的超然身分,不受任何祿位。,“幻矛”直破天的叔祖父乃當年與大俠傳鷹勇闖驚雁宮七大高手之一的“矛宗”直力行,後與魔門高手畢夜驚高樓決戰,同歸於盡,留下不滅威名。
這“幻矛”直破天矛技得自家傳,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被視為白道里矛技可與幹羅相媲美的超卓人物。只是這二十年來消聲匿跡,但提起用矛,則誰都不能忘記他。
另一人帥念祖以“亡神十八掌”縱橫黑白兩道,曾奉朱元璋之命,聯同其它十二高手,聯袂伏擊龐斑,失敗後只有他一人能保命逃生,自此亦像直破天般退隱無蹤。
這些都是三十年前發生的事了,想不到這兩人又會再次現身人世,還是在這種關鍵時刻。
三十年前他們均值壯年,現在都年過五十,假若他們一直潛修,現在厲害至若何程度,確是難以料估,何況這兩人只代表朱元璋手上的部分籌碼罷了。
秦夢瑤平靜地道:“隨這兩人出現的還有一批三十來歲的高手,人數在百人間,均以大師傅和二師傅尊稱他們。看來這兩人潛隱三十年,就是培育了這批殺手死士出來,專門對付浪翻雲和龐斑。”
風行烈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可想到這些人絕不會講究武林規矩:只會以殺人目的。倘加上特別陣勢和武器,例如強弩火器等物,猝不及防下誰也要吃虧,朱元璋確是深謀遠慮。”
燕王聽他們左一句朱元璋,右一句朱元璋,毫無尊敬之意,連帶自己的地位也給貶低了,心中不舒服,乾咳一聲道:“那是説,父王收拾了藍玉和胡惟庸後,立即會掉轉槍頭對付我們和龐斑了,那我們還為何要留着鬥生鬥死呢?”
秦夢瑤嘆道:“不鬥行嗎?例如夢瑤和紅日法王便不得不鬥個高低,不受任何其它事情影響。”
眾人無言以對。
這正是朱元璋的厲害處,不愁你們不拚個幾敗俱傷。
凌戰天斷然道:“我明白了,長征可以留下,今晚我們和燕王立即離京,所有婦孺和無力自保的人亦須離去,否則怕再沒機會了。”
楞嚴趕上雞籠山頂的涼亭時,細雪剛開始温柔地下來。
龐斑獨坐亭內,一言不發,靜靜看着這徒兒由遠而近,神情冰冷。
楞嚴來到他跟前,撲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九叩大禮後,仍伏地不起,平靜地道:“嚴兒向師尊請罪!”龐斑冰冷的容顏露出一絲笑意,道:“何罪之有?”
楞嚴嘆道:“紙終包不住火,嚴兒的事怎瞞得過師尊呢?”
龐斑淡然道:“嚴兒是否愛上了陳玉真呢?”,楞嚴劇震道:“嚴兒不但愛上了陳貴妃,還患上了權高勢重的無限風光,像酗酒者般泥足深陷。假若失去了這一切,便覺生命再無半點意義了。”
龐斑仰天長笑道:“不愧龐某教出來的徒兒,若非你坦白若此,今天休想生離此地。”楞嚴泰然道:“何用師尊下手,只要一句話,嚴兒立即自了此生。”
龐斑雙目閃過精芒,完美的面容卻不見絲毫波動,淡淡道:“陳玉真與單王如是什麼關係呢?”
楞嚴毫不隱瞞道:“玉真的外祖母是單玉如寵愛的貼身丫環,單玉如對玉真的孃親亦非常疼愛,後來玉真的娘戀上採花大盜薛明玉,婚姻破裂後憂鬱而終,玉真便往投靠單玉如,使單玉如驚為天人,悉心栽培,再通過嚴兒安排,讓她成了朱元璋的貴妃。”
龐斑容色止水不揚,柔聲道:“外傳她是色目高手,精擅混毒之術,又是怎麼一回事?”
楞嚴坦言道:“這要由單玉如説起,她一向對色目“毒後”正法紅出神入化的混毒技,非常仰慕。故處心積慮的把當時只有十二歲的玉真的娘安排拜於正法紅座下,成功地把混毒技偷學了回來,玉真的毒技就是傳自乃母,但更青出於藍,連單玉如亦要傾服。”
龐斑點頭道:“靜庵曾向為師提過單玉如,當時也有點印象,但仍想不到她如此深謀遠慮,在數十年前就準備好今天的事。”接着若無其事道:“你又是怎樣和她上的?”
楞嚴伏地嘆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嚴兒的弱點,先不説美女權勢,只是她立約若得天下後不會派軍出征蒙古,亦不會對付師弟和下面的人,嚴兒便難以拒絕她的要求。”
頓了頓續道:“當然她可能只是騙我,不過至少在她得天下後一段頗長的日子裏,仍不得不依賴嚴兒為她牢牢控制着整個廠衞系統,只憑這點,嚴兒便覺得與她合作有利無害,勝過被她活活害死了。”
接着頭道:“正因心內有這想法,嚴兒今天才敢面對師尊,直言無忌。”
龐斑仰天長笑道:“好:識時務者是英雄,若非有你這着棋子,今天夜羽等説不定會全聲敗北,死得一個不剩。哼:那時龐某人當然亦不會讓單玉如繼續活下去,享受她的榮華吉富貴。”
楞嚴低聲道:“她對榮華富貴半分與趣也沒有,生活簡有若苦苦修行的出家人。”
龐斑錯愕道:“你不是沒有和她上過牀吧?”靜庵擊敗受傷後,便從沒有和男人發生過關系。”
龐斑首次露出凝重之色,沉聲道:“看來我仍是低估了她,恐怕她的魔功媚術均臻至魔門的另一個層次,才能返璞歸真,不須憑藉肉體便可媚惑敵人,不戰而屈人之兵,難怪敢不把為師和浪翻雲放在眼內了。”
楞嚴道:“徒兒得師尊親傳,除了有限幾人外,餘子均不放在心上,但卻知道和她尚有一段很遠的距離,甚至連逃命也有所不能。天下間,怕只有師尊和浪翻雲才可和她匹敵了。”
龐斑微微一笑道:“錯了:除我兩人外,她絕非厲若海的敵手,而她的魔功媚法,更不能對他起半分作用。好了:給我站起來!”、楞嚴平靜起立,雙目卻紅了起來,忽又撲在地上,重重叩了三個顫,才再站起來。
龐斑喟然道:“不枉為師培育你成材,由今天起,我便還你自由,盡避去享受你的生命吧:人生不外如此而已。”
楞嚴劇震道:“只有師尊明白徒兒。唉:初時嚴兒只想虛與蛇委,可是單玉如的媚力太厲害了,玉真更使嚴兒難以自拔,尤其那種偷偷摸摸瞞着朱元璋的滋味,更像最甜的毒酒,使人情難自禁。但嚴兒對師尊的心,卻從未試過有一刻迷失。”
龐斑微笑道:“我當然感覺得到,否則早下手取你小命。”微一沉吟道:“允是否單玉如的人?”
楞嚴點頭應是。
龐斑讚歎道:“現在為師亦禁不住為她的奇謀妙計傾倒,若她會失敗,那只是老天爺不幫他的忙,絕對與她的運籌帷幄沒有半點失算關係。”
楞嚴苦笑道:“徒兒亦有點擔心她的運氣,否則薛明玉就不會變成了浪翻雲,不但玉真拿不到藥,還累她被朱元璋軟禁起來。”
龐斑平靜地道:“嚴兒是身在局中,所以不知箇中危險。事實上這次京師的鬥爭,實是由朱元璋一手安排出來的佈局。不過現在仍是勝敗難料,朱元若有警覺,單玉如豈能易得手。”
楞嚴愕然道:“嚴兒自跟從師尊後,還是首次聽到師尊對一件事不能作出定論。”
龐斑欣然道:“你可知這感覺是多麼醉人?唉:六十年了,沒有一件事不在為師算計之中,那是多麼乏味,京師之爭還是小事一件,與浪翻雲那難知勝敗的一戰,才最使人心動呢。”
語氣轉寒道:“為師就看在你臉上,不找單玉如晦氣。”
楞嚴撲下叩頭道:“多謝師。無論如何,只要嚴兒有一口氣在,必教夜羽等能安然離京。”
龐斑淡淡道:“不要低估單玉如了,對付夜羽他們,自有朱元璋一手包辦,何用勞她法駕。”
再沉聲道:“得放手時須放手,有一天嚴兒知事不可為時,必須立即抽身引退,否則難有善終。政冶就是如此,不但沒有人情,更沒有天理。明白嗎?”
長身而起,來到亭外山頭處,深情地俯瞰無窮無盡的山河城景、荒茫大地、漫天飄雪,嘴角逸出一絲平和的笑意,悠然道:“浪翻雲啊:這場人生的遊戲,不是愈來愈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