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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流年似水

    過完年回校,唐譯碰到李喆和趙明顏,沒有多想,上前打了一聲招呼。等到走近了,才發現他們臉色不好,看兩人的樣子,似乎在吵架。李喆臉色鐵青說:“趙明顏,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什麼意思!”

    趙明顏一臉無所謂地說:“不就是分手嘛,何必這麼認真。你又不是第一次,幹嘛這麼生氣?”

    李喆怔怔地看著她,“你到底拿我當什麼?一聽到阿上不回來了,立馬就要跟我分手。有本事你就去英國,看他會不會要你。”

    趙明顏氣得渾身顫抖,發狠說:“行,你等著。不要以為去英國是多麼難的一件事,我去給你看!”說完也不理唐譯,氣沖沖走了。

    李喆因為外形高大陽光,體育又好,在學校裡一向很受女孩子的歡迎,情場上可謂無往而不利,這次陰溝裡翻船,被趙明顏毫不留情甩了,自尊心大受打擊,垂頭喪氣坐在臺階上抽菸。

    唐譯站在旁邊早聽呆了,好半天問:“陳上……陳上他……不回來了嗎?”

    李喆抬頭看了她一眼,“聽說他考上了英國頂有名的一箇中學,不回來了。怎麼,你不知道嗎?”

    唐譯只覺得眼前一晃,忙定了定神穩住自己,想要說些什麼,無奈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說不出一句話,只得搖了搖頭。

    李喆正在生氣,沒有察覺她的異樣,自己嘀嘀咕咕說了一陣,站起來氣哄哄地說:“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非得跟她說明白不可。她以為我是她家裡養的寵物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怎樣就怎樣!”

    唐譯也不去上晚自習了,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宿舍。她似乎早有預料,並不怎麼覺得意外。回到宿舍該幹嘛就幹嘛,甚至把窗戶和地板擦了一遍。

    等到晚上睡覺躺在床上的時候,那鈍痛才像老牛反芻似的,一點一點漫上心頭,來來回回折磨的她五臟六腑如同換了位,疼的她既不敢出聲也不敢痛哭,怕這一鬆懈便管不住自己,吵嚷的全世界都知道,唯有任其在自己的身體裡四處肆虐,蠶食鯨吞她青春歲月裡那僅有的一點回憶。

    她因為年紀小,沒有經驗,不懂得如何排解,也不知道找人傾訴,就這麼夜以繼日、日以繼夜的默默忍受下來,等到春暖花開,這種疼痛才逐漸的淡了許多,她人也跟著瘦了一大圈,仿若大病初癒似的。

    周圍的同學只覺得她沉默了許多,不像以前那麼愛說愛笑了,不過因為她被老師點名參加全國物理競賽,學業十分緊張,倒沒有人發覺她有什麼不對勁。縱然是跟她朝夕相處的夏文倩,猜到她之所以消沉的原因,也想不出好的辦法寬解她,後來見她自己似乎想通了,也就不再提起這事。

    時間就是這樣,無論你過得好與不好,照樣來無影去無蹤,轉眼又是一年夏天。唐譯跟全市的高材生調到市中心的培訓基地接受物理競賽培訓,成天在各種各樣高難度的物理題中打轉,那些個疼痛難眠、輾轉反側的夜晚再想起來彷彿是上一輩子的事。

    一日她吃過晚飯洗完澡回來,門衛跟她說外面有人找。她覺得很奇怪,知道她在這裡培訓的人沒幾個啊,莫非是媽媽來看她來了?出來一看,很是吃驚,竟是一年多不見的謝得。自從他去年高考後,唐譯就再也沒見過他,還是從學校的光榮榜上知道他考上了上臨市鼎鼎有名的上大。

    她迎上去,叫了一聲“學長”,“你怎麼來了?”

    謝得臉上的神情比往日任何時候都和氣,竟然對她露出一個微笑,說:“聽說你在這裡,順路來看看你。你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這種地方連我都進不去。”

    她笑了一笑,兩人沿著種滿香樟樹的街道慢慢走著,隨意說著閒話。也不知是誰無意中提到陳上的名字,謝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阿上走了的事,我才知道。心裡想著你,就來看看。有一句話要跟你說——”他停了好一會兒,嘴裡彷彿含著一個千斤重的橄欖似的,“你的心情我很明白,總之,習慣就好了……這可是我的經驗之談,沒什麼了不起,熬一熬總會過去。”

    萬事不過一個“熬”字,感情尤其如是。

    謝得這番話,硬生生勾起唐譯的痛楚來。她聲音不由自主哽咽了,話也說不完整,“學長,我——”她怔怔地站在樹下,眼淚像打開的自來水龍頭,怎麼關都關不住。總算有一個人明白她的心情,她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謝得把她擁進懷裡,拍著她不斷聳動的肩膀說:“不哭,不哭,我全都明白。”他由她想到自己,心裡跟著一痛。

    唐譯壓抑了大半年的感情突然像山洪爆發一樣發洩出來,這一哭便哭了半個小時之久。幸好這條路一到晚上便沒什麼人,不然照她這麼個哭法,遲早得把警察招來。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心裡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擦了擦鼻涕不好意思地說:“學長,讓你見笑了。”

    謝得抬頭看著稀疏燈光下半明半暗的夜空,娓娓說道:“我以前有個女朋友,她名字裡有個‘意’字,和你的‘譯’,聽起來是一樣的。所以我一見到你,就覺得親切。後來她也扔下我出國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我覺得我們倆真是難兄難妹,同病相憐。”

    他這話說的唐譯的眼淚又下來了,靠在他肩頭輕聲啜泣,把滿腔的委屈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學長,陳上他把我騙的團團轉,偏偏我還跟傻子似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心一意等他回來……”

    無緣無故被人拋棄的滋味,謝得感同身受,“所以,為了報復,我們一定要比他們過得好。”他的話一字一句如金石一般,擲地有聲。

    進入高三,學校把全年級前三十名的學生另外組了一個“強化班”,唐譯和夏文倩這些優才生自然都在裡面,而範從思、何先勇等人卻被分配到別的班級去了。這一天,傳達室通知唐譯有她的包裹。她去領時,發現是從英國退回來的,上面蓋著“查無此人”的郵戳。

    她坐在臺階上,輕輕打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和陳上有關的東西:他轉彎抹角送給她的手機、海豚項鍊,他扔在她這裡的試卷、作業本,宿舍鑰匙,玻璃球,音樂CD,聖誕卡片……

    痛苦掙扎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和他一刀兩斷,免得睹物思人,自尋煩惱,哪知道這些東西漂洋過海四五個月又回來了。對著手裡的盒子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她露出一絲冷笑,隨手把盒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若不是知道你的消息,我還真以為你從地球上消失了呢。”

    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最後她還是把盒子撿了回來,扔在櫃子最裡面,再也不去碰它們。

    這年冬天,唐譯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她爸爸喝醉了過馬路的時候出了車禍,肇事者跑得無影無蹤。經過搶救,唐爸爸雖然沒有生命危險,雙腿卻斷了。唐媽媽東奔西走到處借錢做手術,唐譯則請了一個多星期的假到醫院照顧父親。他們一家連年都是在醫院過的。

    唐譯因為物理競賽拿了一等獎,獲得保送上大的資格。大家正羨慕不已的時候,她卻放棄了保送。她跟老師說想通過高考證明自己的能力,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學校承諾高考分數在630分以上,最低獎勵兩千塊錢現金。她心想,有了這筆獎金,自己大學的學費就有了,於是卯足了勁複習,最後以668分的高分拿到了四千塊錢。填志願的時候,她為了省路費,就近選了上大,最後進了最好的專業——經濟管理系。

    夏文倩理科本來就學的吃力,加上高考沒發揮好,只剛剛過了重點線,被北京一所二本院校錄取了。範從思也去了北京。趙明顏去了四川一所音樂學院。李喆根本就沒參加高考,玩賽車去了,從省隊一路開到國家隊。何先勇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乾脆跟著家裡下海經商。大家說說笑笑、吵吵鬧鬧彷彿還在耳邊,轉眼卻早已各奔天涯。

    唐譯的大學生活雖然過得清苦,倒也豐富多彩,積極參加學校組織的各項活動,和同學關係融洽。她一年拿好幾個獎學金,足以應付大學學費和生活費,便沒有像其他貧困生那樣出去打工兼職,而是專心致志地學習。

    大學和高中最大的差別是:戀愛公開化、合理化、透明化。她雖然不是什麼班花、系花,在陽盛陰衰、僧多粥少的上大,很有幾個不錯的男孩子在追她,追的最厲害的是西語系的高明瞭。

    高明瞭長得人高馬大,為人活潑幽默,說的一口正宗的京片子。據他自己說,他第一次見唐譯是在校醫室,被她捂著胸口、愁眉深鎖的憂鬱氣質打動了,從此一箭穿心,女朋友非她不可。唐譯聽了又氣又笑,沒好氣說:“扯淡。一箭穿心?我還一箭斃命呢!你讓他嚐嚐胃病發作起來是什麼滋味就知道了。”

    唐譯和謝得因為同在一個大學,時常一起吃個飯、逛個街什麼的,關係比以前親密不少。高明瞭追唐譯追了大半年,對她身邊的人和事瞭如指掌,把謝得當作自己的頭號情敵,幸好他快畢業了,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謝得畢業前過生日,辦了一個盛大的生日派對,要唐譯當他的女伴。唐譯這兩年來很得他的照顧,跟在他身邊學了不少東西,對他崇拜加敬愛,笑說只要他不要她送禮,她就去,一口答應下來。

    生日那天晚上,她到現場一看,花團錦簇,衣香鬢影,男士一律穿西裝,女士一律穿晚禮服。她問同學借了一件白色斜肩小禮服,穿著不合腳的高跟鞋,站在衣冠楚楚的謝得身邊,覺得自己像只醜小鴨,似乎來錯了地方。

    這麼多的親朋好友專門來為他慶生,謝得卻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左顧右盼似乎在找什麼人。

    唐譯捅了捅他說:“你怎麼了?大家起鬨,要我們跳舞呢。”謝得領著她心不在焉跳了一支舞,隨後兩人便坐在一邊喝飲料吃東西。過了一會兒,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過來說:“謝先生,剛才有位姓辛的小姐留下一份禮物,讓我交給您……”

    不等服務生的話說完,謝得跳起來連聲問:“她人呢,在哪兒?”服務生嚇了一跳,忙說:“她說她晚上要加班,先走一步,讓我跟你說一聲抱歉,還有‘生日快樂’……”謝得當即丟下眾人,火急火燎追了出去。

    唐譯見男主角一去不回,自己落得個清淨自在,吃飽喝足便回去了。回到樓下,卻見高明瞭和幾個男生坐在走廊裡打撲克牌,大呼小叫引得來來往往的女生側目而視。高明瞭一見到她,把牌一扔,雙手一撐跳起來說:“這麼早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要等通宵呢。”那幾個男生把撲克牌一收,笑說:“好啦,正主兒回來了,某人又該重色輕友,插兄弟兩刀了。”

    高明瞭笑罵道:“滾吧!”幾個人嘻嘻哈哈走了。唐譯瞪了他一眼,“高明瞭,大半夜的窩在女生宿舍樓下打牌,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他嘻嘻一笑,“嗨,這不是等的無聊嘛。幸虧你心疼我,早早就回來了。”說著他又抱怨起來:“哎,我說你,什麼時候才肯買個手機用哇,害的我整晚見不到你,就連想聽聽你的聲音都不行。”

    “我討厭手機,感覺像是定時追蹤器,有事打我宿舍電話。怎麼,你有異議嗎?”

    他忙立正敬了個禮說:“沒有!為了你,我願意拋頭顱灑熱血把女生宿舍樓的走廊站穿!”說笑完了,扯了扯唐譯的衣服,大喇喇地說:“走吧。”

    “你又有什麼花樣?不去。”她累得半死,哪還有精神跟他歪纏。

    “不去?那敢情好,當著宿管阿姨、這麼多同學的面,咱們就在這兒把話說清楚了——”

    唐譯一看他那個樣子,似乎要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一時頭疼不已,忙說:“得得得,我去還不行嗎?”

    唐譯穿著高跟鞋,跟著他一瘸一拐往清南苑走去。清南苑是上大著名的風景區,裡面叢林茂密,假山亭臺,錯落有致;曲水流觴,別有洞天,這裡是情人最愛來的幽會之所,尤其是夜黑風高的晚上。

    高明瞭注意到她的異樣,問:“你腳怎麼了?”

    “這鞋子第一次穿,硬得很,腳上磨起泡了。”唐譯一邊說著話,一邊扶著石頭一步一步往下挪。高明瞭見狀,二話不說雙手橫抱起她,大步流星跨下臺階,一路來到亭子裡,這才把她放下。

    唐譯雙腳踏到地上,一顆吊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把我扔出去呢。”

    他立即委屈地叫起來:“我對你很壞嗎?你對我戒心怎麼就這麼重呢?我就是把我自個兒扔出去,也捨不得把你扔出去啊。”

    “別貧了,有話快說。”唐譯揉了揉眉心。

    “還是那句話,只要讓我當你男朋友,你指東,我絕不敢往西;你要海里的月亮,我就拼了命去撈;你說一,我一定不說二;你要殺人,我就去放火……”

    唐譯忙打斷他:“哎哎哎,你胡說什麼呢。誰要你殺人,誰要你放火啦,滿嘴跑火車。說這麼多,你不口渴啊,坐下來喝口水吧。”

    他嘻嘻一笑,挨著她坐下,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下午的時候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坐著謝得的車走了,你不知道,我的心肝都碎了。”

    唐譯用力把手抽回來,哼道:“油嘴滑舌,有本事你挖出來我瞧瞧,看看有沒有碎,我就服你。”

    高明瞭突然轉過頭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挖出來你就當我女朋友?”說著右手變掌為爪,用力往左胸一按,故意裝作疼痛的樣子大叫一聲,抓起一樣不知什麼東西放在她手裡。

    唐譯明知他是假的,摸到手裡軟軟的、熱熱的、拳頭大的物事,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不由得花容失色,嚇得往地上一扔,顫抖著問:“這是什麼?”

    他哈哈大笑起來,撿起地上的“心肝”大聲吆喝:“香噴噴、熱乎乎剛出爐的大饅頭,五毛錢一個,大家快來買嘍——”

    唐譯氣得用力推了他一下,罵道:“滾滾滾,嚇死我了!”

    他忙打了自己兩個嘴巴,連聲說:“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唐譯被他逗笑了,搖了搖頭說:“好啦,有話快說,沒事我可要回去了。”

    他忽然正色說:“我覺得你還是離謝得遠一點比較好。”

    唐譯見他這話說的奇怪,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我聽人家說,謝得他心裡一直有喜歡的人,你,你還是,還是算了吧——”他說的吱吱嗚嗚,意思卻很清楚,全是為了她著想。

    唐譯明白過來,笑說:“謝謝你的好意。我跟他好,不是大家想的那樣。我們大學以前就認識了,嗯,怎麼說呢,反正跟兄妹差不多。”

    “真的?你不喜歡他,那可太好了,我正好趁機而入!”他頓時摩拳擦掌說。

    唐譯見他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樣子,很有幾分像另外一個人,心跳頓時停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拍了怕他的肩膀站起來說:“看你表現嘍。革命尚未成功,高同志仍需努力啊。”

    回去的路上,她脫了鞋子拿在手裡,光著腳在黑暗裡慢慢地溜達。是時候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了,她想,這樣她才可以重新開始。

    過了一段時間,謝得突然打電話為生日那晚的事跟她道歉。她沒好氣說:“學長,你過河拆橋的本事越來越高明瞭哦。”謝得在電話那頭說改天請她吃飯賠罪。她挑眉說:“算了吧,別吃到一半又把我扔下,兩次的教訓還不夠麼?我算明白了,你哪是要找女伴啊,你根本就是想找一個替死鬼,可憐的我連炮灰夠不上。”

    謝得忙說:“好啦,好啦,下次你也找我當炮灰好了,正好有一個機會——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要不要聽?”

    “好消息還勉為其難可以聽一聽,壞消息就算了。”

    “說是好消息也可以,端看你從哪個角度看嘍。”

    唐譯被他吊起了胃口,忍不住問:“到底什麼事?”

    “阿上回來了,聽說還考上了上大。”

    唐譯從鼻子裡發出重重一聲冷哼,“阿上是誰?我不認識。”一賭氣把電話掛了,抱頭往床上一倒。

    她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用來思考她和陳上之間的過往。她列出一個表格,左邊是陳上,右邊是自己,加減乘除若干年的時間,得出的結論是“錯,錯,錯”。既然是錯誤,那就改正它,然後忽視它。

    再想起陳上,她發現自己沒有以前那麼怨恨了。小時候誰都做過一兩件不靠譜的事,包括她,包括陳上,這麼多年過去了,再多的力氣也都被磨得煙消雲散了。既然以後在一個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免總有碰到的時候,所以——都算了吧。

    她想她是放下了,還有長大了。

    自從上了大學,她時常為牙痛所困擾。疼的時候半邊臉腫的老高,接著引發扁桃體發炎,還有感冒,以至於連喝水都難以下嚥。一開始她不當一回事,不就是長智齒嘛,等長出來就好了。後來右下角那顆智齒拼命往腮幫子裡鑽,越長越歪,連帶牙齦動不動就出血,疼痛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

    大二暑假她回了一趟家,很快回到學校幫教授做事。高明瞭父母在上臨市工作,他在家裡待不住,隔三岔五來學校找她玩。這天見她又喊牙疼,一整天就只喝了半碗粥,奄奄一息的樣子實在看不過去,便說:“你這麼老疼著也不是辦法,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

    “不是我不想去,學校醫務室沒有牙醫,去外面的醫院又不給報銷,牙醫很貴的。”她握著半邊臉疼的哼哼唧唧。

    “你這觀念不對,我得批評教育你。你別拿牙疼不當病,疼起來要人命。你再這麼拖下去,小病也給拖了成大病,到時候豎著進去橫著出來,那就得不償失了。還是趕緊把智齒拔了,一了百了。”

    唐譯心想也是,再不拔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說到拔牙我有些害怕,等開學以後再說。我先打聽打聽哪家醫院便宜。”

    高明瞭忙說:“拔牙要是沒拔好,會落下很多後遺症的,還是去正規的口腔醫院比較好。我們學校後面那條街不是有一個‘口腔醫院’嘛,我上次在那裡補了兩顆牙,服務挺好的,價格也公道,不過要預約,我還留著他們的電話呢。”

    開學第一天,高明瞭硬拽著她去看牙。她本來只想拔一顆,卻檢查出四顆智齒。醫生建議她全部拔掉,先拔右邊的兩顆,等好了再拔左邊的兩顆。她猶豫了好半天問:“那……那一共要多少錢?”

    高明瞭突然問:“你們這裡可以用醫保卡吧?”一個護士回答說可以。他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綠色的醫保卡,對唐譯笑說:“我媽媽的,反正她也用不完。”

    儘管打了麻藥,拔牙的過程還是很恐怖,錘子、鑽子砰砰砰的在嘴裡敲打著,感覺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拔完牙,她右邊的腮幫子裡塞了一塊拇指大小的紗布,加上喉嚨火燒火燎的疼,當即便失聲了。刷卡、交錢、拿藥這些事都是高明瞭在跑腿。她打躬作揖表示感謝。

    “晚上你想吃什麼?”高明瞭見她半天不出聲,這才反應過來她說不了話,想了想問:“皮蛋瘦肉粥?”

    唐譯點頭,做了個“OK”的手勢。麻藥慢慢退了,疼得她直皺眉,看著女生宿舍樓的方向不肯走。

    高明瞭見狀說:“那你在樓下等著,我去買。”

    唐譯此刻疼的連頭都不敢點,輕輕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她一路走來,小心翼翼地吞嚥著混雜了藥粉和血水的口水,脖子彷彿打上石膏似的,疼的不敢隨便亂動。醫生叮囑她十二個小時內不能吐口水,更別說刷牙了。

    她眼角瞟到門口似乎有一個人一直在看著自己,這會兒麻藥估計全退了,她疼的渾身冷汗涔涔,也不去管他,目不斜視跨上臺階。

    “唐……譯?”身後的人彷彿不確定似的,小聲又惶恐地喊住她。

    唐譯停住腳,怕牽扯到神經,動作很慢地轉過來。見到對方熟悉又陌生的臉,震驚之餘,狼狽的她腦海裡一時間只想到四個字:禍不單行。

    自從知道陳上轉入上大後,她從不意外會碰見他,也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只是沒料到這麼快,尤其是在她這麼難看的時候。

    他變了很多,早已不是當初的青澀模樣:頭髮理成利落的小平頭,不知是不是因為曬黑了的緣故,五官顯得比以前立體,身材高大,藍色短袖下露出的胳膊勁瘦有力,無論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樣美男”。唐譯註意到,周圍路過的女生沒有一個不回頭看他。他就那樣挺拔地站著,看她的目光閃爍不定,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

    乍然見到變成現在這樣的他,她只覺得陌生,彷彿是另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剛才突然心悸了一下,左胸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點準備都沒有,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十分慶幸自己這會兒說不了話,免去了敷衍的麻煩,擺了擺手掉頭就走。

    陳上大步跨上臺階,追在她身後著急地喊:“唐譯!”

    她艱難地把口水嚥下去,疼的兩隻眉毛連在一起,對著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掀開簾子就要走。

    陳上彷彿嚇壞了,吃驚地倒退兩步,瞪著她的嘴巴結結巴巴說:“你……你……怎麼了,出……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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