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羈思
“十八,帥吧?他叫孫皓……”祝小希指着前排的一個男生,小聲問我。
我看見小諾不屑的看向我,只要看見祝小希和杜小兮往我身邊湊,小諾就拖着許小壞走開,有時候寧肯去前排吃粉筆灰,我不知道小諾為什麼不喜歡祝小希。
前排坐着的男生孫皓轉頭看向祝小希,杜小兮趕緊拍拍祝小希,壓低聲音:“小希小希,他回頭看你了,他用眼神勾搭你了!”
祝小希朝孫皓眨巴了兩下眼睛,孫皓紅着臉轉過頭。
祝小希趴到桌子上,看着我笑:“院團委的老師找我了,剛好我在高中就遞交過入黨申請書,他説我是入黨積極分子,這次,有門兒呢,我爸該高興了……”
祝小希的語氣透着無比的興奮,杜小兮表情失落:“你入黨有戲了,我還沒譜兒呢。”
“傻瓜,我要進了院團委,肯定會幫你啊,你把你的成績管好了就行了,放心吧。”祝小希拍了一下杜小兮的腦袋。
我咳嗽了一聲:“小希,別搞小團體,學生會團委都忌諱這個,好好做好你的工作。”
祝小希飛快的轉過頭朝我笑:“放心吧,我怎麼都不會丟你的臉的。”
路芳菲和徐娜驚天動地的戰爭,爆發在深夜,而且是熄燈之後,熄燈以後的夜裏安安靜靜的,誰要是去水房,走在空曠的走廊裏,拖鞋拖拉着水泥地的聲音都能聽的清清楚楚的。
就這樣一個很多人都沉沉睡去的時刻,非常突然的,走廊裏傳來尖鋭的女生謾罵的聲音,然後是尖叫,然後是摔門的聲音。
在黑暗中,我坐起來,聽到咚的一聲,然後接着又是咚的一聲,小諾和許小壞氣急敗壞的聲音,估計她倆都撞到牀欄杆上了,我們匆匆忙忙穿了外衣,拉開門往走廊看。嗬,不看則已,長長的走廊,所有的宿舍門都給打開了,一多半的腦袋都露了出來,朝走廊看着,發現謾罵廝打的聲音不是本樓層的。
然後大家趿拉着拖鞋,順着聲音找了過去,走到二樓,所有的人都傻了,我也傻了。
兩個女生廝打在一起,睡衣外衣都撕破了,長長的頭髮遮蓋住了臉,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夜半時分的謾罵傳的好遠,男生樓也開始老遠的有人嚷嚷。樓道阿姨帶着手電筒擠過來,我才回過神兒了,衝過去開始拉架,好傢伙,我剛伸手拉了一下,手臂就被尖尖的之間撓了印子。
我也火了,使勁兒推開兩個打架女生,高個子的女生竟然拽下來矮個子女生一縷頭髮,我打了寒顫。
“*****,下流?你們家下賤是不是祖傳的啊?”高個子女生穿着粗氣指着矮個子女生。
我終於看清,高個子女生是路芳菲,路芳菲的睡衣都破了,露出裏面白皙的皮膚,路芳菲的眼睛好像哭過,腫腫的。矮個子女生是徐娜,徐娜的胳膊上、身上都被抓破了,徐娜顯然在氣勢上不如路芳菲,半低着頭,臉頰上全是指甲撓過的印子,有的地方都流血了。
“沒你們什麼事兒,都回去睡覺,都走都走……”阿姨開始驅散看熱鬧的女生。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在我和阿姨遣散圍觀的女生羣的時候,路芳菲給了徐娜一記響亮的耳光,徐娜往後退了兩步,低着頭捂着臉,依然沒有説話。
“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們倆到底為什麼打架?總有個原因吧?”樓道阿姨頭大的看看路芳菲,又看看徐娜,再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凌晨3點了。
路芳菲冷笑:“賤!!你們問她啊?敢做為什麼不敢當??説啊?”
徐娜低着頭捂着臉,一聲不吭,長長的頭髮遮住了整個臉。
樓道阿姨打着哈欠:“這一擴招,這一學生多了,什麼事兒都來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該退休了,孩子啊,你就是現在不説,明天去保衞處教務處的,你怎麼着都得説吧?”
樓道阿姨指指路芳菲:“她不説你説吧。”
“我幹嘛要説?我丟不起那個人?她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路芳菲咄咄逼人。
我也迷惑不解了,不知道路芳菲和徐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樓道阿姨睡眼惺忪的:“你説你們,大半夜的,恩,那麼多人都睡了,就因為你們兩個,女生之間能有什麼事兒?無非就是誰倒了誰的熱水,誰用了誰的香皂……哦,是不是她拿了你的錢什麼的?這個習慣可不好,嚴重的話會被派出所傳訊的,一個宿舍的,女孩子手長可不是好事兒……”
“她?她不僅是手長?賤到家了,我就沒見過這麼賤的人……”路芳菲的火氣還沒有消下去。
樓道阿姨有些不高興,看着路芳菲:“你説你一個學生家家的,張口閉口的,別説那麼難聽嗎,大家都是同學……”
路芳菲騰的站起身,柳葉眉倒豎,瞪着樓道阿姨:“要是有人睡了你男人,你會不會也這麼心平氣和的??”
“你,你怎麼説話呢?”樓道阿姨臉色煞白。
我想起去舞廳那天晚上,徐娜拽着張雲剛的胳膊晃啊晃的,徐娜在舞廳霓彩的燈光下,畫着濃妝的表情。
路芳菲和徐娜事情,讓我一夜沒睡好,上會計課的時候,可想而知,又是一堂安靜的睡覺課,我的中級會計課本新的就像剛從書店買回來的一樣。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點兒都不喜歡學習會計課,歐陽在我旁邊,一邊抄寫着筆記,一邊拿出一袋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來,竟然是大白兔奶糖,我看着歐陽笑:“你怎麼生活習慣象個女孩子?”
“我阿姨家只有我表妹,可能覺得我表妹喜歡吃的東西,我就一定喜歡吃吧。”歐陽笑笑,歐陽的側面看着象天然大理石的切割面,紋理清晰,質地細膩。
我想起來在商場,那些上等的翡翠玉石,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兒,在柔美的燈光下,閃着拋光之後的暈兒,還有晶瑩的光澤。
“幹嘛這麼看我?”歐陽轉過臉看着我。
我拿了塊奶糖,笑:“你是理科生,我想問你一下,花崗岩和大理石的成分都是什麼啊?”
“高中化學有學過啊?忘了吧?恩……花崗岩的主要成分是石英、雲母、長石三種礦物,石英就是二氧化硅,雲母和長石都是複雜的硅酸鹽。大理石嗎,好像是指變質或沉積的碳酸鹽巖類的岩石,其主要的化學成分是碳酸鈣,大約佔50%以上,還有碳酸鎂、氧化鈣、氧化錳及二回氧化硅等,不過大理石跟顏色也有關,有漢白玉什麼的分法吧,化學老師是這麼説的……”歐陽託了託鼻樑上的眼鏡,笑吟吟的看着我:“你上化學課又睡覺了吧?”
我有些發呆的看着懷孕的會計老師在投影儀下面寫着一串又一串的公式,“花崗岩和大理石都是石頭,沒想到成分上差了這麼多……”
“十八,你在想什麼?”歐陽轉臉看着我,綜合教室黯淡的燈光下,歐陽的眼神像是加了柔和光線的攝像機鏡頭,長長的焦距下面,是怎麼看都清晰的畫面。
我別開眼神,剝着大白兔奶糖的包裝紙,笑:“蠻好吃的。”
路芳菲和徐娜,對打仗的原因隻字不提,不管教務處和保衞科怎麼問,徐娜只是低着頭不説話,徐娜臉上被路芳菲撓的指甲印已經結疤了,看着讓人眼暈。
路芳菲趾高氣揚的,問來問去都是一句話:“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事兒,你們管不着。”
教務處長火了,從新生開學以來,教務處長的火氣就一直沒怎麼消停過。
“學校是什麼地方?好啊,你們想打架就打架,想逃課就逃課?那你們還來讀書幹什麼?乾脆找個地方曬太陽好了?什麼校規校紀都不用想,學校更省事兒啊?你以為我願意板着臉站在這兒批評你們嗎?”
路芳菲低着頭不吭聲。
教務處長沉着臉:“都回去寫檢查,每人記過一次。”
徐娜和路芳菲先後出了教務處的門,在出門口的時候,我看見路芳菲狠狠的推搡了一下徐娜,徐娜差點兒摔到。
“你們學生會也是,這麼點兒事兒都處理不好嗎?你們要用點兒心,不要讓新生説你們就是個擺設,該拿出力度就得拿出力度來,是不是?”教務處長的炮火在轉移,紀檢部長偷偷用眼睛瞄着我和4暮。
傍晚去食堂打飯,我看見路芳菲一個拐進快餐廳,我心裏動了一下,跟着路芳菲進了快餐廳,我想着能不能問問路芳菲,到底為什麼事兒,和徐娜打的那麼厲害,徐娜那張臉差點兒讓路芳菲給毀容了。
路芳菲買了一個套餐,我剛想坐過去,聽見我身後有人高聲議論着。
“我早説過了,咱統招生和成人班的學生素質根本不一樣,你看咱統招的學生,啥時候有過出格的事兒啊?”小裴欠揍的聲音在我身後傳了過來。
我回頭看,小裴一邊呼嚕呼嚕的吃着米線,一邊鄙夷的看着背對着他的路芳菲:“咱們就算打架也就是隨口吵吵,哪像某些人,一身的社會習氣,象個潑婦似的,簡直敗壞我們學校的名聲,以後啊,我們出了校門就得跟人家區分着説,我就説我們是統招……”
正在吃飯的路芳菲,啪的把手裏的筷子摔到餐桌上,轉過身,看向小裴:“你説誰?你能不能閉上你那張破嘴?”
“不做虧心事兒,幹嘛怕別人説……”小裴根本想不到路芳菲的戰鬥力。
路芳菲慢慢朝小裴走過去,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剛想説話權兩句,路芳菲柳眉倒豎,推開我,徑直奔着小裴走了過去,我還沒反映過來,就聽見“啪啪”兩聲,然後是小裴捂着臉的嚷嚷聲:“你,你幹嘛打人??”
路芳菲叉着腰,指着被打的發懵的小裴:“我最討厭男人沒事兒嚼舌頭,你是男人嗎?我們成人班的學生怎麼了?我們素質低??好,你給我站起來,站起來!!!”
小裴被路芳菲的氣勢鎮住了,戰戰兢兢的從快餐廳的座位站了起來。
“我現在就告訴你,成人班的學生是在社會上工作了一兩年之後重新來學校進修讀書,我們畢業後還照舊回我們上班的單位,你們長眼睛的都去看看,現在的成人班除了少部分人是真正意義上的成人學生,其餘的學生都是誰??還不是那些高考的高中生達不到國家的分數線,冒充我們成人班的名額來讀的書!!誰素質低了?你説啊,到底誰素質低了?是你們這些所謂的高考高中生敗壞我們的名聲!哼”路芳菲底氣十足的聲音在快餐廳裏迴盪着,小裴傻呆呆的看着路芳菲。
小裴臉上紅紅的手掌印,路芳菲盯着小裴:“以後要是再讓我遇到你滿嘴不把門兒的,就不是兩個耳光的事兒,不信你就試試!!”
快餐廳裏的人小聲議論着,慢慢散去。我猶豫着,要不要以後有時間的再找路芳菲詢問她和徐娜的事兒,這會兒我怕問起來,路芳菲會上來就甩我兩個打耳光。
路芳菲在我的身邊停了下來,眼神中有些挑釁:“我聽説你挺能喝酒的。”
“都是別人説的。”我嚥了下口水,忐忑不安的看着路芳菲捉摸不透的表情。
路芳菲打量着我:“你要是能把我喝醉了,我就把事情都告訴你。”
每個人都要給自己一個台階下,有些話憋在心裏真的會難受,但老老實實的説出來又不甘心。我想路芳菲絕對不是想和我比酒量,因為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酒量卻是最小的。
“我真把她當姐妹的。”路芳菲咳嗽了一下,聲音中帶着點兒哽咽,“我真的,真的有把她當姐妹,所以我領她去我們的房子……”
學校外面的小酒吧人不多,幸好光線很暗,女生在哭都不想讓別人看見,我聽着路芳菲斷斷續續的説着,我的任務只管喝酒,乾杯。
路芳菲抹了一下眼睛,有點兒語無倫次:“我帶她去,去我們的房子,其實我早該知道她的心思了,我太驕傲了,驕傲到我以為我喜歡的男人只會喜歡我……”
路芳菲仰着脖子,長長的頭髮垂到肩上,棕黃色的啤酒液體順着瓶口,泛着撞擊的泡沫,慢慢的流進路芳菲的身體。路芳菲的脖子真的很好看,適合戴珍珠項鍊的那種,我轉着手裏的啤酒瓶子,那麼想着。
“那天下午我們沒課,剛好學校的浴室不開,我就帶她去我們的房子。”路芳菲表情有些苦澀,“晚上,我姑媽找我吃飯,我走的時候告訴過她,張雲剛晚上回來,我讓她回學校的,我早該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知道她家窮,她用的眼影都是地攤貨,她以為她用這種方法就能找個北京的男人結婚嗎,就能留在北京嗎……”
我艱難的喝下一口啤酒,後面的故事不用路芳菲説,也能猜到了。
路芳菲用手擋住眼睛,長髮順着手腕垂了下來,聲音中夾雜着委屈和憤怒:“張雲剛説,他晚上回來,以為房間裏睡着的是我,我靠,我和她的長短兒胖瘦能一樣嗎?好,就當他剛開始以為躺在牀上的那個人是我,那當他發現那個女人不是我的時候,他有沒有停下來??他有沒有想停下來呢……”
那天晚上,路芳菲喝的酒並不多,我反倒喝了很多很多,我很奇怪,我竟然沒有醉。我就那麼坐在陰暗的小酒吧的角落裏,聽着路芳菲反反覆覆的絮叨着,路芳菲根本不記得有些問題她已經跟我説了十遍都不止。路芳菲含含糊糊説不清楚中國字兒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
我是連拖帶拽,半背半抱的,好容易才把路芳菲折騰到左手租的房子門口,敲了好久的門,才聽見裏面有人説了句“來了”,我想着不是左手就是索多多,不管哪個都好,都能對付一晚上。
“我靠,你丫一屁倆謊兒是不是?不是説好晚上不回來了嗎……”開門的竟然是方小刀!!我估計他把我當成索多多了,方小刀穿着大褲頭,上半身的脂肪,象冬眠前的北極熊,珠圓玉潤。
“十八!!!”方小刀象看見鬼似的叫了一聲,“這這這,這誰啊?”
我開始往房間裏拽着醉的一塌糊塗的路芳菲:“路芳菲,醉了,先借住一晚上。”
“她男朋友真讓人給睡了??”方小刀利落的關門,果然是壞事兒傳千里。
“這什麼世道啊?天上怎麼不掉下個美女把我也睡了算了……”
我扶着路芳菲,用背部頂開左手的房間,方小刀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哎,十八,你等會兒,左手還在裏面呢……”
然後,房間的燈被拉開,左手從牀上眯着眼睛站起來:“大半夜的幹什麼啊?讓不讓人睡……”
左手穿着白色內褲,有點兒赤身裸體的站在牀邊,我轉過身,方小刀把門口掛着的牛仔褲和襯衫朝左手扔了過去,我聽見腰帶嘩啦嘩啦響着的聲音。
然後是左手冷淡的聲音:“你自己看看,都什麼時候了,這個點兒還在學校外面晃??”
“路芳菲男朋友讓人給睡了,十八陪她……”方小刀拽了毛巾被披在身上。
左手看了我一眼,往卧室外面走,冷冷的打斷方小刀:“關你什麼事兒?早點兒睡吧,以後看着點兒時間,別那麼晚還在外面晃盪。”
那天晚上,路芳菲把我從牀上踢下去三次。
第一次,我想着自己的酒量是不是見長,突然一腳就踹到我的腰上,左手的牀又不是很大,然後我撲通一下就出去了,還碰到牀頭櫃上,上面放着的卡帶,稀里嘩啦的掉落下來。
然後,我聽到路芳菲低聲説:“滾!”
估計是路芳菲睡夢中想到了張雲剛,我揉着被踹的腰,小心的爬到牀上,剛側着身體躺好,咚的一腳,踹到我的屁股上,我又從牀上飛了出去,結結實實的摔到地板上。發出更大的聲音,還坐碎了一個卡帶盒,深夜裏,我聽到清脆的咔嚓聲音,我差點兒叫出聲,因為碎裂的卡帶盒塑料尖鋭的部分,咯的我屁股疼疼的。
我艱難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小心靠近牀邊兒,路芳菲睡的挺沉的,頭髮蓋住了臉,我鬆了一口氣,用慢動作開始上牀。我半條腿還沒上去牀,路芳菲的腳又朝着我飛了過來,我聽見路芳菲憤怒的聲音:“你給我滾!!!”
我往後一仰,仰面朝天的摔了下去,又是咕咚一聲,我心疼的想着自己的屁股,我的半條腿還耷拉在牀上。我忍着痛,爬起來,再也不敢想着上牀睡覺了,我抓過衣服褲子,齜牙咧嘴的穿上,趁着路芳菲不注意,一把搶過牀上多餘的毛巾被,準備去客廳湊合到天亮。
我披着毛巾被摸到客廳,發現廚房好像亮着燈,好像還有聲音,我小心的湊過去,廚房的門半開着,我看見左手叼着煙,灶台上的鍋裏好像煮着什麼。
我敲敲廚房的門,左手轉臉看到我,掐了煙:“怎麼還不睡?”
“你半夜煮什麼啊?”想着自己給路芳菲從牀上踢下三次,我怎麼都不好意思説出口,我尷尬的笑笑。
左手關了火,用長短不一的兩根筷子攪着小鍋,我看見了泡麪。廚房裏亂的讓人想到多少年沒有人好好收拾這裏了,灶台上厚厚的油垢,抽油煙機上還有細細的蜘蛛網和灰塵。
我開始懷念阿瑟沒有畢業的時候,在學校外面租的那個房子,房間裏總有那個叫小淫的男生給收拾的乾乾淨淨的,那個男生有着潔白的牙齒,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好看的酒窩,那個男生生活上有潔癖,房間裏總要收拾的乾乾淨淨,牀單上哪怕是他自己的頭髮都不可以。那個男生,我們曾經是兄弟,後來我們之間不止是兄弟,再後來,等阿瑟他們畢業了,我們可能連兄弟都不是了。
“要不要吃點兒?”左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左手靠着廚房的牆壁,吃着泡麪。
我搖頭,昏暗的廚房燈光下,左手吃泡麪的聲音真是讓人懷念,可能只有讀書時候吃的泡麪才更加的有味道吧。
“十八。”左手點了支煙,聲音悶悶的,“昨天,我和歐陽聊天,我問歐陽將來有什麼打算。”
我恩了一聲,左手吐了一口煙,“歐陽説他先要把托福考下來,然後申請加拿大的學校,拿到碩士學位之後會考慮在哪個行業發展,工作幾年後,會再考慮要不要讀博……”
左手的聲音象是給人加了一層過濾器,小小的。
“後來,歐陽就問我將來怎麼打算。”左手不停的彈着手裏的煙灰,煙頭一閃一閃的,“我能想到最遠的將來就是每學期掛掉的科目,我能補考通過……”
左手把手裏燃着的煙丟進煮泡麪的小鍋裏,我聽見吱啦一聲。
左手轉臉看向我:“我是不是那種很難有將來的人?”
我轉頭看左手,左手的眼神,象炭火一樣焦灼。
我和路芳菲回到宿舍樓,遠遠的就看見張雲剛在女生樓下來來回回的走着,路芳菲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然後路芳菲彎腰在地上找着。我疑惑的看着,不知道路芳菲找什麼,然後,我就看見路芳菲從地面上抓起一塊長條的石頭。
我嚇壞了,想從路芳菲手裏奪下石頭,我怕路芳菲把張雲剛打傷了,也怕一會兒他們倆打架,我要是倒黴點兒,説不定會把我也砸傷了,那我就虧大了。
張雲剛也看見路芳菲了,朝我們這邊跑過來,我死死抓住路芳菲手裏的石頭不放,還好我力氣大點兒。
“芳菲,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一晚上……”張雲剛氣喘吁吁的站到我們面前,我終於把石頭從路芳菲手裏奪下來。
路芳菲不屑的看着張雲剛:“你管我去哪兒了?我出去*****人了,學校外面整個一條街的男人我都找過了,我今天才發現,是個男人都比你強!!!”
張雲剛的表情極其難看,剛要説話,路芳菲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們訂了婚,又是一個單位的,雙方家長都同意了,我就非得嫁你不可,十八我們走……”
路芳菲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女生宿舍裏走,張雲剛一把拽過路芳菲:“別鬧了,事情我都跟你説清楚了,你怎麼那麼不成熟啊?你以為你是小孩子嗎?”
“張雲剛我問你。”路芳菲的眼睛全是恨意:“那天晚上,當你發現那個人不是我的時候,你有沒有停下來??你有沒有想停下來???”
張雲剛表情極其尷尬,路芳菲哼了一聲,情緒激動:“如果你當時停下來,我還能安慰我自己,至少我喜歡的人,是用上半身和下半身一起思考的男人,但你沒有,我路芳菲不可能去喜歡一個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你滾,在我沒有想拿刀剁了你之前給我滾的遠遠的,我丟不起這個人!!”
路芳菲甩開張雲剛的胳膊,用鄙夷的眼神在張雲剛身上唰唰唰扔了無數把菜刀,昂首挺胸的朝女生樓走去。
我慢慢追上路芳菲:“哇,你太有氣勢了……”
路芳菲的眼睛,開始往下掉落着淚水,有幾滴淚水滑到了白皙的脖子上,流到鎖骨的位置,停下來了。
我給小童家教,這次小童沒有鼻青眼腫。
小童扔了手裏的書本,看着我説:“老師你別教我這些了,我不想考大學。”
“那你想幹什麼啊?不讀書怎麼行,將來找工作……”我規勸小童的時候,想起左手,左手説他是不是屬於那種沒有將來的人?我有些煩躁,我不知道左手畢業以後能做什麼,我甚至想到了方小刀可以做一個胖乎乎的會計師,每天中午吃完午飯,用胖乎乎的手拿着牙籤在大廈的陽光底下剔着牙。
小童站起來,比劃了幾個黃飛鴻的招牌動作:“我要去讀武術學校,我要學武功,這樣天王老子都不能欺負我,看誰敢再打我??”
“黃飛鴻也讀書的,人家不是隻會打打殺殺的。”我把小童按到座位上,打開擺在他面前的中學語文書。
小童不滿的瞪着我:“你和我媽一樣,就知道嘮叨讀書讀書啊,讀書管什麼用?我爸爸還不是一樣的揍我?我就算靠了一百分也嚇不住我爸爸……”
我的火氣也上來了,我打斷小童:“不讀書?不讀書你將來要去做什麼??有人會花錢請你去打遊戲機嗎?你拿什麼去找工作??你知不知道從我們這屆學生開始,已經沒有國家分配了,什麼都要靠你自己的……”
小童被我嚇到了,呆呆的看着我。
我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我鎖了車子,在樓下的投幣電話旁邊徘徊着,我看着學校宿舍樓的上空,只有夜晚沒有星星的天空。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五毛錢的硬幣,撥通了李遙宿舍的電話。
“喂?”李遙的聲音。
我説:“我找曲莫浮。”
“十八?我是李遙。”李遙的聲音帶着困惑,“你,找曲莫浮?”
“恩。”我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我聽見電話裏,李遙喊:“曲莫浮,你電話。”
“哪位。”曲莫浮的聲音,在電話裏怎麼聽都飄渺。
“我想測個字。”我開誠佈公:“‘新’鮮的‘新’,測眼下的事情……”
曲莫浮笑了:“稍等。”
我靠着電話亭的欄杆,看着女生宿舍樓進進出出的人羣,竟然意外的看見了徐娜。徐娜半低着頭,攏着耳邊的頭髮,跟走在對面的女生笑笑,徐娜的笑容裏,充滿了卑微,錯身過去的兩個女生還特意回頭看看徐娜的背影,小聲議論着。
是不是生活過的太過辛苦了,所以才不得不去想那些看着不是很辛苦的路子?
“十八。”曲莫浮的聲音從電話裏傳過來,“‘新’着草即為‘薪’,所以由此推斷眼下的事情還不賴,木之始伐為‘新’,證明現在開始事情有了新的開端,很不錯的……”
我對話筒説:“曲莫浮。”
曲莫浮恩了一聲。
我笑了一下:“這個字,是我給你測的。”
阿瑟和小麥要的學生月票辦好了,我找小諾跟我一起去,小諾沒完沒了的用眼神白我。
“你不是有祝小希和杜小兮嗎?幹嘛找我?”小諾對着上鋪翻着白眼。
“就是。”許小壞也趁機往柴火上澆油。
我開始換鞋,新買的一雙雪白的運動鞋,本來想買黑的,店家説這個尺碼只剩下一雙白的,鞋帶的地方有點兒小瑕疵,所以給我便宜20塊。為了這雙雪白的運動鞋,我還配了一雙雪白的襪子,這種感覺我怎麼看跟我都不搭,彆扭的讓我想起看外國人騎馬,歐洲人人高馬大,騎在瘦瘦的馬上面,像是狗騎兔子,這樣想着想着,我就笑出聲。
“好啊,我不跟你去,你就笑成這樣??我不去了!!”小諾徹底黑了臉。
我找了祝小希和杜小兮一起,出校門的時候,剛好碰見左手和方小刀,兩個人的眼睛直接盯住我穿着的運動鞋。
方小刀説:“呀,十八你敢穿白色的?”
祝小希不滿的瞪着方小刀:“十八有什麼不敢的?”
左手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眼神,象看外星人。
阿瑟和小麥拿了學生月票,像是得到了寶貝,傻呵呵的翻來覆去的看,就連人家送餐的服務員來了,阿瑟竟然拿着學生月票在服務員面前晃晃。
阿瑟咧着嘴笑:“看,我有學生月票了!”
服務員一頭霧水的看着阿瑟,小麥興奮的補充:“每個月只要十塊錢呢……”
服務員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着阿瑟和小麥。
“慘了,人家肯定以為我們沒錢付賬了,十八你看他倆啊,有張十塊錢的月票就興奮成這個樣子……”杜小兮擔憂的看着我。
阿瑟小心的收好月票,朝我笑:“這下好了,我就可以坐公交車上班了,每天都可以拿着學生月票在售票員眼前晃來晃去的,太有面子了,兄弟。”
那頓飯後,我親眼看見阿瑟和小麥上了公交車,阿瑟立馬就掏出月票晃給售票員看,售票員有些不耐煩的説:“下車才看呢。”
我看着阿瑟的狼狽相,差點兒笑出聲。
回學校時,剛好是下班高峯,我和祝小希還有杜小兮一起擁擠雙層巴士中,太陽斑駁的光線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打在祝小希有些興奮的臉頰上,祝小希已經去院團委實習了,跟着之前的院團委組織委員處理日常工作。
“我爸説了,就算國家取消分配,就算現在是什麼雙向選擇也沒問題,只要我把學校的關係處理好,畢業就能把我調到我們市的事業性單位,醫院、鐵路部門、銀行都可以,只要這輩子不犯什麼錯誤,那就是鐵飯碗了,你們都不知道,銀行的待遇有多好……”祝小希拽着巴士上欄杆,興沖沖的説着。
我看着車窗外面的來來往往的人羣,心裏多少有些嫉妒,想着明年畢業以後,淹沒在找工作的人羣中,簡歷、學歷證書複印件、租房子……我煩躁的閉了閉眼睛。我聽見售票員喊着到站了到站了,然後,我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的腳疼了一下,我睜開眼。
雙層巴士上層下來一個人沒有站穩,撞到我身上,我抬頭看見一張秀氣的男人的臉,男人額頭的髮絲碰觸到我額頭上,我雪白的運動鞋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男人的表情有些緊張。
祝小希的聲音驚動了整個車廂:“十八,你的運動鞋?慘了慘了。”
其實我很想發火,但我咬着嘴唇沒有爆發出來,我的眼神已經包含了要發火的所有含義,那個男人已經看見了,在快要下車的時候,男人塞給我一個手絹,小聲説:“實在對不起……”
男人的話還沒有説完,就被擁擠的人羣擠下了公交車,我從玻璃窗看見男人朝巴士車看了兩眼,然後轉頭,留下一個修長的身影,我抖開手絹,在白色運動鞋上擦了兩下,無濟於事,腳印依舊,象繡上去的,我有些懊惱。
回到宿舍,小諾同時用鼻子和眼睛甩給我一封信,是李遙的字體。
我打開信,是李遙的毛筆小楷體,信上説師大校慶,希望我能帶朋友過去看看演出節目,演出節目上有曲莫浮的太極劍。信裏附寄三張門票,我摸着門票發呆,三張票?到底要帶誰過去呢?我知道這三張票裏,一定有一張是路芳菲的,那麼另外兩張呢?一定有一張是我的,那麼最後一張門票呢?到底要給誰?
我坐在食堂低頭吃飯,還在想着最後一張票給誰。
“你跟人換鞋穿了?”我看見有餐盤放在我對面,抬眼,看見左手冷淡的表情。
我看了一眼繡上腳印的白色運動鞋,“被人踩的,方小刀呢?”
“去喂兔子了,是他嚷嚷要買的。”左手低頭吃飯,左手的耳釘看着很精緻。
我猶豫了一下:“李遙他們學校校慶,有曲莫浮的演出節目,你有沒有興趣去……”
“我沒興趣。”左手頭都沒抬,聲音冷冷的。
我突然有些如釋重負,試探性的看着左手:“我想着是不是該給人家捧捧場?都是朋友啊,又不是不認識對不對?”
左手沒吭聲,吃了一會兒飯,飛快的看了我一眼:“你去嗎?”
“我這不是問你嗎?”我開始在心裏數着數字,1,2,3,4,5,6,7,……
左手接着低頭吃飯,“我沒興趣,我跟他們也不是朋友,沒什麼捧場不捧場的。”
不到十秒鐘,左手給出最後的答案,我低頭看着白色球鞋上的鞋印兒。
“收支平衡這個類型題,考試肯定考的。”歐陽在我的中級會計課本上畫着重點。
我恩了一聲,心思飄得很遠,懷孕的會計老師在講台上不停的調換着投影儀的位置。
“你週末都做什麼?”我憋了好久,漫不經心的轉臉看着歐陽。
歐陽有點兒象自言自語:“打球啊,洗衣服啊,曬曬被子什麼的,錄像廳有好看的錄像也會去看看,有時候也去新東方聽英語講座。”
歐陽轉臉看着我,笑:“幹嘛這麼問?”
“那,這個週末做什麼呢?”我感覺自己的臉熱熱的,我用手蓋住臉,看向講台。
歐陽好像想了一下,“先洗衣服後睡覺。”
“師大校慶,多給我了兩張演出票,有曲莫浮的演出,就是上次借住你們宿舍的,你有沒有興趣去看?”我感覺自己説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歐陽突然低下頭,用筆在筆記本上划着:“恩,挺想去看的,有票就好啊……”
“週六上午十點,師大大禮堂門口見吧。”我把夾在教科書中的門票推給歐陽。
歐陽把門票放進揹包的一個本子中間夾着,我遲疑了一下:“歐陽,這個票的事兒,我沒告訴別人。”
歐陽低下頭,“我明白。”
我去醫務室領添上次感冒藥的報銷單,剛好碰見徐娜在哪兒換藥,校醫室留給我的所有印象就是滿房間的消毒藥水味道,還有校醫身上已經不是很白的大褂了。
路芳菲和徐娜打架,雖然路芳菲委屈的了不得,還把我從左手的牀上踹下去三次,全學校都知道徐娜睡了路芳菲的男朋友張雲剛,可是徐娜卻不用付任何法律責任,路芳菲還被強令支付徐娜醫藥費,道德不是法律。
可能是生活太過艱難,所以每個人都需要給自己找一個最合適的路子,靠着自己找的路子,才能一路走下去。徐娜用地攤兒上5塊錢的眼影,用劣質濃烈的香水,還有白的象麪粉的粉底。徐娜喜歡穿鮮豔的衣服,她走路的時候就算沒有人看着她,她也要盡力維持着最好的姿態,徐娜對人笑的時候,總是透着一股卑微。
校醫的語氣挺冷淡的:“上次不是跟你説過別用粉底了嗎?增白的粉底都是含鉛的,你看看這兒?都感染了……”
“哦。”徐娜低着頭,戴着大大的墨鏡,蓋住了一部分臉。
校醫手裏的鑷子夾着消毒棉花給徐娜的臉頰消完毒、上藥,然後重新貼好醫用膠帶,徐娜低着頭,小心的出了校醫室。
“都説孩子變壞是學校的事兒,家長難道就沒有責任嗎?”校醫嘟念着去水龍頭洗手,轉臉看向我:“你們班級的貧困生,哪個象窮孩子了?前幾天我還看見他們到餐廳吃飯,為幾十塊錢差點兒跟人家服務員打起來,窮人孩子早當家,既然是窮孩子,就應該好好讀書,改變現在的狀況啊?”
我低着頭填寫報銷單,沒説話,校醫擦了手,坐到我對面:“都是家長給慣得,以為自己的孩子考上了大學就懂事了,上一屆有個貧困生,還是學校補助的重點對象,你知道他拿他爸爸媽媽的錢幹什麼去了?給他喜歡的女孩子買了一雙NIKE的鞋,人家根本不當回事兒,後來才知道,那個錢家裏湊不出來,是他爸爸跑去縣城的血站*****換來的……”
我心裏有些難過,聽着校醫接着嘟念:“就説徐娜吧,她媽媽給他灌輸的,只要身體給了男人,這個男人就得娶你,這孩子就這麼傻,還等着他們班上那個男生就能娶她了,她就可以把家裏人從農村接出來,住在城裏,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兒……”
我想起在學校喧鬧的舞廳燈光裏,徐娜拽着張雲剛的手臂,笑啊笑啊的。
晚上錄像廳播放《太子傳説》,是張學友、黎明、關之琳主演的,張學友在裏面演冷血的殺**手,黎明演警察,關之琳演夜總會的□。
我坐在前排碰到4暮,4暮趴在桌子上,盯着我小聲説:“祝小希是你推薦到院團委的?”
“怎麼了?”我也盯着4暮:“跟你有什麼關係嗎?我又沒推薦祝小希進學生會?”
我實在無法忍受4暮那種戲謔的眼神,我站起身,往錄像廳外面走,走到錄像廳後排,我看見一閃一閃的燈光中,好像是左手坐在後排。我小心的湊過去看看,果然是左手,我慢慢走過去挨着左手坐下,左手也看見我了。投影儀上反射的燈光閃過,我能看見左手臉上有些意外的表情。
“你怎麼來了?”我小聲問左手。
左手靠着椅子背兒,聲音冷冷的:“我又不愛學習,除了打籃球就是混錄像廳,你又不是不知道。”
錄像上,本來關之琳是張學友的,但後來,關之琳從了黎明,好像那天下着雨,黎明受了傷,黎明和關之琳兩個人的身體從沙發上翻轉過去,關之琳看向黎明的眼神,從抗拒變成了呼吸,錄像廳的黑暗中能聽見他們纏綿和喘息的聲音。再後來,關之琳愛上了黎明。
我有些尷尬,眼角處看到左手,左手面無表情的盯着錄像畫面,我非常小心的彎腰站起來,我朝左手小聲説:“我,我先出去……”
左手突然拽了一下我的手腕,我手抓着椅子的扶手,重新跌回座位裏,左手淡淡的説:“片子挺好看,看完再走吧。”
椅子的扶手上,我的手指和左手的手指間,不知道還剩一釐米還是半釐米的距離,我坐在座位上,一動都不敢動,我連呼吸的聲音,都放到最低。
左手説:“關之琳是夜總會的□,張學友是冷酷殺**手,兩個人本來挺好的,□配殺**手,最合適不過,黎明是個警察,就會説些好聽的話,笑的時候挺好像好看的,後來,關之琳跟了黎明,張學友死了,他死了都不知道關之琳已經不愛他了,他死的時候還記得先把活路留給關之琳……”
我轉臉看着左手,左手從來沒有這麼利索的説過話,左手也轉臉看着我,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着錄像畫面。
“你,之前看過那個錄像?”我喝了一大口啤酒,轉臉看着左手。
左手坐在綜合樓的台階上,喝着啤酒不説話,跟在黑暗中的錄像廳裏一下子説那麼多話的左手,前後判若兩人。
夜晚的綜合樓,有些安靜,因為燈光,反而看的更加的清楚。我想着剛才錄像張學友的死,最後的眼神,絕望,但還有着濃濃的愛意,象一塊燙的紅紅的烙鐵。
“女生,是不是都喜歡黎明的那樣的?”左手突然冒出一句話。
我沒説話,看着遠處,一個男生和女生抱着課本,笑呵呵的從綜合樓前走過去。
“左手。”我轉臉看向坐在台階上的左手。
左手看了我一眼:“怎麼了?”
“我以前喜歡看小説,看好多,梁鳳儀的、古龍的、金庸的。”我看着左手的表情,“後來我不知道是看誰的小説,有個故事讓我一直記到現在。”
左手喝了一口啤酒,啤酒罐兒被左手捏的發出很大響聲:“什麼故事。”
“好像是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孩兒,看上了一個窮小子,兩家肯定都不同意,門不當户不對嗎……”我轉臉看向左手,左手捏着空空的啤酒罐兒,看着校園燈光下泛着白色的台階。
我仰頭看着墨色的夜空:“有一次女孩兒過生日,邀請了很多人蔘加派對,也邀請了那個窮小子,他們都在別墅空曠的大廳裏跳舞,跳舞的時候,大廳裏所有的刺眼的燈光都關閉了,女孩兒和窮小子一起跳舞,女孩兒告訴那個男孩兒,如果一會兒大廳所有的燈光亮起來的時候,你還是象現在這樣抱着我旁若無人的跳舞,我就跟你走……”
左手手裏的啤酒罐兒,被捏的不成樣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後來大廳的燈亮了,所有人的眼神都盯在了女孩兒和窮小子身上,不知道是本能,還是別的什麼,燈光亮的那一瞬間,窮小子就飛快的推開了女孩兒,也可能是他受不了那些和女孩兒一樣出身高貴學識廣博的那些人的眼神吧……”我喝光了啤酒罐兒裏最後一口啤酒。
左手低着頭:“後來呢?”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女孩兒跟窮小子説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如果在燈光亮着的地方,你不敢靠近我,就算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你還是會把我當公主,而不是你愛的那個人……”
成人學院的好幾個班級的學生集體罷課,理由是,給他們用的教科書上面標註着類似“成人自學考試用書”,而統招的學生用的都是國家教委指定的高等教育出版社的教科書。學校對此的解釋是,根據大家高中的基礎知識底子安排教科書,但成教學院的學生對學校的解釋完全不接受,只有一個句話,我們是花了很多錢來讀書的,我們怎麼可能跟那些自學考試的學生一樣?你學校不能歧視我們,給我們用和統招生不一樣的教科書。
每個專業的輔導主任都沒閒着,學生會也跟着忙活,開意見交流會。
輔導主任是個非常耐心的中年女人,“教材的使用,都是根據大家以前高中的基礎底子來的,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
“那為什麼不給統招生用自學考試用書?”成人學院的代表,一個戴着眼鏡的高個子男生,聽説叫謝維,口氣咄咄逼人。
輔導主任始終面帶微笑:“這個問題已經説過了,高考的成績,是你們高中時候基礎知識的一個大概參考,學校是根據高考成績安排教材的難易程度……”
謝維直接打斷輔導主任:“這些我們不管,我們就要學校一視同仁,自考生算什麼啊?我們怎麼可能跟自考生一樣呢?我們花了很多錢來學校讀書,難道要我們拿着這樣的教科書回家嗎?那我們跟自考生有什麼區別??還有區別嗎?”
後排坐着的其他成教學院的學生開始隨聲附和着。
“學校沒有歧視任何一個學生,所有的歧視感覺都是你們學生自己造成的,你們説學校重視統招生歧視成人學院的,可是你們自己呢?你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自考生?”輔導主任的臉色開始不好看。
謝維的語氣弱了下去:“我,我們只是打個比方……”
“好,既然你們對教科書不認同,這個好辦,從明天開始,你們和統招生用一樣的教科書,一樣的老師,期末考試的卷子也是一樣的,我希望到了學期末,沒有人跟我講,希望考題容易一些,也沒有那麼多人因為掛科再去找學校換掉教材!!要是出現掛科留級的現象,也不要跟我講學校沒有情面!”輔導主任的臉上沒有了笑容。
成人學院的學生代表沒有人象之前那樣有底氣的答話,謝維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説出話來。
晚上,許小壞請大家去燒烤店吃烤雞排,也為了緩和我跟小諾的關係,小諾現在看見我就翻白眼,有時候兩隻眼睛翻着翻着就成了鬥雞眼的樣子。小諾就是不喜歡祝小希,這個我知道,我忍着笑,吃着烤雞排不説話。
“你小心把你自己搞成鬥雞眼。”方小刀盯着小諾,“我奶奶説,要是象你這樣鬥雞眼看人,突然有人猛的拍你腦袋一下,你這輩子就鬥雞眼了,小心點兒吧你。”
小諾瞪了我一眼,不屑的看着方小刀一眼:“就你懂?我喜歡我願意我想這麼鬥雞眼,你管得着嗎?”
許小壞推了小諾一下,轉臉朝左手笑:“週末我們去爬山唄,還可以去山頂看風景,去香山……”
“誰沒事兒去那鳥兒不拉……”方小刀打住了話頭,因為所有吃東西的人都瞪着他,方小刀憋了半天,瞪着我們:“誰沒事兒去那鳥兒不甩糞的地方啊……”
許小壞被啤酒嗆了一下,開始咳嗽,我撲哧笑出聲。
左手皺着眉頭,煩躁的拿桌子上的骨頭打了方小刀一下:“你有病啊,不是鳥兒不拉屎就是鳥兒不甩糞的??”
“我沒説鳥兒不拉屎好不好,我光是説甩糞了……”方小刀小聲抗議着。
許小壞捂着嘴笑的不行,起身去結賬。
左手喝了一大口啤酒,看着我:“你上次跟我説的那個小説,叫什麼名字?”
“小説?”我有些發愣,然後恍然大悟,“我忘了。”
左手的喉結動了一下,提高了聲音:“你把故事記得那麼清楚,你怎麼可能忘了??”
我看見許小壞轉身看着左手和我,方小刀小心的拍拍左手:“你怎麼了?幹嘛突然想看小説??”
“到底叫什麼名字?”左手的眼神冷冷的。
我也冷冷的盯着左手的眼睛:“要麼是我忘了,要麼那個故事就是我自己編的,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左手喘着粗氣,胸膛一起一伏的,冷冰冰的哼了一聲,站起身朝燒烤店外面走去。
路芳菲答應跟我一起去師大,理由很簡單,路芳菲最近太惱火。張雲剛讓她煩,雖然吵着鬧着要分手,可是張雲剛不那麼認為,可能覺得兩個人關係到了這個份兒上,即使有些錯誤應該也能擺平;徐娜讓路芳菲煩,雖然徐娜主動要求換了宿舍,但還是在一個班級上課,只要路芳菲、張雲剛、徐娜一起出現在班級,別人就開始議論紛紛,別人會説,你看你看,這三個人搞的那麼糟,竟然還在一個班級上課。
這不廢話嗎?一個班的,能不在一個教室上課嗎?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一個人去找路芳菲,只要不把路芳菲賣了,她都會同意跟着你走。
我坐在宿舍的牀上擦着白色的運動鞋,一點一點的擦着,我想着週六上師大校慶演出上,曲莫浮的太極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運動鞋擦的那麼幹淨。
“十八,晚上你到底跟左手説什麼了,他幹嘛那麼生氣?”許小壞塗着指甲油,看着我擦運動鞋。
我沒搭理許小壞,接着擦運動鞋。
“你到底説什麼了??”許小壞提高了聲音,拿着指甲油刷子的手指有些顫抖,“不是小諾説你,你最近做什麼都神秘兮兮的,幹什麼嗎?”
我依舊不説話,白色的運動鞋讓我擦的乾淨的不像話,宿舍電話響了,許小壞忿忿的抓起電話:“誰啊?”
然後許小壞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找十八,你到底是誰?十八知道你是誰??十八知道你是誰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我走過去一把搶過電話,許小壞漫不經心的靠着我站着,我往後退了兩步,把電話貼近耳朵:“你好!”
“十八,是我。”聲音小小的,是歐陽,歐陽好像還有些緊張,“我怕記錯時間了,是明天上午十點嗎?”
許小壞靠我靠的很近,我對着電話小聲恩了一下。
歐陽好像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有給你帶水果糖,還有牛奶,那就明天上午見了。”
我接着又恩了一聲,歐陽放了電話,許小壞不屑的哼了一聲:“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李遙嗎?”
去師大的路上,路芳菲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我打着哈欠,看着路芳菲泛着紅棕色的長髮,在秋天的陽光下面閃着張揚的光澤。
“我不想多説了,房子是你的,房子裏的東西是我的,我的東西我統統帶走,不過牀我不要了,可以留給你結婚用,不行,牀我要了,我明天就拿着斧頭去你家劈碎那個玩意兒。”路芳菲哼了一聲,掛了電話。
路芳菲倚着公交車的車座,轉臉看着車窗外面,長長的頭髮在肩膀上滑動着,很美麗,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愛的很勇敢也很痛快,象路芳菲。
想着想着,我就想起了左手,左手冷冰冰的眼神,我想起給左手講的那個故事,到底是哪個小説裏面出現的?然後,我想了好久,竟然真的想不到,我開始懷疑這個故事是我杜撰出來的,可能是某些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些悉悉索索的東西,在壓抑和難過之後,就成了某些自己的或者別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