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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清不楚2

    “十八你説,如果,我是説如果曲莫浮也喜歡我,他會不會在乎我跟張雲剛在一起過?”路芳菲非常直白的看着我。

    我搖頭:“你應該去問曲莫浮。”

    路芳菲坐到我身邊,用肩膀撞着我的肩膀:“你們是好朋友啊?你幫我問問唄?”

    “我怎麼問?”我盯着路芳菲的眼睛。

    路芳菲倒在牀上,嘟念着:“哎呀,煩,到底要怎麼辦啊?他到底喜不喜歡我?千禧年都要到了,男人不會那麼落伍吧?我覺得,曲莫浮不會那麼看不開吧?如果他也喜歡我的話……”

    我打量着路芳菲窈窕的身姿:“你喜歡曲莫浮什麼?”

    “儒雅,恩,還有那種説不清的感覺,親切?也不算喜歡了,我現在又沒男朋友,剛好對他有點兒好感……”路芳菲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頭,“我這個年齡不可能不談戀愛啊,長的漂亮單身久了,別人會説我有病的。”

    我沒想到杜小兮會來找我,杜小兮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十八,你能不能幫幫祝小希?”杜小兮可憐兮兮的看着我。

    我躺在牀上翻個了身,看着杜小兮笑:“哦,也是,可是我為什麼要幫她啊?還有,我怎麼才能幫到她啊?”

    “我們之前,不是朋友嗎?”杜小兮扯着衣角,低着頭。

    我點頭,接着笑:“你也説了,我們之前是朋友對不對?”

    杜小兮喃喃自語:“祝小希已經名譽掃地了,行政處罰能不能別進學生檔案了……”

    我卷着被子從牀上坐起來,盯着杜小兮的眼睛:“祝小希家缺錢嗎?”

    杜小兮搖頭。

    我點頭:“祝小希缺錢嗎?”

    杜小兮接着搖頭。

    “現在知道名譽重要了嗎?”我看着杜小兮惶恐的眼睛。

    小諾翹着腳在牀上哼着歌兒:“哼,求人都不會求?真想求人,讓她自己來啊?隨便打發一個連話都説不清楚的過來,算什麼?”

    杜小兮漲紅了臉,站着不吭聲。

    十一月末,校園裏已經很冷了,學校的活動中心週末有舞會,剛好是我值班。我靠在活動中心的角落,看着台上唱歌的左手和索多多,突然就想到了畢業。

    左手拎着吉他走下台,我聽見快節奏的舞曲,然後活動中心的燈光旋轉了起來,然後,周圍的學生們開始跳舞。在一閃一閃的燈光中,我看到了孫皓,孫皓靠着對面的柱子,四下看着,好像在找誰,我沒看見祝小希。

    我看見左手朝我走過來,然後,我看見孫皓也朝我走過來,孫皓的眼神充滿了暴戾之氣,我還沒等反映過來,就聽見啪的一聲,然後我的臉頰熱辣辣的。那聲耳光的聲音被舞曲淹沒了,在一閃一閃的燈光下,我看見孫皓囂張的眼神,遠遠的,我看見左手朝我跑過來。因為我躲在活動中心的角落裏,沒有人注意發生了什麼。

    “你,到底對祝小希做了什麼?”孫皓的手指指向我,“別他媽的以為我們好欺負!!”

    我摸了下熱辣辣的臉頰,非常清脆的回了孫皓一記耳光,我用更大的聲音問孫皓:“你,應該去問祝小希,她對我都做了些什麼!!!”

    孫皓的個子跟我差不多,所以我抽孫皓耳光,一點兒都不費事兒,而且孫皓永遠都不會想到我會打他!孫皓摸着臉頰愣愣的看着我。跑過來的左手剛要從背後揪住孫皓,我擋過去,衝過來的左手撞到了我的後背。

    “這個事兒不用你管!!”我對背後的左手説。

    左手拽着我的手臂往旁邊推,象暴怒的豹子,“你讓開!!”

    “左手,如果你非要插手,我當沒有你這個朋友!!”我的聲音冷的讓我自己都感覺到陌生。

    然後,我感覺到左手握着我手臂的手慢慢的放開了,左手暴怒的喘息聲,打在我的脖子上,温熱,急促。

    孫皓慢慢放開摸着被我打過的臉頰,不屑的看着我:“卑鄙!!”

    然後,非常快的,我又狠狠的給了孫皓一記耳光。

    孫皓憤怒的看着我:“你幹什麼??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你回去問問祝小希,她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你如果不想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我自己澄清的話,你告訴祝小希,我要她的道歉!!她親自來給我道歉!!她在外面謠傳什麼,就要為什麼給我道歉!!”我冷冷的盯着孫皓的閃躲的眼神。

    “走着瞧!”孫皓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活動中心,歡快節奏的舞曲,閃爍着的燈光,晃動着跳舞的人羣,我靠在黯淡的角落。

    “還疼嗎?”左手的手慢慢的靠近我被孫皓打過耳光的臉頰,我閃躲了一下。

    左手慢慢的站到我面前,看了我好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眼淚順着眼角流淌了下來。左手的大拇指在我的眼角慢慢的抹過去,我委屈的更厲害了。

    左手突然伸出雙手抱住我,我的下巴靠在左手的肩膀上,左手用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後背,聲音淡淡的,“十八,你終於象個女生了,會嫉妒會,也會想到要報復,挺好的……”

    “你笑我。”我哽咽着嘟念着。

    “我沒有笑你。”左手的聲音,從來沒有那麼柔和過,“看着你掉眼淚,挺真實的,平時淨看見你在我和方小刀面前逞強了,不喜歡你那麼逞強,裝的酷酷的,你就是個女生……”

    歡快的舞曲節奏停了下來,活動中心的燈光唰地亮了起來,甚至有些刺眼,左手猛的推開我,往後倒退了好幾步,不自在的看着我,又轉頭看向活動中心慢慢散開的男生女生。

    我慢慢的,往後退了好幾步,心裏莫名的開始難過起來,在燈光亮起來的那一瞬間,左手還是本能的推開了我??我感覺有眼淚從自己的眼角滑落,一直流到嘴角,我難過的看着距離我有三四米的左手,左手的眼神,生硬的看了我一下,低着頭看着腳下。

    我一直那麼看着左手,從左手的身邊繞過去,我往活動中心外面跑去,左手還是推開了我,我一直都以為那個公主和窮小子的故事是假的,是我潛意識中杜撰出來。沒想到那個故事是真的,剛好,是講給我自己聽的。

    我跑出活動中心,聽見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我聽見左手喊我的聲音。我回頭,我已經在夜色裏,左手剛剛跑出活動中心亮着燈光的樓梯口,原來我們之間,始終都是一個在夜裏,而另一個留在了光線裏。

    我在雜誌社結了一部分錄入文字稿的錢,這是這些天來,我最為開心的事兒,我拖着小諾去燒烤店喝酒。快到期末了,大家的錢都有點兒緊,燒烤店裏冷冷清清的,我還能掏出錢來買烤雞排吃買酒喝,這在我的有些苦澀的大學時代,也算是值得紀念的事兒了。

    這次,我和小諾沒有喝啤酒,喝那種男人喝的杯裝的二鍋頭,一小杯幾塊錢的那種,在寒冷的季節裏,白酒在我身體裏流竄的熱度,讓我感覺到自己還沒被這個世界拋棄。

    “真夠勁兒。”小諾被二鍋頭辣的直皺眉,來來回回的抖着舌頭,“你説人生就是吃喝玩樂多好,念個烏龜毛的書啊?奶奶的,這學期的書還都是綠色的封面……”

    我嚼着烤雞排,沒有説話。

    “十八。”小諾給我重新打開了一口杯的二鍋頭,眼神有些怪,“我想問你點事兒。”

    我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酒,真的很辣,“説吧。”

    “我是説,如果祝小希沒有利用你,你們還是好朋友……”小諾停頓了一下,看着我,“如果你知道了她貪污經管學院的團費,你還會不會告發她?”

    我的手停在白酒口杯上,迷離着眼神看想小諾,“為什麼這麼問?”

    “不知道,我只是嫉妒,我一直把你當自己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也把我當好朋友,可是看到祝小希和杜小兮在你身邊象蒼蠅一樣繞着,我心裏就會很難過,我覺得自己給忽略了,我心裏真的很難過……”小諾的臉被白酒燒的紅紅的,女生臉紅的時候都像桃花,我想起喝酒後的歐陽,歐陽的臉紅起來也象桃花,像是上好的玉石雕刻出來的桃花,温潤。

    小諾撓着頭髮:“大家都變了,剛上大學的時候,可能都不會想到這麼多,我也嫉妒許小壞,他叔叔説送給她一套房子就給一套房子,我靠,我怎麼就沒有那麼有錢的叔叔?”

    我喝了一大口白酒,想起在活動中心,舞曲結束的時候,大廳的燈光啪的亮起來,左手毫不猶豫的推開我。想着想着,我忽然覺得很委屈,我辛辛苦苦的做兼職,錄入幾十萬字的雜誌社的文字稿,手腕處結了厚厚的繭子,被鎖在黑暗的教學樓機房裏,好像都沒有被左手在活動中心生硬的推開那一瞬間更加的委屈。

    我和小諾都喝多了,踉踉蹌蹌的爬回宿舍,小諾還掉了一隻鞋子,然後拿了手電筒又踉踉蹌蹌的下了宿舍樓去找,説是那是彪馬的鞋子,摺合人民幣後一隻鞋子能吃上半個月呢。

    我躺在牀上,枕頭下面的呼機重複着提醒着我,有人呼過我,我從枕頭摸出呼機,七八個信息都是左手呼的,我把呼機後面的電池摳了出來,扔在一邊。

    “呼機響一晚上了。”許小壞端着臉盆從宿舍外面進來。

    我感覺腦袋沉沉的:“天氣預報。”

    “你家天氣預報一晚上報7次?氣象台是你家親戚?”許小壞不屑的往臉上塗抹着黑乎乎的面膜,“哎,這個是我叔叔在日本給我帶回來的,海巖泥,現在特流行,你要不要試試?是水洗的,效果……”

    宿舍的電話響了起來,我躺着沒動。

    “十八,接下,我塗面膜呢。”許小壞臉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海巖泥。

    我勉強爬起來,抓過電話:“喂?誰啊?”

    “十八,是我。”左手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知道是電話裏面的聲音顫,還是左手的聲音顫,“我……”

    我轉身看着許小壞笑:“找你的,你家左哥哥的電話呢。”

    許小壞慌慌的拿起紙巾擦拭着手指上的海巖泥,繃着臉,搶過我手裏的電話。

    我轉身跌倒在牀上,小諾推開門進來,看見我哈哈大笑:“找着了,你猜在哪兒?”

    我看見小諾腳上的白襪子變得黑乎乎,小諾從後面把一隻彪馬運動鞋拎出來:“哈哈,也不知怎麼搞的,我把這個鞋拴到褲腰帶上了呢……”

    “左手是不是想我了?”許小壞放下電話狐疑的看着我和小諾,“他説,沒什麼事兒,就是打個電話。”

    12月份,全校都進入期末複習階段,大部分班級都停課了,所有的自習教室都異常的火爆。我和小諾去綜合樓遇到上自習的祝小希,我們走了對面,祝小希低着頭,孫皓跟在祝小希後面,眼神兇狠的盯着我,周圍的學生來來往往的。

    “喲,我當這是誰啊?”小諾有些誇張的擋在祝小希前面,“這不是小那誰家小那誰嗎?”

    祝小希歪着頭看着小諾,不説話。

    “讓開!!”孫皓一副想打架的架勢。

    我冷冷的盯着孫皓:“我之前跟你説過,祝小希欠我一個道歉,還有澄清,她不説,我替她跟向別人説!!”

    孫皓喘着粗氣,惡狠狠的盯着我:“不就那麼倆錢兒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都不夠小爺吃頓飯的,至於嗎?”

    “那你幹嘛不拿你自己的錢去吃飯?拿人家經管學院的團費去是不是吃嘛嘛香啊?”小諾提高了聲音,“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的道理都不懂,你們有沒有廉恥心?”

    周圍有學生開始看着我和祝小希這邊。

    “對不起。”祝小希臉轉向別處,低低的聲音。

    我盯着祝小希的眼睛:“你那天在水房撞到我的時候,口氣不是這樣的,你説‘好狗不擋道’,我就喜歡聽那種調調兒説出來的話,你得看着我的眼睛,用那天的語調兒跟我説話。”

    祝小希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慢慢的轉臉看着我,好一會兒,祝小希用很大的聲音説:“對不起,我説對不起,我不該造謠!!”

    綜合樓裏來來往往的學生停住了腳步,都看向我和祝小希的方向。

    “你滿意了嗎?”祝小希的眼神充滿了另一種光芒,象武俠小説的袖箭,能見血封喉。

    我看着祝小希,嗤笑:“這本來就不是我想要的,除非是你祝小希自己想要的,應該恨的人是我,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

    祝小希的眼睛裏,慢慢的,慢慢的,蓄滿了水珠,那些水珠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碎裂在綜合樓的水泥地上。

    我從來沒那麼放肆的,仰靠在椅子上,把穿着運動鞋的雙腳搭在學生會辦公桌上,我的身體在椅子裏蜷縮成一個鈍角三角形。我手裏的啤酒罐兒,明明是常温的,卻涼的讓我想發抖。過了12月份,我的生命年輪就又失去了一年,就要面臨真正的畢業。

    我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學生會活動計劃書,有聖誕節的安排,還有千禧年的盛大慶祝晚會,我想到期末考試,頭痛的中級會計課還是嶄新嶄新的。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那天小諾和我喝酒的時候,小諾説,大家都變了。

    辦公室外面,有鑰匙開門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陌生,之前我不會把自己的雙腳架到辦公桌上。而現在,明明有人要進來,我竟然連把自己架在辦公桌上的雙腳拿下來的意識都沒有了。

    進來的4暮,4暮後面應該還有一個人,因為4暮回頭,對門外人説:“你先回去吧,改天我找你。”

    然後,我聽到走廊裏有人走路的聲音,4暮關了辦公室的門,晃着手裏的鑰匙串兒,朝我慢慢走過來。

    “怎麼了?後悔了?”4暮把鑰匙丟到辦公桌上,在夜裏發出嘩啦的聲音。

    我想我喝啤酒的表情一定很痛苦,因為有東西從我的眼角滑落,是眼淚,我真的不相信我和4暮,會是一類人。

    “第一次當壞人肯定會難過的,就像女人的初夜。”4暮坐到桌子上,點了一支煙,“你也不算當壞人了,是祝小希把自己毀了,你不過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替天行道而已,這樣想心裏就會好過多了……”

    4暮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是説給我聽,還是説給他自己聽,“現在還是在學校,等你畢業了,走出學校的大門,你就知道什麼叫壞人了。我見過我哥和別人鬥,我哥和他最好的朋友、哥們兒為了各自的利益在背後做的那些齷齪的事兒,表面上還都是好兄弟的叫着,祝小希是真的做錯了事兒,而我哥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做過,他那個哥們兒就能把一件我哥從來都沒做過的事兒生生的按在我哥的頭上,帽子戴的牢牢的,象用電焊焊上去的,那才叫屈呢……”

    我轉頭看着窗户外面,供暖期室內温度高,窗户玻璃上結滿了霧氣,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手裏的啤酒罐兒被拿走了,我轉頭,4暮喝了一大口啤酒,皺了下眉頭:“我一開始就很想讓你變壞,我一個人當壞人真的好寂寞,我也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百分百的好人,那些所謂的好人不過還沒有被無法忍受的事情逼到份兒上而已。現在你終於當了一次壞人,我不知道我心裏,是不是真的有了最開始期待的那種興奮……”

    “為什麼跟我説這些?”我斜睨着4暮。

    4暮又接着喝了幾口啤酒,咳嗽了一下:“我沒有改變之前,和你是一樣的,只不過我高中時候就變了。我做的最齷齪的事兒,是下晚自習的時候偷偷尾隨我們班的女生,想看她上廁所,不過那次可慘,廁所外面的牆頭兒上有雪,結冰了,我剛想爬上去,手一滑,掉廁所外面的臭水溝裏了……”

    “下流!!”我不屑的瞪了4暮一眼。

    4暮嗤笑了一下,不以為然的看着我:“什麼叫下流?人的性格里都下流,男生哪個不做春夢?哪個不看黃色錄像的?你沒看過禁書嗎?就算不看禁書,那些亂七八糟的書,裏面那些男男女女搞在一起的場面,我還真不相信你沒看過呢?女生比男生早熟,你啊,不是不熟,是壓抑你自己,哎,我記得《水滸》那個書,潘金蓮和西門慶的那幾章,最受歡迎了,你不信去學校的圖書館借那個書,那幾章的書頁翻得都爛了……”

    4暮重新點了支煙,一副流氓樣:“你臉紅什麼?被我説中了?你想啊,再下流事兒人都能做出來,別的事兒還算個事兒嗎?”

    我被左手在錄像廳門口堵住了,因為想着期末複習,錄像廳值班的時候,我溜過去掃了幾眼,跟幾個紀檢部的幹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準備撤了,我走到錄像廳門口的時候,和剛準備進來的左手差點兒撞到一起。

    我往左繞,左手也往左擋住我,我往右,左手也往右擋住我,我站住不動,左手也站住不動。錄像廳門口收票的幹事愣愣的看着我和左手,左手也不説話,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啤酒和香煙味道,左手肯定喝了很多酒。

    “你幹嘛躲我?”左手冷冷的看着我。

    我避開左手的眼神:“沒有,要期末考試了,複習挺忙。”

    我往外面走,左手跟在我後面,冬天的夜晚還挺冷。

    我停下來看着左手:“我去自習室看書。”

    “十八。”左手擋在我前面,有風從我們之間穿過,“那天晚上,我不是有意的,舞廳那麼多人看着,我怕別人説你……”

    我點頭,看着左手笑:“恩,我明白。”

    “那你幹嘛生氣啊……”左手低頭看着我,唇齒間的呼吸在冬季裏的暗夜裏化成白氣,瞬間不見,真的有醇厚的酒精味道。

    我盯着左手的眼睛:“我沒生氣。”

    其實我真的沒有生氣,但我可能真的有委屈,左手在活動中心音樂停止的那瞬間猛的推開我,我真的沒有生氣,我只是確定了一個事實,那個事實就是,我和左手真的只能做兄弟,只有做兄弟,我們才可以有對接的空間,彼此自在的空間。人家説,當兄弟的,除了愛情,什麼都可以。

    左手別過臉,看向亮燈的教學樓,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知道你生氣了。”

    “我為什麼要生氣啊?你真的想多了……”我笑,很想説給左手一個充分的理由,我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來。

    左手的眼神充滿了憂傷,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眼神,左手説:“你以前給我講得那個故事……”

    “我忘了。”我打斷左手,頭也不回的往自習室走去。

    週末小麥過生日,阿瑟打着給小麥過生日的旗號,組織了一幫人在自己家裏搞慶祝活動。我和小諾去到的時候,有點兒傻眼,因為誰都不認識,阿瑟説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

    阿瑟那些哥們兒只認識阿瑟,所以來到的所有人,一進門就把禮物塞給阿瑟,還説生日快樂,阿瑟收了禮物笑的嘴都快要歪歪了。小麥躲在角落裏,抱着沙發上的靠枕,象個小怨婦,憋着嘴鼓着氣,沒好氣的瞪着阿瑟。

    我和小諾坐到小麥旁邊,把禮物遞給小麥,小麥大爺似的點點頭:“還是你倆好,剛開始阿瑟説給我辦生日舞會,我想着多風光呢,你們看,都是他在收禮物,巴不得賣了我……”

    吃東西的時候更慘,小麥站起身比劃着手勢,那個意思是在開吃之前跟大家講幾句,怎麼説都人家小麥的生日好不好?

    “謝謝大家今天……”小麥在角落裏剛開了口,阿瑟的朋友,遠遠的朝阿瑟舉杯:“哥們兒,生日快樂!!”

    阿瑟大大咧咧的,朝坐着的人舉着裝滿香檳的杯子:“來,快樂快樂!!喝酒喝酒!!”

    然後,坐在客廳裏的所有人都笑呵呵的舉起杯喝酒,然後吃東西。

    小麥騰的站起生,剛想説話,阿瑟的哥們兒放了音樂,是一些歡快的舞曲,小麥的聲音淹沒在舞曲裏,“今天是我生日,謝謝大家……”

    阿瑟的幾個哥們兒,在客廳中間,隨着音樂的節奏,哼哼唧唧的跳起舞,阿瑟端着裝香檳的酒杯,自我陶醉的跳着類似於探戈的動作。小麥氣的差點兒蹦起來,那邊的生日蛋糕都還沒點蠟燭,小麥自顧自的抓起奶油蛋糕吃了起來。

    “這算什麼啊?”小麥的鼻尖兒,臉上都沾滿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顏色。

    小諾湊近小麥出壞主意:“閹了他……”

    小麥唰地把切蛋糕的水果刀遞給小諾:“那你去啊?”

    “還是吃蛋糕吧。”小諾小心的把水果刀放到旁邊的桌子上,也跟着小麥一起,抓着生日蛋糕吃。

    正在跳着舞的阿瑟朝我招手:“十八,過來。”

    我繞過客廳的人羣,走到阿瑟身邊:“小麥的生日,你怎麼成主角了?小麥都生氣了……”

    “小屁孩兒一個,逗逗他呢?來跳舞。”阿瑟喝了一大口香檳酒,金色的香檳酒在阿瑟手中的杯裏搖搖晃晃的。

    我老老實實的搖頭:“我不會跳舞,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瑟把酒杯放到旁邊的台子上,在我面前象個大猩猩似的來回晃着他的雙臂,吊兒郎當的笑,“知道你不會跳,跟着音樂走就行啊,就像我這樣,左面走三四步,右面走三四步,你走兩三步吧,你步子大……”

    我猶豫了一下,看着阿瑟:“最近我做了一件沒想到的事情,我覺得自己變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變過,但我看到的還是那個十八。”阿瑟眯着眼睛,搖頭晃腦的打量着我,“能怎麼變?殺人放火,還是投敵叛國?”

    我轉臉看着熱鬧的客廳:“別人利用了我,然後象丟垃圾一樣丟掉,我報復了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阿瑟停住了跳舞的腳步,眼神突然變得很兇狠,“哪個專業的?叫什麼名字?”

    我失落的看着阿瑟:“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會報復別人……”

    “幹嘛這副表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先惹的你,你那點兒報復算什麼?”阿瑟朝我後面招招手,“孫二!”

    一個男生叼着煙湊了過來,跟阿瑟一樣的流氓相,“什麼事兒?”

    阿瑟指指我:“孫二,這我兄弟十八,以後罩着點兒,十八,那小子哪個專業的?叫什麼名兒?我不動手,怎麼説我也不能動手打自己學校裏的孫子,孫二去……”

    我哭笑不得看着阿瑟:“是女生……”

    “哎,我不打女生的,你找別人。”孫二朝阿瑟彈了下煙灰,轉身走了。

    阿瑟皺皺眉:“我説十八,你不會是吃一百個豆子都不知道豆腥味兒吧?女的?就把你給涮了?”

    “她也沒沾什麼便宜,現在差不多身敗名裂了。”我鬱悶的看着阿瑟。

    阿瑟點了支煙:“你就為這事兒問我你是不是變了?”

    我沒吭聲,阿瑟點點頭:“我倒覺得是好事兒,要是你畢業了,上了社會上再有這種事兒就更傻了,我們公司一鳥兒人,海歸的,老是我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看見領導,那腦袋低的,都快趕上屁股的高度了,我和小麥老遲到,他打小報告,前兩天讓我揍了,老老實實的,我就寧可把事兒打黃了,也不能讓人給欺負黃了……”

    我瞪了阿瑟一樣:“你遲到本來就沒理,就不該給你和小麥辦學生月票。”

    “靠,什麼叫爺?”阿瑟不屑的看我一眼,“這年頭兒,能混個刺蝟頭兒就是爺,我怕過誰啊我……”

    阿瑟看了下手錶:“還別説,我還真怕我老爹,那要是惹毛了他,那皮帶和板子抽的那叫狠吶,呀,到時間了,給小麥過生日去……”

    等阿瑟帶着我和客廳裏的一堆哥們兒,走到小麥面前的時候,小麥和小諾正坐在沙發上,兩個人輪流的打着飽嗝兒,桌子上的奶油巧克力蛋糕被用手抓了個稀巴爛,所剩無幾,生日蠟燭剩下了。小麥的下巴上,鼻尖上,還有臉頰上,到處都是奶油,小諾的臉上也有奶油,我們一堆人傻呆呆的看着打着飽嗝兒的小麥和小諾。

    “這就,完事兒了?”阿瑟皺着眉頭,看看小麥,又看看杯盤狼藉的蛋糕。

    小麥心滿意足的摸着肚子,底氣十足:“嗝兒!怎麼了?小爺我過生日,吃個蛋糕還犯法了?那麼多禮物都給你收去了,嗝兒,我也沒説什麼好不好?”

    “就是。”小諾在旁邊補充着。

    叫孫二的哈哈大笑:“靠,我早説過小孩兒憋不住勁兒,不禁逗吧,完了,本來想吹蠟燭,這會兒都沒了。”

    旁邊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走過去拍了小麥腦袋一下:“小樣兒吧你,真是狗肚子裏存不了二兩油,就逗逗你,你就黑臉兒了?”

    “再去買個蛋糕,樓下就有。”阿瑟把錢包扔給孫二。

    小麥拍着肚子,滿臉的尷尬:“別,別買了,不行了,撐死了。”

    我看着小麥吃的象小肥貓兒的樣子,終於沒忍住,笑了起來。

    我已經好些天都沒有笑過了,每次想到祝小希在我的夢裏遙遙遠遠的看着我鄙視,我就怎麼都笑不出來,我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和4暮一樣。

    我坐在自習室裏發呆,看着課桌上的書,我這才發現自己的中級會計,幾乎一個學期都沒有怎麼翻過,其他的科目至少自己還有印象,筆記也是自己抄寫的,至少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複習。可是中級會計呢?從上課開始到停課,都是歐陽幫我抄的筆記,連書上的重點也是歐陽幫着劃的,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看着筆記本上歐陽雋秀的字體,我有些茫然。想着想着,心裏開始莫名的煩躁,煩躁的我很想一把火燒了所有和中級會計有關的東西。我不知道我自己恨的是什麼,我甚至開始恨歐陽幫我抄筆記,不然我自己來,至少還會對那本27塊錢的中級會計的教科書有點兒印象吧。

    我旁邊的座位,課桌裏還是安靜的躺着歐陽國際貿易的專業課教科書,一本都沒有搬走,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歐陽了,我甚至忘了,歐陽露着小虎牙笑着的樣子。

    這個時候,路芳菲來找我,路芳菲説:“十八,我想曲莫浮了。”

    路芳菲永遠是路芳菲,在吹着寒風的十二月,竟然請我喝冰鎮啤酒,還是在學校的休息園裏,坐着冰冷的石凳子。

    “咱們學校的超市,最好的啤酒就只能買到藍帶了,湊合着喝吧。”路芳菲喝了一大口藍帶啤酒,身體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顫。

    我看看路芳菲,又看看手裏冒着寒氣的冰鎮啤酒,猶豫了好一會兒,都沒下去口。

    “我們家裏不同意我和張雲剛分手。”路芳菲的聲音像是快要用完的牙膏管兒,拐了好幾道彎兒,慢慢悠悠的繞了出來,“想想也挺久的,我們倆是職高同學,分到同一個單位,後來就戀愛了,然後訂婚了,本來想結婚,剛好又有了脱產讀書的機會,名額是張雲剛的,是我自己要死要活的跟過來的……”

    我一直以為,張揚如路芳菲這樣的女生,是沒有什麼機會有愁事兒的,只要她想做什麼事兒,也沒什麼人和事情能攔住她,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從我認識路芳菲那天開始。

    路芳菲甩了甩手套上沾着的冰鎮啤酒罐兒上的水珠,眼神有些惡毒:“單位裏好多同事的禮錢都收了,難道要真的退給人家嗎?全世界的嚷嚷着,我要退婚,張雲剛給我戴綠帽子了,跟一個只會用地攤兒貨的女生上牀了,徐娜長的多賤啊……”

    路芳菲喝了一口冰鎮的啤酒,嘆氣:“我都跟張雲剛住到一起了,還能怎麼樣?男人有時候會把女人的身體當成自己的專屬權,我現在只是會鬧,就算鬧的再厲害,張雲剛還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你,喜歡曲莫浮?”我喝了一小口藍帶啤酒,涼涼的,比普通的燕京啤酒苦很多。

    路芳菲遲鈍的搖搖頭:“不知道,只是覺得他奇怪的男生,他的眼睛裏好像藏着很多東西,跟張雲剛不是一個類型的男生。”

    我看着路芳菲的眼睛:“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有打算,我什麼都不想,我只想談戀愛,享受這點兒年輕的時光,別的我什麼都不想,我對張雲剛已經失望了,我只想談一次能讓我刻骨銘心的戀愛,不去想以後的婚姻到底有多糟糕,就算我還是不得不嫁給張雲剛……”

    我低頭看着手裏的冰鎮啤酒,沒有説話。路芳菲的話,如果我沒有理解錯,是不是在告訴我,她只想和曲莫浮談一場戀愛,也許刻骨銘心,也許是沒有以後的,那麼這些成分中,路芳菲是真的喜歡曲莫浮了,還是隻是為了報復張雲剛的背叛??

    我在自習室看書看的很晚,不知道是不是路芳菲請和的藍帶冰鎮啤酒的原因,我一直睏倦的打着哈欠。看中級會計的教科書上重點公式,慢慢的都變成了重影兒,像是小學時候期末考試的試卷,我在陳舊的教學樓平房裏,用手動的滾軸壓印,着出來的紙張偏了,稍微調整下在滾動,就會出現重影兒。

    我枕着會計教科書睡着的時候,夢到了歐陽,歐陽還把他的白色風衣搭在我身上,坐在我旁邊,安安靜靜的翻着英語書,翻書的聲音,就像初冬的落雪,很輕。

    然後,我猛的醒來,看見垂在我胳膊處的風衣,我轉頭,看見歐陽安靜笑着看我的表情,我枕着的中級會計的教科書已經被壓的有些變形了,自習室裏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醒了?”歐陽合上手裏的英語書。

    我揉揉眼睛:“你今天沒課?”

    歐陽開始收拾東西:“今天晚上就一堂課,走吧,宿舍該鎖門了。”

    我把搭在自己身上的風衣拿下來,遞給歐陽:“謝謝。”

    “先穿着吧,外面冷,到宿舍再給我。”歐陽把風衣重新披到我身上。

    下樓梯的時候,竟然撞到4暮,4暮正好往樓上走,4暮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的歐陽,好像笑了一下。我沒搭理4暮,和歐陽接着往樓下走。

    “十八。”我聽見4暮叫我的聲音,我回頭看着4暮:“年度計劃表我已經交了。”

    4暮眯着眼睛看着我笑:“我不是説這個,上次在我哥家喝酒,你喝醉了的那次……”

    我看見歐陽有些異樣的眼神,我惱火的瞪着4暮:“你胡説什麼啊?那次不是……”

    “我哥上週回來了……”4暮的眼神帶着戲謔,“我哥説,你喝的那瓶高度的洋酒,是烈性的伏特加。”

    説完,4暮接着朝樓上跑去,我恨恨的看了一眼4暮的背影,接着下樓。

    “你們很熟嗎?”歐陽跟上我,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聽別人説,4暮的人品不怎麼樣,你,你要小心……”

    我打斷歐陽:“我跟他不熟。”

    “不熟,就不要單獨跟他去他哥家啊,我們宿舍的都知道4暮是個流……”歐陽超過我的位置,一邊看着我,一邊不停的解釋着。

    我站住,看着歐陽有些緊張的表情:“你想説什麼?”

    歐陽避開我的眼神:“沒什麼。”

    我有點兒恨4暮那個混蛋,説的不清不楚的,又不是我一個人去他家,喝酒的也不是我一個人好不好,歐陽看我的眼神,我有些受不了。

    之前成教學院的學生一致爭取要和統招生用一樣的教材,到了期末劃考試複習重點的時候,開始有人不幹了,説學校期末開始的題型範圍象高考,是故意為難他們,學校刁難他們的原因是他們提出換教材了。學生會和學院的意見箱裏每天都塞滿了類似這樣的意見,當然了,全都是匿名的,有的標註了專業。

    文體部取消了聖誕節平安夜的活動,因為馬上就千禧年了,準備放到一起慶祝,在這個特殊的年份裏,沒有什麼比千禧年更重要。

    我在學生會辦公室整理着學生意見表,小諾象一陣風一樣衝了進來,確切的説,小諾是撞門進來的,我被砰的撞門聲音嚇了一跳。小諾喘了半天氣,都沒説清楚一句話,我只聽見一句話,小諾説:“十八,你出事兒了……”

    我奇怪的望着小諾:“出事兒?出什麼事兒?”

    小諾是連咳嗽帶大喘氣的,好半天才把氣兒喘勻了,“十十八,你,你是不是揹着我們做什麼事兒了?派,派出所的人都來了,找了你,你好幾次,你也沒帶呼機……”

    我手裏的意見條象雪片一樣嘩啦到地上,我茫然的看着小諾:“出事兒?我,我沒幹什麼啊我?”

    “來的還,還是警察,特特別嚴肅,説看見你,讓你去學校的保衞,保衞科,那個警察,腰上腰帶帶着槍套子的……”小諾的臉都白了,“十八,你好好想想,你都做什麼了?你打祝小希了嗎?左手有沒有揹着你去打祝小希??”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小諾説到左手,我心裏咯噔一下,我不確定左手有沒有揹着我做什麼?我轉身就往學生會辦公室外跑去,發瘋一樣的跑去學校的保衞科。

    等我氣喘吁吁的跑到教務科的,走廊裏站了好幾個人,我都不認識。

    保衞科長看見我,招呼我:“十八你過來,快點兒,正找你呢。”

    我的心裏象給人壓了一萬斤的石頭,木然的跟着保衞科長進了保衞科辦公室,辦公室裏一起全都是人。我看見了哭的跟個淚人似的祝小希,還有黑着臉的孫皓,我的腦子嗡了一下,但我沒看見左手。讓我奇怪的是,保衞科的桌子上放着電腦顯示器,還有主機箱。

    祝小希哭哭啼啼的,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這事兒跟我沒關係,真的跟我沒關係。”

    我的腦子不夠用的轉着,沒有人跟我説發生了什麼,然後我看到毛可從外面進來,毛可手裏拿着機房的一個記錄本,遞給了房間裏的一個警察。

    “十八,你這次好險。”毛可湊到我身邊,小聲説着,“差點兒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我茫然的看着毛可:“老師,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你過來。”毛可把我往旁邊拽拽,壓低聲音:“孫皓這次的計劃真的有點兒天衣無縫,算你走運了……”

    從毛可斷斷續續的敍述中,我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總去研究生機房打雜誌設的稿子,研究生的班長手裏有研究生機房的鑰匙,孫皓摸清了我在機房打雜誌稿子的事兒,也知道我手裏有機房的鑰匙。他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從研究生班長那兒配了一把機房的鑰匙,昨天晚上下自習之前溜進教學樓,一直呆在男廁所裏,鎖教學樓的的大爺都沒看見他。等到後半夜,孫皓開了機房的門,挑了一台研究生機房配置最好的電腦,帶了出去,從男廁所折斷欄杆的地方跳了出去,然後揹着那台高配置的電腦跳學校的圍牆,在馬上要跳牆出去的時候,被學校保衞科的巡邏看見,抓了回來,人贓並獲。

    我的心跳陡然間加速了起來,如果孫皓逃脱了,那麼機房失竊計算機的責任就全在我身上了,第一我有機房鑰匙,第二機房的門和教學樓的門都沒有損壞,那麼這個事兒我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我後怕的看着毛可,半天都沒説一句話,那個研究生機房配置最好的電腦聽研究生們説是八千多,我讀完大學都沒花過這麼多錢,還有偷竊的刑事責任呢?

    警察詢問孫皓:“我把你之前説過的話跟你核對下,你説你偷這個電腦是為了報復一個叫十八的學生?她整了你的女朋友,對吧?”

    孫皓低着頭,恩了一聲。

    警察看着筆錄:“你説那個鑰匙是你趁着王宇(研究生班長)中午打牌睡覺的時間去校外配了一把,對吧?”

    孫皓接着恩了一聲。

    “這個事兒,你説這個事兒跟你女朋友祝小希沒有關係,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對吧?”警察看看祝小希的方向,又看看孫皓。

    祝小希象發瘋一樣衝過來,推搡着孫皓:“你幹嘛説是為我?根本就是為你自己,你就想賣了那個電腦……”

    孫皓抬頭象看陌生人一樣看着祝小希:“我是為了你好不好?”

    “你要是為了我,幹嘛還收別人的錢?你應該把這個電腦砸了啊,幹嘛要賣……”祝小希一定是瘋了,她説出這個話的同時,旁邊做筆錄的警察警覺的看着祝小希,“錢?什麼錢?你怎麼知道孫皓收了錢?收了誰的錢?”

    祝小希愣在原地,哽咽着不説話。

    眼前的一切象個鬧劇,我轉身就走,走在空曠的走廊裏,我越想越氣,轉身再次走回來,我進了保衞科的辦公室。

    警察正在嚴厲的訓斥孫皓和祝小希:“你們這是合謀犯罪,還有意嫁禍別人,小小年紀,心腸這麼狠,你們都跟誰學的這是……”

    我徑直都上去,孫皓驚訝的看着我,我甩手就給了孫皓一個響亮的耳光,孫皓捂着臉,愣在那兒。

    “你誰啊你?”警察皺眉,看着我。

    我壓着怒火:“我就是那個倒黴的十八。”

    警察愣了一下,沒有説話。

    我看着祝小希:“你不是我整你嗎?你不是説我毀了你嗎?警察在這兒呢,我怎麼整的你,你告訴人家警察啊?不用給我留面子,你隨便説吧。”

    祝小希哭的更厲害了。

    我一個人在校外非常小的餐廳裏喝悶酒,因為人少,所以自己就算醉成什麼德行都沒人看見。那家餐廳的生意特別的清冷,我都不曉得之前他們靠什麼支撐下來,店主是東北人,四十幾歲的女的,人實惠兒,跟人説話掏心掏肺的,叫個菜,恨不得連鍋帶大勺子都送給你,要是能吃的話。

    “我知道你是那邊學校的,待會兒吃完了,我送你回去。”女人笑眯眯給我端上一碗疙瘩湯,“我有小三輪車,天天晚上載着我們家來福兒上學校那兒繞着去,我們家小二也在你們一個學校呢。”

    我看着眼前的疙瘩湯發呆:“我好像沒叫疙瘩湯……”

    “送的,喝吧,以看你喝酒的那個勁兒就知道你是東北人了。”女人靠着廚房的,用圍裙擦着手,廚房升騰起來的水汽模糊了小餐廳的玻璃。

    我喝了一口燙燙的疙瘩湯,看着女人:“你孩子在我們學校?”

    “恩。”女人的表情有些失落,“兒子能讀書,家裏沒什麼錢,我想着乾點兒什麼,孩子臉皮兒薄,班裏的同學爸爸媽媽都有本事,我啥都不會,就會炒個菜,剛來北京那會兒,口重,連來我這兒買盒飯的人都沒有,就剩下我和來福兒兩個吃……”

    我看着破舊的桌子上被我喝空了的口杯,有些莫名的難過,這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嗎?

    女人嘆了口氣:“我也挺理解兒子的,要是真跟別人説有我這麼個媽,説不定連個對象都處不上呢,現在兒子懂事多了,有時候還會在學校裏介紹別人到我這兒吃飯,就是當着別人的面兒叫我阿姨聽着扎耳兒……”

    我忽然有些佩服孫皓了,那孫子竟然能揹着電腦,從折斷了欄杆的男廁所跳出去,然後再揹着電腦爬上學校的牆頭?想着想着,我就感覺有東西從我的眼睛裏慢慢的流淌下來。

    然後,我看見小餐廳的鐵門被推開,一身寒氣的左手,呼吸夾雜着白色的霧氣,站在餐廳狹小的門口,看着我。

    “找了你一晚上了。”左手的語氣甚至有些柔和,我想我一定喝多了,聽力出現了問題。

    女人熱情的看看我,又看看左手:“你們認識?”

    左手坐到我旁邊,四條腿不穩的桌子晃悠了一下,我用手指揉揉有些乾澀的眼睛,沒有説話。

    “回去吧,小諾她們找了一下午了。”左手拿開我面前的口杯。

    我看着左手,笑:“人生這個玩意兒,就像一望無際的韭菜地,一茬兒接着一茬兒的瘋長着,放眼看着,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可是呢?哪一茬兒都不是我的,割了韭菜都到農貿市場賣了,NND,賣東西倒是利索了,哪怕給我留十分之一茬兒的韭菜都行……”

    我伸手拿酒,左手的手按住酒杯:“別喝了,多了。”

    我用手去掰左手的手,一個手指頭,一個手指頭的掰着,左手的手指慢慢的重新握回酒杯,把酒杯握的牢牢的。

    “別喝了。”左手看着我,眼神一點兒都不冷。

    我也看着左手,委屈的要命:“我真的不想撐了,當好人能怎麼樣?當壞人又能怎麼樣?怎麼活着不都是那麼回事兒嗎,我堅持了二十幾年,還不是這個樣子嗎,不死不活的,什麼希望也看不到……”

    我的眼睛慢慢的被蒙上了保鮮膜,我感覺有東西從我的眼角滑過,冷冷清清的小飯店,爐子裏燒紅的蜂窩煤,爆出來煤塊炸響的聲音,在夜裏聽着是如此的寂寞,象我的心情。店主女人背對着我們,低低的哼着小曲兒,在灶台邊兒逗着那隻叫來福兒的狗。

    左手的有些粗糙的手指,輕輕的抹了抹我的眼角。左手把酒杯裏剩下的酒一口喝下,眼神轉向窗外:“都堅持二十幾年了,就因為祝小希和孫皓?堅持着吧,別像我,想跟我媽説好好做回人,連在哪兒開頭都找不到了,我從小學功課拉下那天開始,就什麼都趕不上趟兒,所以才混……”

    從小餐廳出來,冬夜的寒冷讓我有些發抖,我喝的太多了,走路都是一晃一晃的。因為喝酒多,所以話也多,想着千禧年後的畢業,我開始無比懷念學生時代,我拽着左手的胳膊,從小學説到中學,從中學説到高中,再説到我們共同讀書的大學。左手點了煙,走的很慢,聽着我囉囉嗦嗦的説着。

    “我運氣一直不好,所以我從來不敢問曲莫浮測運氣,我害怕測了運氣,還是一樣的不好。”我搖晃着左手的胳膊,感覺腳下被綁了石頭。

    左手淡淡的聲音:“信那個?人就別活了。”

    “你不信?”我不滿的拽着左手,“那是你運氣好,我上小學的時候,老師説她最討厭我的性格,就算我學習成績全班第一,她還是討厭我,我的自尊都被折磨沒了,老師當着全班學生的面抽我耳光,用手指頭戳我的額頭,課間我和男同桌石頭剪刀布打**手板兒,老師就靠着教室的門冷笑,説我們小小年紀就會亂搞對象,後來那個男同桌得了白血病死了,他媽媽來學校辦手續,抽了我們老師十幾個耳光,説她兒子臨死前還哭着説他沒有亂搞對象,我那個時候就特別羨慕那個男同桌,至少他媽媽還會去學校抽那個混蛋老師的耳光,我們家裏人只會抽我的耳光……因為害怕上中學檔案寫的不好,我就忍着,每次我看見老師還得笑,還得説老師好,我一直忍到上中學才知道,小學校老師給我的操行評語還是一樣的糟糕……”

    左手轉臉看着我,好一會兒,左手説:“你以前過的,那是什麼日子啊?”

    我仰臉呆呆的看着墨色的冬夜的天空,忽然發現,我能抽孫皓耳光,而且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抽孫皓的耳光,原來是那麼幸福的一件事兒。至少我長大了,我多少學會了一點保護我自己,原來成長真的需要付出代價,如果換做今天,小學老師還象我小時候那樣侮辱我,我一樣會抽她的耳光。

    我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倒向前面,左手用力的拽我,兩個人在黑暗中撞到一起,左手的手臂攬着我的肩膀,慢慢的,我感覺自己被抱住了,左手的有力的手臂。

    “你過的那叫什麼日子?”左手低低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

    我感覺心裏熱熱的,我靠着左手的肩膀嘆息:“還好,這麼多年我都挺過來了,至少我沒有瘋,還能健康的活着,還有朋友,還有你這樣的兄弟,陪我喝酒,在深夜裏接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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