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闊別大半年回到母親家裏,還是一樣的鬧和吵。一大家子的人,全部趁這個時候擠在一塊,你推我搡,來來去去,冷冷淡淡的應付,客客氣氣的説話,雜亂無章,趙蕭君很有些心煩意亂。大年三十那一天,她那個小弟弟又鬧了起來,不依不饒,蠻橫無理,根本就不聽其他人的勸解,兀自折騰的雞犬不寧。雖然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吵鬧,平日裏也經常這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趙蕭君突然之間覺得特別難以忍受。彷彿大過年的這樣重大熱鬧的一件事,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私的,完全置身事外。這個地方,總有一曾隔閡,總進不到心底,並不是她真正的家。想起其他人,一家人都是團團圓圓,歡聲笑語,一臉喜氣的準備過年,想到自己,總覺得有一點説不出來的淒涼。
屋子裏待不住,信步出門。難得的晴天,稀疏蒼白的陽光將連日來的潮濕陰冷一掃而空。小城的街道上到處有爆竹的紅紙屑,吹的滿街都是。風裏還殘留有淡淡的硝煙硫磺的氣味,並不覺得討厭。許多人家大大的紅燈籠已經早早的掛了出來,牆壁上懸着長長的中國結,通紅通紅,看了就喜歡。趙蕭君沿着窄窄的街道從東街一直走到西街,到處轉悠。行人很多,大多是採購年貨的家庭主婦,提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大概是趕着回家。趙蕭君懶懶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手機鈴聲響起來,打破她鬱悶的胡思亂想,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來一看,陌生的號碼。正在考慮要不要接,長途加漫遊,有些心疼手機費。剛響到第三聲,又斷了。趙蕭君沒好氣的塞回口袋裏,置之不理。漫無目的的擠在購物的人羣裏,摩肩接踵,故意在人堆裏鑽來鑽去,滿耳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可是,心裏越發覺得荒涼。
靜立在一家小小的服飾店的玻璃門前,眼中看見的不是裏面掛滿的衣服,而是自己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淡淡的,只看的見大致的輪廓。她茫茫然的站在那裏,思緒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麼。手機又響了起來,趙蕭君任由它響着,仍然維持同樣的姿勢,不想動。可是這次似乎非常堅持,一個勁的響個不停。有些路過的人忍不住詫異的看着她。趙蕭君才拿出來,懶洋洋的“喂”了一聲。那邊沉默着沒有説話。等了一會兒,趙蕭君有些不耐煩,忽然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似的,既沒有掛斷,也沒有説話。就這麼僵立着,好一會兒才傳來低沉熟悉的聲音,“是我”。
趙蕭君渾身驀地輕鬆起來,嘴角不自覺的微笑,“恩”了一聲。兩個人長時間的冷戰總算結束了,幸好沒有拖到新的一年,在舊的一年裏的最後一天趕上了。然後問:“打過來的怎麼是陌生的號碼?”陳喬其沒有回答,好半天突然説:“對不起。”趙蕭君沒想到他會道歉,愣了半天,趕緊説:“沒事,沒事,事情早就過去了。”沒想到陳喬其説的卻是:“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去。”趙蕭君才蒙了,原來他在意的竟然是這個!可是不管怎麼樣,兩個人的冷戰總算結束了。
趙蕭君聽到他的聲音心都輕了,渾身舒暢,也就不計較這些了。於是隨口問:“你在哪裏?怎麼聽起來有點吵。”陳喬其回答:“我在大街上打公用電話。”趙蕭君問:“你手機呢?”“丟了。”趙蕭君忍不住提高聲音:“丟了?怎麼會丟?那電話裏的號碼有沒有備份?”丟了手機事小,最重要的是丟了手機裏儲存的電話號碼。趙蕭君也丟過一部新手機,是用家教得來的工資買的,深受其害。因為她不記得一個電話號碼。
陳喬其哼哼的説:“誰想的到這些呀!”可是他卻記得趙蕭君所有的電話號碼,手機,家裏的,宿舍裏。早就刻在在腦海裏,可以隨時隨地的撥打。趙蕭君有些氣衝的問:“什麼時候丟的?”陳喬其説:“剛丟的”。彷彿事不關己。然後又説:“我馬上去買新的。等會兒給你電話。”他掙扎了這麼長時間,賭了這麼久的氣,突然間連買新手機的時間也等不及,到公用電話亭給她打電話。趙蕭君罵:“敗家子!發短信好了。電話費很貴的。”陳喬其不耐煩的説:“誰耐煩發短信呀。”趙蕭君“哼”聲説:“誰像你呀,整個你大少爺!”
陳喬其問:“你什麼時候回去?”趙蕭君説:“我們開學晚,還有大半個月呢。”陳喬其忽然説:“早些回去吧。”趙蕭君笑,打趣道:“怎麼?想我了?”陳喬其好半天才説:“很想。”她沒有看見陳喬其一臉鄭重的表情。趙蕭君敷衍似的説:“好了,好了,到時候再説。”過了沒多久,就收到陳喬其發過來的短信,趙蕭君笑起來。他還是這個樣子。結果,趙蕭君還是提前一個星期回到學校,陳喬其已經開學了。
大三一結束,人人都開始忙碌焦躁起來,不是準備考研便是提前準備找工作。林晴川躺在趙蕭君柔軟的大牀上,大大翻了幾個滾,折騰來折騰去,忍不住發出感嘆:“真是享受!這可比學校裏的單人牀不知道舒服多少,那破牀,每天晚上跟躺在石頭堆上沒兩樣!”趙蕭君也隨她一塊躺下來,眯着眼説:“你又不死人,幹嗎躺在石頭堆上!”林晴川翻身起來擰她的嘴,趙蕭君忙見風使舵,連連求饒。兩個人鬧了半天,林晴川問:“你真決定不考研?”趙蕭君一個翻身,面朝下埋在被窩裏,悶悶的“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抬起頭説:“我這種成績,靠研也沒有希望,還是早做打算好了。”林晴川嘆氣:“外面的工作難找呀。你看大街上,大學生遍地都是,研究生一抓一大把,博士生都有找不到工作的。北京這地兒,唉——”
趙蕭君也嘆了口氣,説:“那有什麼辦法!你考研的話,順帶把我把份也一起考了吧,省得我再考了。”林晴川從進大學開始,就決定考研,以擺脱二流學校畢業生的烙印。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和蘇日欽到底怎麼回事呢,這麼久了,一直不鹹不淡的。徒惹的大家議論紛紛。”趙蕭君撇過頭去,説:“我也是於心不安呀。早就拒絕過他了,可是他還是不放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林晴川感嘆:“沒想到在這個事事講求效率的世界上,還有他那樣的人。你這種女人,活該天打雷劈的。”趙蕭君悶聲不語。
林晴川忽然笑起來,説:“其實對付你這種人,他的法子再好也沒有了。磨磨蹭蹭到最後,肯定是你屈服。你想,有一個人有一天送你一朵玫瑰,你可以不放在心上,甚至嗤之以鼻。可是他天天送你一朵玫瑰,你就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了。誰抵擋的了這種魅力呢。”趙蕭君“切”了一身,説:“你哪裏來的這種怪調!一畢業,還不是各奔東西!你想太多了!”林晴川笑:“他跟着你在一起工作不就可以了!”趙蕭君待要反駁的時候,陳喬其突然推門進來。
趙蕭君問:“放學了?”他點點頭。林晴川連忙爬起來,説:“這麼晚了!又在你身上浪費了一個下午。我得趕緊回學校自習去。”説着匆匆走了。陳喬其倚在門上,雙手抱在胸前,漫不經心的問:“那個叫蘇什麼的還在追你?”趙蕭君從他面前經過,不自在的説:“小孩子別管這麼多!專心念書就好。”陳喬其追在她身後問:“你喜歡他?”趙蕭君不耐煩的説:“你今天怎麼這麼羅嗦!”陳喬其雙目炯炯的看着她,奇異的沒有再説什麼。
第二天趙蕭君到學校自習的時候,蘇日欽滿臉憔悴的看着她,連聲質問:“你不但有男朋友,而且已經訂婚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趙蕭君愕然,説:“你説誰呀?”蘇日欽憤怒之下口不擇言:“你太讓我失望了!趙蕭君,我算白認識你了!”趙蕭君氣憤問:“你聽誰説的?這種話你也——”蘇日欽打斷她:“你弟弟親口説的,還能假!我真是自作自受!被你拒絕還不死心,真是活該!只是沒想到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明白的説出來!”又悲又怒,傷心欲絕的離開了。
趙蕭君聽到是陳喬其造的謠,氣血翻湧,火冒三丈,氣的説不出話來,立即趕回去。因為正好是星期六,陳喬其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怒氣衝衝的回來,抬頭問:“怎麼了?要不要喝水?”説着起身要給她倒水。趙蕭君幾個跨步走到他跟前,冷聲説:“坐下來!”陳喬其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還是乖乖的坐在沙發上。趙蕭君冷眼瞪他,問:“你跟蘇日欽到底説了什麼!”陳喬其作出瞭然的表情,聳肩説:“沒説什麼!”趙蕭君氣的幾乎説不出話來,死命瞪他,大聲説:“沒説什麼!你居然還説沒説什麼!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陳喬其,你到底在幹什麼!鬼迷心竅了是不是!”陳喬其裝作沒聽見。
趙蕭君扳過他的肩膀,沉聲問:“陳喬其,你為什麼要説那樣的話,告訴我!你不是喜歡造謠生事的人呀!到底是為什麼!”陳喬其終於忍不住了,火山一樣爆發出來,大聲説:“你還不知道嗎?我喜歡你!不喜歡那個姓蘇的追在你後面!不喜歡你跟他來往!”趙蕭君驚愕的看着他,簡直不能相信。陳喬其剛才的話箱是一道閃電,直直的當頭當腦的擊中了她,震的她簡直不能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的説:“不要胡説八道!你知道什麼叫喜歡!”陳喬其雙手摟緊她,將頭埋在她頸邊,有些哽咽的説:“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麼?不要和其他人交往好不好?”趙蕭君渾身僵硬,又驚,又怒,還有羞怯。大聲喊:“陳喬其,快放開!”陳喬其更加用力的抱住她,搖頭説:“不放!不放!永遠都不放”趙蕭君急的眼淚都出來了,渾身微微顫抖,手腳冰涼,用力掙扎,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陳喬起將她箍的緊緊的,偏過頭來親她。趙蕭君眼淚猛的流出來,哭着叫:“陳喬其,你放手!”陳喬其似乎被她眼淚嚇着了,微微的鬆了鬆手。抬起手指替她擦眼角的淚水,喃喃的説:“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和我交往好不好?”趙蕭君聽到他説的話,嚇的更厲害,使力一掙,從他懷一掙出來,連連後退。陳喬其咬牙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説:“蕭君,和我交往好不好?”趙蕭君反身就往外跑,眼淚流的更兇。陳喬其鞋也不穿,赤腳追了過去,一把拉住她往懷裏扯。趙蕭君淚流滿面的説:“陳喬其,你幹什麼!”
陳喬其把她往裏面拖,問:“你要幹什麼?”趙蕭君用手拼命抹眼淚,茫然的説:“陳喬其,你讓我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喬其見她一臉悽然的樣子,不由得鬆了鬆手。趙蕭君淌着淚無力的説:“你別跟上來!”快步朝外面走去。趙蕭君駭然的問自己到底怎麼一回事呢!陳喬其直直看着她,又不敢跟上去,見她一直往學校方向走,才有些放心,心想她大概是去找林晴川去了。
趙蕭君並沒有去學校,這種事情,就連林晴川,她也不敢説出來,簡直無法相信!一個人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失魂落魄的下了長長的台階。低垂的地道沉沉的往頭頂上壓下來,彎彎曲曲的像前延伸,空氣分外陰涼,觸體冰冷。兩旁大大的廣告牌發出慘淡的白光,像是電影裏幽靈的臉。趙蕭君只覺得陰慘慘,冷颼颼的,這一路走來似乎通往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膽戰心驚之餘,想要跑起來,可是腳步沉重滯澀,幾乎抬不起來。
也不知道怎麼上了地鐵,扶住欄杆,傻傻的站了一站又一站,後來見到有空位,呆滯着臉坐了下去,然後不知道過了多少站,有人猛然撞了她一下,人潮已經空了,然後聽到熟悉的站名,又茫然無措的走了下來。無意識的跟着人流出了地鐵口,眼前突然一亮,眼睛刺痛,乍然見到紅沉沉的夕陽,像舞台上的佈景斜斜的掛在天邊,異常的紅,重重的塗了色彩。周圍沒有一絲的晚霞,半點陪襯的都沒有,冷清清的往下墜。趙蕭君好不容易烘乾的眼淚看見這樣的夕陽,眼淚猛的像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啦的又流了出來。路人詫異的眼光她也看不見,懵懵懂懂的拐彎,轉身就走。
突然一輛黑色的奔馳從小巷子裏拐出來,趙蕭君像渾然不知一樣,用手背擦着眼淚,直直往前闖。車子緊急剎車,尖鋭的聲音傳到趙蕭君的耳朵裏,她才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蒼白,面無血色重重跌在地上,眼淚湧泉湧了出來。手臂上擦傷了,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似乎聽見有人問她要不要緊,有沒有傷着哪裏,要不要去醫院等話,全部像夢裏在聽耳語一樣,進不到腦子裏,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把人家遞給她的純白色的擦血的手帕擦了擦滿臉的淚水,然後扔在地上,舉步就走。也不管後面連連叫住她的人。
她受了這麼一場驚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精神稍微好了點,手臂上的疼痛使她頭腦清醒了一些。順着腳步在街上茫茫的亂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陳喬其居然説出這樣的話!他説他喜歡她,要和她交往,簡直是瘋了!他還是一箇中學生,還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怎麼能説出這樣的話!趙蕭君有些害怕。到底是什麼使她害怕,到底是什麼?真的只是陳喬其説的那些瘋言瘋語麼?真的是麼?難道不是她自己使的她更加的害怕嗎?她心底的恐懼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陳喬其能怎麼樣呢!她怕的是她自己的沉淪!趙蕭君拼命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
她不斷的説服自己,用盡全力説服自己,陳喬其還是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他只不過將感情的寄託暫時轉移到自己身上,只是這樣而已。每個男孩都有一定程度的戀母情結,大概因為自己長期陪伴照顧他,使他有種心理上的依賴,陳喬其對自己一定是這種感情在作祟。而他自己因為年紀和經驗太少,分辨不清楚什麼是真正的喜歡,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只要善加引導,一定會解決的。趙蕭君不斷用這種藉口拼命麻醉自己。就這樣強扭着事情的方向,一直往下想,想到後來,連她自己也相信確實是這樣,義正嚴詞的對自己説就是這樣的。陳喬其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分不清楚的。他只不過是一時迷惑不清而已。趙蕭君找到事情的立足點,忽然覺得理直氣壯起來。剛才的彷徨害怕全部沉到看不見的黑暗中去了——只不過是暫時的,她自己下意識的不願意深想,她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
還在附近遊蕩的時候,陳喬其正心急如焚的到處在找她。他打電話給林晴川,林晴川説她一天都沒有見到趙蕭君,陳喬其那麼冷靜沉穩的一個人急的臉色都變了。趙蕭君空手出門,也沒有帶手機,什麼都沒帶,除了牛仔褲兜裏揣的十塊錢。陳喬其哪裏坐的住,於是瘋了一樣,跑在大街上到處找她。
來來回回找了好幾趟,終於看見呆呆坐在路邊上兩眼發直的趙蕭君,剛剛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説的話,想起趙蕭君的反應,心口又緊縮起來。昏黃的燈光漸漸亮起來,投下一團一團的深重的樹影,班駁錯雜,像藏身於暗夜的森林裏。陳喬其立在影影綽綽的黑團裏,靜靜的看着曲起雙膝,雙手緊緊抱住雙腿的趙蕭君,頭無力的抵在臂彎裏,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站了一會兒,發覺她下意識又縮了縮,知道夜風漸起,她有些冷了。於是從黑暗裏走出來,一步一步移到她面前,坐在旁邊,雙手圈緊,將她靠在自己身上。
第11章
趙蕭君木然的任由他雙手環住自己,思緒有半刻的停頓。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輕輕推開他,不動聲息的站起來,平靜的説:“天黑了,我們回去吧。”陳喬其有些詫異她的反應,仔細打量了一會,才緩緩點頭,“恩”了一聲。兩個人一前一後回到住處,沒有半句交談。打開門,漆黑一片,趙蕭君愣了一下,然後伸手小心翼翼摸開關。左摸右摸老是差那麼一點點。陳喬其一手當胸越過她,低聲説:“我來!”聲音就在耳朵底下,似乎能感覺到他軟熱的呼吸。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慌張起來。黑暗裏“啪”的一聲,燈光乍亮,趙蕭君趕緊轉頭背過去,太亮了,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
陳喬其拿玻璃杯去倒水,先接了一點涼水,然後換熱水,感覺手上的温度差不多之後,才遞給她。趙蕭君就是在大熱天,還是喜歡喝熱的水。不過,太熱的話,又喝不下嘴,所以陳喬其總記得接熱水之前先接一點涼水。趙蕭君皺眉坐在沙發上,左手不自覺的搭在小腹上,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陳喬其又走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兩片藥片。趙蕭君一看,臉色微紅,是她平常服用的止痛藥。陳喬其似乎也有些尷尬,蹭到她身邊,“喏”了一聲,然後塞在她手裏。趙蕭君低頭吞了下去。又是一陣沉默,氣氛既微妙又尷尬。
趙蕭君站起來説:“我累了,先去睡了。”正轉動房門上的銅手柄的時候,陳喬其在後面輕聲喊住她:“蕭君……”微微的有些顫抖,充滿不安和不確定。趙蕭君回過頭來看着他,眼神深邃清冷,認真的説:“喬其,不要胡思亂想,要好好的學習,知不知道!”陳喬其有些委屈,直直看着她,眼中全是趙蕭君的身影,一重又一重,用滿含悲傷的語氣説:“蕭君,蕭君!”趙蕭君“啪”的沉下臉來,教訓説:“陳喬其,你給我好好的學習!不要整天想東想西的!”然後用力甩門,將陳喬其關在外面。
趙蕭君懶得開燈,衣服也不脱,重重摔在牀上。黑暗裏,窗户裏泄露進來的燈光朦朧可見,一小點一小點,像空地上左一處,右一處的紅色的小花,稀稀疏疏。趙蕭君面朝下成大字狀倒在牀上,腦袋裏翻江倒海,掙扎着不肯停歇。時間一長,覺得呼吸不順,十分難受,於是翻了個身,轉頭看見鏡子裏的反光,到處是黑沉沉的。她將手枕在腦袋後面,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大概的梳理了一通,不論如何,她得想個辦法斷絕陳喬其這種不正常的依戀。手段如果太激烈的話,可能會使他一時衝動之下引起更大的麻煩。最好是悄悄的轉移他的注意力。等他再大一些,或許就能將這些事情淡忘。趙蕭君決定儘快找工作。這樣就有正當的名目和陳喬其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不引起他的反感和猜疑。
上查了許多的信息,簡歷一封一封投出去,早出晚歸,到處奔波走動,也參加了幾場面試,仍然沒有任何的消息。她苦着臉對林晴川抱怨説:“怎麼找個工作就這麼難呢!大學生就這麼不值錢?你不知道呀,那應聘的地方人頭湧湧,簡直可以淹死人!唉……”林晴川安慰她:“現在還不是找工作的最好時機,你再等一等!不過,我今天剛聽一個研究生部的學姐説‘齊成公司’要招人,她想去面試,你要不要也跟着去試一試?”
去查一查,事先做好準備,沒準就進了呢。”趙蕭君有些氣餒的説:“哪有那麼容易進的。‘齊成’公司説大不大,可是也不是什麼小公司,競爭一定很激烈。你看大街上的大學生,到處都是。”林晴川一個勁兒的安慰她:“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你反正也沒什麼事,還不如去試試,好歹是個經驗。”趙蕭君果然找來資料,一項一項準備起來。她應聘的是助理文員之類的工作。可是就這麼一個打雜的工作,前來應聘的人幾乎把房間給擠爆了。
趙蕭君和一起來應聘的學姐坐在人堆裏,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信心十足的樣子,她額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悄聲説:“天啊!怎麼這麼多人?”那學姐比她有出息多了,鎮定自若的説:“現在哪兒都一樣,‘齊成公司’在業內算是不錯的。大家都想進來。”隔了一會兒,又説:“你有沒有聽過‘齊成’的老總?”趙蕭君心不在焉的搖頭,一心只盯着面試的那扇玻璃門。開開合合,和她忽上忽下的心是一樣的。
那學姐附在她耳邊悄聲説:“我也是剛聽人説,齊成的老總長的很英俊哦。”趙蕭君“哦”了一聲,問:“不是老頭嗎?”那學姐笑:“齊成上市沒幾年,他們老總成微據説是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的,靠科技白手起家的,大概很年輕呢。”趙蕭君敷衍的點頭,隨口説:“這麼厲害!又是一個天才!”那學姐也感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年紀輕輕的已經是老總,而咱們還在人堆裏打滾呢。”趙蕭君覺得有些口渴,喝了一口水,説:“我是不管齊成的老總厲不厲害,我只要進他的公司,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員工,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趙蕭君緊張的不斷的喝水,這會子又進來許多面試的人。她看着黑壓壓,“嗡嗡嗡”的人羣,胸口緊窒,有些氣悶,站起來悄聲説:“我去一下洗手間。”那學姐點頭,側身讓她出去,低聲叮囑:“快點回來。馬上就要開始了。”趙蕭君一路擠出來,有些暈頭轉向。她剛進這種高樓大廈的辦公樓,還有些不適應,覺得到處都長的一樣,一方塊,一方塊細細的被隔開來,裏面一層,外面一層,組合的像一個“丐”字,簡直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沿路找了過來,門到處是虛掩的,也分不清楚哪裏是哪裏。轉個彎,又走了一會兒,看見門的正上方懸掛着銅製的小牌子,伸手推了進去,光線太亮,到處明晃晃,影沉沉的,閃爍着生硬的光線,全部打在她身上,有些承不住。趙蕭君站在洗手枱前,看着光亮透明的大理石,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喪失信心的緣故,有些噁心欲吐的感覺。乾脆掬水洗了把臉,額前鬢角的頭髮全部浸濕了,她隨便擦了擦臉,看見右手邊上有一處通道,正開窗通着風,於是走過去,心想先冷靜冷靜再回去。
剛拐進去的時候,看見一個人正拿着電話側對着她打電話。她也不在意,輕輕靠在白色的石牆上,對着窗口吹風。堵住的心口稍稍舒服了一些。那人身穿正式的西服,背影直挺,也沒聽見他説什麼,只是簡單的幾個“恩”,“好”之類的。看不清表情。轉過來的時候,看見趙蕭君,似乎有些吃驚。盯着她看了一眼。趙蕭君對他笑了一笑,覺得可能打擾到他,不敢多看,於是站直身體就要走。
他跟在後面突然問:“你是來應聘的?”眼睛瞄了瞄趙蕭君手中的求職簡歷。趙蕭君微笑着點點頭,快步往前走。那人一直跟在後面,指着左手邊説:“應聘的會議室在那邊,這是我們辦公的地方。”趙蕭君驀地臉紅耳漲,匆匆的道了謝,急急的往左手轉彎,到到走廊的盡頭,突地愣住了,不知道該往左手走還是右手走,伸着頭仔細回憶剛才是從哪一邊過來的。這種辦公樓,大都相似,第一次來加上心理緊張,有些迷糊也很正常。
那人又接了一個電話,説完的時候,見趙蕭君還立在那裏,不由得的出聲問:“怎麼了?”趙蕭君回頭,不好意思的説:“我不記得該往哪邊去。”他木着臉,伸出手指了指右邊。趙蕭君像有鬼在後面追一樣,狼狽的回到面試的會議室。覺得真是無用到家了。連路都不認識,人家怎麼要你當員工!
答完筆試然後是面試,主考官問了幾個常見的問題,趙蕭君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答了什麼,渾渾噩噩的走出來,只記得主考官最後面無表情的説:“請趙小姐回去後等我們的消息。”趙蕭君耷拉的頭灰溜溜的走出來,感覺頭頂的太陽蒼白無力,整個大街上也是冷清清的。一氣之下,跑到附近的麥當勞連吃了三個辣雞腿漢堡,灌了一大杯的可樂。一陣狼吞虎嚥,肚子充實了,人也就舒服了許多。大大嘆了一後口氣。然後在精品店裏逛了一圈,只看不買。任由推銷的小姐説的天花亂墜,她最後笑笑的説:“今天沒有帶錢,只是先過來看一看的。”那小姐立即對她失去興趣,口中仍然敷衍的説:“不要緊,不要緊,您慢慢看。”轉身招呼另外的顧客去了。
趙蕭君直等到下班的人潮逐漸散的差不多的時候,她才意興闌珊的穿過車來車往的斑馬線,往公車站牌那邊走去。人行道上的綠燈已經在閃爍,趙蕭君急急忙忙往前跑。剛跑過兩邊的機動車道的時候,一輛車從身邊飛快的越過,一陣急竄起的暖風吹的她衣衫飄飛,頭髮亂舞。趙蕭君嚇的往旁邊一跳,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黑色的小奔,亮黑亮黑的,映的出人影,車牌號是觸目驚心的六個零,天!有夠酷的!她嘖了嘖舌,跨上台階,還忍不住回頭張望,然後見到混在車流中正朝這邊開過來的公車,正是她要乘的,立刻沒有心思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陣風似的朝站台上奔過去。
回到住處,甩鞋甩大衣,甩包。陳喬其看着她,問:“面試的怎麼樣了?很累?”趙蕭君一屁股在沙發上躺下來。陳喬其靠過來説:“不先吃飯?”趙蕭君懶懶的問:“外面買的?”陳喬其偏過頭去,半天才説:“不是!”趙蕭君疑惑的問:“不是?那哪來的飯?”説着抬起身子看了看桌子上蓋着的碗筷,走過去一看,一大碗的西紅柿雞蛋炒飯,吃驚的問:“你炒的?”陳喬其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趙蕭君用勺子撥了兩下,米飯有些焦黑,西紅柿炒的黏乎乎的,雞蛋厚厚的一大塊一大塊的躺在米飯上面,幸好還沒黑。挑了一小勺米飯嘗,鹽都沒有炒勻。見他一臉期待的表情,忙使勁嚥了下去,問:“你吃了沒?”陳喬其微微搖了搖頭。
趙蕭君連忙説:“你吃這個不營養,而且也吃不飽,今天晚上出去吃吧。我請客。”陳喬其見她這麼説,立即拿起她剛吃過的勺子挖了一大口米飯,連忙吐在垃圾筒裏,皺眉説:“好鹹!”急急的跑去倒了一大杯水。趙蕭君見他悶悶不樂的回來,安慰説:“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下次記得少放一點鹽就可以了。為什麼突然想做飯?”
陳喬其抿着唇沒有回答。趙蕭君揮手説:“你自己能做飯當然好。下次跟在我旁邊學一學就會了。”她心裏想着,等她找到工作,自然就忙起來。陳喬其要是自己能做飯,她可以省許多心。於是一力慫恿陳喬其學做飯,很熱心的教他煮飯的時候水要浸過手背,吵菜的時候味精要最後放。陳喬其居然真的學起來。他這個年齡會做飯的恐怕找都找不出幾個。
晚上正有氣無力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林晴川打電話來問她面試的怎麼樣了。趙蕭君嘩啦啦的到了一肚子的苦水:“完全沒有希望!聽説有幾個居然是清華北大的學生!不就一個小小的助理麼?為什麼跟上刀山,下火海一樣。怎麼就那麼困難呢!我聽見主考官冷着臉説‘趙小姐,請你回去等我們的消息’的時候,心都涼成半截!真是流年不利!”林晴川忙説:“還好啦,還好啦。哪個主考官不是那樣説!又沒有明確拒絕,只是讓你等消息,還是有希望的。”
趙蕭君垂着眼嘆氣:“人家敷衍的話也聽不出來!你當我傻子呢!唉,反正是沒希望了!心都死了!”趙蕭君在那邊陪笑兩聲,嘿嘿的任她發泄。最後趙蕭君口風一轉,可憐兮兮的説:“晴晴,看在我這麼悲慘的份上,明天請我太白樓吃飯吧!”林晴川勃然色變,還來不及反抗,趙蕭君繼續在她面前轟炸。炸的林晴川慘綠着臉説:“趙蕭君!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認識你!存心讓我破財是不是!”趙蕭君笑嘻嘻的掛了電話。第二天果然敲詐到林晴川一頓豐盛的晚餐。吃的林晴川回來的路上一直橫眉冷對,心痛不已。
可是世事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過了兩天趙蕭君居然接到“齊成公司”複試的通知。説是複試,其實就走一走過場,培訓培訓,認識認識新同事,新上司。喜的她差點沒有召告天下,普天同慶。雖然只是打雜供人使喚的工作,可是這年頭能混碗飯吃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林晴川知道後,怪叫:“趙蕭君,你今年到底走什麼狗屎運!那個研究生學姐都沒有進去,你這個半吊子本科畢業生居然進去了!”硬逼着她到“天一”樓請客。
趙蕭君知道躲不掉,很乾脆的請了幾個相熟的同學,狠狠的甩了大把的銀子,用她自己話説是“打腫臉來充胖子”。幾個人死命拉着她灌酒,趙蕭君連連告饒説她對酒精過敏。眾人不依,都説酒精過敏多喝的話就習慣了。以後在職場上打滾,還少的了喝酒!趙蕭君因為高興,多少喝了一點,回去的時候難得沒有大吐特吐,倒頭大睡。
第二天太陽都照到窗前,她兀自睡的天昏地暗,不知日月之幾何。陳喬其不耐煩的踢門進來,大聲説:“趙蕭君,都幾點了,還不起來!”趙蕭君被他大吼大叫一通,只是“哼哼啊啊”了兩聲,繼續將頭埋在枕頭下,沒有動靜。陳喬其一屁股坐在她牀前,扯着她被子説:“起來了,起來了!你答應今天陪我去看電影的!都幾點了!趕快起來!”趙蕭君下意識的用手捂住頭,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説:“煩不煩呀,在家看不就得了!”陳喬其臉色一變,沉聲問:“起不起來?”趙蕭君閉着眼睛,沒有動靜。
陳喬其突然一把掀開她的被子。趙蕭君感覺到涼意,睜開眼睛,“哇”的大叫一聲。她身上的睡裙有一半滑落下來,見他還直直的盯着自己看,臉不紅氣不喘的,連忙抓過被子,氣憤的喊:“陳喬其,你幹什麼!”陳喬其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假裝咳了一聲,酷酷的説:“叫你起牀呀!”趙蕭君氣的滿臉通紅,指着他的鼻子罵:“有你這麼叫人起牀的麼?”陳喬其用鼻子冷“哼”一聲,説:“誰叫你睡的跟豬一樣,叫都叫不起來!”他還振振有辭!趙蕭君氣的握緊雙拳,爬過去就要揍他兩拳。
趙蕭君憋着一口氣爬起來,悶哼哼的往桌子上一坐,看見陳喬其翹着腿得意的在一旁看電視,筷子敲的“砰邦”響。將手裏的包子一扔,氣憤的説:“今天不去看電影了!”陳喬其回過頭來看她,問:“為什麼不去!不是早就説好了麼?”趙蕭君用力瞪他:“氣都氣飽了!還看什麼電影!”陳喬其猶豫的説:“可是我電影票都買好了!”説着從兜裏掏出兩張電影票。趙蕭君有些傻眼,內心掙扎了一會兒,然後問:“什麼時候的?”陳喬其晃了晃手上的電影票,説:“上午場的。”
趙蕭君心想不去的話白白浪費了,而且又給他落下嘲笑的口舌,説她説話不作數,沒有信用,還是去好了。命令陳喬其收拾碗筷,見他一臉得意的樣子,想起早上的事情,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把拉多陳喬其嚴肅的説:“陳喬其,以後不準隨便進我房間!”陳喬其將臉一撇,冷哼説:“你自己記得鎖門不就好了!”趙蕭君氣的跳腳,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説:“陳喬其,我會記得的!”
趙蕭君挑了兩套中規中矩的職業套裝,開始了她在“齊成公司”的為期三個月的實習生涯。表現好的話,繼續留下來,不然的話只好走人。第一天下班的時候,許多同事都在等電梯,突然見到她們部門的曹經理率先對一個正走過來的年輕的男人恭敬的喊:“成總。”後面幾個剛認識的同事也都恭聲喊了一聲“成總”。他點了點頭,對大家禮貌性的笑了笑,便往另一邊去了。
趙蕭君站在人羣后面,想起來他就是面試那天給她指路的那個人,沒想到他竟然是“齊成”的老闆成微!忽然有些擔心,那天有沒有給他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呢?要不要緊?自己的前途命運可是全部壓在這裏了。後來轉頭一想,這種小事,他哪會放在心上。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於是寬下心來。
旁邊有幾個女同事直到下了電梯還在那裏悄悄的議論:“成總真是帥呀!我每天偷偷看他一眼,就覺得臉紅心跳的。真是典型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另外一個女同事不懷好意的説:“成總還沒有結婚呢!大家努力呀!”有人接口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呀!”旁邊的人全都嘻嘻的笑起來,鬧成一片。趙蕭君跟在後面,心想又年輕又多金又有才華,果然是十足十的金龜婿。想的連自己也笑起來。
從此,趙蕭君夾便着尾巴在“齊成”公司裏任勞任怨,她自己也十分重視這個工作,凡事兢兢業業,小心翼翼。不會的慢慢的跟着旁人學,察言觀色的本事自小在陳家就練會了,所以還應付的過來。雖然免不了吃些苦頭,受人排擠,可是還是很滿意,不敢有半句怨言。一心希望三個月後留在這裏繼續工作。
第12章
趙蕭君因為是新來的,有許多東西要學,分派下來的工作還不熟悉,總是要弄到很晚才下班。可是這些還難不倒她,漸漸的就上手了。這麼幾年,為了生活經常在外面兼職,起先是“五一”,“十一”的時候做銷售,後來門路多一點了,大型晚會的司儀也做過,汽車展的服務人員也做過,多少積累了一點工作經驗。或許是這些經驗使得“齊成”錄用了她。看來苦難不是沒有好處的。
趙蕭君坐在窄窄的寫字枱前,就着燈光將資料細細的整理了一遍,然後又查了查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才拿起衣服和包,關了燈,走到樓道里等電梯。早就過了下班的點,一個老員工臨走前交給她一大堆的資料,説的很客氣,拍拍屁股轉身就下班了。趙蕭君雖然憤憤不平,可是不得不接過來,咬牙受了這口氣,一點一點的整理。她的實習成績,老員工也有資格發言的。
趙蕭君大步匆匆的跑出來,看電梯剛剛合上,一手無力的撐在光亮的電梯門上,有點泄氣。側身不露痕跡的斜靠在牆角上,閉了閉眼睛,輕輕“籲”了一口氣,真有點累了。用手揉了揉痠疼的眼睛,大大嘆了一口氣。忽然聽到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立即站直身體,眼睛朝來人看去,身體緊崩,有些慌亂的叫了一聲:“成總!”成微看了她一眼,稍稍點了點頭。
趙蕭君偷眼打量他,見他身軀直挺,臉上稜角分明,可是眉眼間全是疲倦的神色。沒想到他也這麼晚才下班。沒有試圖再説話。心想雖然是他的員工,可是人家不一定知道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不料成微竟然説話了:“趙小姐,這麼晚才下班,工作還習慣嗎?”趙蕭君有些吃驚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立即畢恭畢敬的説:“還習慣。”成微忽然笑起來:“你不用這麼如臨大敵似的,難道我是一個可怕的老闆?”趙蕭君也覺得的自己的態度太露形跡,於是鬆弛下來,也微笑説:“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電梯停下來,成微先按了一層,然後又按了地下二層。趙蕭君謝了一聲。成微客氣的問:“聽趙小姐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是南方人吧?”趙蕭君微笑:“人人都聽的出來呢,一説話就露了底。”成微隨口問:“是南方哪裏人?四川還是湖南?”趙蕭君笑着説都不是,然後説了出來。成微笑起來,説:“這麼巧,我祖籍也是那裏,不過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不知道變化大不大。”趙蕭君有些吃驚,説:“成總也是那裏人?”成微點了點頭,説:“小時候還回去過一趟。”趙蕭君覺得和他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笑説:“變化很大呢,到處都在改建,説是要打造花園城市。成總再去的話,可能不認識了。”成微點頭,似有感觸的説:“是呀,變化很大。”然後笑説:“實在沒想到和你居然是老鄉。”趙蕭君笑:“我也覺得很巧。”
兩個人的氣氛突然輕鬆起來,隔着一層同鄉的關係,不再像先前那樣生疏客氣恭恭敬敬了。電梯輕輕震盪了一下,停了下來。趙蕭君笑着道別,成微到地下車庫去拿車。在一樓大廳裏接到陳喬其的電話,問她怎麼還沒有下班,説他已經做好飯菜了。趙蕭君連聲説就回去了,就回去了。一把掛了電話,走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站在台階上,抬眼看去,五光十色的燈光,一處一處的爆炸開來,到處是燃燒的火花,而滾滾車燈便是濺落下來的火星子。趙蕭君轉頭又看見一輛黑色的小奔從大樓的地下出口開出來,經過耀眼的路燈下的時候,才看清車牌號是六個零。聳了聳肩,往附近公車站牌快步走去。
回到住處,陳喬其果然做好了飯菜,正在等她吃飯。趙蕭君看着桌子上簡單的飯菜,心裏忽然湧過一陣暖流,一整天受的窩囊氣全都不翼而飛,笑嘻嘻的説:“怎麼不先吃?”陳喬其很自然的説:“等你呀!不過飯菜有些涼了,我現在沒力氣,你拿去熱一熱。”趙蕭君馬上熱好飯菜,邊吃邊説:“下次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記得留一份就可以了。”陳喬其不耐煩的説:“你以為我願意等你呀,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對着桌子吃呀!下次要早些回來,餓死我了!”趙蕭君本想説餓死活該,可是想到他今天晚上不但做好飯菜,還一直等到現在,也就笑着沒有回答。只説:“我儘量。不過最近挺忙的,等過了試用期可能會好些。”
陳喬其用筷子扒了扒碗裏的飯,裝作不經意的説:“我們開運動會,你去不去看?”趙蕭君“哦”了一聲,問:“你也參加了?”陳喬其好不得意的説:“那當然,我不參加誰參加。”趙蕭君笑:“看你那小樣兒!”陳喬其連連催問:“你去不去?”趙蕭君想了想説:“我去幹嘛!我已經老了,對那些一點興趣都沒有。”陳喬其立即沉着臉説:“我同學的家長朋友都去,你為什麼不去?你哪裏老了,又在倚小賣老,跟你説過多少次了,煩不煩呀!你”趙蕭君看了他一眼,然後説:“我哪有那麼多的閒工夫,我還得上班呢。“陳喬其立即説:“我查了日曆,正好是星期天,你們不放假麼?”趙蕭君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叮”的一聲響,疑惑的説:“正好是星期天?那我也不去,我事多着呢。”陳喬其瞪着她,站起來狠狠的踢了一下椅子,那椅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也不扶起來,徑直往外走,然後“砰”的一聲將門關的震天響。
趙蕭君看着他怒氣衝衝的離開,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他希望自己去看也是可以理解的,哪個孩子沒有這種心情。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自己做的太過,於是敲他的房門,許久都沒有回應。打開門見他背對着自己側身躺在牀上,走過去輕聲説:“怎麼,睡着了?”見他不自在的動了動,仍然沒有説話,“為什麼想讓我去?你不是有很多同學麼,讓她們給你當啦啦隊也是一樣的呀。”陳喬其猛的坐起來,直直的看着她,悶聲説:“就是想讓你去!你到底去不去?”趙蕭君嘆了一口氣,説:“去,不去行嗎?看你鬧成這樣。”陳喬其興奮的説:“真的?這可是你説的,到時候一定得去。”趙蕭君有些無奈的説:“知道了,知道了!真真拿你沒辦法!”
可是那天趙蕭君卻沒有去成,因為她要留下來加班。事先給陳喬其打了電話,只聽見他狂怒的掛了電話。趙蕭君雖然有些不安,卻沒有往心裏去,心想回去跟他解釋解釋就行了。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天氣驟變,烏沉沉的雲直直往窗口壓下來,幾乎逼到眼皮底下,眼看就要下雨。趙蕭君心想不知道陳喬其他們的運動會結束了沒有,偏偏碰上這樣的天氣。走到洗手間給他撥了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沒有聽到。耐着性子又撥了兩次,還是傳來單調的女聲“您撥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轉念一想,哪有人上運動場還帶手機的呀,於是走回去,繼續工作。
剛下班,大雨嘩啦啦的砸下來,真是風雲色變,趙蕭君正想着不知道陳喬其有沒有回去的時候,手機響起來,聽見對方説:“請問是陳喬其的家長嗎?”趙蕭君愣了一下,説是。
顧不得外面瓢潑大雨,一頭鑽了出去,頂着雨站在路邊上伸手招出租車。可是下雨天出租車本來就很難招到,何況還是下班高峯期,過去幾輛全部有人。正急的心頭冒火的時候,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她面前,車窗搖下來,嚇了她一大跳,原來竟是成微。
成微偏過頭對她説:“快進來。”趙蕭君還在猶豫的時候,成微笑説:“怎麼,你想繼續站在這裏淋雨?這會兒根本打不到車。”趙蕭君心一急,也就不再堅持,一頭鑽了進去。成微看她流露出的焦急的臉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趙蕭君胡亂的點了點頭,説:“能不能去一趟中日醫院?”成微不再説話,掉頭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可是北京這地兒,只要一下雨,路就特別堵,還在三環路上,車就堵的見不到頭,密密麻麻全是一動不動的車海,趙蕭君坐立不安,連連抬起身子查看前面的路況,乾着急。一路上不斷的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去看陳喬其比賽,使的他勃然大怒,大受打擊,才會受傷的呢?這樣一想,更加着急,加上自責愧疚,眼淚都要急出來了。成微乾脆熄了火,看着她泛淚的眼眸,安慰説:“不用擔心,沒事的。”趙蕭君聽他這麼一説,強壓住的眼淚怎麼都壓不住,連忙轉頭裝作看窗外的風景。任由眼淚急急的流下來。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擦。
成微透過玻璃窗,看到裏面泛光的眼睛。徐徐的説:“我有一次開車從東直門的一條小巷子裏出來,剛要轉上大路的時候,橫地裏一個人影衝出來,嚇的我連踩剎車和離合器。幸虧來得及,沒有釀成大禍。可是那個人可能受了驚嚇,跌在地上好一會兒也沒有起來。我於是下車扶她起來,見她哭的滿臉的淚水。以為她傷着了,連聲問她要不要去醫院,有沒有傷到哪裏,她也不回答,只是一個勁的哭,把我弄的不知所措。見她手肘上一片殷紅,於是掏出手帕給她止血。對她説:‘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把車停好,然後送你去醫院。’她也呆呆的沒有回答。眼淚只是流個不停。等我轉身停好車的時候,她人已經不見了,地上還留着我的手帕,一片濡濕。後來我想,她大概是遇到什麼事了,所以才會哭的那麼傷心,連自己受傷了都不知道。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像。”
趙蕭君轉頭驚愕的看着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腦中一片茫然。成微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看着她説:“擦擦眼淚吧。”趙蕭君一時嚇住了,沒有接過來。成微塞在她手裏,笑説:“希望這次不要扔到外面去。”趙蕭君才呆呆的接過來,卻用手背胡亂的擦了擦眼淚。成微轉頭看正前方似乎有些鬆動的車流,緩緩説:“其實我很想知道那天她為什麼哭的那麼傷心,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不見了似的。哭的那麼痛快淋漓,旁若無人。”趙蕭君看着他的側臉,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成微又接上去説了一句:“只是好奇而已。”然後發動引擎,匯入車海里。
趙蕭君過了半天才懦懦的説:“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成微看了她一眼,説:“是嗎?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趙蕭君有些尷尬。幸好這次沒有再堵,經過橋底下的時候,看見警車在那裏維持秩序,原來是兩輛私家車追尾了。這次很順暢的就開到了醫院。趙蕭君擔心陳喬其的傷勢,車還沒有停穩就急急忙忙的打開車門。對成微道了謝,就要走。成微喊住她,微笑説:“其實不管出了什麼事,總會過去的。看着別人哭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管怎麼説,希望你的生活越來越好。沒有什麼煩惱是最好了。”趙蕭君愣了一下,説謝謝。然後説她要進去了。成微點頭,説:“那我走了。”掉頭離開了。
趙蕭君站在醫院的過道里,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剛才那番交談好像做夢一樣,跟外面的輕煙濕雨一樣沒有痕跡,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剛才成微説的那個人指的是她嗎?可是她半點印像都沒有,一點都不記得了。走了幾步,才記起來手裏還纂着他的手帕,擦了擦有些濕漉漉的頭髮,心裏猶豫着要不要還給他。打了電話問清楚陳喬其的房間,立馬將這種懷疑拋到腦後去了。
喘氣推開病房,見陳喬其蒼白着臉躺在病牀上,沒有生命危險,大鬆了一口氣,稍稍站了一會兒。從她這邊看過去,恰好看到他一隻腳包的跟種子一樣,旁邊站滿了同學。連忙鑽進去,焦急的問:“陳喬其,怎麼了,怎麼了?”陳喬其見到她,將頭轉到一邊,抿着唇沒有説話,臉色嚇人。他的老師在一邊解釋,原來陳喬其立定跳遠扭到了腳,所以送他來醫院,並沒有什麼死人的大事。趙蕭君問清楚後,連聲感謝老師和同學,將大家全部送到外面才回來。
陳喬其仍然瞪着她,半句話都沒有。趙蕭君坐在他牀邊問:“痛不痛,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陳喬其冷哼一聲,看都不看她。趙蕭君念在他是病人,不和他計較,只是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想吃什麼我下去買。”趙蕭君耐着性子等了他半天,見他還是臭着一張臉不肯應半聲。有些火大,強壓住,深呼吸一下,問:“要不,我們先回去?”陳喬其乾脆斜躺下來。趙蕭君火冒三丈,沉着臉問:“陳喬其,你這是什麼態度!”説着拉陳喬其坐好。
陳喬其一個甩手,趙蕭君踉蹌後退,被旁邊的凳子一絆,差點磕在窗台上。快手快腳的抓住陳喬其的手臂才沒有一頭撞上去。陳喬其似乎也嚇了一大跳,連忙攥緊她,緊張的問:“有沒有撞到哪裏?”趙蕭君受了虛驚,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趁機説:“撞到了,撞到了。你成心想我死是不是?剛才為你白擔心了!還一路冒雨沒命般搶過來,你就這個態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甩手去揉被凳子撞到的膝蓋。
陳喬其連忙探身過來,查看她的傷勢,神情懊惱的道歉:“對不起!”趙蕭君見他不再鬧脾氣,便趁勢下台,教訓説:“以後小心點。”意思是讓他自己以後小心點,別再受傷了。陳喬其誤以為她警告自己以後小心點,更加愧疚,垂着頭説:“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蕭君,我真不是有意的,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趙蕭君立即説:“好了,好了。知道就好。腳還痛不痛?能回去嗎?”陳喬其點點頭,連聲問:“傷到哪裏了?要不要讓醫生看一看?”
趙蕭君掀起褲腳看了一眼,説:“不要緊,只是青了一大塊,揉一揉就沒有問題了。”陳喬其越過她要看,整個身體都倒在她身上,趙蕭君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汗水味,有些臉紅心跳,連忙推開他,説:“別壓過來了,小心壓趴了。跟座山似的。”陳喬其靠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才坐直身體。等趙蕭君費勁氣力將他運出醫院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座會移動的山,狠狠的朝她壓下來。
等安頓好他,腰都直不起來,累的趴在沙發上。歇了半天才問:“你怎麼扭到腳的?怎麼這麼沒用!”陳喬其悶聲説:“誰叫你答應來卻反悔!”趙蕭君有些頭痛的説:“我不是跟你説了要加班麼?你就給我扭傷腳,成心的是不是?”陳喬其悶着頭沒有説話。
趙蕭君看他那個表情,真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看着他的腳問:“現在怎麼辦?你還能上學麼?”陳喬其回答:“老師讓我在家裏休息兩天再去。”趙蕭君點頭是説:“那隻能這樣了。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行動不便,誰來照顧你?出去吃飯也不方便呀。”陳喬其低眉垂首,説:“那你能不能請兩天假?”趙蕭君瞪他一眼:“你想我被炒魷魚呀!瘋了我,我還在實習呢!”陳喬其拿眼問她:“那你説怎麼辦,總不能讓我餓死吧。”趙蕭君白他一眼,“放心,還能餓死你!”
聽見包裏的手機“叮叮叮”的響起來,拿過來一看,陌生的號碼,於是客氣的問:“您好,請問哪位?”醇厚的男聲傳過來:“是我,成微。”趙蕭君吃了一驚,立即説:“您好,您好!”成微打斷她:“不用這麼客氣。我想起你剛才情緒似乎很不穩定,所以打電話過來問一問,沒出什麼事吧?”趙蕭君連忙説:“沒有什麼大事,一點小傷而已。真是謝謝您!”成微説:“恩,既然沒事,那我就掛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什麼困擾。也希望你以後事事順利。”説着就把電話掛了。趙蕭君拿着電話發了一會兒呆。聽他的語氣客套的很,是自己反應過度吧。
陳喬其見她接了個電話,便愣在那裏不説話,不由得的問:“誰打的?你怎麼傻了?”趙蕭君回一句:“上司!”陳喬其問:“難道你被炒魷魚了?”趙蕭君一個枕頭扔過去,罵:“你再烏鴉嘴!小心捱揍!”陳喬其一個閃身躲開,嘀咕:“炒了才好呢!”幸虧趙蕭君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