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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6章

    第33章

    考試前一天,她碰見夏原,有些驚喜,問:“你是不是去西藏了?”瘦了不少,精神卻更好了。夏原點頭,“回頭給你看照片。”她問好不好玩。夏原興致勃勃説:“比北京有意思多了,下回我帶你一塊去。”她點頭又搖頭,惋惜説:“我有高原反應。”夏原大手一揮,“誰沒高原反應啊,去了就適應了。”她微笑,心裏很嚮往。

    夏原忽然問:“聽説你交男朋友了,就那個姓鐘的小子?”她害羞不語,只是笑。他連聲嘆息:“這小子偏偏揀我不在的時候趁虛而入,厲害啊,平時倒看不出來!”調侃了一會兒,又挑眉説:“他那種人有什麼好的!你要不要甩了他,跟我在一塊兒?怎麼樣,考慮考慮?”笑嘻嘻看着她。

    她只當他説笑,翻白眼説:“不要,我才不要成為這裏女生的公敵。想當你女朋友的人多着呢!”夏原慵懶地笑:“哦?姓鍾那小子就那麼好,好到我都比下去了?”她搖頭,“咦——沒見過這麼自戀的。”真受不了。

    夏原伸手勾了勾她下巴,笑得賊眉鼠眼,“他有沒有——比如説這樣——”頭漸漸靠近——,作親吻狀。她連忙後退,又羞又惱,死命拍了他一下,“夏原,你不要臉!你再這樣,我可生氣了啊。”

    他伸了個懶腰,“不要臉?姓鐘的小子才不要臉呢!”她聽他用不屑的神情罵鍾越,沉下臉,“夏原,你跟我隨便開玩笑沒什麼。無緣無故,你幹嘛這樣説他!他又沒得罪你!”夏原轉頭看她,眸中有驚訝之色,笑説:“沒想到你這麼護着他!開句玩笑就受不了啦?”她嘀咕:“你哪像開玩笑嘛!”分明是罵人。

    夏原忙舉手説:“好好好,我認錯總行了吧?我知道他是大才子!”她也不好認真惱他,説:“你怎麼比地痞還無賴呢!”夏原也不辯解,半晌問:“大週末的,怎麼一個人躲這兒啊,冷清清的。你那個男朋友呢?”

    她打了個哈欠説:“他們過兩天也考試,複習功課去了。”夏原接口説:“那他就把你一個人扔這兒了?怎麼當人男朋友的。虧你拿他當寶!”她氣呼呼説:“他念書很認真的,跟咱們不一樣。”夏原唯恐天下不亂,“那也沒理由把女朋友撂一邊兒啊!”

    她有點兒悶悶地説:“反正我自己也要複習啊。”本來她説跟他一塊上自習的,鍾越卻説她老讓他分心,效率大打折扣,她便一個人回來。正無聊呢,偏偏夏原湊過來在一邊煽風點火。

    夏原拉她起來,“這個學校就屬你最用功,還複習什麼啊!沒聽過這句話麼,‘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這才是會念書的人!走走走,我帶你出去吃東西,比坐在這裏發呆有意思多了。”

    她搖頭,“我不去,我要等他一塊吃晚飯。”夏原叫起來,“這才吃過午飯好不好!你就一直坐這兒等?”傻不傻啊!她點頭,“我也沒什麼地方可去,看看書背背單詞,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夏原簡直不能理解她這麼愚蠢的做法,説:“你要等他,晚上再過來。哪有人一直杵在這兒的?”她聳肩説:“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夏原推她,“往這邊出去,有家‘星巴克’,我們喝杯咖啡再回來。這裏又陰又冷,坐門口喝西北風啊!”見她還是不動,便説:“耽誤不了你的事,很快就回來。”等他就那麼重要?

    她不去,説:“也許他會早點過來,錯過就不好了。”夏原突然吼起來,“那你不會讓他等!”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她抬頭,吃驚地看着他,“我等他也一樣啊。”夏原驀地覺得嫉妒,無比嫉妒鍾越。若有人肯這樣一心一意等他,就為了吃頓晚飯,叫他做什麼都願意。他一言不發站起來,頭也不回走了。

    一個人站在寒風裏,呆呆的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心裏空落落的。有認識的同學經過,嘲笑説:“夏原,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難道被女人甩了?”他立刻恢復本性,咧嘴笑説:“是啊,被女人甩了。”那人當然不信,笑説:“咱們夏大公子也有被女人甩的一天!好好好,打爆竹普天同慶!”

    夏原笑罵:“去你媽的!哪兒去啊,要不咱哥倆兒喝兩杯去?”那人聳肩:“夏大公子請客,不去白不去!”倆人勾肩搭背,笑嘻嘻走了。

    那人酒量不好,喝了半瓶二鍋頭就倒下了。夏原費了許多力氣,一路咒咒罵罵把他抬回來,口裏説:“下次喝酒一定要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腦中想到韓張,此人是個能喝的主兒。不過跟他不同校,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叫過來。無奈下,又轉頭來找何如初,順帶給她帶了杯熱可可。

    何如初見他去而復返,疑惑地看着他。他指了指飲料,説:“看我對你多好。”她聞到味道,微微皺眉,“大白天的,你喝酒了?”他聳肩,“誰説白天就不能喝酒?我們北京爺們沒那麼多廢話!”倆人坐着聊天。他問:“你一個人坐這兒等,無不無聊?”

    她咬着吸管説:“不無聊啊,反正他會來的。”因為知道他晚上會來,所以她整個下午都會有一種觸手可及的幸福,時間每過一分,幸福便增加一分,於是等待變得與眾不同。

    等待是幸福的一種儀式。

    夏原默然無語,打着哈欠説:“反正我也沒事,陪你一塊等吧。”他逗她説話,她總不答。於是他問:“你跟姓鐘的怎麼認識的?”她不滿,“你客氣點!”夏原“切”一聲,説:“我又沒叫他送‘鍾’的,怎麼不客氣了!”

    她知道自己貧不過他,於是不理他。他又問:“你跟他是高中同學?怎麼韓張好像也是?”她便説:“都是。我們以前是一個班的,那個班很厲害,好多人進了清華北大的。”

    他説:“是嗎?看來他以前就對你有意思嘍?”她橫他一眼,“瞎説什麼呢!鍾越他很厲害的,是我們那裏的高考狀元。”夏原便罵:“書呆子!”她不服,又説:“他體育也很好,拿過五千米長跑冠軍!”夏原嚷嚷:“這算什麼啊!我還攀巖拿過冠軍呢!”

    她不信,“不跟你説了。你今天特別難説話。”

    “我哪難説話了?是你不愛聽。”他叫起來。

    她轉頭看看外面,天漸漸黑了,喃喃自語:“他應該快來了吧?”夏原嘆氣,“你就這麼想見他?惡不噁心。”她瞪他,“去去去,別插科打諢。你就沒正經事做嗎?明天就要考試了——”

    夏原滿不在乎聳肩,“那種考試有什麼好擔心的!明天你瞧吧,答案滿天飛。”她嘀咕:“那也不能這樣啊——”都抄成習慣了,老師也不管。

    路燈亮起時,鍾越果然來了。她立馬跳起來,快手快腳收拾書包。鍾越跟他打招呼,笑説:“最近怎麼樣,還好吧?”他很不客氣地説:“不好的很吶!”鍾越愣了愣,不説話,接過何如初的書包。她揮揮手笑説:“我們先走了,你也早點去吃飯吧。”

    晚上九點來鍾,有人推門進來,開燈一瞧,見一人趴在桌上睡覺。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夏原。連忙推他,説:“奇怪,你怎麼在這兒睡覺?不覺得冷啊?”夏原睜眼,整了整衣服自我調侃:“我犯傻唄!”回宿舍倒頭繼續睡。

    第34章

    這裏鍾越問何如初,“你跟夏原都説了些什麼?”她隨口答:“沒説什麼,貧嘴唄。”他笑,“你別跟他貧。”她問怎麼了。他便説:“你連韓張都説不過,何況是夏原。”她身有同感,點頭,“恩,他嘴巴毒着呢,他説你壞話。”

    鍾越來了興趣,問:“他怎麼説我壞話?”他當然能察覺到夏原對他的不客氣。何如初想了想,説:“反正一天到晚沒個正經樣兒,整天不是説這個人尖嘴猴腮刻薄相,就説那個人垂頭喪氣倒黴鬼。”鍾越聽了,笑笑不語。他當然不會跟夏原當真計較。

    何如初沒兩天就考完了,大家都收拾東西回家過年去了,她一直在等鍾越。怕影響他複習,一個人無聊地待宿舍裏,不是睡覺就是看動畫片。夏原照舊跟她説説笑笑,打電話騷擾她:“還沒起牀呢!這麼好的太陽,你也不出來走走!”整棟宿舍樓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怪冷清的。於是她下來,倆人湊一塊兒打發時間,問夏原:“你怎麼不回家啊?”

    “我家就北京,什麼時候回不行啊。”埋頭呼嚕呼嚕喝粥。她咬了半口燒賣,嘆氣説:“其實我也不想回家,可是學校過幾天就要封樓了,不得不回去。”他們是私立學校,寒暑假不允許人住的。

    夏原忙説:“那你就別回啊,跟我回家過年吧。”她“切”一聲,不答他。心裏是真的不想回家,煩着呢。這兩天何爸爸老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家,怕她沒訂票,問她要不要寄飛機票過去,又或者自己去北京接她。問的多了,她不耐煩,乾脆關機。自從她有了手機,何爸爸給她打電話的次數暴增。別人羨慕之餘,她卻煩惱不已。這勞什子,方便是方便,卻相當於爸爸的監視器。

    夏原在她離開前,一直都沒回家。

    晚上接到韓張電話,她叫起來:“韓張,你好久沒來找我了,我還以為你從此消失了!”韓張從張炎巖那裏知道她跟鍾越交往後,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他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來面對她。偶爾會通兩個電話,短短説幾句話就管了,還是她打過去的。他這次特意打電話來問她一塊回家不,説給她訂了票。聲音低低沉沉的,不像往日那麼嘻嘻哈哈。

    她沉吟了一下,説:“我已經訂了票。”她自然是跟鍾越一塊回去。韓張頓了頓,問什麼時候的票。她説還要過幾天。他便問:“你不是早考完了嗎,怎麼這麼晚才走?”他明天的火車票。

    她“嘿嘿”笑兩聲,也不好意思説等鍾越,只説:“當時只買到那天的票啊。”他知道清華還沒考完,多少猜到了一點,心情有些黯然,好半晌説:“那到時候我去火車站接你。”她説不要。韓張堅持:“不麻煩。提着那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怎麼回的來。”他們到了火車站,還要坐好長時間的大巴才能到家。她也沒通知何爸爸去接。

    鍾越好不容易考完了,她抱怨説不想回家。鍾越安慰她:“沒事的,家總要回啊。”逃避總不是辦法。她悶悶不樂,説:“回家就見不到你了。”她回上臨,鍾越自然是回美溪去。

    春運期間,火車站人山人海,空氣渾濁,簡直無立足之地。鍾越見她還沒上車呢,已經奄奄一息,忙扶住她,焦急地問:“要不要緊?”她説頭暈胸悶。鍾越喂她喝了點水,抱住她説上車就好了。心裏懊惱,當時應該給她買卧鋪,她哪受過這樣的罪啊。

    車上她還吐過一次,小臉蠟黃蠟黃的,一夜間人跟着就憔悴下來。鍾越摸了摸她額頭,似乎有點發燒,找了條濕毛巾敷在她頭上,説:“躺我腿上睡會兒,醒來就到了。”她抱着他的腰呢喃:“鍾越,我難受。”他連聲哄着她。她半夢半醒又説:“鍾越,我不要回家,我怕——”鍾越心疼地直拍她的背,口裏説:“好好好,不回家。”心裏想,她這個身體狀況,恐怕得先送她回去。

    正好對面也坐着一對小情侶,女的看了十分羨慕,對男友不滿説:“你看人家,對女朋友多好!”男的尷尬説:“人家那是生病了。你要是生病了,我對你更好。”女的低聲罵:“只會説不會做!讓你等兩個小時還有許多廢話呢!”

    火車早上六點多就到站了,她還迷迷糊糊的。倆人下了車,鍾越先打聽去美溪的車方不方便,送她回上臨後好回去。那車主為了拉客,異常熱情,直拉着他們説:“哎喲,這小姑娘生病了吧,趕緊上車坐着,也好休息休息。”她聽了,以為他要走了,依依不捨,拉着他袖子撒嬌:“鍾越——我跟你回美溪好不好?”

    鍾越嚇了一大跳。她又説:“我跟你回美溪,住一天就回來,恩?我生病了,不想這麼快回家……”心裏着實捨不得他。彷彿他這次走了,以後就沒有再見的日子一樣。

    她那種樣子,像被人遺棄的小貓,睜大眼眨巴眨巴望着他,眼睛裏蓄着一汪水,可憐兮兮的,——鍾越哪裏抵擋的了,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頭腦一熱,迷迷糊糊就帶她上車了。

    直到上了車,他才開始後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告訴她:“如初,我是一直跟着奶奶住的。”他從沒跟她説過家裏的事。她以前偶爾也問過,被他不着痕跡岔了開去。她本身不是個敏感的人,也沒察覺,只當人人跟她一樣。

    何如初抬眼看他,問:“那——你爸爸媽媽呢?”他緩緩説:“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父親後來又有了家庭。奶奶怕我受委屈,一直將我帶在身邊。”她“哦”了聲,很心疼他,從小就沒有媽媽,一定吃了很多苦——,又問:“那你都不回爸爸家裏的嗎?”

    他頓了頓才説:“我父親在我高二那年因車禍去世了。”後來他之所以轉到“上臨一中”來唸書,也有部分這個原因。她聽了,久久不説話,環手抱緊他,“鍾越,你真堅強。”對比之下,儘管父母鬧得不可開交,她依然是幸福的。

    他淡然説:“我還有奶奶啊,她很疼我的。不過身為男孩子要照顧家裏人,而不是被家裏人照顧。”所以他從小就成熟懂事,從不讓大人操心。

    何如初這才着急起來,問:“那你奶奶見了我,不會趕我走吧?”老人家思想陳舊,又難溝通,説不定罵自己勾引寶貝孫子呢,越想越害怕,心裏直打退堂鼓,惴惴不安。

    其實鍾越也拿不準奶奶見他帶女孩兒回家會是什麼反應,只得安慰她:“我奶奶是一個很開明,也很能幹的人。她最熱情好客了,不會趕你走的。”他也沒想過這麼快就帶她回家了。

    何如初一路上緊張地出了一身的汗,病反倒好了一大半。下了車,鍾越雙手提着她的東西,説:“我家是個小鎮,還得坐一趟車才能到。”她四處打量,什麼都沒有,怎麼覺得像是公路路口啊,問:“站牌呢?”鍾越笑:“沒事,人家見路口有人,車子自然會停。”

    果然,沒過多久,一輛沾滿灰塵泥巴的小巴士開過來,售票員打開門吆喝:“美溪,美溪,一塊,一塊!”倆人跟着人上了車。她注意到車上坐墊油膩膩的,又髒又破,還有塵土,但是還是坐下來。頭伸出窗外,好奇地張望。

    倆人用普通話交談,言行舉止一看就是大學生,自然而然引起車上人的注意。突然有人指着鍾越説:“你是不是就是鍾家考上清華的那個?”鍾越含笑不語,對此情況早已習以為常。

    眾人一聽他是清華的,那還了得,爭相打聽。那人説:“就鍾奶奶家的孫子,唸書特厲害的那個,都説是文曲星下凡!”眾人連聲讚歎。美溪地方雖小,卻十分注重教育。人人以唸書為榮,所以學校也分外出名。

    何如初十分驚奇,沒想到公車上都有人認識他。悄悄笑説:“你很出名啊。”文曲星下凡——哈哈哈,她只在電視裏聽過這麼有意思的話。鍾越低聲笑説:“小鎮上的人民風淳樸,彼此都認識。大家都是好意,你別見笑。”

    下了車,鍾越領着她穿過大街。她見街頭地上隨便擺着水果攤,也沒人看着,於是問:“不怕人家拿嗎?”鍾越指着一輛大卡車説:“老闆打牌呢。誰要買吆喝一聲就是。”她覺得這個地方實在有趣。

    鍾越問她累不累,又説:“我家也在‘美溪一中’附近,不過我們學校沒‘上臨一中’氣派,小的很。”路過的時候,鍾越指着大門説:“這就是我以前的高中。”大鐵門鏽跡斑斑,‘美溪一中’幾個字上的紅漆也有些脱落。她抬頭往裏看了看,規模跟她以前唸的小學差不多,幾棟教學樓半新不舊的,大概還是翻新過的。

    轉到學校這條街,一路上不斷有人跟鍾越打招呼:“放假回來了?”笑吟吟的,都好奇地看着跟在後面的何如初。鍾越一一點頭回答:“恩,回來了。”很有禮貌。隔壁大嬸笑説:“鍾越,你奶奶知道你今天回來,老早就爬起來,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話對鍾越説,眼睛去不斷打量何如初。她都被大夥看的不好意思了,此刻似乎成了動物園裏的熊貓,供人評頭論足。

    鍾越在一棟有了年頭的小樓前站住,笑説:“這就我家。”見她杵在門口,猶猶豫豫的樣子,笑説:“來都來了,還怕什麼,進來吧。”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地上,介紹説:“這房子還是我爺爺十多年前留下的。樓下我們自己住,樓上幾層租出去,住的基本上是外地的學生。現在放假了,都回家了。”

    附近住家大多是做學生的生意。因為鍾越,鍾家租房廣告都不用貼,自動有人摸上門來詢問,希望小孩能向他學習,努力進取。家長心裏總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想法。

    第35章

    有人迎出來,腳步利索,六十幾歲的樣子,留着短髮,身材高大,身板很正,可見是個果斷的人,臉上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可是身上收拾的整整齊齊,説話聲音很大:“回來了!”看的出精神頭很好。

    鍾越忙答應一聲。鍾奶奶見到孫子,立時眉開眼笑,待看清楚身後的何如初,雖吃驚不小,立刻拉着她手説:“哎呀,你是越越的同學吧,歡迎歡迎。”何如初直至此刻,一顆吊着的心才放下來。跟鍾越一樣,喊了聲“奶奶好”。

    鍾奶奶活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孫子帶回來的女孩兒意味着什麼,埋怨鍾越:“你這孩子,帶朋友回家也不説一聲。你看你看,家裏也沒來得及收拾,東西亂成一團,讓人見了笑話。”鍾越笑笑不説話。

    何如初便乖巧地説:“奶奶,這麼幹淨整齊,還要收拾啊?”裝作吃驚的樣子。鍾奶奶聽了笑,心想這女孩兒看起來柔柔弱弱,家境不錯的樣子,沒想到倒不嬌氣,隨和的很,很會説話。看來孫子的眼光不錯。

    領着他們往裏走,説:“等你們好一會兒,冬天天冷,這會兒菜大概涼了。”忙忙地要去熱菜。何如初哪坐的住,站起來想幫忙,偏偏什麼都不會,手足無措立在那裏。鍾奶奶見她這樣,按着她坐下來,笑説:“你是客人,安心坐着説話喝茶。不用你幫忙,飯菜很快就好。”又對鍾越説:“你陪同學好好坐會兒。”

    飯菜上來,有魚有肉還有滷味,在鍾家來説,是相當豐盛的。何如初不會做事,於是極力稱讚鍾奶奶做的菜好吃,説:“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完完整整一條端上來,好吃又好看。”鍾越一個男孩子,平日裏自然不會説這麼貼心的話。鍾奶奶聽了,果然十分高興,大談經驗,告訴她:“煎魚前先往油裏放幾片姜,魚皮就不會粘鍋底。”其實她聽得雲裏霧裏,連連點頭裝作明白的樣子。

    一時吃完飯,她搶着收拾碗筷。鍾越見了,拉她坐下,笑説:“手忙腳亂的,小心打碎了。我來,你好好坐着就成。”將碗筷收拾了,捋起袖子洗碗。她問:“奶奶呢?”鍾越探頭看了看,説:“在外面跟人説話呢。別拘謹,就跟自己家一樣。我奶奶從不為難人,鄰里鄉親都喜歡找她幫忙。”

    何如初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做怪不好意思的,於是説:“你洗盤子我洗碗。”撈起一隻碗,因為水裏沾了油,手一滑,差點摔了。鍾越讓她別添亂。她嚷嚷:“我來我來,我在學校也是自己刷的碗。”跟做什麼大事一樣。她在學校刷碗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鍾奶奶和隔壁大嬸聽見廚房有動靜,探頭看時,見他們正並排站着洗碗呢,有説有笑,年輕人甜甜蜜蜜的。大嬸笑説:“越越有出息啊,不光學習成績好,帶回來的女朋友又漂亮又有氣質,鍾奶奶,你福氣不小。”

    鍾奶奶笑説:“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倒是不錯,只怕太過嬌養了些。”看她連碗都不會洗就知道,從小到大恐怕沒吃過什麼苦。大嬸笑,“嗨,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都這樣。大多是一個孩子,父母哪捨得子女吃苦!”鍾奶奶點頭,“年輕人的事,由他們自己去。我們這些老棺材是管不了的。”

    洗好碗,她還沒來得及擦手,聽見手機響。一看是何爸爸的號碼就有點不耐煩,接起來也不吭聲。何爸爸問:“初初,你人在哪兒呢?韓張説你今天回來,在火車站等了你一早上也沒見人影。”聲音很急。

    她“啊”的一聲叫起來,這才想起來韓張説過要去接她的,忙説:“我在同學家裏呢,明天就回去。”何爸爸責備她:“那你應該先跟韓張説清楚,他天還沒亮,就坐車去火車站接你去了,回來後急得了不得,説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十分愧疚,忙説:“你跟他説回去後我請他吃東西,讓他先別生氣。”她估計韓張這會兒肯定氣炸了。

    何爸爸説:“他就在這兒呢,你跟他説。”説着把手機遞給韓張。她連聲道歉:“韓張,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真來接我。”韓張嘆口氣,“你沒事就好。到底上哪去了?還在北京嗎?”她支支唔唔説:“恩——在同學這兒玩一天,明天就回去。到時候請你去‘明珠’裏面吃飯——”

    韓張説:“吃飯就算了,你早點回來就成。林丹雲也回來了,等着你一塊玩呢。快要過年了,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她有些驚奇,若是以前,韓張逮着機會還不狠狠宰她一頓呢,現在居然説不用了,忙説:“好好好,明天一定回去。”

    鍾越在一邊聽的清清楚楚,問:“家裏人擔心了?”她點頭。鍾越又説:“韓張——早就回家了?”問這樣的話,根本是沒話找話。她點頭:“恩,他早上去接我,撲了個空。我以為他肯定氣壞了,沒想到什麼都沒説,只讓我趕緊回去。”鍾越聽了,好久才説:“恩,早些回去也是應該的。省的你爸爸媽媽掛心。”

    下午鍾越領着她街上隨便逛逛,天就黑了。吃完飯,洗漱完,鍾越帶她到房間,説:“你今晚就住這兒,牀單被褥什麼都是新的。我房間在前邊,有事就叫我。”她答應一聲,到處打量,房間很大,沒有鋪地磚,還是水泥地,陳設極其簡單,一牀一桌一椅而已,另外有個老式的衣櫥,上面還有鏤花的樣式。鍾越拿了暖水瓶杯子進來,説:“晚上若是渴了,自己起來倒水喝。”十分細心。

    她點點頭,問:“鍾越,你房間有電話嗎?”鍾越問幹嘛。她笑:“哎呀,你別管,快告訴我號碼。”鍾越只得説了,“坐了一天的車,累了吧,早點睡。明天上午帶你去‘廟會’上看看,很有意思的。”聽的她眼睛發亮。

    他走過來伸手摸了摸牀單,説:“沒有空調,褥子下面墊了電熱毯。這會兒正好,不冷不熱,你趕緊上牀睡覺。”她點頭,“那你出去,我脱衣服了。”鍾越帶上門出來。

    睡到半夜,聽得牀頭電話響。何如初縮在被子裏,拿着手機細聲細氣説:“鍾越,你睡了沒?”他開燈一看,都一點半了,問:“怎麼了,這麼晚還沒睡呢?”她懦懦地説:“鍾越,我睡不着。窗簾無風自動,飄啊飄的後面似乎有人——嗚嗚,我怕——”

    他忙説:“別自己嚇自己!你起來開門,我過去看看。”她連忙跳起來,拱肩縮背站在門口,瑟瑟作抖。鍾越披了外套出來,見她這樣,皺眉説:“怎麼穿睡衣就下來了?小心感冒。”

    她一頭蹭進他懷裏,抱着他不肯放,連聲説好暖好暖。鍾越手忙腳亂拉開她,“快上牀,快上牀,身子冰涼。”拿了外套給她穿上。她鑽進被窩,舒服地嘆了口氣。只在北方待了一個冬天,沒有暖氣的生活,已經有點不習慣了。

    鍾越坐在牀頭,掖緊被角,才走到窗邊看了看,説:“怪不得這屋子這麼冷,原來窗户沒關緊。”合攏窗户,説:“窗簾動是因為有風灌進來。好了,沒事了,你睡吧。”關了燈,就要走。

    她伸手拉住他,不讓走,“鍾越,你陪我説説話好不好?我睡不着。”鍾越想她第一次來,也許認牀,問:“那説什麼好呢?”在她牀頭坐下。

    她掰着他的手指,側頭説:“隨便啊。我問你,從小到大,你拿過多少獎?”牆上桌子上滿是獎狀獎盃,看的她直咋舌。鍾越聳肩説:“誰記得這個。”她無賴起來:“鍾越,你分一點給我好不好?”

    鍾越看着她笑,問:“難道你沒拿過獎?”這麼眼饞?她嘆氣説:“有是有,都是‘三好學生’、‘十佳少年’之類的,有的人多着呢。‘上臨一中’厲害的人多了去了,哪輪得到我。”鍾越説:“獎狀證書都是我的名字,你要來有什麼用?”她挑眉問:“你別管,我只問,你給不給?”

    鍾越自小拿的多了,哪在乎這些,搖頭笑問她想要哪個。她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紅本本,笑説:“這是你‘高考狀元’榮譽證書,舍不捨地給?”他打開看,左邊有一張自己的半身黑白照,笑説:“還問我給不給,你不是早就拿了嗎?”又問:“這個就夠了?我有一些小的獎章,可以給你玩。”

    她搖頭:“不要,這個就夠了。”只有這個上面有他的照片,英氣逼人,看了喜歡的不行,所以千方百計拐了來。鍾越心思一動,笑説:“給你也行,你把你高中畢業證給我。”她覺得奇怪,問:“你要那個幹嘛?”

    他笑而不答。她隱隱約約明白過來,臉頓時熱熱的,轉過頭去,説:“在學校,沒帶來。”鍾越説:“不要緊,回去後問你要。”她渾身燥熱,整個人往被子裏一鑽,悶頭説:“我要睡了。”害臊了。鍾越伸手拉她出來,“小心憋着。”她不理他,一個勁兒往裏扭。

    過不了一會兒,她伸出頭,大口喘氣,連聲趕他:“快走,快走。”鍾越笑着站起來,她忽然又扯他衣服,紅着臉説:“鍾越,你親親我再走。”

    鍾越身體一震,轉頭看她。她忙説:“你想哪裏去了!你親親我臉再走。”又羞又惱,小臉通紅通紅。他依言親了親她右臉,又柔又軟又暖,真想一口咬下去。她害羞地説:“嘴巴涼涼的。”他忍不住,又親了親她眼睛,柔聲説:“睡覺。”她輕輕“恩“一聲。他帶上門出去。

    那天晚上鍾越很久才朦朦朧朧睡去,夢裏都是她笑吟吟的小臉。

    晚上睡得晚,早上醒來,太陽都照到窗頭了。她連忙爬起來,心裏很懊惱,應該記得調鬧鐘的。幸好鍾奶奶不在,她稍稍鬆口氣。站在洗手枱前刷牙,鍾越拿了電熱壺進來,説:“摻點熱水,就不冰牙齒了。”昨天晚上她刷牙時,小聲嘀咕過“好冷”這樣的話,他記在心裏。

    她問:“奶奶呢?”鍾越把毛巾遞給她,説:“奶奶一大早就出去了。廚房有皮蛋瘦肉粥,你喝一點兒。我再帶你出去轉轉。”粥端出來時,碗下面有一層水汽,顯然一直用熱水温着。她問:“你不吃?”他搖頭,“我吃過了。”都十點了,人家都在準備午飯了。

    倆人出來,走到商業街,人山人海,擠來擠去,比起昨天下午冷清樣兒,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鍾越指着一堆民間玩意兒説:“小城市的人有很多遺留下來的傳統習慣。過年前後有數日舉辦這樣的‘廟會’,什麼東西都有賣,鄉土氣息很濃,熱鬧的很。我帶你隨便看看。”

    她蹦蹦跳跳往前跑,口裏説:“鍾越,真好玩兒。”鍾越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自己也跟着快樂起來。她在人堆裏到處鑽,什麼東西都好奇,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牽着他的手指東問西。鍾越一一指給她看:“這是桃符,掛大門口的;這是楊柳青年畫,貼小門上的;這是灶神,貼廚房據説可以防火消災……”

    她嘖嘖稱奇,原來還有這些風俗呢,以前只在書上或是電視上看過。在街口看見一羣小孩子圍在一塊,她問是什麼。鍾越便説:“那是糖人兒,我小時候這位老大爺就在這兒賣了。”

    她見人家小孩兒舔得津津有味,也饞了,搖着他的手説:“鍾越,我也想吃這個——”鍾越搖頭嘆氣,“那是小孩子吃的,跟糖一樣。你多大了?”話雖這麼説,卻抵不過她嬉皮笑臉再三懇求,只好買了給她。

    她放在陽光下觀賞,讚歎:“真薄,真好看。”小小的糖人兒透明如鏡,有鼻子有眼睛,拿着手裏簡直捨不得吃。輕輕咬了一口,舌尖冰冰涼涼的,入口即化。她笑説:“甜絲絲的,你也嚐嚐。”遞到他嘴邊。

    鍾越自然不吃。她挑眉,作凶神惡煞狀:“吃不吃?吃不吃?”鍾越笑着搖頭。她又作可憐狀,拉着他袖子説:“吃嘛,吃嘛——”鍾越無奈,“你怎麼還跟小孩一樣呢!”她死命纏着他,追在後面不放。他立場再堅定,也只得妥協下來。

    她陰謀得逞,拖着一臉無語的他回去。口裏猶在説:“甜甜的,多好!”後來他再想起她的話,終於明白,那樣甜蜜的味道,便是愛情。只要嘗過一次,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第36章

    中午時分又接到何爸爸的電話,問她怎麼還不回家,又説去接她。她沒法,只好匆匆吃了飯就走,本來還想多住一天的。鍾奶奶給她裝了一大包吃的,説:“別客氣,路上吃——鍾越,你送送她。”

    倆人來到長途汽車站,買了票等車時,她問:“過完年你還來不來上臨?”鍾越説大概不去。她有點失望,“你可以來給老師同學拜年啊。”鍾越便説美溪這邊也有老師同學要看望,再説不比以前唸書的時候,去了住哪裏呢。她悶悶不樂,好半天説:“要不,你來我家住?”鍾越罵她胡説。

    她也覺得不好,自己家的事都鬧不清呢。想了想又説:“你可以住韓張家,他們家房子大,再説韓爸爸韓媽媽都認識你。”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非要他去,便説:“恐怕沒時間去。”見到韓張,多少有些彆扭,更不用説住一塊兒了。

    她垂着肩膀問:“正月你真不來了?”他點頭,“恩,不去了。”她嘆了口氣,“好吧。到時候我們一塊回學校。”鍾越叮囑她路上小心,行李別亂放,注意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眼看着車子走遠,才轉身回去。

    大巴載着滿車的人往上臨進發,沿途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雖然是冬天,可是路邊仍有灰綠色的水草,路過一大片桔林時,枝頭猶掛有經冬未凋的橙黃色桔子。她聞不慣車裏的味道,頭暈暈的,一路昏昏沉沉的。還是人家推着她説:“小姐,到站了!”她才醒過來,拖着箱子袋子磕磕絆絆下了車。天已經黑了,到處是人影,一時迷糊,辯不清方向,呆呆站在原地。

    何爸爸早來了,轉頭見了她,連忙將東西接在手裏,説:“帶這麼多東西回來幹嘛?家裏什麼沒有!”她想了想,是啊,吃的穿的玩的家裏都有,説:“不知道,我見別人收拾東西,也跟着收拾。”何爸爸説她傻,知道她沒有經驗,告訴她:“下回要回家,什麼都別帶。記得拿手機錢包就行,省的路上受累。”

    她點頭,問:“媽媽怎麼沒來?”何爸爸聲音一頓,過了會兒説:“媽媽給你做晚飯呢。累了吧,車上睡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司機自提東西上去。何爸爸坐車裏,猶豫着要不要回家。她轉頭,招手説:“快點,我餓了。”他想女兒第一天回家,凡事忍耐些。於是一塊兒上樓。

    何如初掏鑰匙開門。何爸爸攔住她,不着痕跡説:“上次聽人説有小偷,於是你媽媽換了鎖。”何媽媽聽見敲門聲,心想該是女兒回來了,迎出來見了何爸爸,冷笑説:“今天怎麼捨得回來?沒被外面的狐狸精絆住腳?”

    何如初一回家就見是這種火藥場面,心裏的那一點期待全化為泡沫,來不及褪去的笑意僵在臉上,好半天叫了聲“媽媽”,心裏堵堵的,很難受。

    何爸爸便説:“素菲,初初今天第一天回來,咱們能不能不吵?”妻子大概是所受刺激過大,神經變得歇斯底里的,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他早已疲倦不堪,只是顧着女兒的感受,從沒提過離婚一事。

    何媽媽見到久違的女兒,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口裏猶説:“你要是怕吵,就別做出這等醜事!”何爸爸厲聲喝道:“素菲,孩子面前,胡説什麼呢!”

    何如初將書包往地上重重一扔,轉頭上樓。何媽媽這才噤聲,揚聲説:“初初,媽媽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菜。”她答應一聲,“我換件衣服就下來。”面對這種情況,她早已無力地説不出話來。

    房間還是以前的房間,一模一樣,連陳設都沒變。可是家卻不是以前家的味道,空氣沉悶壓抑,像一潭死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高考完那些天,常常聽見母親躲在卧室低低哭泣的聲音,整夜整夜。她心揪成一團,恨死爸爸了,發誓不再理他。可是爸爸還是一樣疼她,那樣低聲下氣跟她説話,比媽媽還關心她。她怔怔的,不知道該站在哪邊。

    為什麼不能回到小時候呢?一家人親密地説説笑笑,她被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任意哭鬧。可是她明白,就算父母還在一塊,也回不到重前了!以前上物理課,講到原子分子時,高老頭曾説過:分子間的距離太大了,排斥力遠遠大於吸引力,破鏡其實是不能重圓的。

    她換好衣服下樓,何爸爸已經走了。何媽媽剛才和何爸爸大吵大鬧,這會兒見他走了,卻獨自倒在沙發上垂淚,神情淒涼。見到女兒,忙用手背擦去了,點頭説:“菜在桌上,喜歡什麼自己吃。”

    她不知道該説什麼,母親哭泣的樣子她已見得太多。盛了兩碗飯出來,説:“媽媽,你也吃點。”何媽媽搖頭,“你先吃,媽媽還不餓。”她夾了菜端到媽媽跟前。何媽媽不得不接在手裏,紅着眼睛説:“快吃吧,等會兒該涼了。”她點頭,好半天説:“媽媽,你身體不好,多吃點。”

    何媽媽點頭,移過來坐到桌前,給她盛湯,“你也多吃點,一個人在外面,瘦了。在北京,還習慣嗎?”她往嘴裏塞了幾粒米飯,剛才明明餓得不行,此刻卻食不下咽,“恩,學校挺好的。”一大桌的菜,卻味同嚼蠟。

    默默喝了小半碗湯,她便説飽了,不敢提起爸爸。何媽媽讓她去洗澡,早點睡。她站起來,半晌説:“媽媽,我陪你説説話。”何媽媽怕女兒見她傷心的樣子,忙説:“不用。你坐車累了,回房歇着。我也要睡去了。”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扶着後腰慢慢站起來,已顯老態。

    她眼角突然流下淚來。去年還有人開玩笑説媽媽跟自己是何家一對姐妹花,現在竟老的這樣快!悶悶躺在牀上,不知道眼前陰霾的天氣何年何月才能過去。一切都變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唯有默默忍受,等時間來終結一切。她傻傻地想,再過段時間總會好的,總會好的……

    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家裏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愁雲慘霧的,待不住,於是出來找韓張林丹雲説話。林丹雲更漂亮了,頭髮長長了,下面鬆鬆地燙巻,披在肩頭,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情。見到她,大吃一驚,“何如初,你什麼時候剪了一個這樣的髮型?”

    她説剪好久了,又問:“怎麼,不好看嗎?”林丹雲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後説:“也不是不好看,只不過現在都流行卷發,你這個髮型還蠻——特別的。”意思其實是落伍。又建議説:“你臉小,燙巻一定好看。”她搖頭,“算了,就這樣吧。”她本不是一個新潮的人,什麼適合自己就什麼吧,懶得多做嘗試。就像人,認定了一個,那就這個吧,不做多想。

    倆人邀着同往韓張家裏來,因為他家裏只有他一個人,方便玩鬧,韓爸爸韓媽媽出差還沒回來。林丹雲進門就嚷嚷:“好吃的快呈上來。”韓張沒好氣説:“要吃不會自己拿!臉都吃圓了,胖死你!”林丹雲以前細胳膊細腿的,風一吹就倒,現在豐滿不少,臉也圓潤了些,更有韻味了。

    她罵:“嘴巴還是那麼賤,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呢,活該沒人要!”韓張瞪她,“不乾不淨説什麼呢!”聽聲音竟有幾分怒氣。何如初詫異,“怎麼回事你們倆?一見面就吵。”以前是她和韓張一見面就抬槓,現在倒反過來了。

    倆人互相“切”一聲,各自坐下。韓張端了瓜子水果飲料過來,“你們隨便,我進去了。”何如初喊住他,“韓張,怎麼我來了你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啊?都沒正眼瞧過我一眼。我哪得罪你了?”忽又想起來,拍手説:“對了,你還在為火車站的事兒生我氣是不是?説了請你去‘明珠’,一定會去的!”

    韓張翻了翻白眼,“誰沒去‘明珠’吃過飯啊!説的我稀罕似的。我家你沒來過啊?門檻都踏爛了,還真拿自己當客人了!”甩了甩手進書房了。

    這裏何如初吐了吐舌頭,説:“韓張今天怎麼了?説起話來跟機關槍有的比,啪啪啪啪啪地響。”林丹雲搖頭,“鬼知道!難道他也內分泌失調?”倆人對看一眼,捧腹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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