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韓張問:“鍾越怎麼來了?”見沒事,等不及她回答,踮起腳尖跳回浴室,口裏連聲説:“好冷,好冷。”下身穿的整整齊齊,上身只包了個毯子,手裏拿着襯衫説:“上面的油洗不洗的掉?”從何爸爸那裏回來,他送她上來,進來略坐了會兒。哪知道一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辣椒油,灑的滿身都是。唯有脱下衣服,趕緊洗了個澡。
她坐在沙發上,呆呆的,也不知道他説了什麼。韓張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皺眉説:“鍾越這麼晚來找你,什麼事兒?”原來她跟鍾越還有聯繫。見她不回答,又問了一遍。
她懶懶説:“沒什麼事。”韓張喃喃重複了一遍:“沒什麼事?”剛才她滿臉淚痕站在門口,鍾越臉色鐵青,整個人都變了,會沒什麼事?他在她旁邊坐下,好半天問:“如初,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還在想着他嗎?心口澀澀的,有點難受。
“恩,什麼怎麼想?”因為剛才鍾越的行為太過失常,她反應變得遲鈍起來。她還一心在想,他説的“我會對你跟孩子好”,到底什麼意思。
韓張嘆氣,“如初,不要再想着他了。跟我在一起吧,我們結婚。”倆人年紀都不小了,也到結婚的時候了。
她嚇一跳,下意識搖頭:“結婚?不——”
韓張眼神黯了黯,“為什麼不?和我結婚有什麼不好?我們在一起再好不過,什麼問題都不用擔心。”
她咬着唇説:“不是這個原因,我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所以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藉口。
韓張笑了,“我們結婚還有什麼想不想的,登個記,搬在一塊住就行了。你跟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沒話了,半晌只得説:“可是結婚畢竟是大事。”
韓張搖頭苦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唧唧歪歪,婆婆媽媽。我們倆要是結了婚,多省事啊。兩家父母是世交,不用擔心家庭問題;再説了,回家也方便,不用為在誰家過年煩惱;還有,我要是敢對你不好,韓校長頭一個拿我開刀……有這麼多好處,你還在猶豫什麼?”
説的她無言以對,刁蠻起來:“我為什麼非得嫁給你,又不是沒人要了。再説了,這樣就嫁給你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韓張忙笑説:“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你要怎麼才肯嫁給我?難道還想讓我上刀山,下火海,勇闖龍潭虎穴?我醜話可説在前頭,你自己小心變成寡婦。”
何如初罵:“嬉皮笑臉,油嘴滑舌,一看就沒誠意。滾滾滾——”一手推着他回去。韓張笑嘻嘻時候説:“那怎麼才算是有誠意?拿着鑽戒下跪算不算?”
何如初聽他這話竟是來真的了,慌了手腳,忙笑説:“下跪?你這小子給我磕頭也不配!快走快走,我要關門睡覺了。”
韓張一手撐在門框上,不讓她關門,“如初,我是説真的,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説一聲,我飛奔帶你去登記。”
她低頭看着自己腳尖,半晌説:“好,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帶上門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是不是有些人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到了年紀,總是要結婚的,她還沒有和世俗抗衡的勇氣。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和韓張結婚算了?皆大歡喜的一件事,只除了她自己。
鍾越當夜回去後,一個人開門敞户坐在陽台上喝酒。酒冷夜寒,加上心情鬱結,竟為風霜所欺,第二天就病倒了,爬都爬不起來。
孟十來公司見他頭一次一聲不響曠工,心想難道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宿醉沒醒?下了班便去看他。門鈴按得震天響,好半天他才出來開門。見了他,鬍子拉渣,神情憔悴,簡直有點形容枯槁的樣兒。大吃一驚,忙問:“你這是怎麼了?臉色白的嚇人,整個人跟幽靈似的。”
他有氣無力倒在沙發上,喘籲説:“病來如山倒。”孟十便説:“怎麼會生病?昨天晚上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麼今天就病成這樣了。”他閉着眼説:“病了倒好,反正是什麼都不用想了。”
孟十皺眉:“説的什麼喪氣話。”探手摸了摸他額頭,嚇一跳,“怎麼這麼燙?什麼時候發的燒?”他哼哼唧唧説不出話來。孟十連忙拖他起來,口裏説:“燒成這樣這麼不去醫院?找死啊!”
又拉又扯扛着他去醫院了。沒想到從不生病的他,這一病遲遲不見好,鬧得眾人都知道了。
夏原跟他有業務上來往,少不得也要去探望探望他。買了點鮮花水果,忽然想起去醫院正好路過何如初那兒,於是又買了一大捧紅玫瑰。何如初一直想找份工作先做着,何爸爸反而讓她不要急,勸她來自己公司。她又不想去。所以一直拖着,心想等冬天過去再説,先適應適應國內的環境也好。這幾年北京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她出門總是惴惴的,生怕走錯了地方。
何如初正好從超市回來,在小區門口碰到他,笑説:“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夏原挑逗一笑:“當然是愛情的風。”説着遞給她玫瑰。她驚喜地收下來,滿臉笑容,諂媚説:“哎呀,夏原,你真是好人。”
夏原抬眉:“知道我好了吧,要不,親一個?”説着伸過臉去。她“呸”了一聲,“老沒正經的。上來吧,好東西沒有,茶還是有的。”帶頭往前走。
夏原搖頭,嘆氣説:“不坐了,我這就得走了。”她回頭,奇道:“你夏大公子還有什麼忙的啊?人都來了,連上來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太不給人面子了。”她才不信。
夏原只得解釋:“順路來的。姓鐘的那小子在醫院病的半死不活的,我雖然不待見他,怎麼着也得去走個過場。回頭再來找你喝茶聊天啊。”説着打開車門就要走。
何如初怔怔站在那兒,問:“他病了?很嚴重嗎?”夏原聳肩,“聽説病的不輕,連日高燒都燒成肺炎了,鬧得人仰馬翻的。不然,我哪有那個閒工夫去看他,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
她又問:“什麼時候病的?”夏原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怎麼就對他這麼關心呢?他又沒病死!”嘴巴還是那麼毒。
她罵:“去去去!一天到晚只會説風涼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夏原痞痞説:“我要沒同情心,你這會兒早是我的人了。其他人還想染指呢!”意有所指。發動車子,慢慢倒退,開出去老遠,見她還站在原地發呆。
嘆了口氣,又開回來,甩頭説:“真要擔心,一起去吧。姓鐘的那小子沒病死,倒是豔福不淺啊。”何如初默默上車。他又貧嘴:“你看我,多富有同情心啊。你剛才還那樣説,我簡直比竇娥還冤。”
何如初滿腔的心事在他插科打諢下,不由得消散了些,沒好氣説:“開你的車吧,廢話一籮筐,留着回家説去吧。”夏原一路還是東拉西扯的,語言詼諧幽默,什麼話到他嘴裏,必有一番囉嗦。搞得她又想氣又想笑,連聲罵他貧嘴。
倆人到了醫院,問清楚房間號碼,敲門進去。鍾越穿着病號服,一手抱着筆記本電腦,一手探出去拿水杯。聽見動靜,抬頭見夏原進來,只皺了皺眉,待看見跟在後面的她,足足愣了有一分鐘,才知道打招呼。
夏原照例客套幾句,問他病好了嗎,什麼時候能出院之類的,神情吊兒郎當的。何如初遠遠站着,低着頭也不看他,一句話都沒説,跟隱形人似的。他一一回答,説沒什麼大礙,過兩天就能出院了。心裏卻又氣又怒,她跟着夏原來看他是什麼意思?當真要想來看他,就一個人來!不清不楚,藏頭遮尾,到底要拿他怎麼樣才甘心!他變得焦躁起來,大失鎮定。實在忍不住,轉頭看着她,不輕不重説了句“你好”,只是語氣明顯帶有嘲諷之意。
她回過神來,知道這樣傻站着讓人笑話,於是輕聲説:“聽説你病了,要不要緊?”這樣輕柔的詢問,使得他心一緊,竟覺得承受不住。他為誰風露立中宵,你現在還會着緊嗎?轉頭看一邊,淡淡説:“好些了,多謝記掛。”臉上神情冰冷,眸中沒有温度。
太過疏離客氣的對話,令她惆悵而無措起來。為什麼他們非要“你好,謝謝”這樣説話呢?轉念一想,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唯有黯然點頭,“那就好。給你帶了些水果,放在這裏。”實在無話可説,只得低頭垂首站在那裏。
第54章
夏原當然察覺到氣氛的僵硬,忙接過話尾,轉而跟鍾越敷衍,“鍾帥不是一向以身體強健,精力旺盛著稱嗎?怎麼這次會病的這麼重?”又開玩笑説:“難道竟是生理方面有失調養?”
鍾越並不領情他的調侃,一本正經淡淡説:“天氣突變,一時不注意,着涼了而已。”夏原聽他正色回答他一番玩笑話,便覺得索然無味起來。這麼一個道貌岸然,不苟言笑,不解風情,不懂幽默的人,怎麼就有人念念不忘呢!暗暗嘆了口氣,見她欲言還休的樣兒,估計是有話想説,礙着自己又説不出來。正要找個藉口避開,突然手機響,順勢站起來,點頭説:“我出去接個電話。”走的時候還把門帶上了。自我嘲諷,自己明明就是個小人,為什麼還要假充君子以成人之美呢!自做孽,不可活。
夏原走了,空氣立時變得沉默而僵硬,似乎凍結成了寒冰。何如初盯着自己手指,鼓足勇氣説:“恩——我聽夏原説,你病的很重,所以跟他一起順路來看看你。希望你儘快好起來——”
鍾越冷哼一聲,嘲諷道:“我病的重不重,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愣住了,不知道他對她為什麼這麼不客氣。就算年輕時的那些事都過去了,作為舊時的老同學,她來探望病中的他,也沒必要這麼粗聲粗氣,冷嘲熱諷啊!她覺得委屈,看來她是來錯了。
鍾越見她無言以對,更加生氣,一時失了理智,冷冷説:“你來幹嘛?炫耀嗎?炫耀你跟韓張的親密還是以此證明夏原對你的多情?哦,又或者是其他男人為你着迷——”
話還沒説完,何如初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圈漸漸紅了,哽咽説:“鍾越,你太過分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鍾越見她哭了,心中憐惜不忍一閃而過,隨即轉開頭,不再看她。半是惱恨半是自責,心裏狠狠在罵自己,鍾越,你他媽的混蛋,到底在幹什麼!可是他抑制不住——抑制不住滿腔的嫉妒!為什麼她可以和其他男人那麼親密?為什麼在他傷心絕望之後又來招惹他?他覺得自己被她玩弄在手心裏,有種怎麼翻都翻不出來的悲哀。
他的自尊在她面前已經所剩無幾。
夏原聽見裏面傳來聲響,頓了頓,忙把手上的煙掐滅了,推門進來,故意大聲叫嚷:“怎麼了,怎麼了?”待看見何如初紅紅的眼眶,知道她哭過,不用説,自然是鍾越的錯,不屑説:“讓女人哭的根本不算是男人。”
若是平時,這類的話鍾越是不予理會的,可是今天,夏原成功激怒了他。他扯掉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站起來,臉色鐵青,指着夏原鼻子説:“從大學那會兒開始,我忍你很久了!我們倆的事,要你插什麼手!你要是護花心切,相信有無數女人等着夏大公子軟語撫慰呢!”
倆人一時都怔住了。何如初捂着唇説不出話來,從沒見過這麼憤怒的他,説的話甚至稱得上是刻薄,他一向客氣有禮的,別人再怎麼議論誹謗都是聽而不聞,置之不理。可是今天跟變了個人似的,何況——何況好像不是什麼大事啊——
夏原倒對他刮目相看了,竟然拍手點頭,“姓鐘的,沒想到你還有兩把刷子啊,我以前倒小看了你。”夏原這個人有時候極其自負,玩笑歸玩笑,是不肯跟人認真動粗的,覺得沒的髒了自己的手。既降低了自己身份,説不定還得負法律責任,多划不來。
何如初嚇壞了,見鍾越似乎要動手的樣子,忙拉着夏原説:“我們回去吧。”夏原臨走前還不忘嘲笑,眼睛盯着他手背,“你這樣自虐,以為真的有人會心疼麼?”鮮血湧出來,順着手背滴在地毯上。
何如初自然也看見了,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惴惴地看着他,生怕他又突然發怒,忙大聲呼叫護士。護士來了,重新把針頭插上,叮囑説別亂動,就走了。她站在門邊,忐忑説:“我們走了——你好好養病。”輕輕帶上門,跟等着門外的夏原一塊離開。心有餘悸,今天的鐘越真是嚇到她了。
鍾越聽着他們的腳步聲漸去漸遠,一點點沒有了,走廊重歸安靜。煩躁地把針頭又扯了,找了點棉花壓住血管,出去辦理出院手續。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路邊的槐樹葉基本凋零的差不多了,棕黑色的枝幹空落落往外伸展,使人越發覺得蕭瑟。有人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她因為在國外冷慣了,倒還好,只是覺得空氣太乾燥。因為整天閒在家裏,也沒什麼事,於是天天接送小意上學。何爸爸本來説給她新配一輛車子,她堅決不要,説北京交通實在太堵,再説她又不大認識路,以後再説吧。何爸爸只得作罷。
這天從幼兒園接了小意,他説餓了。倆人於是轉到附近一家大型商場,裏面有家“肯德基”。小意邊啃雞腿邊説:“姐姐,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海洋館?”她現在不大吃這些東西了,只要了杯飲料,想了想説:“要不,等週末有空就去?”小意歡呼一聲,連連點頭。
吃完了,倆人在商場隨處閒逛。她想起微波爐壞了,得買一個,於是轉到家電這邊。正聽人介紹時,聽見身後有人説:“你看這套廚具怎麼樣?一應俱全,樣式也別緻。”聽着聲音耳熟,不由得回頭看。
範里正月就要結婚了,正佈置新房呢,和老公出來選購廚房用具和浴室設備,感覺有人注視她,偏頭一看,見是她,吃驚不小,連忙笑説:“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她也趕緊笑着打招呼。
範裏轉身對老公説:“碰見好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我們要説説話。你隨便哪裏逛逛再來,到時候來接我。”她老公對何如初微笑點頭,然後去了。
範裏見她手邊的小孩,先是愣住了,仔細打量她,憑女性的直覺,就是知道她肯定沒生過孩子。於是笑説:“這孩子眉清目秀的,年紀這麼小已見輪廓,真是漂亮,長大了還了得!跟你是親戚吧,長得這麼像。”心想不是侄子就是外甥。
何如初教小意叫她姐姐,小意乖乖叫了。範裏高興地笑起來:“我高中時已被人稱作阿姨了,沒想到活到這歲數,還有小孩子叫我姐姐,嘴真是甜。來來來,初次見面,也沒準備見面禮,給你個紅包,將來賺大錢——”本來這紅包是準備送老公家親戚的小孩的,現在給了小意。
何如初忙推辭不用,不用。範裏嗔道:“給孩子的見面禮,你見外什麼。”她才訕訕地收下了。她們倆又轉回“肯德基”説話,旁邊有特意為兒童準備的遊樂區。小意便説:“姐姐,我也要去玩。”何如初點頭讓他去,自己時不時注意他。
範裏聽見小意叫她姐姐,隨口問:“是你堂弟?”她有點尷尬,微微搖頭,“不是,是弟弟。”範裏愣了下,問:“是親弟弟?”她有些不好意思,“恩”了一聲。範裏笑起來:“你居然有個這麼小的弟弟?不知道的人都以為是你兒子呢!”她紅了臉,解釋説:“不同媽媽的。”
範裏點頭表示理解,笑説:“跟你長得倒是像,我剛才看見了,還差點胡思亂想呢。”她微笑,“我們倆都長得像爸爸。”範裏便説:“那你爸爸年輕時一定帥氣。”她搖頭嘆氣,“有個長得帥的爸爸其實也不好。”範裏知道肯定跟家庭變故有關,忙岔開話題,説:“鍾越大病一場,聽夏原説,你也去看他了?”
她微微“恩”了一聲。範裏自我嘲諷:“想當年,你跟他在一起那會兒,我也很喜歡他,嫉妒死你了。”何如初見她這麼直率可愛,笑了,説:“過去的事,現在還提做什麼。”真的過去了啊,再想起來簡直恍然若夢。範裏抬頭問:“那你現在跟他——”
她搖了搖頭,不説話。範裏嘆了口氣,説:“雖然他嘴裏從來沒説過,但是我知道他心裏一直想着你。你剛走那會兒,他天天盼你回來。後來大學畢業了,他才什麼都不提,像忘了這回事似的。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沒忘。”不然為什麼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呢!
她眼睛看着某處,目光卻沒有焦點,心裏也説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緩緩搖頭:“大家都變了,我也是,他也是。”她見到他,彷彿是另外一個人,那麼惶恐陌生,想必他見到她也是這種感覺。時間太久,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東西早已變得模糊不清,淡淡消逝了。
範裏聽見她傷感的語調,情辭懇切,忽然想到自己也變了。年輕時候也曾一心一意認定他,現在不是也要和別人結婚了麼?並且是自己心甘情願發生這種改變的。也許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這麼不完美,卻將曾經讓你感動的最柔軟的一剎那誤認為是愛情。有一天幡然醒悟,原來並不是這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需要彼此回應。一個人的心事只能稱作感情,痛苦的唯有自己。
她長長嘆了口氣,“為什麼世上的事不能十全十美?為什麼大家的感情不能有始有終?”
何如初想了想説:“總是有的,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你我都不曾遇見的感情,但是請不要否認它的存在。
她微微嘆息,“也許吧。”忽又笑説:“好不容易碰到了,説這些傷感的話做什麼!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何如初笑説沒什麼打算,目前給人兼職做點翻譯什麼的,過段時間,可能要回家一趟,因此年後再説吧。她性子最懶散不過,得過且過,所以註定做不成大事。
範裏便説:“那你不在北京過年了?我還想着請你喝喜酒呢。”説自己年後要結婚了,日子都定下來了。她聽了,真心誠意説恭喜恭喜。範裏打趣説:“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訕訕地笑,忽然想起韓張説的話。心裏嘆了口氣,她不能想象和韓張結婚的情景。因為從來沒想過,於是趕緊打住了。
何爸爸因為住在郊區,小意的幼兒園又在市中心,所以有時候小意也在她那裏過夜。所幸小意有五六歲了,健健康康、不吵不鬧的,很好哄,而且也願意跟她一塊住,所以姐弟倆的感情越來越好。何爸爸自然高興,就連白宛如,因為這段時間感冒了,懨懨地提不起精神,樂得將小意交給她,好靜心調養。
韓張也常常往她這兒跑,加上小意,鄰居都以為是一家三口,害得她百口莫辯,紅着臉解釋不是,不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裏時,時不時還是會想起鍾越來。而且因為他跟她就在同一天空下,説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碰面呢,所以想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現在病應該好了吧?嘆了口氣,倆人也只能這樣了,像普通分了手的情侶一樣,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見了面,彼此點頭打個招呼,各自離開。想起就令她黯然神傷。
第55章
鍾越硬逼着自己不再想她,於是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來,夜夜加班,不將自己搞得筋疲力盡絕不回去。弄得孟十揉着眼睛説:“鍾越,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是也不用這麼拼命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不划算了。再説了,公司一時半會兒沒你,還倒不了。瞧你這滿臉晦氣,苦大深仇的樣兒,人家不説你是工作累的,還以為你戴綠帽子了呢。”
説得鍾越拿眼瞪他。他自知一時嘴快,可能戳到他痛心事了,連忙拖他起來,“好了,好了,我放你半天假,趕緊去泡泡桑拿,按按摩什麼的,調劑調劑身心。你再這樣下去,別人又該説我剝削壓榨你了。真是冤枉啊,其他人哪知道我心裏的苦啊——”
鍾越無奈地投降,嘆氣説:“難道結了婚的男人都像你這麼婆婆媽媽,囉哩囉嗦?”孟十推他走,口裏説:“你自己也去找個人結婚不就得了,就知道是不是了!”有了老婆孩子,不囉嗦不行啊。
半下午的,一時間竟不知道去哪裏好。平時除了工作就是應酬,這會兒也找不到消遣的地方,又不想回去,偌大的房間孤零零的一個人,更顯冷清。於是開車在街頭閒逛。轉着轉着就來到清華附近,忽然想起畢業後再也沒來過,一則因為忙,二則也怕自己觸景生情。凡有同學聚會,一律避開。
老遠就停了車,一步一步往前走。太陽一點一點往西偏,熱度漸漸消散,起風了,身上有了涼意。他將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從西門進來。學校還是老樣子,一草一木都沒變,只是長得更旺盛了。因為是週五,園前還是有許多商販收購或是販賣舊書,許多學生蹲在地上挑挑揀揀。
他只覺得親切,像又回到學生時代,什麼都沒有,拼了命的苦讀,可是卻是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現在他算得上功成名就,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總是感覺到無邊的寂寥和失落。到底是丟失了什麼呢?他總想着把它找回來。
抬頭看時,迎面一棟簇新的大樓特別引人注目,深色玻璃反着夕陽的光,熠熠生輝,光彩奪目,這些建築應該都是他走後新建的。其實沒有什麼真的一成不變,包括學校,包括身邊的人和事,包括他和她。變動是絕對的,不變總是相對的。想到她,他心口一窒,不知道該怎麼了斷目前這種局面。太怨恨,太不甘心,太嫉妒了——可是同時又太無力。
漫無目的亂走,回過神來,竟站在“菊苑”門口。儘管拼了命的抗拒,可是腳還是順從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帶着他來到這裏。不知不覺八年過去了,不不不,認真算起來,不止是八年。她在這裏只念了一個學期,這樣算的話,從她走到她回來,一共是八年半。記憶再往前倒流,回到高中時代。第一次見她是在學校的公告欄前,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唇角彎着笑——十年了!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竟然有十年了麼?本來以為十年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從第一次見她到現在,也已經有十年了,就這麼過去了,悄無聲息!他忽然極其傷感。為什麼他們認識了有十年,還是不能在一起呢!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燈光漸次亮起,風吹得橫條旗幟獵獵作響。他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本以為早已忘記的往事如潮水一般一幕又一幕湧現在眼前。其實他跟她真正在一起只有一個冬天而已。那樣寒冷的天氣,滴水成冰,倆人抱在一起,竟不覺得冷,胸口是那樣的温暖。她頭蹭在他懷裏,呼出的白霧衝到他臉上,滿是她的氣息。他總想親她,可是不敢,老老實實抱着她。
那時候他老怕她着涼感冒,總是催着她回宿舍。她卻不肯,手伸到他大衣口袋裏,到處摸啊摸的。記得那會兒他有一件淺灰色呢子帽衫,很大的扣子,一左一右兩個大大的口袋,她特別喜歡。一些零碎小物件總往裏塞,鏈子啦,髮卡啦,校園卡,鑰匙之類,常常還有零錢。他説過她好幾回,她笑嘻嘻地就是不改。下了雪就往他帽子裏塞雪,害得他脖子那塊兒浸了雪水,冷的直打顫。
他抬眼看了下天氣,應該快要下雪了吧。過去的八年裏,也曾下過很多場雪,可是天地白茫茫的,他只覺得空曠寥落,再也找不回當初的那種心情。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站起來時,手腳都凍僵了。往回走時,看見“水木閣”的招牌,只是以前門口的南瓜燈換成了復古式的宮燈,照的滿地瑩白。心裏不由得一動,竟然還在啊!果然是物是人非。
進去準備喝杯酒暖暖身子。抬眼望去,一色的學生,高談闊論,説説笑笑,滿室温暖。本來他想坐以前習慣坐的座位,可是已經有別的學生先坐了,一對情侶,甜甜蜜蜜共吃一份土豆牛腩套餐,看了真讓人羨慕。
他來到樓上的包廂,這樣的夜裏,一個人靜靜傷感往事,雖説孤單寂寞了點,但是未嘗不可。他脱下長外套,挽起袖子,飯菜端上來時,已不是記憶中的味道,過於甜淡。他皺了皺眉,嘆息一聲。所有的東西,總不可能一模一樣。他推開窗,北風呼呼灌進來,不由得緊了緊衣衫。雖然寒冷,可是心裏卻覺得痛快。那天晚上,他酒喝的很多,飯菜幾乎沒動。
回去後,做了個夢。夢到她跟韓張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夢到她跟夏原站在一起,身後是如雲的蛋糕;夢到在賓館時見到她時,還有手邊的那個酷似她的男孩……夢到許多許多,惟獨沒有夢到她和他。原來,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是這麼嫉妒且不安嗎?
第二天中午他趕着去見合作的港商,哪知道對方公司派來的代表竟是以前零班的老同學劉濤。他本科出國,後來在香港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倆人多年不通音訊,乍然相見,驚喜交加,尤其是鍾越,事先全不知情。合同等事自然是沒問題,丟下眾人,攜手並肩敍舊去了。
劉濤笑説:“久聞鍾帥的大名,如雷貫耳啊。因此這次特意向總部請纓,前來洽談合作一事。鍾帥近來風頭一時無兩啊,咱們可羨慕的很呢!”
鍾越忙説:“多少年的老同學了,你還來跟我説這些話!罰酒罰酒!”劉濤被他逼着連喝了三杯,搖頭嘆氣:“鍾越啊鍾越,你還是這麼厲害。我這麼遠道而來,本想跟你比試比試,沒想到席還沒開呢,就處於下風了。”
鍾越問他什麼時候到的北京,準備待多久,説要好好招待招待他。他笑:“來了有幾天了,昨天剛去見了韓張。那小子,怎麼還在唸書!”又説:“他見了我很高興,吃飯的時候還把何如初也叫來了。原來她已經回國了。”鍾越聽了默然不語。劉濤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言笑無忌,説:“他們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是那麼親密。更搞笑的是帶了個才五六歲的孩子前來,嚇了我一跳。”
鍾越仰頭喝了一杯酒,口裏説:“劉濤,你喝多了。”劉濤大力拍了一下他肩,哈哈大笑説:“我一開始以為那男孩是何如初的兒子,心想她怎麼就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了!你猜怎麼着?哪知道是她弟弟,還是親弟弟!被我一頓好笑,也太荒唐了點!”連連感嘆:“當年她父親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沒想到還有一個這麼小的兒子!怪不得鬧那麼大動靜。”
鍾越聽了,卻猶如一個焦雷炸在頭上,驚愕不已,呆呆望着他,半天才知道説:“你是説跟她長得很像的那個小男孩,是她的親弟弟?”劉濤奇怪地看着他,點頭説:“對啊。不過我當時聽了也很吃驚。”雖説事情有一點離譜啦,可是也不用臉色都變了啊。
鍾越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完全弄錯了!這麼大一個誤會,當時為什麼不問清楚!恨不得一拳揍死自己。這麼多天來的怨恨和嫉妒,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傷人又傷己。若是因為這樣而錯過,他一生不會原諒自己。驚愕埋怨之餘,喜悦像漲潮時的水,鋪天蓋地湧來。
他開始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見到她,臉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焦慮之色。劉濤喝的有點高了,哪能發現他的異常,一個勁兒的舉杯勸酒。他也不管了,扶起他就往外走,“今天先喝到這裏,改天咱們再繼續喝。”也不送他了,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報了酒店名字,讓他自己回去,又給他同來的同事打了電話。自己一路往何如初那裏飛奔而去。
可是她人卻不在。抬手看了看時間,還不到四點,這個時候,不在也很正常。此刻他心亂成一團麻,哪裏有心思做其他事。靠在門邊,一支接一支抽煙,心情一點一點沉澱下來,情緒逐漸恢復平靜。開始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
就算孩子是她的弟弟,可是事隔八年之後,倆人還能回到過去嗎?且不説他對她八年所經歷的一切一概不知,單只是心結已不容易解開。自己憤怒失控下,還那樣口不擇言傷害過她,她又能原諒自己麼?何況還有一個韓張——
他知道韓張一直喜歡她,那種喜歡令他感到驚慌害怕。因為他們彼此太過熟悉,根本不需要語言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時間很殘酷也很神奇,可以讓最親密的戀人漸漸陌生;也能讓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如醇酒一樣歷久彌香。
為什麼年少時的愛戀可以那麼簡單,而如今卻是這樣難堪複雜?為什麼以前可以恣情擁抱,而如今見個面都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呢?為什麼明知道很渺茫,會受傷,會嫉妒,還是不能放手呢?
只不過因為,心中有個人,始終無法替代。
他等到一包煙都抽完了,看了看外面,天已經黑了,她還是沒回來。他為了避開她,也為了約束不爭氣的自己,一直沒敢要她的電話號碼。就是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撥通她的電話。
也許有些事情,不能急在一時。他要仔細想想,這一次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挽回長達八年的遺憾。不論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是忐忑不安的碰觸,都不再是以前了。他想起公司還有急件等着他處理,於是掉頭先走了。他一直都是一個認真努力的人。
第56章
何如初下午出門交了兼職的翻譯稿,就去接小意。碰巧韓張也來找她,倆人約了地方吃飯。吃了飯沒事,路過一家電影院,正在上演動畫《千與千尋》。小意正是對像《西遊記》、《名偵探柯南》、《奧特曼》等動畫感興趣的年齡,吵着要看。幾人於是進去看了場電影。
小意還沒看完就累的趴在她身上睡着了,已經過了他平常睡覺的時間。倒是她看的很感慨。孩子的世界是那樣純真美好,有驚慌,有害怕,有哭泣;但是勤勞,勇敢,不懂得貪婪,卻知道愛。年輕的時候,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可是現在,丟了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看完了電影,夜色已經很深了,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天氣雖冷,好在沒什麼風,不怎麼覺得難受。韓張扛着睡熟了的小意出來,她一個人慢慢在後面走,眼角似乎有淚。心裏默默問自己,丟了什麼呢?是愛嗎?
站在門前,她對韓張説:“你也早點回去吧,很晚了,我就不請你進來了。”倆人之間也沒這麼多客套。韓張將小意給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笑吟吟説:“如初,我們明天約會吧。”他們好像還沒有像情人一樣真正約過會。韓張雖然覺得也許沒那個必要,可是既然要做情人,就該有情人的樣子。何如初畢竟是女孩子,心裏應該會有浪漫旖旎的想法吧。説實話,他自己也有些期待。
何如初連忙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忿忿説:“跟你約會還不是左手摸右手。”能有什麼感覺!韓張叫起來:“不試怎麼知道沒感覺?”他又想起來,説:“哦,對了,我們還沒接過吻。”提到這個,他還真的有點心動了,心頭小鹿砰砰砰亂撞呢。
何如初使勁踩了他一腳,“你倒會佔我便宜。”韓張抱着腳哀叫連連,口裏説:“你這女人,整個就一潑婦,虧我要娶你,不然還不知道禍害多少人呢!”他就是被禍害的最深的那一個。
她抱着小意在門口説話手有點酸,連聲趕他:“快走吧,我想睡覺了,沒功夫跟你瞎扯。”韓張喊住她,正色説:“如初,我是説真的。”她上身僵在那裏,回頭笑説:“明天週六,早説了要帶小意出去玩的。”
韓張忙涎着臉問他能不能也去。她沒好氣説:“我們家的人出去玩兒,你來湊什麼熱鬧。”他以為何爸爸白宛如和她都去,也就沒再説什麼,苦着臉説:“第一次約會就被拒,太不給面子了。”她開了門,揮手道:“我沒拿掃把趕你就不錯了,知足吧你。”韓張抱頭鼠竄去了。
因為答應小意帶他去海洋館,一大早就起來了。隨便打掃了一下房間,出去倒垃圾時看見門口一大堆的煙頭,昨天晚上因為燈光有點暗,一時也沒注意。不禁覺得奇怪,誰在她門口抽煙啊,還這麼多,像是等人等的不耐煩似的。搖了搖頭掃起來,倒進垃圾袋裏。
回來時碰到下樓買早點的鄰居阿姨,她客氣地打招呼。阿姨含笑點頭,要走時又説:“小何啊,昨天有人找你,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你還沒回來,他就走了。我怕有什麼急事,跟你説一聲。”
何如初愣住了,問:“大概長什麼樣?”阿姨笑起來,“哎呀,挺俊的一小夥子,高高大大,端端正正的一個人。我還請他進來坐呢,他搖頭説謝謝。一開始見他急成那樣,別是有什麼事吧?”她胡亂説謝謝,魂不守舍回去了。
顯然是鍾越——,等她那麼久,究竟是為了什麼?終究是按捺不住,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號碼是見到夏原車上有他的名片,趁夏原不注意,偷偷藏起來的。是秘書接起來的,客氣地問她找誰,有沒有預約。她支支唔唔半天,拜託她説找鍾越,又報上自己的名字。秘書也許是見她態度誠懇,倒沒難為她,請她等一等。過了會兒,接起來的是鍾越。
她一時間覺得口乾舌燥,見他不説話,急忙解釋:“我聽隔壁阿姨説,你昨天來找我,似乎等了蠻久,有事是嗎?”
鍾越乍聽是她的電話,很是意外,越是驚訝驚喜驚奇越是要鎮定,淡淡“喂”了一聲,接起來見她問的是這事,默然了一會兒,問:“你什麼時候有空?”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以為有什麼急事,愣愣説:“今天。”
鍾越也不廢話,果斷説:“好,你等着,我去找你。”通知秘書,若是有要事,先不要給他打電話,問孟總的意思便可。
何如初也沒有呆呆等他到來,因為小意醒了,要給他穿衣服,還要喂他吃早點,完了還要哄他説:“現在海洋館還沒開門,姐姐等會兒再帶你去啊。”小意雖然點頭了,神情還是有點悶悶的。他一大早爬起來,就記掛着去海洋館呢,聽見説晚點再去,當然是不高興了。
就在小意耐性告罄時,鍾越總算來了。她忙哄他:“好了好了,姐姐這就帶你去。”轉頭對鍾越説:“小孩子鬧的慌,請不要介意。有什麼事嗎?”鍾越見他們姐弟倆穿戴整齊,似乎要出門的樣子,便説:“怎麼,要走了嗎?”他一來,他們就要走,不由得他不多心,就這麼不待見他?
她忙解釋:“老早就説好帶小意去海洋館的,他都等不及了。你看,臉黑成這樣。”自從她回國後,倆人還是頭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説話。鍾越便説:“走吧,我有車,送你們去。”也不看他們,轉頭就往外走。
她本待拒絕,見他那樣,什麼話都説不出來,只好鎖了門,牽着小意出來。他在前面放慢腳步,配合他們。她教小意:“快對哥哥説謝謝。”小意説了謝謝,不過不肯叫他哥哥。她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她帶着小意,本來想坐後面。鍾越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淡淡説:“你抱着孩子坐前面來。”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一站在他面前,氣勢就矮了一截。縮回握住後車門的手,乖乖坐進來,將小意抱在懷裏。
路上鍾越問:“多大了?”她愣了愣才知道是問小意,忙説:“乖,告訴哥哥,小意多大了。”
小意轉頭看窗外,不睬鍾越。她很尷尬,“現在足足五歲了。”鍾越轉頭看了她一眼,確認似的問:“真是你親弟弟?”覺得問過頭了,又説:“我想大概是你堂弟表弟什麼的——”他以前見過何爸爸,直到親眼目睹,還是不能相信會有一個這麼小的兒子。五歲的話,那麼那時候她還在國外,是在唸本科吧?心裏突然一動,隱隱察覺到什麼似的,卻又一閃而過,沒有抓住。
她説不出的尷尬,人人見到她跟小意都要問這個問題,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儘管解釋了,別人還是將信將疑,暗中都疑惑是不是其實是兒子,因為早婚或是不婚而孕,所以故意説成是弟弟?
大家想象力太豐富,於是她也跟着心虛起來,無比汗顏。年齡差距實在太大了點,難怪別人不相信。就是一開始,她自己也不能接受,覺得父親怎麼能這麼荒唐!可是小意實在是一個很招人疼愛的孩子。心想爸爸年紀大了,就是白阿姨也不小了,自己這個姐姐理所當然應該多照顧照顧小意。
海洋館在動物園裏面,小意又纏着説要看老虎,獅子,於是三人先到獅虎山看了虎豹之類的動物,奄奄一息的,沒什麼看頭。倒是小意很興奮,拉着她手搖晃:“姐姐,姐姐,老虎打噴嚏了。”又吵着要去看大熊貓和企鵝。
因為到處是台階假山石塊,她抱着小意走非常吃力,鍾越便接在手裏。不知道為何,小意挺抗拒他的,掙扎着下來,非要自己走。從頭到尾,對鍾越都沒好臉色。她訕訕説:“小意平時很乖的,今天大概是來晚了,所以心裏生氣了。”不知是想起什麼,鍾越低頭笑了笑,跟在倆人後面晃悠悠走。
過了會兒,他彎腰説:“這裏的動物被關着,不好玩兒。下次我帶你去野生動物園好不好?”他問什麼是野生動物園。鍾越便説:“猴子在樹上爬,有兔子在你腳邊跑。”小意聽了,默不作聲,顯然是心動了。鍾越抱他也沒再掙扎。
幾人買票進海洋館。室內頓時變得昏暗,迎頭就是一池各色各樣的金魚,就在腳底下游來游去。小意很興奮,伸手探進水裏要去抓魚。何如初忙拉住他,“小意乖,當心掉進去。”鍾越見小孩子興奮,到處亂跑,於是拉他在手邊,説:“姐姐累了,哥哥抱你看玻璃裏的大鯊魚好不好?”一路抱着他走。
小意感嘆:“魚好大啊!”幾條大白魚游來游去,躲入橋底下,不肯出來。小意於是不肯走,説要等魚出來。倆人任由他在附近鑽來鑽去。何如初不知道他為什麼也跟着來海洋館,想起才問:“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鍾越本來想解釋,解釋他前些時候為什麼一見到她會脾氣不好,為什麼會胡言亂語説了那些混話。可是臨到嘴邊,卻又算了。轉頭看玻璃裏晃悠悠遊動的紅寶石金魚,緩緩説:“這些年在國外,你是怎麼過的?”
她沉吟了下,一語帶過:“唸書就花去大半的時間,平時也打打工,做做兼職什麼的,後來在一家公司工作了兩年。”八年一晃就過去了。
他沒想到她唸書時還打工,何爸爸應該不至於讓她如此,便問:“都做什麼兼職?”她想了想,説:“導遊,翻譯,教華僑的小孩學中文,很多。”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又問:“那麼夏原呢?”目光灼灼。
她雖有點心慌,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他跟我差不多。不過他很有頭腦,認識的人又多,隨便搞點什麼小生意,收入就很可觀,很有經商的天分,跟着他是穩賺不賠的。其實,他在國外比我收穫要多,認識了一堆的國際朋友。”
他嘆了口氣,這麼些年來,陪在她身邊的是夏原,而不是他。那麼多他不知道的事,慢慢地將倆人拉遠。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呢?他是不是做好心理準備了?他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