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的四眩劍凌空暴旋,像是一個巨大無朋的晶瑩光球在急速滾動,而在滾動中,時見溜溜的星焰芒流四射伸縮,幻炫着奪目迷魄的明亮光輝,有如一顆自大虛飛來的銀星,帶着無比凌猛與犀利的威勢迴轉縱橫,於是,自四周發射而去的各般暗器便有如黃蜂鑽進了一個熊熊的大團中,那麼無聲無息的便消失滅散,而甫始滅散,一片展成弧傘形的銀屑鐵雨已暴灑而下,滿空的晶點光線,看上去奇妙極了,神妙極了!
被燃燒的茅舍火光所割裂的夜色中,可以發現有不少條人影在奔掠閃動,而火光跳動着,紅豔豔的,赤毒毒的,更將那些人影子映得越發古怪與邪異,有一股夢廉的意味!
有如流光直泄千里,紫千豪一口氣掠出十五丈之外,他急速落地,左手猛推提着的方櫻,右手四眩劍微偏猝拍,正在踉蹌未穩的方櫻已尖呼一聲,頹然倒地!
於是,四周的銀壩子所屬也聽到了這聲尖叫,他們立即停止了暗器.紛紛自黑暗中往這邊擁來!
乾澀的,紫千豪哨響的道:“好了,他們不會再以暗器誤傷你了!”
一個縱躍,紫千豪身形有如鳳旋電閃,眨眼之間,將後面的敵人拋出老遠,投身於無邊無際的夜幕之中。
跑着、奔着、飛騰着,也不知走出去多少路,現在,紫千豪已經來到一座亂石崗下,一條清冽的小溪,正繞着亂石崗蜿蜒地向東流去,這裏是一片死寂,沒有絲毫聲息,除了混淆的、碎玉般的輕微流水聲,甚至連蟲鳴鳥啼的點綴也沒有,磷峋的灰黑色山石千奇百怪的聳立着,橫卧着,自幽暗中望去,活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真蕭條,好悽怖。
喘着氣,紫千豪吁吁的奔上了亂石崗,他找着一塊巨大的灰色岩石為掩護,迫不及待的坐了下來,一把脱去了長衫,任是全身冒着騰騰熱氣,寒風又撲身而來,他也毫不顧忌的將上身袒露,精赤的脱光了腳背,於是,我們可以看見他瑩潔而白皙的右胸上,赫然正鼓起一個掌大的紫紅色肉球!
這枚肉球顯然不是天生的,它薄得像一層包水的皮,透着閃亮的紫紅,鼓盪蕩的,似是裏面盛了些什麼!
一咬牙,紫千豪反過四眩劍,擦的一下斜抹過胸前鼓起的肉球,於是,只聽得“噗”的一聲,一股濃漿般的紫黑色粘液直噴出來,像箭一樣標濺到前面的一塊山石上,粘粘的,散發出一股特異的辛辣帶着甜腥的氣息!
將四眩劍猛力插到泥土裏,紫千豪喘息着,用力擠壓創口四周的瘀腫,他的雙手十指是這般出力,沒有多久,殘餘的紫黑色粘汁已被壓盡,開始有淚泊的鮮血流淌出來,這時,紫千豪才吃力的站起,有些虛脱的以劍為杖,拄着地,一擺一拐的朝石崗下的小溪走去。
溪水是如此清例而冰冷,宛如滲了滿溪的涼雪,紫千豪沉重的跪倒,將劍平擺,顫抖着掬水洗滌傷口。
在茅屋中的時候,他甫始中了那“活僵粉”的毒,便立刻知道情形不妙,因此,在他默立着不言的當地,實則卻是在暗中聚集一口氣,一口地拚着性命修煉成功的丹田真氣,這口真氣稟性剛陽而純猛,當年,他便是藉着這口真氣貫穿了“任督”二脈,直透天地之橋,這股至真至烈的丹田其氣,他取名叫“怒錐”,以這口怒錐真氣,不僅助他渡過了多少次巨大的難關,更能運用自如到排聚通泄本身的血氣,他可以用怒錐真氣隨意封閉身上任何部分的毛孔經脈穴道,也能運用這口氣隨意使全身的肌膚突陷易位,當然,更可以將身體內的毒素以這口真氣強行通聚至一隅,然後破肌放毒,方才他所以能奇蹟似的支持末倒,完全是憑藉着他這“怒錐真氣”的神功妙用,當然,這在他的敵人來説,是做夢也預料不到的。
冰涼的溪水灑洗在炙痛的傷口上,有一股快意的顫抖,紫千豪仔細的衝擦着,好一陣子,他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站立起來,撕下一塊中衣將傷處緊緊紮好,懶洋洋的穿上衣衫。
就在他緩緩扣上斜襟最後一顆雪亮的鋼或時,背後一聲極度輕微的“咋咋”聲驚動了他——
紫千豪頭也不回,輕輕地把長衫罩好,拿起四眩劍,找着一塊溪畔的平滑石塊坐了下來。
目光注視着在黑暗中數微波動的溪水,紫千豪默默的沉坐着,好像他在想些什麼,但他卻任什麼也不在想。
耳朵裏聽着又開始響起的輕微聲音,紫千家在靜靜推斷着那隱於暗處的不速之客隔有多遠,在什麼方位,正朝着哪個角度移動……
於是——一
紫千豪像是在對虛無中的魂魄説話,他的語聲有些空洞迴盪:“假如你想做什麼,朋友,現在是時候了。”
後面的亂石崗裏喜地響起了一聲狂厲有如金錢般的大笑,一條魁梧的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一個跟斗,又美妙而輕柔的緩緩落在紫千豪五步之前!
微米着眼,紫千豪細細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嗯,這是個一看即知為難惹難纏的江湖人物,他一身黑衣,蓄留着如虯的短滾,目光如炬,大耳方嘴,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看上去,予人一種特別震懾窒息的感覺,像面對着一座山,一座峭拔的、雄渾的山,那般孤傲,又那般猛鋭!
這人也凝注着紫千豪,良久,他微抱雙拳,聲如旱雷般道:“少兄請了。”
在他一抱拳的時候,紫千豪驚異的察覺到他雙助之下分縛着的一對金黃色銅線,於是,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
輕輕欠身,紫千豪淡然道:“不敢。”
黑衣人目注紫千豪,宏聲道:“夜涼如水,又在荒崗寒溪之濱,少兄獨坐沉吟,莫不成有什麼心事麼?”
紫千豪笑了笑,道:“兄台卻是好管閃事。”
哈哈一笑,黑衣人正要再講什麼,卻突然看見了紫千豪頸項上的絲巾!他驚然退後一步,壓低了嗓門:“少見頸間所繫之巾,可稱‘搏命’?”
紫千豪頷首道:“鐵孤兄好眼力!”
黑衣人大吃一驚,急道:“少兄如何知道我房鐵孤?”
用四眩劍在地上劃了個圓圈,紫千豪徐緩的道:“‘雙軟擒魂’房鐵孤名威震天,尤其那一對奪命銅鈸的獨門標記,誰見了又會不識?”
房鐵孤豁然大笑,笑至一半,又恍然大悟的跳將起來叫道:“你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
紫千豪平淡的道:“不足掛齒。”
大步走上前來,房鐵孤再次抱拳道:“紫兄,我房鐵孤此來遠至陲邊,不想竟能與慕名已久的‘魔刃鬼劍’巧晤,實在感到榮幸,多年以來,紫兄之名如雷貫耳,今日見了,紫兄風姿英爽,神形俊朗,果然不愧為一方英才!道上豪土!”
紫千豪緩緩站起,微笑道:“過譽了,房兄。”
打量着紫千豪一眼,房鐵孤有些詫異的道:“紫兄,你面色青白,精神亦帶委頓,莫非……莫非遭了什麼意外?”
疲乏的,紫千豪道:“只是一段江湖過節而已,你知道,混我們這種日子,總是如此。”
房鐵孤想説什麼,又不好再問,他改了話題道:“紫兄可是有事待辦?”
紫千豪點頭道:“正是。”
他又反問房鐵孤:“房兄,你不在魯燕享你一門之主的清福,卻萬里迢迢來到西陲,可是有什麼公幹嗎?”
嘆了口氣,房鐵孤攤攤手,卻十分坦率的道:“紫兄赫赫神威,揚天之名,我姓房的也犯不着隱瞞,此來披星戴月,事情卻只有一樁,我那女兒被人誘拐跑了,我來追她回去!”
紫千豪徵了徵,低沉的道:“房兄麾下高手如雲,能人比比皆是,又何若自己如此勞累奔波?”
又嘆了口氣,房鐵孤道:“這就叫家醜不可外揚了,我‘黑翼門’的人雖説不少,但叫他們來辦這種事,總透着點不是那麼個味,而且,便算他們抓着那個踐人,如若她一哭一鬧,我的那般人就不好應付了,想來想去,只好我自己走一道啦!”
沉默了一會,紫千豪道:“房兄,你如今可有了線索?”
點點頭,房鐵孤道:“一個半月前,我的好友‘哭蕭幻手’羅穆還在‘大雲關’遇見過這兩個混帳,親眼看見他們往這邊來了,當時老羅還在奇怪我那女兒為何會到這裏,二十天前,又那麼巧的碰上了‘東河派’的騾馬隊,他們還押着一干走腿子的役天往中上去,帶隊的‘白髮’潘龍見了面就問我女兒怎會到了這邊,我當時支吾過去,問明瞭他們走的方向,這就匆匆趕來了,哪曉得這塊地方一片窮荒惡野,除了山就是林,眼巴巴的找兩個人,何異大海撈針,連個影子也看不着,加上我又人生地不熟,轉了十來天還是一無所獲
紫千豪咬咬下唇,道:“房兄與在下神交已久,按説房兄蒞臨微處,理應高接遠送,更該協助房兄追查此事才對,但……但在下身有要務待辦,無法拖延,如若房兄能夠多待幾天,在下俗事了斷之後.當可一盡地主之誼.也可多為房兄分勞……”
房鐵孤連連抱拳,感激的道。
“萍水相逢,得蒙紫少兄如此關懷,房某人實是銘感不已,多待數日無妨,只是少兄你……呃,不知此刻有什麼要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可否容某日後奉告?”
哈哈大笑着,房鐵孤道:“當然,當然……”
夜影中,這時忽然傳來一聲悲長而昂厲的馬嘯之聲,嘯聲像帶着便煙,波波傳鼓,宛如直楊漢霄,房鐵孤側耳聆、聽,不由失聲讚道.”
“只聆嘯嘶之聲,便知道這是一匹好馬!”
紫千豪微微躬身,道:“謝了!”
房鐵孤驚道:“是你的坐騎麼,紫少兄?”
點點頭,紫千豪墓然仰首以嘯聲應合,尖烈的嘯聲破雲入空,繞旋迴蕩,一直傳出老遠,十分迅速的,一陣閃雷似的蹄聲已遠遠傳來!
片刻之後,在沉沉的荒野中,已可看見一乘鐵騎狂奔而來,雪白的鬃毛飛揚着,銀色的鞍欽閃耀着亮晃晃的光彩,是“甲犀”,像一陣旋風捲了過來!
房鐵孤又忍不住喝彩道:“好馬!”
“甲犀”飛奔至前,在紫千豪身邊興奮的人立高鳴,紫千豪欣慰的笑了,他走過去擁攬馬頭,不住用面頓在愛馬的鼻端摩委着,一面還不住的低聲呢哺,那情狀,便宛如一對久別的戀人重逢,真情流露,喁喁相親。
半晌——
紫千豪回身拱手,低沉的道:“三天之後,請房兄至武田埠尾街和昌米棧去尋找在下。”
房鐵孤有些依依不捨的道:“匆匆把晤,紫少兄風範氣度已長留房某人心頭,不管紫少兄此去如何,房某謹祝少兄你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偏身上馬,紫千豪欠身道:“便託房兄之福了。”
説罷,他一揚手,掉轉馬頭飛奔而去,房鐵孤獨立溪邊,凝注着那乘消失於夜暗中的騎影,一時陷入深沉的思維之中。
飛奔着,甲犀直朝銀壩子疾馳,現在,約莫正是二更時分。
鞍上,紫千豪微閉着眼,利用這一點有限的時間調息養神,他仍要按時去參加這一次生死之會,西陲甘邊的江湖糾紛一定需要解決,一山不能共容二虎,活在這個圈子裏,便無法避免這個圈子裏的生存方式。
蹄聲清脆而又急驟的響着,傳出去又蕩回來,蕩回來又傳出去,就這麼響着,響着,而目的地使一里裏的接近了。
東方天際開始透出了隱隱的魚肚白色,這白,由得朦朧而清新,一層雲疊着一雲,乳色中滲着紅淡淡的光暈,空氣涼得爽冽,看樣子,今天,將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微微放緩了坐騎,紫千豪伸手入鞍側的皮囊中,他拿出一條寬有七寸,鑲着金絲邊的皮鞘,皮鞘兩邊的二十個皮製環扣裏,那四十把並排着的牛角柄彎刃短刀正泛着冷森森的寒芒,掀開長衫,他將皮鞘在腰間扣好,又深手進囊摸出兩把案木柄的鋒利金斧,斜掖在兩腳的豹靴筒裏,然後,他開始目光灼厲的往前路凝神注視起來。
轉過了這條黃土路的一個彎,路面已頓形寬闊,道路兩旁,種植着枝葉蕭索的高大白楊,這條路是筆直的,從這裏可以望見前面遙遠的一圈青石牆垛,而青石牆垛則隱約地藏在濃密的柏樹枝幹中。
於是——
一隻帶着銅鈴的響箭暮然升空,搶先而去……
第二隻響箭,第三隻響箭,彷彿是一步跟着一步似的,集緊隨着紫千豪的馬行去勢繼續地自他頭頂及身邊飛過,一直傳到那片青石牆垛之內。
那裏,便是仙鶴與白眼婆的老窩,在甘境疆陸唯一能與孤竹幫分庭抗禮的另一撥江湖強梁的根據地——銀壩子!
這壩子方圓只有三里多大,四周完全用青石圍成兩人高的石牆垛,垛上有一個個砌造好的方形洞口,牆根架着可以立人的木樑,銀壩子沿着一個大斜坡築成,一簇簇的房舍便座落在壩子裏頭,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卻透着那麼一股子強橫霸道的蠻橫味兒!
現在,紫千豪騎着他的甲犀奔來了,那麼威風凜凜,傲然不屈的奔來了,馬兒正潑刺刺的衝進了銀壩子的堅固雙層木閘,木閘高高的吊懸在半空,宛似一頭巨獸貪婪的血盆大嘴!
當紫千豪甫始進來,一聲沉亮的鑼響“哐”地慢慢傳出,“嘩啦啦”的滑輾轉動聲跟着響起,壩子的雙層木閘猛然落下!
眼前是一片形如廣場的黃土曠地,一排排石砌的房舍便櫛比於對面向後延展,曠場上豎着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鬥,又是急速的二聲鑼響傳來,對面的房舍中,已有兩排黃衣勁裝大漢快步奔出,行動矯健而熟練的圍成了一個半圓,這幹黃衣漢子,為數約有四百,個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紅綢朴刀,他們才一站定,握着的朴刀已整齊的斜斜高舉起來!
這時,四面的青麻石牆垛上也忽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幢幢黃色身影,剎時間牆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着一個,放眼看去,這圍成圓形的石牆上已全佈滿了這些凶神惡煞般的漢子了!
安詳的坐在馬上,紫千豪絲毫不為眼前的陣勢所動,他灑脱自如的取下馬首邊掛着的四眩劍,輕輕鬆鬆的插向腰際——
圍成半圓的黃衣大漢們,此刻又突然齊齊吶喊一聲,悶雷般連連“嘿”了六次,分向兩邊排成雙行,斜舉的朴刀同時在空中劃了個弧度,雙手握着刀柄,在紅綢的翻抖裏,刀刃完全直舉胸前,刃尖朝天!
這些動作,紫千豪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這乃是對方擺出江湖黑道最為尊敬的恭迎貴賓大禮來了,這種禮節,稱為“披紅豔”,只有一幫一派之主才受得起,而且,這一幫一派之主還必須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稍差一點的角色是連邊都沾不上的……
騙腿下馬,紫千豪單足旋地,一掀青衫,拋身,雙手上下握拳,拇指朝上,擺了一擺又收,他漂亮的顯出“雙龍頭”的架式後,沉緩的又抱拳為禮道:“孤竹幫幫主,大當家紫千豪!”
隨着他的語聲,前面的房屋中又有四個人大搖大擺的走到,當先一個,是位留着三給青須,神情飄逸,面如古月的爾雅儒土,儒土身旁,則是一個身形高大,穿着織錦黃衫裙,長髮被散而齊額圈以心形金環的女子,這女子看不出真實年歲,她面孔膚色滑潤細緻,白皙生輝,映漾着象牙色的柔和光質,大鼻大嘴,雙耳垂輪,一雙眸子卻是白多黑少,翻動起來,只見一雙眼仁,那黑瞳幾乎不知何處去了,這人的形象,第一眼便能予人一種生硬和暴烈的感覺,這感覺卻又這般深刻!
黃衣女子的後面,跟着一個面容陰沉,削腮突後的中年人,這中年人表情冷板,一雙眸子卻是閃閃生光,他的右手插在寬大的黃衫之內,那裏,正有一塊什麼東西高高地隆起着!
第四個角色長着一副往橫裏發展的身材,頭皮颳得青亮油光,掀齒暴唇,濃眉大眼,生相既是醜惡,又是兇厲,他冷酷的盯着紫千豪,牙齒卻在不住地輕輕磨動……
紫千豪明白,今日必得血濺五步不能善了,方才,對方雖向自己行了大禮,卻是為着江湖禮數而不得不如此敷衍,按規矩説,兩方龍頭相會,地主的一方必得親自出迎施禮及接禮,除非結有樑子,才回避遲延,故意讓開這個場面,如今他們正是這麼個做法,那除了表明他們的仇恨之心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
神態飄灑的那位老儒士雖然走在前面,但到了隔着紫千豪十步左右的距離時卻讓向了一側,那黃衣女子昂着頭,傲然行到頭上,紫千豪雖與白眼婆從未有過一面之雅,但看這情勢,那黃衣女子卻必是白眼婆無疑了!
在八步之外,對方四人完全站定,人雙目光全朝紫千豪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半晌,那黃衣女子語聲尖冷的道:“你是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頷首,心平氣和的道:“不錯。”
黃衣女子生硬的道:“你果是單槍匹馬來的?”
笑了笑,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在武田埠之前你的手下大約並沒有再遇見有第二個人跟着我來。”
冷冷一哼,黃衣女子道:“紫千豪,你的舌和你的名一樣尖利!”
紫千豪面色一沉,他嚴酷的道:“你就是白眼婆了?”
黃衣女子寒着臉,道:“莫不成還有第二個莫玉?”
果然,這黃衣女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銀壩子首腦——白眼婆莫玉!
紫千豪踏前一步,道:“三個半月前你遣人飛騎傳來,約我至此,説明是由我獨立接你兄妹二人兩陣以斷思怨,以分強弱,以定王寇,如今我來了,但是,我想你決不會真個如此講求信義,是麼?”
白眼姿英玉神色不動,她冷冷的道:“紫千豪,你體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紫千豪針鋒相對,毫不容情的道:“早已度過你的心胸,卻是頗令我紫某人失望!”
白眼婆尚未答話,那身軀粗礦的黃衣人已搶前一步,霹靂般厲喝道:“住口!紫千豪,你以為你在對誰説話?”
大袖一拂,紫千豪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滾下去,這裏沒有你插嘴之處!”
那黃衣人一怔之下頓時神色大變,他額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漲紅着瞼,憤怒至極的將兩條又粗又短的手臂緩緩提起……
嘲弄的一笑,紫千豪向莫玉道:“姓莫的,你銀壩子平素的禮教便是如此麼?”
白眼婆目光不斜,嚴峻的道:“車青,你身為大爺,應該明白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
叫車青的粗曠漢子怒目瞪視着紫千豪、卻不得不硬生生將一口鳥氣憋了下來,空自在一旁燒着心火。
紫千豪曉得銀壩子這幫人的上下分野之制,他們將第一流的能手稱為大爺,次一等稱為第二爺,如此順推,三爺、四爺,一直到五爺,昨天在茅舍中那位殞命的馬姓老人,聽稱呼也是大爺,於是,紫千豪冷笑着,他輕篾的撇撇唇角。
這時,白眼婆莫玉一翻她那雙白多黑少的怪眼,緩緩的道:“紫千豪,黃土邊陲的兩道武林趨勢,如今明顯的放在眼前,你我雙分天下,各據一方,黑道買賣也全由我們彼此對割,但你我兩方卻並不行動一致,換句話説。因為武林江山不能統一,便衝突時起,經常發生流血紛爭,這種情形,已拖延了許多年,自赤臉宣壽堂的年代開始,早便是如此了……”
頓了頓,她看着紫千豪,又道:“自從孤竹幫由你紫千豪接承以後,你我雙方的關係更形惡化,爭奪日趨劇烈,變成了勢不兩立的兩股激流,銀壩子與孤竹幫壁壘分明,互相對峙,但不幸的是你我雙方卻共同落根在這塊廣大的邊陲土地上。走着完全無異的生存路子,紫千豪,你也明白,像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會有安寧的。”
靜靜的,聆聽着,紫千豪頻頻點頭,於是.白眼婆莫玉又道:“為了日後這塊土地上的江湖同道能協同一致,承仰有依,更為了未來的爭給平息,步調齊一,邊睡一帶的武林規制必須確立,行動必須統一,我的意思很簡單,便是定得有一個統治這一切的主盟,也就是應該要推立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老實説……”
她踏上一步,深沉而有力的道:“這些不用由其他的雜幫小派來推舉,在我們這一行中,力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黃土邊際,這裏除了銀壩子能當此大任之外,便只有算傲節山的孤竹幫了……”
直挺挺的站立着,有一股宛能撐起蒼天的意味,莫玉又慢慢的道:“但是,我們卻明白,一朝不能有二主,一山不能存二虎,問題,便在這裏,你我雙方,必得有一方退讓,更需要聽從另一方的諭令,不過,處在你我目前的情勢之下,我想,這卻是我們所不甘服的,是麼?”
紫紫千豪微微一笑,道:“請説下去”
莫玉又冷沉的道:“因此,放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平協商,一條麼,便是以武力解決難題!”
雙目暴張,莫玉又道:“現在,便看你選擇哪一條了!”
紫千豪緩緩的道:“如若是協商,莫玉,你們的要求是什麼?”
白眼婆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多此一問,紫千豪,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要求是什麼,讓我再贅述一次也無妨,我們要求的是前疆的主盟大權!”
豁然大笑起來,紫千豪搖着頭道:“你?莫玉,你不覺得把這裏的主盟大權交給你一個婦道人家,對整個的綠林道來説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
莫玉冷森的道:“那麼,難道交給你便算順應天理了?”
神色一沉,紫千豪含蓄地道:“莫玉。你聽着,我紫千豪不求做西隆的武林盟主,也不願節制他人的行動,更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統領一切,我只想依我們的生存傳統活下去,如果你答允自今以後不再以齷齪手段,鬼城伎倆暗算我們,不再用陰詭毒計陷害我們,我便保證和平相處,河井水互不侵犯,我們不願受束縛,不願在頭上頂起牌子,就像我們不想對別人這樣一樣,莫玉,這就是我所要説的了。”
陰沉着面容,白眼婆莫玉道:“如此説來,你是不答應的了?”
紫千豪冷靜而鎮定的道:“當然。”
莫玉徐徐的道:“你付慮妥了?”
點點頭,紫千豪再次道:“當然。”
於是,莫玉退後一步,側首向身邊的那位老儒士道:“大兄,果然不出所料。”
老儒土長袖微揮、看看紫千豪,清雅的道:“可借你了,紫大當家。”
紫千豪笑了笑,道:“你是仙鶴莫奇?”
老儒土一捋柳須,道:“老夫正是。”
紫千豪點點頭,温柔的道:“莫奇,我們尚不知道是誰要可惜誰,對麼?”
莫奇雙手揹負,不再回答,而白眼姿英玉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當兒,一陣低沉的、動人心悸的沉緩皮鼓聲已有節奏,有規律的響起,那麼摧着人肝腸的“咚”“咚”“咚”朝四面播散。
目光移動,紫千豪看見十名黃衣彪形大漢正站在那邊圍三根旗鬥之下,每人身前都掛着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圓鼓,雙手起落不停,徐急有致地在拍打着,另外六個人,則發力拉着杆索,分別將三幅巨大的,長條形的黃色帆旗緩緩升起,那三幅帆旗俱皆寬有三尺,長逾兩丈,尾部成燕叉形,上面凸繡着亮光閃閃的“黑蛇吐火圖”,但是,與眾不同的是,三幅圖案上的黑蛇猙獰的三角形頭部,都全染成赤紅色,這,在銀壩子的規矩來説,是表示有慘烈的流血場面即將展開了!
紫千豪卓立不動,雙目微瞌,沉靜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莫玉向四周巡視了一遍,兩排黃衣大漢已經迅速的編成了無數小隊,他們紛紛站立在廣場的有利出擊位置,擺成了可以互相接應支援的撲襲陣勢,只要是一個久經戰陣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鬥殺開始,這些極快組成的小隊人馬,立即能以穿流不息的迴旋之速輪番攻擊,而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是一個焦點,這焦點,便是紫千豪!
沉靜不移的挺立着,目注這一切的變化與聲勢,紫千豪早已成竹在胸,此次孤身犯險銀壩子,他原本使未打算僥倖回去,他在人家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與他們目前最大的對手正式翻臉的一天遲早會來,當那一樁樁,一件件,零零碎碎的不快事情斷續發生着的時候,紫千豪已把它們積累着,然後,從這些積累着的事件中看到了今天!
忍了十多年了,隱了十多年了,多少血債,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應該結算一次了。
安詳的,紫千豪道:“莫玉,還是和我們事先約定的解決方式一樣麼?”
白眼婆冷生生的道:“若非如此,你紫千豪尚另有主意不成?”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當然沒有,只是我聽説你把方法稍微改動了一下。”
莫玉雙目突睜,尖聲道:“姓紫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笑了笑,紫千豪道:“僅是説説罷了!”
一旁,那一直沒有開口的瘦削中年人忍不住冷冷一哼,沉厲的道:“張狂過分了。”
看了這人一眼,紫千豪哈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裏。含着極度的諷刺與嘲弄,便像一把把的芒刺灑到這中年人的肌膚上,扎得他渾身起栗,憤怒得連連抖動!
於是——
莫玉、仙鶴,與他身邊的兩位高手一起朝側方走出去五步,站定了,莫玉轉過來,冷冰冰的道:“紫千豪,事至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膽量與氣魄,但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兩立,現在,我們已到了用我們傳統的方式解決紛爭的時候了。”
紫千豪反手一拍自己愛騎的腦袋,於是,甲犀輕輕嘶叫一聲,用前額在它主人的肩頭擦了兩下,然後較快的跑到一邊。
雍容而鎮定的,紫千豪道:“哪一位先上?用什麼形式?兵器?仍是兩賽決勝負麼?”
白眼婆莫玉陰酷的道:“我的大兄先來,以一對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後兩場,都是至死方休!”
紫千豪帶着悲憫的目光環掃周圍,低沉的道:“好,但願我尚有領教你白眼婆神技的機會!”
莫玉冷冷一哼,回頭對仙鶴莫奇點點頭,自己與身後的兩名好手快步退出六尺之外。
一切聲音俱已靜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剎那間歸向永寂,沒有人説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呼吸也是那麼小心的抑制着,幾百雙眼睛緊張的注視着場中,而場中,仙鶴莫奇徐徐脱下外罩的黃色長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後,斜斜揹着一柄形式奇古的松紋長劍!
紫千豪淵停嶽峙的卓立着,連長衫也不脱,手中連鞘的四眩劍橫着舉起,朝陽下,閃耀着刺目的銀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