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莫奇在紫千家六步之前立定,任寒風吹拂着他的三-柳須,他那張清雅而古樸的面龐上深沉含蓄得沒有一丁點表情,有如一尊石塑人像……
注視着對方,紫千豪緩緩的道:“莫奇,你比你那位妹子高明得多!可借,你未能掌帥銀壩子。”
仙鶴莫奇談談的道:“如今不是説這些話的時候,是麼?”
微微頷首,紫千豪剛想説什麼,那陣低緩的,悸人心神的人皮鼓聲又深重的擊響起來,“咚”“咚”“咚”……
這是應該開始較斗的信號了。
紫千豪雙目眯得只剩一縫,他平靜的道:“小心了,莫奇——”
“奇”字尚在他舌尖上跳躍,“錚”的一聲啞簧才只輕輕響起一溜寒刃已指到了莫奇咽喉,那快,那急,幾乎無言可喻,在同時,銀燦的劍鞘已穩當的插回腰際!
足尖一旋,莫奇狂風般閃出三步,上身微躬,反手拔劍——
但是,紫千豪的四眩劍卻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綿延的波顫而來,冷芒閃閃,快捷如電,絲毫不予對方任何喘息之機!
還來不及拔劍,莫奇又被逼得拚命躍開,紫千豪冷笑着,十五劍併成一劍倏抖而去,手腕一翻,又是十五劍自斜刺裏兜上,劍劍相連,式式銜接,像是三十個功力深湛的劍士在同時運劍,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一丁點回旋的餘地,有如雪紛浪翻,晶瑩剔透,就那麼幻迷的罩了上去!
仙鶴莫奇急速的挪閃跳躲,身形有如一枚猛旋的陀螺般轉游不停,但劍光卻似布成了一面縱橫交織的羅網,正將他緊緊束縛於內!
到此時,莫奇尚未及拔劍出鞘!
匹練般的銀帶活活繞回飛舞着,宛似一條天神手中的玉素,那麼隨心所欲的卷轉纏繞,收發自如,四眩劍已彷彿幻為千百柄了!
於是,冷汗涔涔地自莫奇鬢角背脊流淌,他目前只能憑藉自己超絕的輕身之術暫求自保,運用着他的“九九迷蹤步”騰挪走閃,連抽劍的剎那空暇也找不出……
紫千豪一上手便施展他的“輪迴十八式”劍法,以一個快字佔制了先機,當然,他明白現在的對手,亦非等閒之輩,只是首先失着而難以援手罷了,但紫千豪並不想制對方於死地,因為他曉得,仙鶴莫奇素來生性淡泊,不求名利,是一個高人雅士的角色,若非他有個暴虐貪權、稟性狠辣的妹妹,今天銀壩子與孤竹幫的關係必不會是如今這般惡劣的!
不過紫千豪雖不想傷他眼前的敵人,卻也沒有改變他早已打好主意的戰略:速戰速決!
忽然——
仙鶴莫奇腳步斜出,又幕然倒旋,整個身軀猛然偏地平射而出,同一時間,他平射的身子倏而凌空滾動,一抹銀燦燦的冷電已直掠而起!他運用了他“九九迷蹤步”中的精絕步法“移魂現靈”一式而終於拔出了他的古劍,但是,就這一剎,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擦着他的肩頭而過——“叭”一聲,一小片皮肉連着衣衫飛出了三丈之外!
要知道高手相鬥,分釐必爭,絲毫空間也不容放過,再在瞬息裏分生死,剎那間決勝負,一個武林強者苦習藝業多年,學的也就是在於如何把握這稍縱即逝之機罷了,誰能適時而動,誰便能屹立不倒!
這時,雙方甫始交手在二十三招上!
莫奇面色不變,手上的瑩光松紋古劍微顫碎抖,出手便是狂風暴雨般的二十一劍,左掌亦飄忽不定的連連拍向敵人上中下三盤七大要害,晤,果然現技之下不同凡響,大有一代名家的風範!
長笑着,紫千豪不移不動,四眩劍劃過幅度極為狹小的空間,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閃電般伸縮刺戮,叮噹之聲連綿響起,他已在眨眼裏完全將敵人的攻勢封了出去!
於是,兩條淡淡的人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飛舞着,一下子激戰到一處,難分難解!
旁邊,鬥場之外。
白眼婆莫玉目不轉睛的凝注着他的兄長與紫千豪之戰,她面色冷沉而木訕,看不出她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那位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亦緊張的屏息不動,連呼吸全急促了。
輕悄的,叫車青的仁兄湊到白眼婆身邊,低沉的道:“大當家,看情形大掌法有點挺不住,可要照原先的法子進行麼?”
莫玉目光不移,冷冷的道:“稍停片刻再説!”
眨眨眼,車青道:“對姓紫的小子可講不得客氣,他是一頭出柙的斑豹子!”
嗤了一聲,莫玉道:“我還用得着你來相告?車青,你看我生擒這頭斑豹!”
車青不敢再説,他正要退下,莫玉又道:“你傳暗號,要大家準備!”
立刻頷首稱是,車青匆匆下去了;莫玉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陰森的微笑,這笑,藴藏着令人起栗的殺機!
鬥場上,一連串的密集金鐵交擊之聲震撼着每個人蹦跳的心,紫千豪已將仙鶴莫奇再度硬生生逼出七步!
現在,可以看出來莫奇的步履有些踉蹌,喘息也有些粗濁了,但他們傾力攻拒,一把長劍揮空入地,片片精芒閃瀉溜回,依然在豁命支撐!
墓地,紫千豪斷叱一聲,猛進猛退,四眩劍連連翻飛快如驟風,劍刃抖出千條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冷電精芒四射並舞,有如一片以細燦寶石綴成的幕,那麼炫目奪魄的自四面八方罩過去,而尖嘯如泣,勁力四溢,噝噝的劍氣彌空成形,幻成了一溜溜,一股股迷濛的光霧!
是的,這是,“輪迴十八式”中至精至純的一招,“再世為人”!
仙鶴莫奇猛覺眼花神蕩,周圍的壓力暴增,甚至有些窒息了,只見漫天的銀電寒光旋射交織,冷風着體如削,他便知道大大的不妙,他也是使劍的好手,他明白,要練到這一招,不達到“以氣馭劍”的境界是萬萬做不到的,於是,在這一剎,他才真正的震慄了!
松紋古劍長舞而起,頓時現出了一排排的劍影,像是疊積的層雲,又如繽紛的瑞雪,呼嘯着,湧蕩着反拒而上,幾乎方才迎去,刺耳的叮噹嗆嘟震響已密密傳出,飛跳的芒影冷電也似絞成一團!
一條青色人影猛閃斜出,直拔空中五丈,大翻身,飄然落下,嗯,是紫千豪,對面,仙鶴莫奇已血透重衫、他以劍拄地,伏在劍柄上喘息不停,簪得好好的髮髻也全然披散了下來!
四眩劍在紫千豪的手腕上轉了個轉,他看着莫奇,淡漠的道:“我們約好的較鬥規則是至死方休,但對你,我不!”
莫奇艱辛的抬起頭來,那張原本清雅白皙的面孔,就這麼一會已變成了蠟黃;他孱弱的,怔茫的望着紫千豪,低啞的道:“姓紫的……你不殺我,你……你終將後悔……我不領你這份情……便算你恕得過我……到時只怕……我也恕不過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我並不求你領情,更不想你恕我!”
一枚暴飛而來的寒星打斷了紫千豪的語尾,他身子不動,四眩劍墓地斜挑,“當”的一聲火花進濺,一隻“白虎釘”已折為兩半墜落塵埃!
兩眼的煞氣盈溢,紫千豪面向那邊的白眼婆莫玉道:“好一枚白虎釘,莫玉,你不覺得慚愧麼?”
莫玉狂笑一聲,尖刻的道:“慚愧?我慚愧什麼?老實告訴你,紫千豪,西疆的地盤是我的,這裏的主宰大權也該屬我,三十五年了,我在道上闖蕩三十五年了,我拚着命打江山,流着血場萬宇,那時,你在哪裏?乳臭小子,黃口孩兒,今天也競膽敢與我作梗,與我爭起名份來了?紫千豪,老實告訴你吧,今日你是來得去不得了,當你踏入銀壩子的閘門裏開始,作即已註定要永不復出!”
紫千豪生硬的道:“那麼,你撕毀你那約定之言了?”
白眼婆莫玉雙眼一翻,尖叫道:“去你的約定之言,我要的只是你的狗命,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你死便得!紫千豪,江湖道上談信義的日子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
用力一把將寬刃的四眩劍插進土裏,而劍身微微晃顫着,紫千豪雙臂環胸,傲然的道:“早就知你莫玉是這種不成氣候的妖婆,這並不足以引起我的意外,來吧,姓莫的,我紫千豪接下了!”
幾聲刺耳的鋭響驟起,數道冷芒劃空而來,勢子快捷無匹,紫千豪仍然不移不讓,雙手飛翻,幾乎看不清他舞動的方向,三枝白鋼箭,一枚蛋大的鐵膽已全然抓在他的手中!
白眼婆冷笑如果,她刻毒的道:“紫千豪,看你還能賣弄到幾時!”
説着,她雙臂高舉,尖呼道:“霹靂響啊——”
“殺!”一個短促如雷的回應倏起,半空中一條黃影流星也似的騰撲而去,同一時“殺!”“殺!”之音連續暴起,另外七條黃影閃涼而下,目標全指向紫千豪!
白眼婆莫玉朝身後那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一點頭,陰森的道:“石大爺,你還在等什麼?”
這瘦削的中年人恭聲答應,平身而出,身子凌空一旋,陽光下映起一抹金芒,老天,竟是一塊沉重的“生死金牌”!
現在,九個黃衣人全撲向了紫千豪,九人中,也包括了那車青與這位石大爺!
紫千豪目光一掠,已然明白這九人全屬銀壩子的角色,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爺”身份的高手,眼前他並不為這眾寡懸殊的情勢而感到驚異,令他擔憂的卻是那青城派的玄雲三子及“南劍”關心玉,這些人都到哪裏去了呢?
車青一馬當先,狂衝而來,他咬着一口黃牙,暴凌的大吼:“紫千豪,你的狗命已到頭了!”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憑你,還差得遠!”
“遠”字出口,紫千豪右手一拉深深插在土中的四眩劍,猛力朝後一扳一彈,整個身軀竟已藉着這一彈之勢凌空閃起,快得宛似流曳蒼穹的流星,只見他身形甫始射出,手中的四眩劍已霍然暴飛急斬,“咔嚓”一聲,一名圍上來的黃衣人連劍勢尚未看清已被攔腰切斷!
猛一落身,紫千豪淬然旋迴,雙手握劍透空直戮,劍速之快無可相匹,剛好那般湊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追上來的黃衣人,“嗤”的一聲洞穿了這人的左肋!
只是眨眼的工夫,銀壩子屬下的大爺已栽倒了兩名,但是,紫千豪並不就此而歡欣自滿,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帶了點僥倖,銀壩子的這些大爺們,論功夫決不平庸,個個都是抓得起一把,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紫千豪所以能一上手便放倒了他們兩個,主要的全在他的動作完全取了反常、迥異的路子,出式暴凌而突兀,猝起發難,沒有任何徵兆,加上他深湛的功力與狂捷如電的身手,各般配合起來,才能得到眼前的驚人戰果!
四眩劍染滿了鮮血,劍尖拔自那名黃衣人的肌肉裏,掄成灑灑點點的一圈,劍身貼着紫千豪的肘彎急翻,十九劍一氣呵出,又將攻來的三名黃衣人狼狽逼退出去!
紫千豪的悍野與猛辣,已深深震撼了所有在場的銀壩子所屬,他們個個驚駭着,忐忑着,奇異着,每顆心都在不停的急速跳躍。
七個黃衣人圍成了一個圓圈,他們沒有再貿然撲上,七張面孔全緊繃着,間歇的,他們的眉梢唇角輕微的抽搐,有隱隱的汗跡浸自鬢角,呼吸聲因過度的緊張而迫促起來,七件閃亮的兵器在陽光下泛動着波顫的輝芒,他們盯視着紫千豪,也盯視着四眩劍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地下的死傷者已被奔上來的幾名黃衣大漢迅速抬走,除了染印於黃泥地的猩紅血跡,一切又歸向沉寂,好似原本便未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緩慢而沉重的,白眼婆走上前兩步,她陰森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七位大爺?”
七個黃衣人微微一凜,目光中神色頓厲,但他們顯然仍舊沒有忘記剛才那殘酷的一幕,七個人的狠厲形態裏,依舊有着不可掩飾的猶豫!
紫千豪卓立當中,四眩劍斜斜上舉,他睨視着白眼婆,語聲裏含藴着輕蔑與嘲諷:“莫玉,你要知道,這一戰原本是該由你來接的,如今你的這些大爺們已代你接下,方才,那二位死傷者也等於是替你受的;莫玉,你主掌銀壩子,就是這麼個主掌法的麼?”
臉上的表情不變,莫玉冷沉的道:“紫千豪,以這等方式來挑撥離間,你算是認錯對象了,老實告訴你,銀壩子的大爺們個個赤膽忠肝,永不貳心,不錯,他們已流了血,但這血流得有代價,而且,這代價足令你難以負荷?”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就如你派人在昨天武田埠那裏玩的下九流骯髒伎倆麼?”
尖刻的笑了起來,白眼婆陰酷得——如狼梟:“姓紫的,我知道你消息靈通,你一定早已探得青城派‘玄雲三子’與‘南劍’關心玉都已到來助我,或者你也曉得,我手下一共有大爺十六名,但是,現天你看看,可發現了‘玄雲三子’與‘南劍’了?我的十六位大爺如今也只有九個在此,他們都到哪裏去了呢?”
心頭一跳,紫千豪表面卻若無其事的道:“莫玉,你説説看。”
獰笑着,莫玉道:“便告訴你也無妨,他們沒有去別處,早在三天之前已經秘密易裝分批潛往你的老窩之外隱伏,只待你出來,他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進你的做節山,如今,只怕你的不屈堂已然化為焦礫,你的那幹爪牙早就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了;紫千豪啊,你好可悲!”
一股憤怒的烈焰熊熊燃燒自紫千豪的心頭,他雙目在剎那間全然變赤,一口鋼牙咬挫,渾身的血液沸騰,有滿腔的恨,漲腹的怨,而天雲頓時幻為淒厲,連空中的陽光也斗然成為如此血紅,空前的,有如狂濤般的悲憤激盪着他,而這些,在目前他又不得不強行壓制下去,那滋味如同掙扎於一個夢魔之中,好可怖,好可恨!
只知道白眼婆是個不守信義,寡毒而陰詭的毒婦,卻不曉得她竟然殘狠至此,簡直與一頭豺狼,一隻鷹梟沒有兩樣!
切着齒,紫千豪冰冷的吐出三個字:“好畜生!”
白眼婆磔磔的笑着,邪惡的道:“紫千豪,闖蕩江湖多年,立下這等顯赫的名聲,可笑你還悟不透‘無毒不丈夫’這句話!”
一剎間,有許多巨浪似的紛擾牽動着紫千豪的思維,腦海裏在可怕的翻騰着,錯雜的疑慮紛亂的纏繞着他,同時想到了很多問題,但在這眼前的緊迫時間裏,卻又無法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
四周幾百雙仇視的目光,幾百張冷沉的人臉,那獰惡的笑聲,邪厲的嘲諷,在陽光下似是更醜惡,更尖鋭,更露骨了,這些,融合成一股令人窒息得幾要發瘋的浪潮,無形無影的,卻又似魔鬼的狂笑般壓蓋了過來!
緩緩的,紫千豪語聲空洞無比的道:“白眼婆,在這裏,就以你們這些人來對付我麼?”
小心戒備着,白眼婆莫玉冷冷的道:“你就會知道我們留着多少人來對付你的,紫千豪,你不要自視太高,你並未生着三頭六臂!”
目光環掃着,紫千豪又道:“剛才你説的話可是真的?”
白眼婆大嘴一掀,醜惡的道:“此刻我還有心思逗着你耍麼?笑話!”
語聲沉靜得可怕,紫千豪道:“如此,你們今日便須遭到浩劫了!”
冷嗤着,白眼婆莫玉用手朝北邊一指,陰陰的道:“向那邊看,紫千豪!”
紫千豪目光順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邊,在青麻石牆垛的根腳處,有四個人幽靈似的站立着,他們四個全是一身猩紅的長袍,長袍上,當胸繡着一面白色的八卦圖,紅白相映,線條鮮明,但是,它給予紫千豪的反應卻是強烈的,震動的;連想也不用去想,這紅袍八卦,已代表着一個標誌,一個意義,那是千百冤魂的詛咒對象,闖道者的喪門星,一向有“八卦無極”誇譽的天下第一邪派“大尊派”的招牌,大尊派由“紅袍七尊”所組成,全派的首要人物也只有他們七個,而眼前,無可置疑的已經到了四位,“紅袍七尊”橫霸江湖三十餘年,自來有未逢敵手之狂言,或許他們沒有遇上強者,或許,很多強者已經斷魂在他們的手下了!
得意的斜脱着紫千豪,白眼婆莫玉又向南一指,刻毒的道:“姓紫的,你再朝這一邊瞧瞧!”
紫千豪又順着她指的位置看去,這一看,天啊,卻幾乎將他恨得把一顆心嘔了出來,驚震似旱雷殛在他的頭頂,在南邊,一座堡壘的石屋前,有三個人正被強制着跪在地上,他們身上全像捆粽子似的被縛束得緊緊的,一道又一道的牛皮索交織穿結在他們四肢上,而三隻悲痛與羞慚莫名的目光那般斷人肝腸的投注在紫千豪的身上,這三個人,一個是那被派來卧底探信的“青影子”胡老九,另兩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個頭領:“飛鼠”韓衝、“嘯虎”耿春,看他們三人衣衫破碎,血跡染身,便可知曉他們必是經過了一場苦戰,或者,受過了一場殘酷的刑供.他們被六名黃衣大漢硬壓着肩膀跪在地上,那三雙膝,連着他們滴血的心;多委屈啊,多不甘啊……
大袖一揮,白眼婆仔細注意着紫千豪神色的變化,雖然,紫千豪儘量掩飾,盡量隱忍,但是,由他跳動的眉梢,顫抖的唇角,帶血的眸子,以及緊握的雙手上,老奸巨猾的白眼婆已探知了太多,明白了太多……
好狡的浮起一絲微笑在臉上,白眼婆莫玉道:“姓紫的,常言説得好:‘薑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連赤臉宣壽堂也不敢輕易招惹我,你才多大點道行?萬兒創紅字,竟然敢與我白眼婆分庭抗禮,互爭長短起來了?現在你明白你那幾下子實在差得太遠了吧?哼哼,我姓莫的自來不説大話,如今,紫千豪,我看你怎麼走出我這銀壩子!”
紫千豪仰首向天,在此時此景,他卻沒有暴跳,沒有憤怒,更沒有咆哮,他極端的沉靜,心中在決定着一個大的問題……
那邊,白眼婆莫玉又道:“眼前我再給你最後一條路走,姓紫的,你若是自行剜去雙目,並親口命令你在傲節山的手下停止抵抗,或是解散他們,或是收歸銀壩子底下,再交出你們在西隆各大城鎮的買賣行號花冊子來,由我們-一接管,我便發個慈悲,留你及你的手下性命,你須記着,好死,卻不如賴活。”
莫玉的話,像悶雷般搖撼着紫千豪的心絃,震得他汗跡隱隱,面龐硃紅,又似刃刺般戮扎着他的自尊,痛楚得令他周身抖索,額穴欲裂,紫千豪咬着牙,忍受着這令人顫慄的殘酷,緩緩地,緩緩地……
他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閃泛着血淋淋的煞光,濃眉如支刃般豎起,嘴唇彎成一個冷森的半弧,極其平靜,凌鋒般冰涼的平靜,他慢慢的道:“莫玉,孤竹幫永不屈服,紫千豪將顧命一拚!”
有些意外的徵了怔,莫玉尖聲道:“姓紫的,你難道不明白大勢已去了麼?”
紫千豪冷峻的道:“我不認為。”
白眼一翻,莫玉又道:“你也不管你那三個得力手下的生死?傳説中你是最愛護你那幫子弟兄的哪!”
悲涼而沉痛的,紫千豪道:“我愛他們,唯其有愛,才叫他們捨生取義,殺身成仁,我要他們轟轟烈烈的死,不要他們忍辱苟且的活!”
莫玉尚未回答,南邊,跪倒的青影子胡老九且便嚥着悲烈的大呼:“大哥,你放開手幹,不要管我們,我們寧願死得光彩,死得豪壯;我們要對得起你……對得起孤竹幫……”
胡老九身邊的兩名黃衣大漢發力扳拗着他的雙臂,更用力摑打他的雙頰,劈劈啪啪的擊肉聲襯合着手掌揚飛時濺起的血液,那情景,好慘厲!
在胡老九的身後,“嘯虎”耿春也拉開嗓子嗆啞的高叫:“放開手幹,大哥,胡頭兒説得對,這上百斤臭肉遲早也得歸土,大哥,我們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我們生生世世都跟着你……”
另兩個黃衣人怒罵着,那腳上的牛皮靴猛踢耿春的面孔,一邊將他的腦袋硬朝泥地上碰擊,“咯”“咯”的沉悶聲響,又似敲起了另一面人皮鼓!
“飛鼠”韓衝亦提起了氣,破聲號叫道:“大哥,我們全拚了一死,你得替我們報仇,唷……呸,大哥,哦——害我們的全是銀壩子的人和那關心玉……啊……唷!”
韓衝一面叫,他身旁邊的一對黃衣漢子一面狠毒的施以拳打腳踢,他憋着氣,吐着血,竭力將每個字-一喊完!
青影子胡老九滿瞼全身是血,面頰烏紫腫漲。他含着一口碎牙,依舊模糊的叫:“殺呀……大哥……殺……”
“飛鼠”韓衝猛的自地上狂躍而起,一頭撞向身邊的那個黃衣大漢,這名黃衣大漢濘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撞了個四仰八叉,另一個方待撲上,韓衝一口帶着細肉的血水已噴到了他的臉上!
後面的石屋內,頓時掠出了十條黃影,飛撲向韓衝而來,韓衝手腳俱被捆着,絲毫不能使用,他奮力朝紫千豪這邊滾來,每一次翻滾,泥地便印上了一灘灘刺目的血痕,滾着,他口中悲厲的尖號:“我們……是大哥的好兄弟……大哥,我們沒有給你丟臉……孤竹幫……永不屈服……”
十幾個凶神惡煞般的黃衣大漢全握着兵刃,他們追趕圍上,翻過刃口,猛刀劈打着韓衝……
“嘯虎”耿春已被仰面翻了過來,他的面孔早已血肉模糊,他四肢痙攣着,斷斷續續的呼喊:“大哥……記着……這筆血債啊……大哥……我們死得不甘心……”
青影子胡老九奮力往耿春身邊爬,抖索着叫:“耿春……我們一道走……大哥看見我們……我們有種……韓衝……還有韓衝……你倆全是……我的好……好弟……兄。”
兩名如糧似虎的黃衣人又衝了上來,再度施以毆打,這一次,他們不是用手,不是用腳,是用反過來的朴刀刀背!
血濺着,噴着,三個人的嗥號像野獸臨終前的痛苦呻吟;那一堆堆血糊糊的肉,那原是三個活生生的人啊……
他們隔着紫千豪,現在,有二十丈之遙。
紫千豪眼光定定的目睹着這一場面,那三具肉糊淋漓的身體,都是他相處了十幾年的好弟兄,朝夕歡笑,福禍與共的夥伴,但是,隔着這二十丈的距離,卻像是隔着生與死,隔着陰陽兩界!
全身幕然一哆嗦,紫千豪剛由一場噩夢中驚醒,他切齒望着那三具僅剩微弱蠕動的血紅身體,聲破雲天,摧肝瀝膽般悲烈的大叫:“三位弟兄你們慢走,搏命巾出了!”
他的左手一揮,於是,一面紫紅色的,上繡黑色孤竹圖的絲巾“呼”地兜風揚起,彷彿復仇神的咆哮,厲鬼的尖號,那麼驚魂奪魄的飄了過去,一直落到那三具行將斷氣的軀體之前!
於是,三雙血濛濛的眼睛看見了這張飄落的“搏命巾”,巾上似染着仇,沾着怨,帶着誓言,刻着信心,那麼飄啊飄的落下……
於是,在朦朧中,他們安心了,他們滿足了,他們知道,血債即將用血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