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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楚天驕一回到住所,並沒有立刻到B座的阿姨那打招呼,而是直接回到A座的住所,這裏曾是他母親跟他父親吵完架後,唯一的一處小小庇護所。

    他之所以會繼續留在台灣,多少也是為了想回憶追念,有母親在身邊的歲月。

    如今,母親不在了,這裏空空蕩蕩,不過,反倒成了他睹物思人的最佳之處。

    這房子之所以賣不出去,主要是因為他母親在這裏跳樓身亡。

    他的父親有外遇,母親無法忍受父親的背叛,又沒有勇氣跟父親提出離婚,因此,分居的那一年,她天天以淚洗臉,成天關在這七十多坪大的空間裏,窗簾終日掩上,不開燈,也不踏出房門,最後,她得了厭食症外加憂鬱症,在一個下着雨的午後,她爬上陽台,縱身一跳,慘死在社區中庭。

    當時,楚天驕仍在耶魯大學攻讀商學學位,噩耗傳來,他飛快回台奔喪,然而,仍然無法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之後,社區鄰居便傳聞,這間屋子晚上會傳出哀慼的哭泣聲,還有在無風的夜晚,陽台上的窗簾會莫名地飄起,隱約中,在簾縫內,可看見一張瘦削的臉,從簾後朝外探看。

    這傳聞在社區內傳得沸沸揚揚,嚇得左鄰右舍視這棟十二樓A座為凶宅,別説有人要買了,就連四周的鄰居,能搬的都已經搬得差不多了。

    可是,偏偏楚天驕不信邪,他反而希望母親的魂魄,夜晚能來到他夢中,可惜,這願望始終未能實現。

    坐在客廳,他看着牆上那幅母親的畫像,那是母親的一位畫家朋友,在她生前最美的時候,特別畫下,送她當作生日禮物的。

    看見母親因慘敗的婚姻,而喪失了生命,這件事給他留下了陰影,從此,他不再相信愛情,更不想要幸福,他要享受一個人的生活,要自私地為自己活,不再為任何人獻出真心。

    只是,在他遇見方譯嫺後,他的這些想法,逐漸有了轉變。

    還記得,那天晚上,她頂着寒冽冷風來見他,就為了他的一個賭約,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真想上前給她一個大擁抱,但他畢竟還是忍住了,因為,他怕這一抱,會讓自己再度陷入感情的無邊苦海中。

    閉上眼,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在他的唇間,彷佛還留着她該死的香味,抹不去。

    他是怎麼了,在那當兒,他竟然親了她,這……不該是他應該做的,不是嗎?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做了,他希望他的母親,能為他指點迷津,告訴他該怎麼做,是要大膽接受一回,還是瑟縮回自己的殼內,封閉自我?

    就在思緒起伏同時,他聽見門鈴聲。

    他走上前去打開門,原來是阿姨薛寶蓮。

    「阿姨!」

    「我聽菲傭説,看到你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他請阿姨坐好,併為她倒上一杯上等英式紅茶。

    這位阿姨是母親唯一的親姊妹,也是在這世上,除了他父親外,跟他最親的親人。

    待他將茶端到薛寶蓮面前時,從她眼神中,他看得出來,她有話要跟自己説。

    薛寶蓮喝了口茶,靜默了幾秒,還是沒有説話,楚天驕見狀,只好先行開口。

    「阿姨,-有話就説,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好談的。」

    薛寶蓮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這個聰明的外甥,也就不再隱瞞。

    「是這樣的,你父親打了電話來,他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要回美國去,他現在身體很不好,希望……希望你能早點回去,他想把事業慢慢轉交給你。」薛寶蓮終於把放在心裏頭的話,一古腦兒的全説了出來。

    聽了阿姨的話,楚天驕一點反應也沒,他面無表情。

    「我什麼時候要回美國,有必要跟他一五一十報備嗎?再説,他現在身體搞得這麼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況且,他的事業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跟我説這些,一點用處也沒。」

    他三言兩語就把阿姨的話給打回去。

    薛寶蓮早猜得出他會説這些話,可是,看到他們父子倆關係搞得這麼糟,身為中間人,她也看不下去啊!

    「天驕,再怎麼説,他都是你父親,不管他犯了什麼錯,當兒子的,總不能一輩子記恨在心裏,你別忘了,你們家是開銀行的,這麼龐大的事業,你不替他接,難不成,你想眼睜睜看着他拱手讓人?」

    對於阿姨這番話,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阿姨,這些話不像是會從-嘴巴里説出來的,過去,-對於我父親的背叛,和我母親是站在同一陣線,為什麼-現在會這樣替我父親説話呢?」

    薛寶蓮有些心虛,不過,她很快就回神,笑笑説道:

    「不論有什麼仇恨,畢竟都是一家人,到頭來還是得化解的,你總不希望跟你父親就這樣一輩子僵在那吧?我想,你母親也不願看到好好一個家,就這樣破裂下去吧?」

    「阿姨,-別再説了,我想,我和我父親的事,短時間是不可能有突破的。」他不想再繼續談論這件事。

    「好,好,不説就不説。」她很快轉移話題。「那……你至少可以告訴阿姨,你現在有沒有要好的女朋友,你總不希望當一輩子的模特兒,都不成家立業吧?」

    薛寶蓮雖然換了個話題,但實際上,還是有督促他安定下來的意圖,只要他肯娶妻生子,自然會想要有一番事業,屆時,結了婚的模特兒在業界自然是不好再混下去,他自然而然會回到他父親身邊,專心接掌家族事業。

    一觸及到這話題,楚天驕腦海中,立刻浮現方譯嫺的身影。

    只是有了父親與母親的前車之鑑,讓他硬是將他對譯嫺的這份情,硬生生壓在心靈深處。

    「我現在還沒這個想法……」説這話時,他心裏頭想的竟然都是譯嫺的影子。

    這樣口是心非的態度,薛寶蓮豈會看不出來。

    「如果有喜歡的人,為何還要壓抑自己?不要讓上一代的恩怨影響到你,免得有些好女孩,就這樣平白無故,被你錯過了。」

    聞言,他沉默了很久。

    阿姨的話,聽來言之有理,她説得沒錯,為何要讓過去的不堪陰影,造成他一生的負擔?

    他喜歡譯嫺,卻還要剋制自己,壓抑自己,這對他和譯嫺來説,都是一種不公平的對待。

    也許,他是該重新敞開心門,不該故步自封。

    在與阿姨聊天結束後,他很快地打了手機約譯嫺出來見面。

    他告訴自己,他得跨出那一步,才會有幸福,不是嗎?

    當譯嫺坐在楚天驕的銀色SLK賓士跑車上時,她還不敢置信,她和楚天驕,終於踏出了她夢想中的第一步。

    他説他會打電話給她,原本,她還以為只是場面話,可萬萬沒想到,他還真的約她出去,不但約她吃飯,接下來還到陽明山泡湯,最後,還請她到他在台北的住所,這樣的改變,讓她感覺好像在作夢一般。

    車子很快就來到一處林間大道,沒想到在這寸土寸金的台北市,還能有這樣綠蔭扶疏的人間仙境,可見得他的阿姨也絕對是有錢人,要不然,絕對住不起像這樣的豪宅。

    車子直接開進停車場,然後他們搭電梯直上十二樓。

    當那扇沉重厚實的大門打開後,譯嫺差點要尖叫出聲,她一度以為她來的是博物館。

    裏頭的陳設古色古香,傢俱、裝潢,都極具英國風。牆上掛着許多看起來很有質感的名畫,每一幅看起來都像是有幾千萬的身價一樣。

    「哇,你收集這麼多畫啊?」她目不暇給,看得眼花撩亂。

    「世界名畫倒是沒有,但這些都是知名畫家的真跡。」他驕傲地介紹。

    譯嫺一幅接一幅順着看過去,當她來到一幅畫的前頭時,驚訝地叫了一聲:「這幅畫我知道,是華鐸的『圖丹夫人』對不對?」

    一定是的,她記得沒錯。

    楚天驕呵呵笑着:「-有把握?」

    「當然有把握了,這是很有氣質的貴夫人,我非常有印象。」快呀,快讚美她啊!

    「那是我媽!」

    「你……你媽?」

    媽呀,又糗了!

    「想不到我媽會活在十六世紀當人家的模特兒,她若是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媽看起來很貴氣,應該是很好命的樣子。」她開始用力地轉,硬是要把話給轉移不可。

    「她就是從-身後的那個陽台跳下去的,-説她好不好命?」

    她媽咪死了?譯嫺當場愣住。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出現短暫沉默,氣氛有點尷尬。

    而且她覺得涼風颼颼,牆上那幅畫裏的女士,眼珠子好像有動了那麼一下下。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説這種話的。」

    「不用跟我道歉,-不知道我媽的事,沒關係。」他試圖化解尷尬,於是走到一個大櫥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精心包裝的巧克力球。

    「這是我一位瑞士的粉絲送我的,這種巧克力球吃起來不甜不膩,非常爽口,-試試看。」

    他替他剝去包裝紙,香濃的巧克力香,頓時迎面而來。

    「你粉絲真多,還有瑞士來的?」真不愧是世界名模,到處都有粉絲。

    「上回還有一張從肯亞寄來的小羚羊皮,不過在海關處就被擋了下來。」他把巧克力球放進她的嘴裏。「好不好吃?」

    整顆巧克力球在她嘴裏化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濃郁感征服了她的味蕾和食道,同時也融化了她的心。

    「很好吃,對不對?」看着她的雙唇,他的視線慵懶,卻隱藏着某種危險。

    「嗯,不會很膩,甜度……」當她吐舌抿唇時,他突然一把將她攫進懷裏,親吻着她的嘴唇。

    楚天驕將她抱向沙發,讓她躺在他身下。

    而她也順勢將手圈在他的後頸處,當她觸及到他的身軀那一秒,她的理智同時宣告投降。

    兩人緊密相貼,密得一絲空隙也沒,他熱烈渴盼的眼神,宛如爐火般燒灼着她。

    「我知道-很喜歡我,對不對?不瞞-説,我對-也很有好感。」他沒有繼續追着她的唇跑,而是像小雞啄米般,在她腮幫子旁,一點一點落下吻。

    當他説這句話時,譯嫺心裏頭大喊上帝,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不真實。

    「你……不是説,只是要我來參觀你家嗎?」她趕緊轉移對方目標。

    「-真的只想來參觀我家嗎?」他反問,笑得很詭異。

    「是……不那麼想啦……不是啦,是啦是啦,你不是説好的嗎?」老天啊,她在説什麼啊?

    「那現在參觀結束,我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可以做?」

    「別……別的事……」她雖然很想配合,但她不能讓他覺得她很隨便。「你都這樣拐女孩子的嗎?」

    「拐?剛開始時,不是-拐我的嗎?」他笑。「這是兩情相悦的事,不要説得那麼有心機。」

    「我……我從來沒有單獨來過男人的住所,更別説……跟個男人這麼近距離接觸。」説這句話的同時,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厲害。

    「凡事都有第一次,還是……-根本就不想跟我……」他雙手一攤,表現君子風範。「這是個男女平等的社會,我尊重-,不過,我想-應該不會這麼掃興才對。」

    説完,他主動攬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

    她發現楚天驕就像是火柴,在她身上輕輕一劃,就讓她整個燃燒起來,讓她無法退縮,只能全面迎接……

    他們吻得意亂情迷,吻得情慾高漲,兩人在沙發上纏綿成一團,他的手緩緩伸到她的大腿內側,這一舉動,讓她心中升起一股警訊。

    「這種事慢慢來好嗎?這麼快我實在無法適應。」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太快就進入肌膚之親,讓她無法接受。

    她覺得這種事應該在認識一段時間後,再來慢慢培養,她會比較進入狀況。

    他尊重她的意願,因此並不勉強她。

    譯嫺看得出他臉上有着些微失落。這也無可厚非,對於男人而言,當親熱行為進行到一半時,忽然喊卡,這的確是很殺風景。

    「你……你沒事吧?」她問道。

    楚天驕爽朗地聳聳肩,説道:「-不用太在意。」

    他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小心眼。

    聽他這麼説,她心裏也比較舒坦。

    就在場面變得有些尷尬後,她靈機一動,很快地轉移話題。

    「聽我朋友説,你父親現在人在美國,他還好嗎?」這是從霈儀口中所得知的資料。

    一提到他父親,楚天驕心裏頭便不怎麼舒服。

    「我會在此待上一陣子,不會那麼快就回到美國去的。」

    「可是你父親一個人在美國,你不需要回去陪陪他嗎?」既然他母親已經過世,她認為,他是應該多陪在他父親身邊才對。

    譯嫺沒想到一番好意,卻誤觸他的死穴。

    他就是不想跟他父親有太多接觸,才會接下在台灣的Case。

    「不需要。」他輕描淡寫帶過。

    「怎麼能説不需要呢?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倒是願意陪你一起到美國去探望你父親。」

    「-一直要我回去看我父親,是不想要我繼續待在台灣嗎?」提到他父親,不免讓他的情緒跟着壞了起來。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覺得,就快要過年了,要是你還一直待在這,放你父親一人在美國,他會很孤單的。」

    「那你不想要我陪-嗎?」

    「所以我就説,我要陪你一起去啊!」她興致勃勃説道。

    看她一頭熱的樣子,他真不想潑她冷水。

    「我父親在美國有人陪,這點-不需要操心。」

    「那不一樣啊,你是他兒子,逢年過節更該留在長輩身邊……」

    「別再談我父親了,行不行!」他按捺不住,大吼出聲。

    被他這麼一吼,她也嚇到了。

    怎麼會這樣?説什麼都不對,他的家庭到底出了什麼狀況?就連要談他父親,也聊不上幾句,就看他大發雷霆。

    看他愁眉不展,她很想為他分憂解愁,卻不知從何着手。

    「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麻煩-先回去吧!」為了避免再引起爭執,楚天驕不得不先請譯嫺離開。

    他並不想對譯嫺這樣大吼大叫,這樣對她,他心裏也不好受。

    只是一旦提到他父親,他整個情緒就控制不住,不管是他阿姨也好,或是譯嫺也好,統統不能倖免。

    看得出他心裏頭難受,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起,説錯一次話就已經夠慘了,只怕再説錯下去,情況説不定更超乎她想象的糟。

    「那……我就先回去了!」譯嫺不斷責怪自己,都是她啦,哪壺不開提哪壺,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原本美好的氣氛,搞成現在這樣。

    楚天驕沒有送她,更沒有跟她道別,當大門的關閉聲響起,他再度回頭時,伊人已不見芳蹤。

    要怎麼逃離內心的心魔,要如何跳出父母親當年給予的創傷,這些,都在在考驗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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