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雨映慢慢睜開眼睛。她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直覺令她知道這裏是醫院,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
從窗外望出去是一片湛藍的晴空,熱浪一陣陣從敞開的窗口撲進來,帶來檸檬與紫藤辛辣的香味。她聽到窗外街道上吵鬧聲及尖鋭刺耳又沙啞的語言。
那是什麼語言?好像是印歐語系,她不能確定,不過她肯定自己聽不塵。
房門打開,進來一位護士,她吃驚地發現病人張開了眼,隨即退出房間,不久進來一位膚色深棕的中年醫生。
他對廉雨映微笑,用英語説:“你終於醒了。”
“醫生,我是誰?”她會講英文——可是不曉得自己的名字,怎麼會在醫院?
“我不知道,孩子,不過有個人知道。”醫生走向門口。“我去叫他進來。”
門又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她忽然心中一緊。這男人很英俊,有點像希臘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有種恐懼感。她以抗拒的眼神膠着逐漸靠近的男人。
“我是誰?”她沙啞着嗓子,掙扎着想坐起來。“你又是誰?”
“你是廉雨映,而我是你的丈夫,迪米里斯。”不説寇人傑,是怕喚起她的記憶。他不是不要她恢復記憶,只是不要是現在。
她結過婚!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是我不覺得我認識你……”
“你連你自己叫什麼都忘了,我一點也不意外你會把我給忘了。”
“我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廉雨映痛苦的抱住頭。她的頭好像被一列火車撞過似的。
“你發生意外,結果失憶了,沒什麼好擔心的,這種病例很常見。”
“你對我説中文,”她不確定地問,“可是你是希臘人吧?”
“我爸爸是希臘人,我媽媽和你一樣,都是台灣人。”
“我的家人……”她確定自己不是孤兒,“他們知道我發生意外嗎?”
“知道啊,我通知他們了,並要他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照理來説,他應該通知廉家的人,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他怕他們來把她帶走。
“呃……我們結婚多久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是黏土,隨便他捏成什麼就是什麼。
“不到一個禮拜。”
“噢……”這麼説她現在是在度蜜月。“那我們認識多久後決定結婚的?”
“不到兩個禮拜。”
她瞪大了眼睛。“這麼快!”
“嗯,我們交往後覺得彼此是自己命中註定的人,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於是就閃電結婚了。”他發現他們家的人都很會説謊,蘇菲亞説謊眼皮不眨,他也是。
和一個認識不到十四天的男人結婚——她有那麼瘋狂嗎?
“我們怎麼認識的?”
“在一個慈善晚會中認識的,你把我當成Waiter,叫我去替你拿杯馬丁尼。”
“然後呢?”她好奇的問。
“然後——我約你出來看電影、吃飯,然後我們就結婚了。”
她大失所望,“啊,怎麼這麼……”
“平凡。”他接口,“平凡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女人嘛,難免嚮往那種轟轟烈烈、纏綿排惻、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她也不是説要多轟轟烈烈,但至少有些小波折,而不是像他説的那樣,好像白開水一樣淡而無味。
“其實,不管是什麼愛情故事,只要結局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才應該是我們嚮往的,不是嗎?”
問題是:他們幸福快樂嗎?還來不及問出口,護士推着護理車進來。
“迪米里斯太太,打針。”
迪米里斯太太,她還真聽不習慣這個稱謂。廉雨映彎起右手臂。
“不是打那裏,而是打屁股。”護士把抗生素注入針筒哪。
廉雨映看着寇人傑,有些靦腆的開口:“你能不能出去?”
寇人傑咧嘴笑説:“老婆,還害什麼羞呢,你的身體我全都看過了。”
廉雨映的臉立刻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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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廉雨映呆坐在病牀上。那個自稱是她先生的希臘男人呢?他不是每天像一○一忠狗似的守在她牀邊,怎麼今天張開眼睛就沒看到他?
不一會,醫生輕敲了門,然後推門進來。“好消息,你的復原情形不錯。”
“那是我的身體,可是我的腦子一點進展也沒有,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憂鬱的看着醫生。“我有多少機率恢復記憶?”
“這我無法回答你。”
“我是不是有可能一輩子也想不起來?”如果是的話,那太可怕了!
“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也有很多例子是再受到撞擊後想起來的。”
這太不保險了,誰曉得她拿頭去撞牆的後果是會恢復記憶,還是變成白痴?
“除了這個例子,還有沒有別的例子?”
“目前為止沒有。不用急,也不必太勉強自己,時候到了自然會想起來。”
他説的倒很輕鬆,當然啊,喪失記憶的又不是他。
“醫生,人為什麼會喪失記憶?”
“大多數失憶的人,通常是因為他們想忘掉不愉快的事。不過,也有少數例外,少數這部分比較快恢復記憶。”
她相信自己是大多數,廉雨映心想,她想忘掉的事會是什麼事?一個念頭冷不防地浮現她心裏——那件事絕對和那個希臘男人脱不了關係。
“醫生,我出了什麼樣的意外?在哪裏發生的?”她急切的問。
“據你先生説,是在西班牙某小島摔傷,至於怎麼摔傷的,他並沒説。你在西班牙住了幾天院,後來經醫生的允許,他就帶你來希臘。你的病歷上寫着你大腿骨折,二級腦震盪,過幾天你就能出院。”
“出院,”哦,不,她不太想離開這家醫院,將自己交到那個希臘男人手中。“我的記憶還沒恢復,你們怎麼能讓我出院!”
“當然你要繼續接受治療,不過休息靜養和徹底放鬆才是最佳的藥方,你的丈夫在帕特摩島上有棟美麗的別墅,他向我保證你會受到很好的照顧,我也會定期拜訪,幫你做檢查。像你這種病例,真的很難説要治療多久,也許你的記憶會慢慢恢復,也許有一天突然就……”他聳聳肩,有點無能為力。“這完全要看上帝的意思。”
廉雨映想,拜託,上帝,請看顧她,不要遺棄她!
祈禱完後,她問醫生:“對了,醫生,你有看到那個希……我先生嗎?”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他帶我們這裏的一名護士出去了。”
廉雨映臉上有着不悦的表情。上午十點多出去,到現在也有四個多小時,他們去哪了?去做什麼?哦,這真是太奇怪了,她不覺得他是她先生,但聽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竟會打翻醋罈子。
看到她的神色,醫生笑笑的説:“你可別誤會,他只是去買你的衣服,那名護士的身材和你一樣。”
“我沒有誤會什麼。”她生硬的説。
“你先生對你真好,你昏睡的那幾天,他不眠不休地看護你,怕你得褥瘡,每天幫你按摩,有時我看到他握住你的手,在你耳邊説話。我很少見到像他那樣好的丈夫。”醫生眨眨眼。“我的每一個護士都羨慕死你了。”
看不出希臘男也有柔情的一面。他看起來太冷峻、太剛毅了,柔情並不適合他。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是太愛她了?還是曾對不起她過?
醫生走出去後,廉雨映咬緊牙關,吃力的下牀,拖着點滴架走向浴室。
這時,寇人傑走了進來,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購物袋。
“你起牀做什麼?”
“我想擦澡,你可不可以幫我接盆温水?”希臘的下午太熱了,她熱出了一身汗。
“可以。”他放下購物袋,走進浴室,隨後端出一盆温水,又在盆裏加入一小勺沐浴消毒水,接着,從購物袋裏拿出純棉睡衣和純棉白色內褲放在病牀上。
他將病牀四周的活動簾拉上,然後捲起衣袖,把一塊柔軟的毛巾浸泡在温水裏。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問:“你不會是要幫我擦澡吧?”
寇人傑看了一下四周説:“你看到這有其他人可以幫你嗎?”
“哦,不,你不用幫我,我可以自己來。”
“你以為你昏迷的時候都是誰在幫你擦澡的?”
一想到他幫她擦過澡,她的皮膚不禁泛起疙瘩。“我現在人是清醒的,可以自己擦。”
“都已經是夫妻了,別不好意思。”他拿着擰乾的毛巾走向她。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瞪視着他。“我説我自己來,毛巾給我!”
寇人傑一臉挫敗的神情。“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開膛手傑克,雨映,我不是壞人,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會傷害你。”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丈夫,為什麼我會感到害怕?”
“也許是你不認得我,覺得我是陌生人的關係。”
這理由倒是可以接受。廉雨映轉動眼珠,心裏思潮起伏。可是換個角度想,就算她忘了他,但他既是她的丈夫,又是她所愛的人,那他帶給她的應該會是安全感礙…
“除了我手指上的戒指,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你是我的丈夫?”
“我可以拿結婚證書給你看。”那張結婚證書可不是假造的,是真的,只不過他們是在醫院結的婚,而不是在教堂。
“我們的婚禮盛大嗎?”她問,看自己會不會因為婚禮而想起什麼。
“只有牧師和兩個見證人。那天,我們只是臨時起意,等你身體完全康復後,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這就是她的禮婚——沒有伴娘、伴郎,也沒有請客,甚至連她的家人也沒來參加……女人一生中最期待的事竟然是這麼草率……也難怪她不記得。
“你怎麼不説話?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緊張地盯着她。
“沒有,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我問過醫生,他説我有可能一輩子也想不起來,要是我永遠都記不起你呢?”
“那也沒關係,我們重新認識,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他雙目炯炯的注視着她。
她呆呆的看着他,心怦怦地狂跳着。在他眼中,她看到了熾熱、毫不保留的感情。
他把毛巾給她。“如果要我幫忙就叫一聲,我在布簾外。”説完,他走出去。
寇人傑走後,廉雨映仍然呆怔着,她的心跳指數每分鐘仍然高於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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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前兩夜,廉雨映輾轉難眠,一想到將離開醫院,和那個希臘男人一起生活,她就睡不着。
到了出院這天,寇人傑辦好出院手續後走進病房,告訴她:“我已經安排好飛機回帕特摩,通常我都是開遊艇回去,不過考慮到你……”
“你也會在帕特摩嗎?”
“當然,親愛的。你不希望我在那裏嗎?”
她的確不希望。“不是啦……我想你不是説你的辦公室在雅典,你都不用工作?”
“我目前的工作就是陪你。”他的臉凝重起來。“畢竟你會失去記憶全是我的錯。”
她緊盯着他。“為什麼是你的錯?”她的懷疑果然沒錯:她失去的記憶和他大有關係。
真笨!寇人傑暗暗責怪自己不打自招。“我們吵了一架,然後你跑太快,從岩石上摔了下去。”“我們吵什麼?”她追問。
“沒什麼,只是一些小事。”他的聲音頗不自在。
“只是小事嗎?我像是那種為小事抓狂的女人嗎?”
他微笑點頭,“你的確是那種女人。”
廉雨映愣了一下,知道問不下去了。“哦,你在帕特摩的房子……只有我們兩個,還是有你其他親人同住?”
她知道她的主治醫生和他母親及妹妹們同住,且據説這在希臘很平常,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有難纏的婆婆和小姑。
“我父母都過世了,我只有一個妹妹,她現在不住那,瑪利亞和喬治幫我照顧房子,所以你不用擔心回到家就得開始洗刷整理什麼的。”
“你的親人很少。”
“是啊,我們家人丁單薄,這就要靠你來興旺了。”
她的眼睛倏地睜大。“你是説生小孩?”
“你不喜歡小孩嗎?”
“不,不是那樣。”她要怎麼跟他説,雖然她直覺知道自己愛小孩,也要小孩,但在還沒確定他真是她的丈夫之前,她不可能替他生小孩的,連做愛都不可能!
“那就好。我真想現在就在那張牀上和你生小孩……”他看着她,眼裏滿是慾望。“你知道嗎?你在牀上相當有反應喔。”
他的意思是她很……廉雨映臉上一陣滾燙。似乎只要講到“性”,難為情與恐懼就會同時出現。“你臉紅了。”他的拇指摩挲過她的臉頰。“你的大腦不認識我,但你的身體認識,我們上牀後,你就會知道,我不是陌生人。”
突然,他的手扣鎖住她的頭,她試圖反抗但無能為力。那雙暴風夜般的眼睛正吞噬着她,她的嘴唇禁不住顫抖着。
“或許我早該這麼做……”他在她耳邊輕輕説道,呼出的熱氣讓廉雨映覺得癢癢的,接着,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不,求你。”她的聲音微弱。他的吻令她害怕,但又令她的血液沸騰。她既得跟恐懼作戰,另一面又得跟襲來的興奮感作戰。
“這個吻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他一面親吻她,一面低聲地説着。
不可否認,他們以前接吻過,她唇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後仰,細細吻着她白皙的頸項。
“迪米里斯……不要……”
“説要,雨映。”他回到她的嘴。這一次他吻得更深、更火熱。就在他的手探向她的胸脯時,她突然放聲大叫,並迅速後退。
“不!”她的雙臂緊緊護住自己的胸部,她的眼睛圓瞠,充滿了驚悸。“我説不要。我告訴你不要,不要!不要……”她歇斯底里的説。
“雨映——”直覺反應的,他伸過手去,想要把她拉到懷裏來安撫。
她看着他的手,突然開始發抖,臉變得像被單一樣蒼白。“不要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他柔聲説。“雨映,你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突然好害怕……”
“雨映,你不需要怕我,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
為什麼她怕男人碰她?難道她是女同性戀?還是她曾被男人傷害過……廉雨映頓時有一絲記憶浮上心頭……很模糊的記憶,記憶中她看到自己赤裸裸的躺在牀上,還看到一名男子的裸背……但瞬間又消逝不見。
雖然只是浮光掠影,但可以看出來那個男人正在對她……她是心甘情願,還是他強行要她……強暴!她抓住這兩個字,肯定自己聽過這兩個字,而且就在不久前。
她咬了咬下唇,“我……我是不是曾經遇到什麼不好的事?”
他心中一動。“相信我,你絕對沒有。”他沉穩的説。
“如果沒有,為什麼我會怕你碰我?”她緊盯着他。他是她通往過去的惟一鑰匙。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然後他走向窗邊。
“你一定知道!只是不肯告訴我,”她站在他身後大聲説。
長久的沉默後,寇人傑轉過身來,不疾不徐的説:“醫生説最好不要刻意喚起你過去的記憶,要讓它自然回覆,不過我是你的丈夫,這點絕對無庸置疑,雨映,我只要求你相信這一點。”然後他看看錶。“我們走吧。”
他們走出醫院,一部黑亮的勞斯萊斯等在醫院門口。
在到雅典機場的漫漫車程中,廉雨映內心百般複雜。她是否要挖出自己那段不愉快的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