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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

    婉兒僵在大牀上,詛咒自己。

    厚重的簾幔隔開晨陽,卧室內沉在一股靜謐裏,停滯感如此沉重,幾乎讓人窒息。

    光影從簾幔的縫隙之間攀升,現在應該天亮了,而且日頭爬得還不低,起碼接近中午。

    那個男人呢?

    她小心翼翼,腳往身後那一半的牀探了一下。

    沒人。房間安靜極了。

    很好,只有她一個人在。她鬆了口氣。

    拉開被單,一陣淡淡的味道漫開來,是一種夜的情慾氣息。

    「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婉兒沒有臉紅,現在她太懊惱自己的愚蠢了,來不及升起其他情緒。

    被單再掀開更多。喝——連她自已都抽了一口冷氣。

    她是被什麼星期五猛男輾過嗎?

    婉兒猶豫地伸出纖指,觸了觸小腹上的紅痕。不太痛,只是看起來紅紅白白的,有點可怕。她忽然想到,小時候常常在媽咪身上或脖子上看到類似的痕跡,當時不懂,還一直拉著老爸,説老媽被人打了,要他去揪出壞人替老媽報仇,害老爸和老媽一臉尷尬。

    「幸好現在沒有一個呆小孩在旁邊問我蠢問題。」婉兒呢喃。

    咦?她沒有落紅耶!婉兒好奇的掀開整張被單,真的耶!她沒有。

    話説回來,她從小野到大,哪片牆、哪棵樹沒爬過?什麼禍沒闖過?她的薄膜早不知貢獻在哪回的壯舉了。

    這樣也好,聽説有些男人有這種變態的嗜好,喜歡找處子下手。她沒有落紅,就不會讓他太滿足。

    「啊!啊啊啊……」婉兒走下牀,忍不住哀哀叫。

    她確定了!那個男人不是星期五猛男,而是一艘大貨輪,才會把她撞得內傷曩曩,渾身關節像生鏽的齒輪一樣。

    而且,隨著手足的移動,情慾的氣息漫揚得更放肆。

    「我受不了了。」婉兒不顧痠疼,直接走進浴室裏,洗掉一身的味道。

    即使在萬分後悔的現在,她仍必須承認,這不是酒後亂性,因為她沒有醉。

    她只是……一時昏了頭!

    「啊——」激憤兼激厲的大叫一聲,婉兒讓水花直接撲打在臉上。不想了不想了,既然發生了,就讓它發生吧!懊悔不是她的風格。

    洗過澡之後,身體舒服多了。她在房間衣櫃裏找到燙洗乾淨的衣物。正要換上,房門外忽然傳來喝喝的説話聲。

    咦?他還沒走?

    婉兒身上只穿酒店浴袍,如貓般踩在地毯上,偷偷打開一道門縫。

    「沒錯……你就照著做……八月之前把它撤出來……不,我覺得沒有必要再等了。」一個高大黑髮的男子在客廳裏緩步,説著電話。

    再見他,婉兒仍然不知能否以「英俊」來形容。倒不是説他不好看,而是……怎麼説?太端正了!

    他的黑髮修剪得宜,白襯衫,金袖釦,西裝褲,同色系背心……一切完美無缺!如果世界上有所謂「白領階級的樣板男人」,那麼他完全存合。

    過於端正的結果,讓他像一間裝璜完美的樣品屋,美則美矣,卻不似人住的。又或者象海報上的男模特兒,即使帶著滿臉笑,也充滿距離感。

    看得出來他也不是故意裝冷或裝酷,他偶爾也會牽起嘴角,甚至挑眉毛,做一些平常人都會做的表情。他只是……少了那麼一點「人」的感覺。聽他説話的內容,似乎在責備對方什麼,卻連聲調也平平的,一點人味兒也沒有。

    她忽然想起他昨天晚上的樣子,衣著不整,黑髮濕漉漉的垂下來,頭上躺著一條浴巾,像個不修邊幅的大男孩。只是白天與黑夜,區隔就這麼明顯嗎?

    從他的談吐氣度來看,似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但出出入入之間,又沒有成功商人的排場,教人捉摸不定。

    陽光打在他烏髮上,泛起流轉的光澤。他收了線,話筒隨手往桌上擱,背後的存在感讓他轉頭。

    他的客人性感得不可思議!

    玉頰透出被熱水蒸過的紅潤,發稍正在滴水,地毯上有幾個微濕的腳印,連眼眸都水靈靈的,她就像一尊隨時會融化的玉人兒。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拿張網把她環起來,以免她真的在眼前融化,遁入空氣中消失。

    「早安。」他的笑容很平常,半點沒有泄漏心中的衝動。

    偷窺被抓到了!婉兒在心裏扮鬼臉。講真格的,她現在還真有點糗。衣衫不整不説,連一點心理建設都沒有。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也把狼狽感隱藏得很好。輸人不輸陣!這是她們愛面子一族的座右銘,裝也要把氣勢裝出來。

    「你很煩人,你知道嗎?」

    「哦?我做了什麼?」他感興趣地問,笑容更大了。

    很好,看起來像個人多了。

    「你應該在我醒來之前離開,在牀頭遺下一張名片,一株玫瑰花,然後我們從此不再見面。」婉兒善良地解釋給他聽。「再不然就是讓我比你早清醒,偷偷摸摸溜走,等你醒來,心中有無比的扼腕,此後在世界各地尋覓我的芳蹤。」

    洛忍不住笑出來。

    他必須承認,她是一個可愛極了的女人,而且非常非常性感。

    「聽起來很像好萊塢文藝片的公式。」

    「我喜歡公式。有公式在,你就可以跟著前人的腳步走,不用自己傷腦筋,想著要如何處理接下來的尷尬。」婉兒吐舌頭扮個鬼臉。「而且你不覺得我們兩人從一開始相遇,就非常公式嗎?一位喝了酒的女郎,遇上一位解救她的男主角,兩人共享整夜雨露。」

    他喜歡她的舌頭,紅潤小巧,真想湊上前吸吮一下。

    洛欠了欠身,甩掉那些遐想。

    「我讓你很尷尬嗎?」

    婉兒拿出她老媽誆她老爸的標準姿勢,香肩斜倚著門框,兩隻手盤在胸前,沉思著。

    「嗯……我不知道,我應該尷尬嗎?」不是「很」,而是「斃了」!

    如果換成任何人,洛都會以為對方在裝腔作勢,但是她……他看不出來。

    她的氣質太純真,也太嫵媚。嫵媚得像她已習慣從陌生男人的牀上醒來,卻又純真得像個小仙女。他很少看不透一個人,尤其是這麼年輕的女孩。

    而且,如果昨天光線夠亮,讓他先看見今晨的她,他不會碰她。木村紱子太年輕了,幾乎算得上「少女」。

    「你今年幾歲?」他心頭一凜。

    「現在才來擔心自己是否侵犯了未成年少女,似乎有點晚。」婉兒綻出邪邪的笑。

    「幾歲?」他的笑容消失,整個人又「樣品屋」了起來。

    「放心,已經成年許久了。」哇咧,快掰不下去了,快把衣服穿好,先閃人再説!她離開門框,轉進房裏著裝。

    拿起上衣,正要褪下……不會吧?他居然跟進來看!

    「先生,我要換衣服。」

    「我不介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牀沿。

    婉兒對他假笑一下。廢話!如果換成他被她看光光,她也不介意。

    洛的眼神漾著無比興味。有一瞬間,他在她眼中看見挑戰的神采,幾乎以為她就會這麼光明正大地接下戰帖,在他面前換裝。

    但那抹神采一閃而逝,她向他皺皺鼻子,拿著衣服閃進浴室裏。

    洛揉揉下巴,不由得讚賞。「這女孩沉得住氣。」

    如何換衣服還是小事,重點是,她很聰明,不會讓一時意氣衝昏了理智,影響自己的權益。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欣賞增加了。五分鐘前,她還只是個比較可愛的牀伴而已。現在,她的形象忽而立體起來,不再只讓他聯想到歡情。

    「噹噹噹當!」她換好衣服了,以一臉蓄意的甜笑走出來。要看就儘管看吧!死洋鬼子!小姐我穿好衣服要走人了。

    「很美。」洛微微一笑,走上前輕輕擁住她。

    極短的一瞬間,她似乎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

    看來她並不習慣男人的擁抱。他微蹙起眉,好奇而不解。

    「你很喜歡皺眉頭。」婉兒發現。

    「會嗎?」他自己倒沒感覺。

    「看吧!現在又蹙起來了。」婉兒直覺地伸手去揉他眉心。

    「別鬧。」洛側過臉避開,一種很威權、不喜歡別人對他胡鬧的姿態。

    「我明白了,你只要心裏在尋思什麼,或懷疑什麼,眉心就會皺起來。」

    「胡説。」他可是出了名的撲克臉。

    「真的嘛,你自己看!」婉兒不理他的抗拒,硬把他拉到妝鏡前。「看,你現在是不是在皺眉?」

    洛凝視鏡中的倒影半晌。

    該死!他真的是!真是令人意外。

    在他玩遊戲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會試著從另一個人的臉上找尋線索。若讓一個不該的表情透露了聲息,很可能會害他損失慘重。

    洛的眉蹙得更深。

    「我是看人臉色的專家,你的道行還太淺了,別想瞞過我。」她得意地笑。

    「我的道行淺?」洛差點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失笑。

    「看,越皺越深了,越皺越深了!」婉兒指著鏡中的他大叫。「想我從小到大這二十二年來,憑著精湛的相人技術,不知多少次化危機為轉機,化屁股挨板子為頭頂被摸摸,此中訣竅,你是不會如我這般精通的。」

    「你還真敢誇口!」他驀然按住她後腦,用力吻下去。

    「唔……」婉兒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住。

    洛不睬她的掙扎,雙臂越環越緊,吻也越印越深。直到她推憾的動作太大,他失去平衡,抱著她跌到牀上。

    他一個旋身,乘勢將她鎖在身上。衣服的襟口散開來,露出一片如雪的膚光。任何有血有肉的男人都受不了這種刺激,他深吸一口氣,吮上嬌紅的蓓蕾。

    婉兒全身一顫,在他的唇與肌膚相觸那一刻,有一股細細的電流震盪著被他接近的區域。

    「喂!放我起來啦!」她不敢再放縱下去。再下去就脱不了身,趕不上飛機了!

    「不。」洛沙啞地拒絕。

    「不然你想怎樣?」

    「再讓我要你一次。」

    「不讓。」婉兒堅定地拒絕。

    「再一次就好。」洛輕啄她的唇角,温柔誘拐她。

    他已經忘了,自己五分鐘前還曾想過,不會碰她。

    「不要。我已經洗好澡了,不想再洗一次。」婉兒比他固執。

    「我陪你一起洗。」他輕咬她的耳垂。

    「不行,洗太多次澡皮膚容易乾燥,皮膚一乾燥,我很快就不美了。」她很正經地説。

    洛的眼睛眨了一下。在所有拒絕辭令中,她的理由是最有特色的,原來做愛會讓一個女人不美?

    「你今年幾歲?」他忽然又問。

    婉兒認輸了。他還真是鍥而不捨。「二十二。」

    洛正在尋找一個讓自己放開她的理由,而他找到了。二十二歲的女孩,配他實在太年輕,他足足大了她八歲。

    「想知道我幾歲嗎?」洛慢條斯理的站起身。

    既然他已經從她身上翻開,警報解除,她把衣襟拉攏,不怎麼急著坐起來。

    「三十。」婉兒直接猜。

    洛的動作頓了一下。「你很喜歡讓我意外,這不是個好習慣。」

    她猜對了!笑意漾上她的眉眼。

    「早説過我是相人的專家。」她從小就環境特殊,母親是電影紅星,父親是白手起家的車業要人,外公是亞洲有名的飯店業鉅子,外婆來自黨政大老世家。

    從小在她家中出出入入的叔伯阿姨太多了,工界、商界、政界、娛樂圈……如果鑽研遍一個行業的嘴臉需要十年,那麼她活的這二十多年,抵得過人家三、四十年。

    「那我是什麼樣的人?」不知怎地,他今早很有興致聊天。

    「假人。」

    「我很假嗎?」他笑起來。

    「有時候。」婉兒想了想,改口道:「不對,我應該説你是『雙面人』。」

    「怎麼説?」

    「現在的你……」她踏踏卧室地板。「和外頭的你完全是兩個人。」她指指客廳。她的話倒提醒了他,自己還有許多事情沒做,一堆人沒見,成山的報表待消化,而他居然耗在酒店房間裏,陪一個日本女孩聊他自己!

    「時間不早,你該走了。」他表情一斂,向房門口點點頭示意。

    喝!趕人來著!所有發生一夜情的案例中,她大概是下場最嘔的一個,非但沒留下什麼相思無盡的結局,還被人家趕!

    「看,又換上那張假人臉了,樣品屋先生。」婉兒忽然一隻手攤到他眼前。「要我走可以,給錢!」

    洛挑高一邊的眉毛。她居然向他要錢?她知道這會讓自己昨夜的行為像什麼嗎?

    「我皮包弄丟了,你不給我錢,我怎麼回去?」她看出他無聲的驚訝,還回得很理直氣壯。

    他慢吞吞的從口袋裏掏出皮夾,拿了兩張五十英鎊給她。「夠嗎?」

    「不需要那麼多,這樣就好。」婉兒把一百英鎊塞回他手裏,改抽出一張二十英鎊的紙鈔。

    「你知道的,我已經打電話給櫃枱,他們會派車送你回飯店。」他的聲調仍然慢慢的。

    「你怎麼這麼小氣?才二十鎊而已!不然我回去找到皮包,再寄回來給你。」婉兒沒好氣的橫他一眼。

    他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洛搖搖頭。若讓她知道,他現在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不知會不會被她攻擊?

    「你的表情很多,話很少。」本來婉兒是急著想走的,可這會兒她的好奇被他掀起來。「請問先生貴姓大名?」

    「洛。」他仍然維持和昨天一樣的答案。

    無所謂,你不想説,姑娘我也不見得非知道不可。婉兒聳了聳肩。

    「好吧,我要走了,祝你前程似錦。」她瀟灑的拍拍手,走向房門口。

    身後的他頓了一頓。「你想起飯店名稱了嗎?」

    「英國皇家飯店。」

    「你還會在倫敦停留多久?」

    「做什麼?你還想約我出來?」她好奇地回頭。剛才不是還急著趕人嗎?

    「或許。」他微笑著,不置可否。

    她的俏鼻樑皺了一下。「四天。」

    「希望有機會再見。」洛破天荒説了一句,卻幾乎是立刻地蹙起眉。他在説什麼?

    「沒問題,你已知道了我的名字,又知道我的落腳處,要見面有什麼難的?」婉兒眨了眨俏眸,送他一個飛吻。「bye羅!神秘的洛先生,木村紱子在皇家飯店恭候您的邀約。」

    她可沒説謊!

    帶著一抹詭譎的笑,迎上他沒什麼人味的眸子,她瀟灑離去。

    「婉兒!」

    一進飯店房間,三個同伴放聲尖叫。

    「你跑到哪裏去了?整晚沒回來,讓我們擔心死了。」

    「對啊對啊,我們本來想向警察報警,後來是飯店的人説消失二十四小時以上才能報失蹤。」

    「你沒事吧?沒受傷吧?你昨天睡在哪裏?對了,那家酒吧老闆在你皮包裏找到飯店名片,把它送回來,我們放在你的袋袋裏。」

    面對一團追問,婉兒耐心的收拾行李,開始回答,「我沒事。我很好。我很安全。至於我昨天晚上睡在哪裏嘛……」

    「哪裏?」三個人異口同聲問。

    她把行李箱拉上,用小鎖釦住,拍拍手,整頓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一回身,迎見三雙好奇兮兮的大眼。

    「昨天我喝了三杯純伏特加,酒精過敏得慘兮兮,可是我仍然奮勇逃脱了狼人們的懷抱,跑向馬路求生。此時,一位騎白馬、帶大刀的王子出現了,他英勇殺退羣敵,把我救回他的飯店房間。我太過感動,於是便答應他以身相許,我們有了全世界最浪漫的一夜。可惜現實是殘酷的,我是台灣人,他是外國人,彼此的距離相隔太遠,無論我們倆對彼此多麼依依不捨,終究只有一夜情緣;最後,他給了我一個深情的擁抱,説他會永遠記得我,我也温柔的看著他,説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於是他便派他的白馬載我回飯店,這段短暫的戀情就此畫下傷感的句點。故事完畢。」

    一時之間,房間裏鴉雀無聲。

    半晌。

    「婉兒!我們擔心你擔心成這樣,你還尋我們開心。」同伴白她一眼。

    「對嘛!快點説啦,你昨天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奇了,她説的大部分是事實啊!這世界真可悲,人都不能説真心話了。

    「我在口袋裏找到一張信用卡,就找了最近的小旅館參checkin,先將就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我辨明瞭方向,就自己走回來了。」婉兒聳聳肩,給她們一個想聽的答案。

    「原來如此。」三名同伴紛紛頷首。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聽真話?方才因為她説了真話,那個叫洛的男人沒風度地趕她走,現在她説了真話,朋友還不相信!看來是她做人太失敗了,婉兒暗暗點頭。既然如此,那人要從天願,她以後就繼續「失敗」下去。

    她悠哉遊哉地梳頭髮。

    一個小時內,她和同伴退房結帳,乘上開往機場的計程車。

    兩個鐘頭後,她已坐進頭等艙呼呼大睡,讓鐵鳥載她一路飛回台灣去。

    倫敦的一切,讓它沉進記憶的海底。

    該不該找那日本女孩呢?

    倫敦的夏夜,悶得如同一塊毛布氈子,幾乎一伸出手,便可觸到空氣中無形的熱氣。

    洛站在陽台上,下望著車來人往的街道。二十層樓,還不夠高,還有許多天空被擋到。

    那個女孩在下面那片紅塵裏。

    她曾説,還會在倫敦逗留四天,而今天已是第三天,她明天即將離開。

    該不該找她呢?洛尋思。

    這三天,他忙得沒時間想到她。事實上,若不是今天晚上的一個餐會,對方臨時有事取消,他會一路忙到離開倫敦為止,從此沒再想起過她。

    但他臨時多出一段空檔。

    而倫敦的天空太髒,氣候太熱,冷氣太涼,茉莉花又太香豔,於是他想起她,沒什麼理由的。

    既然沒什麼理由,就不找理由了。浪費時間向來不是他的天性。他的時間太貴,也浪費不起。

    走回室內,拿起電話請櫃枱總機幫他撥出。

    陽台門未關上,熱氣直撲撲地竄進來。他鬆開襯衫第一顆鈕釦。

    倫敦的夏天果真是熱死人,他的心跳和體温都受到影響,往上攀升。

    「英國皇家飯店,您好。」總機甜美的聲音傳來。

    「請接一位貴飯店的住客,木村紱子小姐。」他坐進向著陽台的單人椅,一派優閒。

    「請稍後。」

    等候的音樂聲悠然入耳,他彷佛看見總機小姐敲鍵盤,從電腦裏找出木村紱子的房號,再將他的電話撥接進去。

    「mosimosi?」一道陌生的女聲操著日本語。

    「請接木村紱子。」他簡潔地説。

    「誰?」對方以生硬的英文回答。

    「木、村、紱、子。」他又説了一遍。

    電話那頭傳來熙熙嗦嗦的交談聲,都是女聲,都是日文。

    「哈羅?」半晌,另一個陌生的女聲也操著同樣生硬的英文來接聽。

    「請接木村紱子。」他從來不缺耐心。

    「我就是。」

    洛微微一怔。

    她不是。她的聲音不是木村紱子,僵硬的英文也不是木村紱子,她不是木村紱子。

    電光石火間,他醒悟了,她確實是木材紱子,但「她」,不是木村紱子!

    「抱歉,我打錯了。」電話不由分説地掛上。

    那女孩竟然對他説謊……

    不,她沒有,因為「木村紱子」確實在英國皇家飯店恭候他的大駕。

    有一瞬間,許多東西從腦中閃過,他不確定那是什麼。

    最後,他笑了。那小女孩,竟然讓他著了她的道!洛搖搖頭。

    真可惜,他們只見過一次面,他遲早會忘了她,原本還想記得她久一點的。

    真可惜……

    他起身上前,把陽台門關上,熱氣與茉莉香都隔在外界。

    少了那些惱人的干擾,他的心跳又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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