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回到住處,疲憊不堪。怕做夢,乾脆服了安眠藥,好歹是一覺睡到天亮,儘管醒來後眼皮酸澀沉重。那麼久的事了,我依然覺得無顏慚愧,夜夜難安。心口裏像含着一把未熄的灰燼,餘熱就可以將心燙成一個一個的火跡子,何況現在已經被人點燃了。其實,操曹,看到他那樣一個人低聲下氣的任由我踐踏,我也沒什麼好受的,他也是受害者。隔了這麼多年,再來向我道歉,又有什麼用呢,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原諒,至少現在還做不到。乍然重逢,帶來的是久違的羞恥和痛恨,全無防備。
天塌下來還是要上班。不過在天塌下來之前,我先去“老上海”城隍廟吃了一頓美味豐盛的早餐。香濃醇厚的豆漿很正宗,猶帶有黃豆的清香,還有淡淡的微腥味,最重要的一點是免費的。熱的豆漿先暖了我的胃,再暖了我的心。我精神一振,彎到路口去等公車。特意早了半個小時出門,所以有充裕的時間慢慢溜達。晨光熹微,天空猶帶有一種青白,一切睡眼惺忪。公車依然擠的像罐頭裏的沙丁魚,可是肩膀挨着肩膀卻覺得温暖,車上還沒有開暖氣。我拉着車上的拉環想,等週休的時候就去“蘇寧”買電熱毯,它們週末老搞活動。
又和李欣鬧了一點不愉快。她仗着是本地人,粗聲粗氣的,不大看的起我這個無依無靠,窮的叮噹響的末流庫管,老教訓我這裏做的不好,那裏做的不對。我想我們可能八字不和,儘量無視她。只是無視,而不是忍讓。出去吃了午飯回來,操曹居然又來了。他昨天不是扭到腳了嗎?這麼快就好了?怎麼沒有斷!我皺緊眉頭,還來不及斥責,他先笑盈盈的説:“續艾,我給你帶水果來了。聽説是進口的,喜不喜歡?”
他打開包裝精美的塑料袋,我嗤笑一聲,看都不看,走到另一邊理架子上的衣服。反倒是店裏其他幾個人很感興趣,湊上頭去,連聲問:“這什麼東西呀,綠不綠,黃不黃的,形狀怪模怪樣。”他耐心的解釋:“這種水果是熱帶的,名字叫‘釋迦’,不覺得它長的有點像釋迦牟尼頭像嗎?大家也叫它‘蕃荔枝’。”珠珠好奇的拿起來,説:“這東西好吃嗎?賣相這麼差。”他説:“蕃荔枝是世上最甜的水果,都叫它熱帶果王。”我聽的倒有點好奇,忍不住看了兩眼。他逮住我來不及逃開的眼,似有所感的説:“希望吃了最甜的水果心裏也是最甜的。”
嗨,小樣兒,心思也太明顯了吧!以為這樣我就感動了?我冷笑的看着他,直到看的他愧疚的避開,才拿着紙和筆去查號。樂樂見他氣餒沮喪的表情,居然説:“你把水果擱櫃枱這兒吧,我等會兒交給木夕。”我惟有苦笑着搖頭。李欣站出來,伸着手指對我説:“木夕,你把這兩大箱衣服趕緊送到大庫去。”我懶懶的“哦”一聲,好好説不行嗎?非要頤指氣使的使喚人,當自己千金大小姐呢。
從庫裏拖出拉車,使勁扳扶手都扳不動。珠珠過來看了一下,説:“這拉車要報廢了,一直不好使,轉軸處都生鏽了。”我擦了擦有些紅的手掌,嘆氣説:“怎麼公司這麼小氣,拉車也不配個好的。用一次去半條命,用一次再去半條命,有個什麼油的滴一滴是不是會好些?”珠珠敲我的頭:“別説油,連鹽都沒有。”我笑着瞪她,連連搖頭。
一直趴在前台的操曹卻説話了,緊張的看着我,舔了舔嘴唇説:“續——艾,我車裏有丙三醇,我給你拿過來用吧。”他倒是一直注意到我這邊的情況。我冷着臉説不要。他已經衝出去,還不忘回頭説:“我車就在底下,很快就拿上來了,你稍稍等一下。”我看着他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又好氣又無奈,沒有説話。珠珠伸出胳膊捅我,問:“他剛才説拿什麼去了?我怎麼沒聽懂?”我懶洋洋的回答:“他拿甘油去了。”典型的職業病。
他很快就回來了,遞給我一小玻璃瓶,上面還插着滴管。切,從實驗室帶出來的吧!我瞟了他一眼,滿頭大汗,拼命壓抑着急促的呼吸,顯然趕的很急。既然拿來了,不用白不用,接在手裏,對着生鏽的接口,幾乎滴了半瓶下去。他半蹲在一邊看着,阻止我:“好了好了,可以了。”説着站起來,扳着扶手來回搖了幾下,看樣子順暢多了。我將瓶子遞還給他,那瓶子特別精緻,瓶身上的標碼不是機打的,而是用黑色鋼筆寫上去的。他笑説:“就擱你們這吧,下次興許還用的着。”樂樂接在手裏笑嘻嘻的説:“這個瓶子漂亮,比外面賣的強多了。對了,上面插的那個叫什麼來着,我全忘了。”我説叫膠頭滴管,她才連聲説想起來了,初中玩過這玩意兒。
我去大庫入貨,他也要跟着。我板着臉説:“操曹,你能不能別給我添亂了?”他趕緊點頭,説:“行行行,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我頭痛:“你在這到底想幹嘛?”他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才説:“我就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我咬着上唇不回答,眼睛眨了一下,將他一個人扔在原地,轉身拉着拖車上大庫。
回來掛衣服,他一直跟在我身邊打轉。我極度不耐煩,吼道:“你沒事來這種地方幹嘛?買衣服呀!”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他還愣愣的點頭。我氣,要買衣服是不是?那就買個夠。隨手拿了件毛衣遞給他,説:“那你試試這件,看看喜不喜歡!”他還當真拿着衣服去試衣間了。
他換好衣服一出來,李欣立即迎上去笑説:“先生想買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帶您看看?這邊有幾款一定適合您!”我任由李欣和他去斯纏,照舊掛我的衣服。他客氣的敷衍,沒有理會李欣,走到我跟前問:“續——艾,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大小差不多,我點了點頭説:“還不錯。”我選的能差到哪裏去。脾氣上來,扔下手裏的衣服,拿過一件休閒式西服外套,説:“這件衣服是新款,要不要試試?”他看了看我的臉色,然後點頭,試完後自己搭在手裏,倒有自知之明。他敢讓我拿着,我一定當場趕他出去。
我又説:“這種豎條紋襯衫和這件純羊絨毛衣配着穿很好看,你要不要試試?”他想了想説:“不試了,我很喜歡。”拿過來搭在手臂上。故意讓我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從裏到外,從薄到厚,從休閒到正式,從衣服到褲子選了一大堆,前台堆的樂樂的人影都看不見了。我見他只是一味的點頭,好像不知道自己買的東西要花錢似的,首先沒了興致,感覺自己像黃世仁欺負喜兒似的,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的説:“你確定你要這麼多?”他掏出錢包,取出銀行卡笑説:“我剛從國外回來,正好也要買衣服。有你這個行家作參謀,再合適不過。”一翻話説的我自己都心虛起來,有點自我唾棄了。
樂樂瞪大眼睛看着他,嘴都合不攏,有些口吃的説:“你確定你全部都要?”怨不得她吃驚,操曹買的比宋令韋還恐怖。大家都沒想到他這麼有錢。他點頭,遞給她卡。我在想我有沒有把他一年的年薪給花掉。活該,自找的!三個人同時替他打包裝袋。店長都出面了,殷勤的説:“木夕,你幫這位先生提着。”我站在那裏沒動手,他連忙説:“沒事兒,沒事兒,我跑兩回就行了。”店長也不好説我,只得説:“那珠珠和李欣幫這位先生提到車庫去吧。”他們一走,樂樂咬着唇瞪我:“木夕,你光兩單提成就頂別人半年的提成了。”我説哪有那麼誇張。她給我看打印條上的數目,確實有夠驚人的。看樣子,操曹在國外混的很不錯,一張卡里居然有這麼多錢。
操曹去而復返,對店長笑説:“續——,不,木夕該下班了吧?”店長立即反應過來,笑嘻嘻的説:“是呀,今天她六點就該下班。”她從我這裏分走了一大筆的提成,心情自然不壞。我覺得有錢真是好呀,別人立馬對你另眼相看,青睞有加。什麼六點下班,排班表上寫着十點半下班呢。我不出聲,平白無故放假,我為什麼不要!換了衣服跟着他出來,下了電梯,就要分道揚鑣。
他拉住我,看住我的眼睛,唏噓了一聲,説:“續艾,就算是再普通的同學,難得見了面也該去喝一杯吧。”我忽然覺得疲倦了,前塵往事像夢魘一樣,再也沒有力氣糾纏,把話説清楚也好。我説:“那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家常菜,做的還不錯。我請你吃晚飯吧。”掉頭就走。拿了他那麼多的提成,請吃一頓飯也是應該的。我還處於震驚的餘蕩中。雖説他家有錢,不過他本人似乎還是一個剛回國的學生,能花的起這麼高檔的消費?
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侷促,桌子凳子都油膩膩的,牆壁也有黑色的跡子。裏面吃飯的人大都是像我這樣的員工,有人還穿着商場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隨我在門口的桌子邊坐下來,倒沒有嫌棄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慣,也沒問他意見,徑直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菜。這家餐館因為做的都是員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我埋頭就吃。那麼強的勞動力,老是跑來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體力都不夠用。
他看着我碗裏的菜,微微皺起眉頭。我抬起頭問:“怎麼不吃,不喜歡?”果然還是公子哥兒脾氣。他搖頭,支吾的説:“續艾,你別吃那個了,那東西不好。你換個菜吃吧。”我指着碗裏的炒鴨肝問:“這個?為什麼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盤子端開,説:“那個東西都是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的。”我大吃一驚,連忙將嘴裏的飯菜吐在垃圾桶裏,用紙巾擦了擦嘴巴説:“操曹,你別駭人聽聞好不好!”他認真的説:“是真的,只有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才會呈這種顏色。”我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跟他在一起吃飯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徹底失去胃口。
忽然覺得憤怒,指着他的鼻子罵:“你以後能不能別説這些專業術語,人家當你神經病!”他還無辜的辯解:“我沒有——,這些大家都知道——”我氣,站起來抽了張紙巾,然後走到旁邊倒了點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的問:“這是什麼?”他張大嘴巴看着我,一臉迷茫的表情,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我又炯炯的逼問:“這是什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懦懦的回答:“恩,恩,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鈉——”
我覺得我要瘋了,咬着牙狠狠的瞪他:“你還説你沒有神經病!這是正常人的回答嗎?我來告訴你,這是洗手液,這只不過是洗手液!”我罵的他抱頭鼠竄,他一臉頹然的看着我,大概覺得十分委屈,瞅着我説:“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剛才那個樣子,就好像説,説——”我冷笑一聲:“這還是我的不對了?”他只好閉嘴,不再説話。我走開兩步,又回頭説了一句:“還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鈉,是水!”這句話大大緩和了氣氛。
我乾脆用倒出來的洗手液洗手,鐵管子裏的自然水刺骨的冰冷。我隨便擦了擦手,然後坐回去。他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我嘆了口氣,慢慢説:“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國外還好嗎?”他有些驚訝,待明白過來是我在問他話後,神情激動的回答:“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在國外還不錯,一直唸書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學位後就回國了。”看他那樣子,簡直坐立不安。難道我對他實在過分了嗎?其實他不需要這樣看我的臉色。我點頭,這些本來都是我的夢想。
我又問:“那你現在在哪高就?”他笑了一下説:“在一所大學裏任教,他們聘我為化學系的院長,順帶做一些課題和研究。”這麼年輕的院長?看來他在這個領域裏做的很好,一定有所貢獻。我笑了下,問:“那你現在是不是學校裏最年輕的教授?”而且還這麼的風度翩翩,一定很受學生和老師的歡迎。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沒有回答。我微微點頭,他真的是越來越好了。如此大的成就,也不炫耀,難得這麼謙虛。拿過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喝着,喉嚨忽然哽住了,連水都咽不下去,好一會兒才好了,可是還是有些疼。
我雙手握住橢圓形玻璃杯,來回搓動,笑説:“那你有沒有自己單獨的實驗室?”他説:“學校裏剛安排了一個,已經裝修好了。”我笑:“那實驗室是不是恆温恆壓?”他點頭。我又説:“有沒有隔離系統?”他還是點頭。我也點頭,説:“紅外紫外這些分析儀器呢?”他説:“已經和廠家訂好了,不過還沒有送到實驗室來。”我想要喝水,玻璃杯卻“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連忙站起來,説:“老闆,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摔了!”店裏的小工拿掃帚過來清理。我轉過身,扔出一張鈔票,頭也不回的説:“走吧。我也該回去了。”他跟在後面説:“續艾,我有車——”我打斷他:“不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一點東西要買。”我站在馬路邊上等綠燈。他依然跟在旁邊,小心翼翼的問:“續艾,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屑的説:“要你送?真碰上什麼人,你還不是摔一大跟斗!”
對於我這麼惡毒的嘲諷,他倒沒説什麼,只是拉住我的胳膊,猶豫不定的説:“續艾——,你還好吧。”我不耐煩的扯掉他的手,沒好氣的説:“我有什麼不好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倆互不干涉,行不行?”他立在路燈下,聲音沉沉的傳到耳中:“續艾,那時候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確是我害了你,儘管是無心的。那天,我在店裏突然見到你,還以為看走眼了。看到你現在這樣,覺得萬死難辭其咎。續艾,我原以為你——”
我不想再聽他的不安和懺悔,面無表情的説:“原以為我會怎樣?跟你一樣?你以為人人都是你!”他沒再説話,垂着頭,昏暗的燈光,看不清楚表情。我忽然覺得再也不能忍受,無力的説:“操曹,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有些事總是需要時間的。”他好一會才點頭,吐了口氣説:“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多加小心,這邊夜裏很不太平。”我沒等他説完,先沿着街道走了。
我一直感覺背後有道視線,盯的我滿心煩躁,不過強忍着沒回頭。他要站那發呆就站唄,關我什麼事。等混入人行道,人流混亂,那種怪異的感覺才逐漸消失。我忽然覺得極度悽惶,站在街頭,彷彿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車出流水馬如龍,如此的繁華熱鬧,可是心卻如荒山野嶺一般空寂。此刻呢,該何去何從?我惶惶然,眼睛驀地有些濕潤,又像回到從前的噩夢中。
一輛車子輕悄悄的停在我面前,我本以為是操曹。等車門打開來,才發現竟然是宋令韋。他無言的看着我,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我偏過頭去,將眼中的淚水硬是壓回去。調整呼吸,微笑説:“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只説:“我剛好經過。反正順路,你要不要搭車?”他走下來替我拉開車門。
我覺得夜裏的空氣真是冷,連忙跳上車,誇張的搓着手,連聲叫囔:“温度又降了,外面真是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渾身瑟瑟作抖。他説:“真有這麼冷?”把暖氣開大。我用力點頭,大聲説:“當然!你看我手,都凍紅了。”他沒看,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前方。我窩在坐椅裏,用力咬住下唇,然後閉上眼睛。
他突然説話了:“我剛才看見你和操曹了。”我打了哆嗦,拼命撮着雙手説:“宋令韋,我還是覺得冷,可能風灌到肚子裏去了。你請我喝酒暖胃好不好?”他沒説話,車子在前方掉頭而去。又是頂級的飯店,最好的包廂,滿桌的佳餚。他説:“空腹喝酒不好,還是先吃點菜吧。”可是他自己卻一口將杯子裏的酒喝乾。我笑嘻嘻的説:“那也好,正好晚飯沒吃飽。”我推開那些香檳紅酒,豪氣的説:“我要喝紅星二鍋頭。”又問人家要了個玻璃杯。
倒了滿滿一大杯,然後仰頭一口喝乾。林艾,果然好樣的!可是喝的又快又急,不停的咳嗽。他坐到我身邊,輕輕的拍着我的背。我低頭儘量不出身,可是他伸出身,掉下的眼淚滴在他寬厚的掌心裏。我淚眼迷濛,心也跟着迷濛。我靠着沙發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斷斷續續的説:“宋令韋,我跟你説哦——,我搬家後,轉到新的學校,我媽就讓我跟着她姓。那時候還鬧過彆扭,現在當然知道是為什麼了。我媽不想我受林家風波的牽連。高三的時候,家裏出事了,可是我的成績卻越來越好。後來,以最高分考進南方最好的理工大學。我進大學的時候,只有十六歲,是全系年紀最小的。帶我們班的教授説,從來沒有見過像我這樣年輕,努力,聰明的學生!”我打了個嗝,濃重的酒味燻的自己都覺得難受。
他輕輕的“恩”一聲,坐在我面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我的手背。手心是那麼的温暖且安心,聲音是那麼的柔軟舒適,像五月的風拂過嫋娜多姿的柳條。我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朦朦朧朧想起以前的家,似乎就是這個味道。我哽咽着繼續説:“大家都説,要找續艾,不在圖書館就在實驗室。我是那麼的努力且有天分。大一下學期就跟着教授做實驗,大二的時候囊括了所有的獎學金。國家的,學校的,院裏的,系裏的,班上的。分數史無前例的高,創了學校的記錄。教我們精細有機合成的那老頭説:‘續艾,我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一個學生這麼高的分數。’他給我九十九點九的高分。”
他不斷哄着我,表示一直在聽,又示意我繼續説下去。我意識逐漸混亂,拉住他的手,彷彿有了依靠,猶記得自己滔滔不絕的説:“我大三上學期,還幫我我們系裏的劉教授在CA上發表了一篇論文。那些實驗數據全部是我測出來的!一項一項的數據,反覆的測,反覆的核實,簡直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知道什麼是CA嗎?”我抬起頭喃喃的問,可是頭暈沉沉的,重若泰山,眼前的人開始有些模糊。不等他回答,我繼續説:“CA是化學方面全球最權威的雜誌!是很了不起的榮譽!”他連連點頭,哄着我説:“是呀,是呀,很了不起。”但是話鋒卻一轉:“那後來呢?”`
後來?我瞬間清醒過來,後來呢,可是後來呢?我嚎啕大哭,所有的淚水在此刻傾瀉而出。我從來沒有這樣哭過,不管以前受了多大的打擊,可是今天卻再也不能忍受。本來我也可以像操曹那樣的!我抽噎着,恍恍惚惚的説:“後來——,嗚嗚——,後來被學校開除了!”最痛的傷疤在人前血淋淋的撕開,我想一輩子都癒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