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在他面前表現的驚慌失措,隨即鎮定下來,想了想説:“我不去當代,直接回公司好了。謝謝你告訴我林彬的事,我會問清楚怎麼一回事的。”皺緊眉頭看着窗外沒有再説話。他這一路上倒沒有再招惹我,下了車喊住要離開的我,説:“林艾,你別擔心。”我勉強笑了下,説:“沒事,林彬惹事生非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應付的過來。總之,不管怎麼説,非常謝謝你。”
他怔怔的看着我,嘴唇彷彿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似是殷勤的挽留。看他那個樣子,好像有話要説,我不由得停住腳步,側着身子抬頭看他,倒映在自己眼裏的他眸光如水,微微盪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裏,像是能透徹心扉。我忽然狼狽的偏轉眼睛,覺得近在眼前的他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就像池塘裏映着的月亮,永遠都沒辦法撈起來。但他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説。我悵悵的離開了,每走一步就像踩高蹺一樣,無論如何都平衡不下來。
我壓下心中所有的異樣情緒打電話給林彬,冷着聲音問:“你現在在哪裏?”他休想再糊弄我。他那邊聽起來非常混亂,扯着嗓子回我:“你不是讓我送她回去嗎?我現在在西客站。”我有些吃驚,聲音軟下來,問:“你陪她一塊走?”他沒好氣的説:“想的倒美!她自己又肯一個人回去了。”我“哦”了一聲,沒再説話。本來氣勢洶洶來責問他的,經這麼一打岔,現在反而説不出口了。那個歐陽水,管她什麼人,為什麼要離家,現在為什麼又肯回去了,我統統不想知道。
我説:“林彬,你給她路上買點什麼吃的東西,送她上了火車就回來,我有話問你。”他不耐煩的説:“這還用你説,給她買的都是頭等的火車票。”他還是挺關心人家的,給我都捨不得買頭等的火車票。我聽他那邊正和人説話,便説:“我先掛了,你辦好事給我電話。你給我當心點,我有事問你!”他連聲説知道了,知道了,一把先掛了電話。
我心不在焉的熨衣服,滾燙的蒸汽衝到手上,不小心被燙了一下。我一把扔下熨斗,抱着一大堆的衣服出去。正揹着大家掛衣服的時候,聽見珠珠説:“你好,歡迎光臨博思。”我習慣性的抬頭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住了。周處面無表情的走進來,後面還跟着兩個跟班。珠珠看他那架勢,躊躇了一下,硬是不敢上前招呼。我心下一笑,故意説:“先生,你好,有什麼能為你服務的嗎?”他朝我筆直的走過來,揮了揮手,那兩個人知機的退到外面去了。
我笑笑,領他到一邊,低聲説:“哎,你怎麼來了?”他淡淡的説:“買衣服呀。”我笑出聲:“行!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幫你選選!”他隨便瞄了兩眼,沒説話,我自作主張,拿過一套休閒服説:“這套怎麼樣?運動的時候可以穿,你不能老穿正裝,看着膩不膩味呀!”他只是笑着看我。我又説:“這個藏青色呢子大衣看起來還不錯,跟你挺配的,可以穿在西服外面,既擋風又保暖,北京冬天老颳風。你喜不喜歡?”他沒什麼意見的點頭。我又選了兩款襯衫和領帶,説:“那你去試衣間試試,看看合不合適。”他依言進去了。
我守在外面等他,珠珠跑過來,指着守在外面的那兩人小聲警告我:“木夕,你小心點,可別亂説話。”我點頭表示知道,她替我掛剩下的衣服去了。我站在穿衣鏡前替他打領帶。他笑笑看我,説:“過的還習慣?我過來看看。”我笑:“就這樣,挺簡單的。”他低頭看我,半晌,話鋒一轉,然後説:“林彬的事,你知不知道?”他這麼個大忙人,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看着鏡中的他,如果眼睛不那麼陰狠冷酷,面部表情不那麼生冷僵硬的話,也和林彬一樣是個美男子。
我微微嘆口氣,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伸手扯了扯領結,大概是我剛才打的太緊了,沒什麼表情的説:“他跟着龍哥放高利貸,替人作擔保,沒想到債主逃了。龍哥一氣之下發了話,要不找到債主,要不讓他自己賠錢。”我皺眉:“他怎麼做這個?沒摸清人家的底細就給人作擔保,他傻不傻呀!”周處一邊解襯衫袖口的扣子,一邊説:“你知道他們,都是吸血鬼,利潤實在太高了。利息他和龍哥對半分,這麼大的誘惑,很難不上當。”
我問:“他給人擔保多少錢?”周處穿上大衣,對着鏡子説:“五十萬。”我嚇一跳:“五十萬?”這麼多,萬一沒找着人,真要我們賠的話,怎麼賠?怪不得林彬會冒風險替人作擔保,單是利息,他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了。我皺眉問:“那人逃到哪去了?”他替我拿掉沾在肩膀上的絨線,説:“放出風聲説,是逃到北京來了。不過這肯定是掩人耳目,聲東擊西的手段。我估計是往廣州那邊逃了,想從那邊往越南緬甸走。”我急,萬一真讓他給逃了,我到哪裏去籌五十萬!我頹然的放下手,悶悶不樂的站在一邊。
他伸手摸我的頭,説:“沒事,死不了。也該讓他長長記性了。”我用力呼出一口氣,罵:“林彬要做這種事,眼睛也不放亮點,心不夠狠,手不夠辣,偏偏不肯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出這種事,真是活該!”我低着頭站那兒沒動。他説:“行了,我讓廣東那邊的人留意下,應該走不遠。林彬那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用不着為他擔心。”我甩頭:“我才不擔心!他死了才好!”話雖如此,可他畢竟是我親哥。
他到前台刷卡付帳,我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沒什麼熱情的説:“歡迎再次光臨。”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有厚厚的繭,摸起來像實驗室裏的磨砂紙擦過手心,暖暖麻麻的。我衝他點點頭,表示自己還好。他讓人提着袋子,率先走出去。
我一整天都沒心思上班,草草的就下班了。偏偏操曹這個時候來招惹我,他被我説的不敢再來專賣店,現在倒好,在商場門口堵我。我一見他就沒好臉色,冷冷的問:“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説去香港了嗎?”他拉住我,一臉笑意,説:“我剛下飛機,想着你還沒下班,就先過來等你。”俗話説,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不好太為難他,白他一眼,説:“你又有什麼事?你識相的話,今天最好別來招惹我。”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的臉色,遲疑的説:“你不高興?”我沒好氣的説:“我憑什麼要高興給你看!”
他好脾氣的説:“好了,好了,你別不高興了,我帶你出去玩?我新近找到一個很好的酒吧,裏面氣氛很好,很適合散心。”我乾脆的拒絕:“誰有那個閒情逸致!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我要操心的事多着呢。”他拖着我説:“那我送你回家吧,快點,快點。”我還想給他臉色看,他眼巴巴的看着我,有些委屈的説:“續艾,我可是一下飛機就來找你了。”我嘆口氣,只好坐上去。他看起來確實有些憔悴,頭髮亂亂的。
我隨口問:“到香港感覺怎麼樣?”他想了想,認真的説:“香港的學術氛圍比我們這邊寬鬆許多,並不會規定每個教授必須在國際知名刊物上發表多少文章,參與多少課題之類的。學生也很自由,可以隨意出入實驗室,做他們喜歡做的實驗,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值得學習的地方。”我聽的頭有些暈,這種生活,彷彿只存在夢想中,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了,像在聽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大概注意到我的神色,立即轉移話題:“我從香港那邊給你帶了禮物。看看喜不喜歡?”説着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我沒打開來,悶悶不樂的説:“幹什麼?你以為討好我,我就能原諒你了?有這麼便宜的事嗎?”他轉過頭,表情僵了一僵,眼中的自責和愧疚一閃而過,他對於那件事也是如此的敏感。我內心有些不安,只好打圓場,板着臉問:“裝的是什麼?”
他“哦”一聲,隨即又笑説:“你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只好扯下花式綢緞,拆開層層的包裝紙,只不過是一套化妝品嘛!有什麼了不起的,還鄭重其事的獻寶一樣!我拿在手裏看了一下,一個字母都不認識。他笑説:“這是德國進口的,只有香港才買的到。他們公司應用新的合成技術,在天然化妝品這一塊做的很出色。你知道,德國在化工這一塊是處於世界領先地位的。”他就是去德國留的學。聽他這麼一説,我不由得拿在手裏仔細觀察,説明書上的字母全部是天書,不過化學式和分子式還是知道的。國外有關專利的法律法規很完善,所以他們的產品可以很詳細的列明物質的成分和結構式,沒有人敢盜用。
他繼續説:“我聽你抱怨北京的天氣又幹又躁,皮膚簡直毀了。我在德國的時候,就聽過一個有關這個產品的專門的講座,反映都説很好,有害物質比較少。”我盯着那説明書看了半天,有許多結構式已經不認識了,拉長着臉説:“你這算什麼意思?想賄賂我?”他笑笑説:“是呀,就擔心你不肯讓我賄賂。”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他倒也會説這種玩笑話,學的油腔滑調的!白了他一眼沒,推還給他,冷冷的説:“我不要,送你女朋友吧。”這種東西,一看就知道不便宜,那價格都是按克數算的,不是現在的我能消費的起的。
他愣了下,有些委屈的説:“我哪有女朋友!”我“切”了一聲,説:“第一次見你,跟在你身邊的那個挺漂亮的女孩難道不是你女朋友?”他趕緊澄清:“她是我表姐,陪我一起來買衣服的。你別誤會了好不好?”我還是推辭:“那你送她也行呀。我為什麼要接受?”他嘆口氣,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説:“續艾,你就真的一點都不肯原諒我?我只不過想討你歡心,希望你高興,想看你笑而已。”心理不安,所以費盡心思,用這種方式做補償嗎?
我沉默不語,端坐在車上,看見熟悉的景物,連忙叫:“停車!”他一臉灰敗的看着我,我沒好氣的大喊:“叫你停車,你沒聽到?”他緩緩將車子停在路邊,忐忑不安的樣子。我推開車門就跳下來。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伸出手説:“我的禮物呢?”他有些欣喜,連忙遞給我。我笑説:“這麼高級的化妝品,不用白不用。還有,我不是使性子叫你半道上停車,我就住這裏。算了,看你可憐見的,趕緊回去休息吧。”他眯着眼朝我笑,説:“我下次請你出去吃飯跳舞,你去不去?”我立即瞪眼罵他:“你倒是得寸進尺呀,快滾吧,小心我以後不再理你。”他倒是聰明,懂的打蛇隨棍上!他被我這麼奚落一番,倒是笑嘻嘻的走了。唉,操曹這個人,只不過跟我一樣是個倒黴蛋罷了。
我“砰砰砰”用力敲門,打的震天響。林彬好半天才開,罵:“急什麼!又沒有人在後面追殺你!”我倒豎起眼,硬邦邦的説:“沒有人追殺我,就不知道有沒有人要追殺你!”他猶疑的看了我一眼,甩頭就往裏走,忿忿的説:“大半夜的,胡説八道些什麼!找死是不是?”我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罵:“還不知道是誰找死!你就不能安分點,嫌日子過的不夠清閒是不是?”他聽出我話裏有話,轉過頭看我,平靜的問:“你在外面聽到什麼閒言閒語了?”
我咬着下唇瞪他,翻着眼説:“你把我當木頭人咧!我還用聽!在那條道上混的人誰還不知道!”簡直就一大笑話!他往唯一的椅子上一倒,雙手抱在腦後,泄氣的説:“我這不是想着怎麼解決嗎?”我大聲囔囔:“解決?你能怎麼解決?殺了你也值不了五十萬!”他也沒好氣的説:“你別給我添亂行不行?我還不夠心煩的呀!”我將手裏的包狠狠的砸向他:“你就等着去死吧!”他側着身躲過了,冷着臉説:“林艾,你別給我發瘋!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我生氣的説:“我巴不得不管!這是你的事?你以為人家是傻子?誰都知道林艾是林彬的妹妹!”他捂住頭沒説話,一臉喪氣的樣子。我深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真以為你能扭轉乾坤呢。”他悶悶的説:“告訴你有什麼用?我自己會想辦法的,你別瞎操心。”我冷笑:“那你到北京這麼多天了,可想到什麼好辦法?”他不耐煩的説:“總有辦法的,你知道什麼!”我警告他:“不管你鑽什麼旁門左道,又或是託人求情,來軟的用硬的,我統統不管。不過你別給我沾上高利貸,那是什麼?你自己做這一行的,比我清楚,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一旦陷進去,脱都脱不了身。聽到沒有?”
他“啪”的一聲站起來,説:“你以為我願意呢?如今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總要先預備個手。龍哥給我下狠話了,我還拿不回錢的話,就準備提頭回去見他。”我怒:“放心,他要你的頭幹嘛?當凳子坐?頂多廢了你一雙手!”他臉色煞白,一臉憤怒的看着我。我也覺得自己説的有些過分了,便垂着頭沉默下來。好半天才説:“你有沒有問他們借錢?”他偏過頭去,許久才不情不願的回答:“還沒有。”我舒一口氣,看來事情還沒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想了下,慢慢説:“今天周處告訴我,説你要找的那個人不在北京,外面放出的消息極有可能是煙霧彈。他可能溜到廣東那邊去了,想着出海逃跑呢。你想想,他沒事往北京逃幹嘛呀?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不是?”他先是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反應過來,怒氣衝衝的詰問:“你還跟着周處混呢?嫌命長了是不是?”我沒好氣的説:“管好你自己吧!”他怒:“周處那混蛋就不是什麼好人,是他告訴你這件事的對不對?他真是吃飽了沒事幹,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看不過去,説:“哎,哎,哎,你幹嘛這樣説他?你要是不惹事,人家會找上門來嗎?”他被周處砸到痛處,跳起來説:“我再怎麼樣,是死是活也不關周處的事!他顯擺什麼!裝腔作勢!”我頭痛的看着他,皺眉説:“你對周處怎麼就這麼大的意見?人家混的好是人家的本事,你眼紅嫉妒個什麼?”他氣的鐵青着臉,抬起右手,差點就要打我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瞪着眼面無表情的説:“林彬,你敢動手試試!我若在你手裏少一根頭髮,也不用別人動手,你自己自我了斷吧!”他“切”的一聲放下手,還嘴硬的説:“你以後説話給我小心點,別以為我不敢!”那爛人,從小到大隻會玩這招,一天到晚嚇唬我!我覺得筋疲力盡,實在沒力氣了,二話不説,將自己拋在牀上,眯着眼睛悶在被子裏。聽見腳步聲,喊住正要出去的林彬:“這麼晚了,你又要去哪裏?”
他口氣很衝的説:“不是出去想辦法嘛!”我説:“這大半夜的,到哪去想辦法?趕緊回來給我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説。”他沒動,半晌才説:“你這屋子,冷的跟冰窟一樣,誰睡的着。”我説:“找什麼藉口!在野地裏你照樣睡的着,何況這裏,好歹還有電火爐呢!”他踢着門,用腳撥來撥去,既不關上又不完全打開。我嘆口氣,無奈的説:“想那麼多幹嘛!我去問問周處有沒有辦法。”他橫着眉衝我説:“林艾,我警告你,你敢去找周處,我跟你急!”
我火氣也上來了,罵:“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打腫臉充什麼胖子!你還拉不下你林家大少爺的身份呢!”他用力關上門,還不解氣的踹了一腳,門後面留下一個鮮明的腳印子,然後説:“周處就一豺狼虎豹,你還敢跟他打交道?受的教訓不夠多是不是?”我重重的呼口氣,慢慢説:“周處再怎麼狠,也沒有對林家的人無情過。”他重重的反駁:“你命差點都丟了,不關他的事?他對你從來就沒安好心,你怎麼還一個勁兒往他那裏湊!”
我抿着唇,好半天才説:“我不跟你説了,你一直對周處有偏見。”他怒氣衝衝的説:“林艾,你好不容易離開了,再敢給我回他那兒,看我不打斷你的雙腿。周處那人,就一娼妓瓢客,是女人就上,爛到不能再爛!你有多遠給我離他多遠,聽到沒有?”他這次是真的拿出做大哥的威嚴來了,我沒敢回嘴。
我等他的氣消了些,小心翼翼的説:“我就讓周處幫忙打聽打聽消息。不是説那人逃到廣東去了嘛?他路子多,認識的人也多。省得我們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他一口回絕:“你只管上你的班,這是我的事。我再説一遍,別再去找周處,你嫌命不夠長是不是!”我氣的拉下電燈的開關,房間裏頓時漆黑一片,憤憤的説:“別吵了,別吵了,睡覺!吵的我頭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