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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多災多難

    我背對着他,裝作熱,要脱薄外套,低頭一個一個解釦子,怎麼都不敢抬頭。他手從後面橫過我,拉着我説:“坐下吧。”一直沒放。豆大的眼淚實在忍不住,滴在他手背上。感覺到他很久沒動作。我嗚咽着説:“周處,我害怕!”他擁過我,低聲説:“乖,沒事,不哭。”我靠着他,説:“我擔心你。”他笑着哄我:“沒事,就一點小傷,看你急的。”那是一點小傷麼?他如今什麼身份!

    我悶了半天,終於問:“周處,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恩,就一點,已經處理好了。別再想了,已經過去了。”我掀開他衣服下襬,一片鮮紅,觸目驚心,紅着眼睛説:“傷口又流血了,你趕快躺下。要不要請醫生過來?”他依言半躺在牀上,搖頭:“不用,很快就會好的。”我將他的上衣往上褪,光滑結實的肌肉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些深有些淺,有些已經看不大出來,還有幾條剛添上去的。他按住我的手,笑説:“醜,不看。”

    我搖頭,滿心的疼痛,以前也見過他身上的傷疤,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痛且害怕。看着他滿身的傷痕,説:“不醜,我也有。”他目光在我胸前停頓了一下,轉開頭去,説:“夕,都是我害了你。你如果不跟着我,現在一定好很多很多——”我本來只不過想強調他那些傷疤在我眼裏一點都不醜,可是沒想到惹起他的負疚感,忙説:“你瞎説什麼呢!我現在就很好。一膳食,一瓢飲,住陋巷,人不知其樂也。”掉了兩句書袋,衝他笑。

    他也跟着笑,招手讓我坐過去,我乖乖靠近他。他拉着我的手説:“工作好不好?開不開心。”我故意嘆口氣,搖頭説:“唉,就那樣,不招人妒是庸才。”他笑説:“看起來做的不錯。”我想氣氛活躍一點,滔滔不絕的告訴他:“周處,我跟你説哦,我要升職了!我們經理見我是棟樑之材,破格提拔我為整個朝陽區的督導,下個月就走馬上任。經理笑説,公司裏還沒有人升的像我這樣快的,才來三個月就是督導,人家有些人做足三年才往上升。讓我繼續努力,將來一定大有作為。你説我厲不厲害?”

    他笑着稱讚:“真棒。”我被他説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説:“其實也是運氣好。我們經理已經把我看成他的人了,以後自然得為他做牛做馬。我跟你説,我們公司內部鬥爭可厲害了。我們經理是整個北京地區老總的嫡系親屬,是老總的心腹,憑着這層關係,將有些人給擠下去了,所以很多部門經理十分不滿,有一個還辭職了,帶了幾個手下走。一時大亂,所以我才有機會升上去。”他説:“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這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安,怕職位和能力不符。朝陽是公司的銷售重心,這麼大一個擔子壓下來,我不知道接不接的好。”我本來就在為這個擔心。他鼓勵我:“我相信夕的能力,一定做的好。”我笑:“我也這麼覺得。”吼了一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人家説,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定要好好將火種給點起來。”注意到他閉上眼睛,忙説:“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睡一覺?”他搖頭:“我不累,你再陪我説説話。”我笑説:“那你可不許嫌我煩。”他睜開眼,柔聲説:“我喜歡聽你説話。”我笑,搖着他的手説:“周處,等我做到經理了,有錢了,就請你去北京最貴的飯店吃飯好不好?”他看着我笑,點頭説好。

    我拍手笑説:“就這麼説定了!”他説:“困不困?想不想睡覺。”我説:“有點,可是一個人睡,有點害怕。”看着他説:“我就在沙發上睡好不好?這麼大,放下來的話,可以睡兩個我了。”他傷後流血,極易發炎感染,我擔心他半夜發燒,而他向來是一聲不吭的。他想了下,説:“你把被子抱上來,到牀上來睡。”我躊躇了下,不是害羞。以前喝醉了,抱着他不肯放,吵着要爸爸媽媽,他只好哄了我一夜,事後説我睡着了也沒個安寧。

    我為難的説:“周處,你知道我睡相不好。”我怕動來動去碰到他傷口。他説:“這牀很大,你睡那邊。”説完再次閉上眼睛,傷的那麼重,一定很累很疲倦。我搖頭:“不,我還是睡沙發好了,我怕把你踢下去。”站起來,説:“睡覺了,我關燈了。”蜷縮在沙發上睡着了。朦朦朧朧覺得像被人抱起來,立馬醒過來。他似乎想將我抱到牀上去睡,可是腳步有些不穩,還聽見他悶哼了一聲,顯然是扯到傷口。我更加不敢亂動,等他好不容易將我放到牀上,才裝作驚醒過來,揉着眼坐起來。

    他開燈,嘆了口氣,説:“還是睡牀上舒服一點,沒想到吵醒你了。”我皺眉,説:“你又逞強!”他説:“沒事,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我見他臉色有些紅,伸手一摸,額頭滾燙,忙説:“你發燒了!”他還是説沒事。我十分不滿,嘆口氣,出去找感冒藥,順帶問人要了兩粒安定。端水給他,説:“趕快吃了!”他笑一笑,倒在手心裏,全部吃了。

    我沒再堅持,在他身旁躺下,見他又是傷又是病的,幾乎奄奄一息,還裝個沒事人一樣,一陣心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頭一次説:“周處,你總不能一直在這條道上混下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實在害怕,才會説這樣的話。他沒説話。我顫抖着説:“我擔心你出事,我——”他拍着我的肩説:“別擔心。”我極力壓抑啜泣聲。他好半天才説:“底下那麼多兄弟,總得安排好。”做到他這個地步,想抽身退步,談何容易,一大幫的人跟着他……可是他這麼説,顯然也有了其他打算。他這次遭受的打擊一定不小。

    沒過多久,就聽見均勻的呼吸聲,看來藥效發揮作用了。他從來不肯服用這些東西,因為隨時隨地要保持警惕。可是對我卻是全身心的信賴,毫無防備之心,一大把的藥看也不看,就那麼吃下去。我再也睡不着,拉開窗簾,又是茫茫的黑夜,陰沉鬼魅的朝我撲過來,一口將我吞噬。幾點暗淡的燈火,疏疏離離,襯的越發無力。天空低矮灰暗,星月無光。我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的夏夜,繁星滿天,是撒在碧玉盤裏的珍珠。可是現在,是一去不復返了,所有的一切!

    我用涼水替他敷額頭,坐在牀頭,寂靜的夜裏,不由得想起許多以前的事來。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好的,已經不在了;不好的,還是一樣傷心,真是不能多想。我想我也應該服一粒安定,可是擔心起不來,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窗外一點點亮起來,白色的天光透進來,我才驚覺又是新的一天。他身上的熱度退了許多,臉色也恢復正常,看來差不多是好了。我隨便梳洗一下,整了整衣服出來。

    經理派我去王府井的專賣店查看業務,順帶認識實習,看來是想好好栽培我。地方寬敞,裝修豪華,沙發一溜展開來,真是舒服,可是要求也非常嚴格。看了他們的報價和月銷售,賣的大多是最新款的高檔機,走的是高消費路線,和我們底下的專櫃很不一樣。瞭解專賣店裏一些基本情況,整了整資料,觀察他們辦事方式,然後就沒什麼事,人家也嫌我在一旁礙手礙腳,難免不方便,我識相的出來。半下午的,時間還早,順道去街上逛了逛。工作了以後,整天忙碌碌的,難得有機會來這種地方溜達。

    以前的王府井鼎鼎有名,都是高消費人羣。現在雜了點,有許多的小店子,玉器陶瓷古玩什麼,很有民族特色,物既不美價又不廉,一般的老百姓大多不上這來買東西,不划算。不過經常可以碰見一些明星偶像什麼的,是個旅遊觀光的好地方,都成景點了。道路寬敞,乾淨整齊,非節假日,人也不多,悠閒自在。我在休息區找了個座位,要了個大椰汁,慢慢喝,反正不急。

    旁邊有裝扮鮮豔的人力車,招攬外國朋友去遊北京的衚衕。我覺得新鮮,上前問了一句:“都有哪些衚衕?”那蹬車的師傅屈着手指頭説:“多着呢,大街小巷,長的,短的,寬的,窄的,直的,斜的……,各種各樣的衚衕,想去哪就去哪,包你看個頭。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笑着搖頭,敢情他把我當成來北京旅遊的了,一個勁的忽悠。聽見旁邊有人用生硬的漢語興奮的指着花枝招展的車子説:“Adila,你看,這個——”接着是一連串快速的英文。

    我轉頭一看,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外國女孩,垂直的金髮,碧藍的眼睛,戴着大大的草編帽,十分俏皮可愛,旁邊跟着的人竟然是連心,不由得愣住了。她見了我,也露出吃驚的神色,笑説:“林艾,是你!真是巧。”我走上前打招呼:“你好,陪朋友來玩?”她點頭:“是呀,一個外國朋友,帶她出來轉轉。順便買點東西。”我見那女孩身邊還跟着一個人,高頭大馬,看起來像是保鏢,可見身份不一般,估計是大使館裏的國際友人。

    我見她盯着車子,十分感興趣,笑説:“她想坐這個車?”連心也笑,“不,她覺得車子上的幔布很有意思,誇垂下來的黃色穗子很漂亮。”有人走過來問她:“連小姐,這些東西,您要不要再看看?”一大堆的東西,大多是衣服,還有一些特產。她説:“不用了,擱車裏吧,謝謝。”我笑:“你一下子買這麼多東西?”她説:“哪呀,其實我不怎麼喜歡購物。可是要回英國了,總要買一些帶回去送朋友。”我愕然:“你要回英國?不留下來嗎?”

    她笑:“我學業還沒完成呢,當然要回去繼續唸書,只不過先回來一趟。”我知道,她是專門回來訂婚的,可是——我遲疑了一下,説:“你就這麼走了?”那她的訂婚呢?她點頭,笑説:“學的雖然是文學,可是也有一些論文需要努力應付,快考試了,要回去好好準備。”絕口不提訂婚的事,彷彿只是回來渡個假。我説:“快到端午節了,過完節再走嗎?”她説:“不,這兩天就走。”我説:“那有點可惜。”她點頭:“是呀,很久沒過過節了。”又笑説:“所以提前吃了粽子。不過過年是一定回來的。”我説:“那提前祝你一路順風。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她讓司機送我,我連忙説不用。她還是那麼的客氣有禮。

    操曹現在不敢隨便找上門,只好時不時打電話來騷擾,説:“大過節的,既然不上班,不如出來玩吧。看電影吃飯?也放鬆放鬆。”我沒好氣的説:“你看誰過節?大家都在上班。你一個星期到底多少課時?你實驗室難道要倒了嗎?怎麼這麼清閒呢!”他嘿嘿一笑,説:“我忙的時候你還沒看見呢。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只要想擠總是有的。你在家吧?我去接你。”我連忙説:“你忙你的去吧,我還有事呢。”他問有什麼事。我理直氣壯的説:“逛街不行呀!”當真掛電話下樓,準備去超市大采購,節日正打折做活動呢。

    一路上見許多小攤子都賣粽子,想一想,真是好多年沒吃了。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吃粽子,就像中秋節不喜歡吃月餅一樣,黏黏的覺得不好吃,有時候還不消化。後來一個人,乾脆連端午節也不過了,哪裏想的到吃粽子。停在小攤前問老闆:“這粽子都什麼餡的?”老闆回答:“有豆沙的,有蜜棗的。”我説:“怎麼都是甜的,有鹹的嗎?”老闆説:“沒有,粽子哪有鹹的呀,這邊的都是甜的。”我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買。本來就不喜歡吃,還是甜的,更不習慣,家裏的粽子一般都是肉粽,鹹鹹的還比較有味道。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説:“老闆,我要。”我抬頭,竟然是宋令韋,心情複雜,沒説話。老闆問他要什麼餡的,要幾個。他想了下,説:“豆沙和蜜棗各要一個。”拿了遞給我,問:“你想吃哪個?”我搖頭:“我不是很喜歡吃粽子。”轉頭搜尋了一遍,問:“你怎麼在這?你車子呢?”他説:“管它呢。過節請你吃粽子,你不吃?”我知道他是特意來找我的,嘆口氣,接過來,説:“你傷好了?你應該在家多休息。”而不是來找我,不明不白。他剝粽葉,過了好一會兒,説:“我看到電視上吃粽子,才知道今天是端午節。只是想來看看你。”一個人過節,真不是滋味,我很清楚。

    沉默着,轉身就往回走,他跟上來,一時都沒有説話。我咬了一口,是蜜棗的,軟軟糯糯,沒什麼味道,並不覺得甜。我食不知味,慢慢説:“我前幾天碰到連心了,她説她要回英國。什麼時候走的?你有沒有去送她?”他頓住腳步,看着我説:“艾,我這次來找你,是做了決定——請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連心,連心她——”我打斷他:“連心很好。”是的,連心很好,趁我還有理智的時候,趁他還沒有痛下決心,就這麼算了吧。

    他説:“不,艾,不要這樣。我們都會後悔——”我搖頭:“令韋,我不想這樣。”我明白,他想讓我等。時間,看似有無數,可是人人都耗不起。我不想這樣耗下去。他拉住轉身欲離去的我,我竟然無法掙開,悲哀的渾身無力。他不知道,我每一次狠心拒絕,每一次轉身離開,都需要多大的力氣。他能不能不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驗我?我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的足夠久了。

    電話適時響起來,我一見是操曹,像獲得解救,忙大聲説:“你還請不請我吃飯了?”他忙問我想去哪吃。我説:“你快來,在等你呢。”他還在問我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大概很奇怪我態度突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冷着臉説:“你不來的話就不用來了。”掛斷電話,對宋令韋説:“我和朋友約好了去吃飯,先走了。”他冷冷的問:“和誰?”我只不過找藉口離開,斟酌着説:“朋友,早就約好了去吃飯。”他冷“哼”一聲,説:“操曹?”逼近我,冷聲説:“你要和操曹去吃飯?”他有什麼立場這樣咄咄逼人?我覺得不快,推開他就往前走。

    他竟然抓住我不放,手臂如銅牆鐵壁,臉色陰沉的看着我。他發起火來,我自然強不過他。看着他,明明知道不可能,還做這些無用的事情,欲舍不捨,欲離難去,一陣心酸,命壓人頭不奈何!低聲説:“上次你受傷,我去看你,見到宋委員,連首長,還有連心,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去看你,一臉擔憂……,哦,對了,上次碰到連心,她還説一定回來過年。”不需要再説下去,他臉色漸漸蒼白。至於連心為什麼會回來過年,是結婚嗎?我根本不想知道!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轉頭而去。

    剛走到樓下,操曹就從上面衝下來。我驚訝的説:“你這麼快就到了?”他説:“你剛才怎麼不在?”我還是覺得神奇,説:“你飛過來的?——不跟你説了我要出去嘛。”他説:“剛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樓下。你想去哪吃飯?”我説:“我現在又不想去吃了。”他跳起來:“續艾!你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反覆無常!耍我也不是這樣耍的!”我忙説:“你先別生氣,聽我説完行不行?你帶我出去吃飯,我從來就沒吃飽過,那些西餐看了就頭痛,每次回來還得煮方便麪吃。”

    他怔住了,好半天才説:“我一直以為你喜歡吃西餐。記得以前你説過喜歡吃牛排。”我反問:“我什麼時候説過?”我哪有那麼小資。他説:“很早以前,念大學的時候——”我忙打斷他:“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那是瞎説的,瞎説的好不好!”我想我以前一定也説過喜歡航空母艦,他怎麼不給弄一艘來?他道歉:“對不起,怪不得每次請你吃飯就像上刑場一樣。”那當然也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他説:“那這次你自己挑怎麼樣?”

    我説:“我剛才出去,一時嘴饞,吃了兩個粽子,吃飽了……”不敢抬頭,生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他嘆口氣,説:“要不去看電影?正好消化消化。”我笑嘻嘻的説:“你怎麼不是就是吃飯就是看電影呀,無不無聊呀。還是各自回家看電視吧,啊!”他居然點頭:“確實無聊,我自己都覺得沒意思。”過了一會兒,看着我,眼睛發亮,説:“續艾,要不,我帶你去我的實驗室看看?”我一聽,心癢難耐,興奮的問:“我能去?”他笑説:“當然能,就一般的實驗室,沒什麼危險藥品,學生都隨進隨出。”我推着他連聲説:“走吧走吧。”

    一進化工樓,就聞到濃重的藥品味,笑説:“以前總覺得這種味道難聞,現在卻覺得很親切。”見地上撒滿了硫磺,指着問:“怎麼了?”他邊開門邊説:“前幾天一個學生做實驗,將貝克曼温度計砸了,水銀撒的到處都是,所以撒硫磺。地上估計是沒掃乾淨的。”我一聽做實驗,手都癢起來,説:“你這裏藥品,儀器,裝置都有,不如我們做實驗吧,做完了就去吃飯。”

    翻他的講義,説:“就做冬青油的合成好不好?有沒有藥品?”這個實驗操作簡單,反應時間也不長,我只不過做着玩。他看了下,説:“藥品是有,不過要減壓蒸餾,還得到隔壁的實驗室去,那裏有現成的裝置。”我説沒關係,穿上他的實驗服,長了一大截,只好捲起來。我拿架子上的藥品,他連忙説:“小心點,那是濃硫酸。”我説:“我知道,不是要量8毫升的濃硫酸嘛!”對準量筒往下倒,看準刻度線,拿起來有些得意的説:“你看,不多不少,正好8毫升,我手感還是這麼好。”他看着我笑。我説:“你笑什麼!趕緊去搭裝置,做完了好去吃飯!有你這麼做人搭檔的嗎?什麼事都不做!

    加熱迴流,反應完了,我説:“這產品是不是還得洗滌再蒸餾?都是粗酯。”他點頭,從櫃子裏拿出分液漏斗,洗滌乾燥。我説:“這麼簡單的實驗,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他笑:“不會,覺得很有意思,像回到以前做實驗的時候。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和你一組做滴定實驗嗎?實驗結果不好,你很生氣,罵我心不在焉。”我説:“那時候我做實驗很認真很嚴格的,一定是你出錯了,才不高興。”他笑:“我當時就是心不在焉。”我罵:“你還有臉説!”

    得到粗產品,然後拿到隔壁去減壓蒸餾。我抬頭,“哎呀”一聲叫出來,“你看,天都黑了!”他説:“要不,先去吃飯?”我搖頭:“減壓蒸餾很快的。得到的產品要讓我拿回去做紀念哦。”他真的去找小玻璃儀器準備讓我帶走。我看着燒瓶裏的蒸汽“撲撲撲”的往上冒,順着冷凝管滴在錐形瓶裏,一滴又一滴,感覺像吃了興奮劑一樣,神經亢奮,心潮澎湃,那是久違的感動。

    我説:“操曹,我真想一直做實驗,不吃不喝也沒關係。”他忽然道歉:“續艾,我當初真不該扔給你那張紙條。”他又舊事重提。我大手一揮:“説這些老掉牙的幹嘛!你給我盯着温度計,要117度的餾分,可別忘了。”在這種地方,再讓我想起當年那件事,只有更加黯然,可是還能怎麼樣呢。我忽然説:“當時你寫了什麼?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問:“你還記得當年那道題目嗎?就求温度的。”我當然記得,死也不會忘記。點頭,説:“我算來算去總差十來度,用盡各種辦法都求不到結果。”他説:“答案其實很簡單,你先得從室温加熱體温,然後開始做。答案很快就出來了。”我恍然大悟,説:“你是説用手加熱到37度就可以了?”細細想了一遍,果然如此!他頓了頓説:“就是因為太簡單,你當時又那麼苦惱,才忍不住想提醒你,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我默然,隨即覺得淒涼,只轉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彎,卻釀成大錯,讓他和我抱撼終身。命運真是無常!

    我怔了半天,才想起來還在減壓蒸餾,手忙腳亂的説:“光顧着跟你説話,温度到了沒?”眯着眼湊上去看温度計,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説:“不會是哪裏漏了吧。”他問:“哪裏?”走過來看。然後聽到“砰”的一聲,加熱的燒瓶爆炸開來,眼睛刺痛,隨即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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