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濤興奮地在巴黎大嚷大叫的第二天中午,徐志森正躺在北京協和醫院的一張病牀上,被白色的牀單與被子所包圍。此時,他的生命被標示在一個小小的顯示器上,那裏,他的心臟跳動所形成的波形在一起一伏。
這是徐志森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唯有堅強的意志支撐着他,不向最深的黑暗中滑去,只有一個不可抗拒的命令在他遍佈全身的神經中苦苦穿行,那就是必須醒來。
從麻醉師和主治醫生的眼光看去,徐志森只是一個剛剛做過心臟手術的老人,他面色憔悴,穿着病號服,身上插着很多管子,然而就在這個生命的內部,徐志森的意志力卻因頑強取得了勝利。
徐志森的眼皮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旁邊的護士向麻醉師示意,麻醉師臉上露出笑容,主治醫生也笑了,徐志森的眼睛睜開,病房裏的一切在他混濁的眼裏變得清晰。
徐志森的嘴唇動了動,艱難地説出倆字:謝謝。
看到這一切的林婉芬走出病房,她的手在撥手機,區位號法國。
埃菲爾鐵塔下面,陸濤的手機響了。
這聲音是從陸濤的牛仔褲後兜裏響起的。
陸濤的手按手機鍵接聽,他的手機屏保是徐志森的照片。
陸濤:喂媽,徐志森他怎麼樣謝天謝地,我就知道他沒事他現在怎麼樣我要對他説什麼呢?祝他身體健康,巴黎很美,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這裏請你們喝咖啡好,我很好我想去找一個地方上班夏琳也很好好,我以後會打給徐志森。
手機放進口袋,陸濤走到一個攤位前坐下,摘下大包,把要飯的碗一個個攤出來,又拿起一根敲碗的筷子,閉上眼睛,輕聲説:徐志森,祝你和我媽媽健康快樂。接着他開始敲擊《歡樂頌》,有人圍過來,一枚鋼鏰掉進要飯碗,發出噹的一響。
陸濤
病房裏,林婉芬在喂徐志森喝水。
徐志森喝完水,嘴角輕輕嚅動,林婉芬聽到:陸濤
林婉芬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説下去。
徐志森卻接着説,聲音漸漸清晰:我想説陸濤,我腦子裏只有他,我就想説他。
林婉芬嘆口氣:陸濤很不懂事,他在你最艱難的時刻離開你,他有時候非常自私。
從女人的角度看,徐志森説,你是對的。從他的行為本身看,不僅自私,還殘酷無情,可你是否看到這表面現象背後的東西?
背後的東西?
徐志森點點頭:是的。
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
徐志森坐直身體:他一定更能理解陸亞迅,他一定認為陸亞迅是英雄,陸亞迅在他最需要支撐的時候,做出一個自我犧牲的榜樣,讓他的形象在陸濤眼中顯得很高大
徐志森説到這裏咳了起來,林婉芬忙把水遞過去,徐志森一口氣喝乾。
然後,徐志森接着説:此時,他反過來再看我,我是慾望的化身。我出國是為了得到金錢地位,回來是要得到你、得到他。我看起來像是不計一切代價,這使他自認為可以看輕我,只因為我們是那麼相像。他以為他脱離這一切,他就能看輕我,他看到我很強,他以為我很強,他認為我想控制他,他用最難聽的話傷害我,把我説成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他以為他是不屈的,他沒想到的是,在他不屈的血液中,奔淌着我的基因,多年前,我也曾像他這樣不屈,而現在,我也同樣不屈!
説到後來,徐志森的身體隨之顫抖,林婉芬急忙扶住他。
老徐,你別激動,醫生説
謝謝醫生説的,這一次醫生給了我生命,我感謝醫生,我感謝他們給了我一個機會,我最需要的一次機會
那是什麼?
陸濤,我要告訴他我在幹什麼,我不能忍受他誤解我。徐志森斬釘截鐵地説。
夏琳的工作
位於巴黎的蒙代爾設計師事務所是一所小型設計公司,規模小,但在時尚界卻小有名聲,工作地點位於巴黎租金相對便宜的地段。主持這個事務所的設計師叫蒙代爾,在巴黎設計界經常露面,他每隔三四年便會奪得一次設計大獎,他的設計風格保守。
功力卻很深厚。近幾年,他開始僱傭亞裔,因為市場導向,他不得不在設計中加入一些亞洲元素。目前他的事務所共有七個亞洲人,其中三個人有可能留下,成為這裏的設計師,夏琳便是其中之一。
為此,她不得不經常接受設計測試,與別人競爭。
蒙代爾品位獨到,對人卻並不寬厚,內心深處,他是一個害羞的人,因此表面看起來,他經常顯得苛刻而嚴厲,在公司,被蒙代爾叫到,往往令人緊張,因為他做決定很隨意。
這一天上午,夏琳在電腦上畫一張時裝圖紙,費雷爾先生進來啪啪啪猛拍了幾下手。他是這個公司裏的自由人,年紀三十五,卻已在公司待了近十年,他同時擔任很多工作,包括蒙代爾先生的高級助理。
隨着費雷爾先生的掌聲,夏琳和其他幾個實習生抬起頭來。費雷爾先生指着夏琳,用法語説:你!
夏琳知道,對她的考驗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