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這日下班,朵雲和賀小玲走出醫院大樓,兩人同時瞧見蓓口騎樓下有名男子,隔着大約六米的距離,向着她們這邊笑。
賀小玲看看朵雲,「,那個男的在對妳笑。」
「妳肯定是對我嗎?這裏又不只我一個人。」朵雲好笑的説。
「我有自知之明,跟妳走在一起,男人永遠看不到我,那個男的,有點眼熟,好象在哪看過。」賀小玲皺眉想着。
「他叫陸青,是病人家屬,上禮拜他媽媽摔跤住院,就住在我服務的那一樓。」
「難怪覺得看過他。」她想起來了,去找朵雲時,曾和他擦身而過。
在她們説話的同時,陸青一個箭步跨過巷子,向她們是來。
他笑容滿面,愉快地開口,「終於讓我等到妳下班了。」
「你等我做什麼?」
「這麼晚了,又沒公車,妳一個人坐出租車人危險了,我去把車開過來,送妳回家。」他從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打從見了朵雲第一眼,他便不能阻止自己想再見她的衝動。
「陸先生,我不是一個人,這位是賀小玲,我們住一起,下班後也一起坐婦友出租車回家,很安全的。」
「我去把車開來,送兩位小姐回家。」陸背像怕被她拒絕似的,説完便走向他的車。
賀小玲斜斜睨了朵雲一眼,「他對妳有意思。」
她當然明白陸青的追求之意,只是他追錯人了,她的情早就透支光了,在六年前就死滅了。
「那他要吃香蕉皮了。」朵雲面無表情地説。
「妳喲--」賀小玲正要開始長篇大論時,陸青的積架已駛到她們面前,接着他下車替她們打開後車門。
賀小玲推了推朵雲,「陸先生又不是我們的司機,妳去坐前座啦。」説完賀小玲便鑽進車裏,壞心地把車門給關上。
不得已,朵雲只好坐到前座。
「兩位小姐住哪?」陸青禮貌的詢問。
「我們住名人紀念堂附近,謝謝你送我們回家。」賀小玲説。
「不客氣,能送兩位小姐是我的榮幸。」
在車裏賀小玲試着引出話題,「我從沒坐過積架,這車真寬敞,陸先生在哪裏高就?」
「還在靠家裏吃飯,半年前我拿到心理學博士,一個月前才回台灣的,所以還沒執業,不曉得貴醫院缺不缺心理醫生?」陸青心裏打着近水樓台先得用的如意算盤。
太好了!醫生跟護士,沒有比這個更速配的了。賀小玲高興地想。
「明天我就幫你問問看。」賀小玲又問,「陸先生家裏還有哪些人?」
朵雲突然轉過頭,瞪小玲一眼:問那做什麼!後者做了個鬼臉還她。
「我家很單純,父親是退休的大學校長,母親是家管,我還有個外婆,她很溺愛我,他們現在都在美國,我姐姐嫁到美國。」
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只是書香門第,但他的父親是高道德標準的人,會接受有小孩的朵雲嗎?賀小玲眉目間難掩輕愁。
「妳們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喝永和豆漿?」
「好啊好啊。」賀小玲立刻附和。
「我沒吃消夜的習慣。」朵雲抿着嘴,澆了一盆冷水下來。
「小姐都是怕發胖的。」陸青的聲調難掩失望。
「哎呀,朵雲,陪我嘛,我好想吃小籠包。」賀小玲扳着朵雲的雙肩搖晃。
「妳還吃!妳的身材已經可以拿來打保齡球球瓶了。」朵雲取笑賀小玲。
「我有認識減肥成功的女性朋友,她的體重從六十九公斤減到現在四十位公斤,變得好漂亮,而且沒有副作用。」陸青知道討好賀小玲對他追朵雲有絕對的好處。
「太好了,我這個水桶身材跟着我幾年,就苦惱幾年,什麼減肥秘方都試過,就是不見起色……」
一路上,當司機的陸青和坐在後座的賀小玲,一前一後、一唱一和,談得既投機又興奮。朵雲默默坐在陸青旁側,一徑望向車窗外。
「名人紀念堂到了,接下來要怎麼走?」
「陸先生,這裏停就好。」朵雲指指眼前一棟公寓。
「叫陸先生太見外了,叫我陸青就可以了。」陸青將車一停,「我送你們到家門口。」
朵雲一聽,忙説,「不用了。」
陸青很堅持,陪同她們走上五樓,看她們進門後才道別。
賀小玲坐在沙發上,「,陸青温文有禮,嘴甜腳勤,我覺得跟妳很搭。」
「我倒覺得妳跟他才合,你們一見如故,聊得多起勁啊。」朵雲笑説。
「我是在幫妳作身家調查。」賀小玲俏皮的眨了眨眼。
「雞婆!我可不想跟他有什麼下文,拜託妳不要老想做紅娘。」
「我關心妳嘛,妳長得那麼美,個性又那麼好,應該課男人好好呵護的。」
「妳關心妳自己的終身大事就好。」
「我很難嫁掉啦!現在只能指望陸青説的那個朋友,能不能讓我變包翠英第二。」
「妳瘦了以後,再把自己銷給陸青嘛。」她看得出小玲對陸青有好感。
「我有自知之明,有妳這個大英人在,我就是瘦成骷髏,他的眼裏也只有妳。」賀小玲悶悶冒出一句,「朵雲,都六年了,妳還忘不了那個人?」
朵雲突地無言。她曾立誓要將他永遠葬在她心底墳墓中,逝去的一切還諸天地、還諸塵土,誰知,思念卻是烙心、刻骨、蝕髓般銘鏤心底,往事不僅不會在時光的流轉中消逝,反而在歲月的錘鍊下,琢磨成一顆顆記憶中最光華璀璨的明珠……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妳不説,我也知道妳沒忘,妳這種對感情執拗的死硬脾氣,我比誰都清楚……但那個人呢?他恐怕早把妳忘到九霄雲外了。不是我愛説妳,這六年來,身邊也不乏追求者,可是妳一點機會也不給人家,這樣很不健康。」
「我只是不想歷史重演,我現在有什麼資格嫁條件好的男人,帶個小孩,沒有父母會樂意他們的兒子娶這樣的女人。」朵雲艱澀的説。
「妳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也許陸青的爸媽很開通,很疼兒子,他有三十幾了吧,那麼晚還沒結婚,我看他爸媽只要是健康的女人都好。」
「妳也是健康的女人。」朵雲微笑。
「我不健康,體重過胖,哎呀,至少給陸青一個機會嘛,小強慢慢在長大,需要父親的,我覺得陸青會愛屋及烏,視小強如已出。」小強是朵雲的兒子,目前在金門,夏媽媽在帶,那小男孩和他生父長得之像,簡直是小號的藍建凱。
小玲的話,像潮水一般,盪開朵雲的思緒。
她是不是該給小強一個完整的家……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第二天傍晚,當朵雲和賀小玲走出家門,就看見陸青那輛積架,接着,陸青頭探出車窗,同她們揮手時,朵雲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將與眼前這個男人有若干無可避免的交集。
不久後,在賀小玲的遊説下,她不再拒陸青於千里之外,偶爾她會和他上館子,偶爾看場電影,像情侶間的約會形式。在這段期間,陸音來她們醫院上班,而她調日班,陸青依舊接送她上下班,只是後座少了賀小玲。
日子就這樣平滑的、幾乎沒有碰撞之聲的流過,直到四月十三號這天……
賀小玲站在窗口,「分秒不差,妳的陸醫生來了。」
「他才不是我的。」朵雲背起皮包,走向大門。
才一坐進車內,陸青遞給她一束愛麗絲。女人總是會傾倒於花的攻勢。
「好漂亮的花,謝謝。」朵雲接過花。
她不是草木,他對她的真情真意,她不是沒感覺,但是,她依然無法勉強自己愛他,也許是因為她的心境一直是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關係吧。
在沒有忘記建凱前,她就是無法接受其它男人。
「在想什麼?」陸青一邊駕車,一邊問着失神的朵雲,並以指尖輕敲着她的腦袋,「我在那裏面嗎?」
「陸青……我們正在交往,我覺得我應該要讓你知道我不為人知的事,這樣對你才公平。」朵雲説道。
「妳的表情好嚴肅,我快要不敢聽妳要説的了。」
「我會有個很要好的男朋友,而在分手後我才發現我懷孕了,但我並沒拿掉小孩。」
陸青駭異的看着朵雲,「妳有小孩!」
「嗯,男孩,五歲了。」
「哪天帶我去看看他,妳生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她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你不介意我有小孩嗎?」
「不介意,朵雲,我們結婚吧,我會把這個孩子當成是我自已的孩子。」陸青趁機求婚。
「太快了,我甚至還不瞭解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一定會是個好丈夫、好爸爸。」陸青輕眨了下眼。
「哪有人這麼稱讚自已的。」朵雲嫣然一笑,「再説,你也還不瞭解我。」
他心中一動,「我只要知道我愛妳這就夠了。」
「不夠的,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你的家人會接受未婚生子的我嗎?」
「我會讓他們尊重我的選擇。」陸青頓了頓,「朵雲,我知道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可是我卻感覺彷佛三生前就約好,今世在第一眼就認出來,而且就此認定妳是我今生的新娘。」
「我還不曉得你這麼浪漫。」
「這只是我的優點之一,相信嗎?我還會做飯,在美國做留學生時,不習慣吃漢堡,只好自己洗手做羹湯,結果做出心得,常辦一桌請同是台灣的留學生。」
「你條件這麼好,為什麼還沒結婚?」她不免好奇。
「以前錯過一次,現在就看妳答不答應?」
「我現在真的沒辦法答應你,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好吧,但時間不要太久喔。」
醫院到了,陸青看了看,「又沒停車位,妳先上去,我去找停車位。」
朵雲才打開車門,陸青拉過她,「香一個。」他在她臉頰上啄一下。
等陸青的車駛出她的視線後,朵雲下意識抬手擦拭被陸青口水沾到的臉頰。
到了十樓護士站,朵雲換上白色制服,準備好藥品,開始第一次巡房。
她推着護理車來到一O五特等病房前,看了一下病歷表:方華,女性,五十八歲,子宮頸附近長了顆良性瘤,昨天晚上已割除。
朵雲輕敲下門,喊了聲,「打針囉!」這才推門進去。
斜坐在病牀上的婦人雖然青春不再,但眉眼之間合着端整秀氣,可以想見,她年輕時必是人美人。
點滴吊着,還剩半瓶。朵雲扭頭找病人家屬,「府上都沒有人來嗎?」
「又不是什麼大病,我先生自己身體他不好,我趕他回去休息,我大兒子一家在國外,二兒子搭清晨第一班飛機從大陸回台北,應該快來了。」方華説。
「這是今天第三瓶點滴了,快滴完時,妳可以按鈴通知我。」説着,就拿着針劑,注入點滴之中;然後又拿了一管針筒,準備注射。
「點滴能不能休息一下,手老插着針筒,很痛哩。」
「伯母還沒排氣吧?如果排氣了,醫生會看情況停止注射點滴,現在只有忍耐囉。」朵雲臉上掛着微笑。
「我很怕痛,昨晚痛得都睡不着,可不可以想想辦法?」
「這樣吧,如果妳不反對的話,我可以為妳注射右手。」在方華的同意下,朵雲便動手拆去繃帶,暫時關掉點滴拔出針管,然後又身手俐落的轉到病人右手臂處,重新找血管注射。
這一切動作他不過短短數分鐘就完成。
方華看了眼朵雲別在制服上的小名牌,「夏小姐好厲害,一下子就能找到血管,有些護士紮了好幾次都還找不到。」
「她們大概是新手,而我做了五年多,熟能生巧嘛。」
「妳們這工作很忙哺。」
「嗯,我們的工作量很重,又經常有突發狀況,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她臉上的笑容依然迷人。
「夏小姐,妳比晚上的那兩位護士小姐有笑容多了。」
「其實都一樣啦,有時候我他會因很累而笑不出來,那時只有請伯母體諒了。」
「我會體諒的,不要站着,坐下嘛。」方華覺得朵雲很得她的緣。「夏小姐結婚沒?」
「還沒。」朵雲拉過椅子坐下。
「台灣的男人怎麼會這麼沒眼光!」方華很温和地看着朵雲,「要是我那兩個兒子都沒結婚,我就叫他們來追妳。」
「伯母,妳説笑了,我學歷不高,家境普通,哪配得上您的兒子。」她當職的士樓病房,一般人是住不起的,一天的住院費比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房一天的住宿費還貴,可見方華不是官夫人,就是有錢人家的夫人。
而她有切膚之痛,這種人家最講求門風,不可能讓麻雀飛進門變鳳凰。
「怎麼會配不上,妳既漂亮又温柔,誰娶到妳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方華突然嘆氣,「當初我先生選擇媳婦就是堅持門當户對,現在出了問題,我好煩心。」
「伯母,兒孫自有兒孫幅,妳不要操那麼多心,心情要保持愉快,這樣身體才會好得快。」
「好,我聽妳的。」方華拿起一個大蘋果,「這富士蘋果又脆又甜,妳吃一個。」
朵雲連忙揮手,「不了,這是給妳手術後補充營養的。」
「這麼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方華硬塞到她手中。
「可以帶回去給孫子吃啊。」盛情難卻,她先將蘋果擱在桌上。
「我只有一個孫子,在美國。」方華興沖沖地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照片,指着照片中的小男孩,「妳看,我這孫子吃英國漢堡長大的,長得多壯,簡直像頭小牛…」
朵雲看着方華手上的相片,血液倏地直衝腦門--典型的全家補照片,父母坐在前頭,身後是兒子媳婦,孫子則站在奶奶身旁;萬萬沒想到照片裏坐在方華旁邊的是藍東靖,而他們身後其中一個兒子當然是藍建凱!
方華是建凱的母親!她這才發現,建凱的臉型及唇形得自方華的模子。
「這孫子是我大兒子建麟生的,我二兒子建凱,還沒有小孩……」
接下來,她完全陷入心慌慌、意茫茫的恍惚狀態中,方華又跟她聊了些什麼,她是一句話也沒聽進耳裏去。
突然,一個曾經非常熟悉親膩,卻已遙遠陌生的聲音,自她背後博來,「媽。」
建凱就站在她的背後……朵雲緊緊交纏的手指已被冷汗浸濕。
方華神色愉悦地説,「建凱,這是夏小姐,她是個很好的護士。」
她艱難的站起身來慢慢轉了過去,正好與他面對面,眼對眼--
建凱很明顯地成熟了不少,眉宇間有着傲視羣倫的神氣,那多半是因為他成就非凡的原因。她在雜誌上看過對他的稱讚:任何行業在他手中,好似所到之處,皆可點石成金。
藍建凱眼中閃過驚訝,但只是一那,隨即如船過水無痕的平靜無波,「妳好。」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打滾了六年,他早已懂得掩飾自己的七情六慾。
「啊……你好。」她清楚地知道身體在發抖。
「我媽住院的這段期間,要麻煩妳了。」藍建凱的眼神沾着淡漠。
「應該的,這是我的職責。」她機械化的回答,然後藉口要去看別的病人而匆匆退出病房。
「這夏小姐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女孩,能娶到她的男人真是好補氣。」
「有些女人是很會偽裝的。」他以隱含着嘲諷的口吻説。
方華悲傷她看着兒子。唉,建凱自從娶妻後,完全變了一個人,以前他幽默善良,好愛説笑話逗她開心;現在他成天下巴緊繃,一絲笑容他沒有,讓她這個做母親的看得好難受。
如果時光能倒轉,回到六年前,建凱要的是他愛的那個女孩,那麼他現在必然不會是這樣子,而是像他哥哥,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天長地久的蹤跡※※※※天長地久的蹤跡※※
這個班,她過得昏昏茫茫、渾渾噩噩。
隱匿於內心深處的記憶,一下子翻掀起來,痛得有點兒胡塗起來,一直懷疑的自問,是夢嗎?她真的跟藍建凱見過面嗎?
「密斯夏,一O六病房的病人一直喊痛,妳藥給了沒?」護理站的值日人員密斯張詢問朵雲。
朵雲以散渙的眼神看着對方,有些遲鈍,似乎不是立即明白對方的問題。
「妳去過一O六房沒?」
「啊,我忘了。」説完,朵雲拿着藥準備去一O六房,突然又想起什麼,回頭對密斯張説,「待會一O五房換點滴,妳去好不好?」
「怎麼,那裏面有吃人的老虎啊?」
「不是,有個長得像三十歲怕原崇的帥哥。」
「真的嗎?那妳先顧一下,我兒過去看妳是不是誇大其詞,很快就回來。」聽到帥哥,密斯張跑得比誰都快。
密斯張回來時,臉上帶着春風,「所言不假,他真的好帥!」
「那以後一O五房都給妳服務好不好?」
「求之不得,咦?方華不是麻煩的病人,又有賞心悦目的帥哥兒子,妳為什麼不服務?」
「嗯……因為帥哥剛剛看我的眼神很無禮。」其實,他看她的眼神不是無禮,而是冷酷無情。他還恨着她。
「妳美嘛,帥哥才會這麼看妳。」密斯張心裏嫉妒得半死。
朵雲聳聳肩,不予置評,隨後她匆匆進入一0六病房工作。病人一定痛死了。
當朵雲走出一O六病房,輕輕掩上門時,好死不死,對面一O五病房的門開啓。
接着,藍建凱低沉的聲音穿透她的腦門,「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妳。」
朵雲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回頭,她整個人渾似肆立在荒野間的石碑。
「我還以為妳已經釣到大户,做少奶奶了,沒想到竟是名小護士。」
他的話充滿憎惡、鄙視,一陣椎心之痛令她閉起眼。
「還是這次妳打算釣醫生,做醫生娘?」
朵雲的心頓時直直掉落。
他永遠不會停止對她譏諷,因為他認定了她是一心只想攀龍附鳳的女人。
「我在跟妳説話,妳怎麼不轉過來,沒臉見我?」
朵雲轉過身,努力表現輕鬆自在,「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意氣風發。」
他挑起架驚不馴的眉,「託妳的福,沒有妳的『激勵』,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對不起,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還要工作。」朵雲移動雙腳。
「何必急着走呢?」藍建凱一隻手臂橫在她的胸前,「這麼久沒見面的『老朋友』了,我們找個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敍敍舊。」
「我現在是上班時間,改天吧。」她敷衍回道。
「就今天,我不想改天。」他一面説,一面箝住她的手臂。
她掙扎地企圖甩掉他的手,卻反而被他拉着走。「你要拉我去哪裏?」
藍建凱沒有回答,只是手掌無情地緊緊嵌住朵雲的手臂,拉着她走到太平梯門前,打開鐵門,把朵雲甩了進去。
朵雲貼着牆壁,如臨大敵般盯着藍建凱。她感覺自己像只可憐的老鼠,而他是準備將她玩弄過後再一口吞下的貓。
他靠着門馳起眼,「上天真厚愛妳,這麼多年後,妳的外表改變不多,還是像處女般清純。自我之後,有多少男人栽在妳的假面具上?又拿到多少補償費?」
朵雲聽了整顆心都揪在一起,「你到底想怎樣?」
他慢條斯理地從口袋掏出煙,「我想怎樣?哦現在的身價比以前高了好幾倍,妳不妨把我列入考慮範圍,雖然我已婚,但現在做情婦可比做少奶奶吃香多了。」
「我不會做你的情婦。」她承諾過他父親不做他的情婦。
「做我的情婦有什麼不好?」他噴了口煙,一臉輕佻的表情,「我給妳的錢保證比別人多,而且妳忘了我會讓妳多『舒服』,妳的其它『恩客』能嗎?」
他怎能這樣傷她……朵雲的眼裏泛起盈盈的淚光。
「多年不見,妳的演技更上一層樓,眼淚説來就來。」他撇嘴嗤笑,「雖然妳是殘花敗柳,但我並不在乎有多少男人享用過妳的身體,相反的,我非常期待妳在牀上的演出。」
「請你不要再羞辱我了。」她屏弱地説。
「這和妳當年給我的羞辱比起來不算什麼吧!?何況,我還沒真正開始羞辱妳呢。」藍建凱臉上有着嗜血的表情。
朵雲臉上的血色倏地褪去,莫非建凱想報復她當年……
他將煙蒂一彈,形成一個漂亮的弧線落在樓梯下方。
「我沒時間跟妳演下去了,妳説個數吧,多少我都出得起。」再不回病房,母親對他抽根煙抽那麼久會感到奇怪。
「我沒有標價,也不會做你的情婦。」説完,她轉身急速地踩下階梯。
當她正要奪門而出時,兩隻粗壯的手臂橫過她頭上按住了鐵門,接着,他的身體撞擊過來,將她緊緊壓在門與他身體之間!
「藍先生,求你放了我!」她推不開他,只有求他。
「叫得那麼生疏,是怕別人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嗎?」他把臉頰微貼在她發邊,「這麼多年妳有沒有想過我……我倒是沒有一天不想妳,想吻妳、想撫摸妳、想擁有妳……」
他對着她頸項呼呼地吹着具有男性氣味的熱氣,偶而伸出舌尖,舔撥幾下耳垂,一股強大的電流,通到她的整個下半身……
「建凱,點滴快滴完了,你去找夏小姐來換點滴瓶。」
藍建凱放下手中的報紙,起身走出病房。
護士站沒看到夏朵雲。藍建凱問值日的密斯張,「夏小姐呢?」
密斯張仰望着藍建凱,口水快滴了下來。「她去化妝室,好象去了好久。」
「她回來時,麻煩妳告訴她一O五病房要換點滴。」
「我馬上去換。」密斯張即刻從架上拿下一瓶點滴。
「不好意思,我母親指名要她來換點滴。」當然,他也希望是夏朵雲來,並不是想多看她幾眼,而是想多羞辱她幾下。
「誰曉得密斯夏還要蹲多久廁所?點滴滴完,空氣跑進去就不好了。」密斯張趨前拉住藍建凱的臂膀,「我們走吧。」
密斯張換好點滴瓶後,拉藍建凱到門外,説要教他一些調養事項。
女追男,隔層紗。這名張姓女護士很明顯的對他有愛戀之情。
他可以利用這點來套問一些夏朵雲的事,「張小姐,這閒醫院的護士妳都認識嗎?」
「幾乎都認識。」密斯張攏了攏頭髮。
「我想跟妳打聽一個人。」
「哪一位?」密斯張伸出小舌尖硫了硫上唇。
「夏朵雲。」
「真不知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回事?她只不過是長得清秀點,就像蒼蠅黏大便一樣的黏過去。」密斯張一向嫉妒朵雲,這會更妒得口不擇言,「你小心被騙。」
「她是女騙子!?」
「你才知道!夏朵雲剛來醫院時,大家都喊她小妹,她工作認真,但心術不正,老愛用那雙眼睛勾人的魂……」
藍建凱挨近密斯張很專心的聽着。
「她除了那雙眼睛會勾人魂魄,皮膚白一點,我真的看不出她哪一點吸引男為人--」原本她是十樓之花,但自夏朵雲來後,她變成陪襯的綠葉。
十樓病房住的都是有錢人,她跟人車主任那個禿頭上牀才調到這裏,就是希望能被某某病人或是他們的小開兒子看上,然而那些小開們的賊眼全在夏朵雲身上,真是氣人!
藍建凱的腦中浮現夏朵雲的樣貌,她的皮膚確是像一塊無瑕疵的白玉,比人間任何陶瓷娃娃都美麗;還有那雙晶亮的眼,看着人時,彷佛要將對方吸噬進那兩枚星子裏,帶向哪個不知名的星球。
哼,藍建凱冷峻的嘴角微微抽搐。做撈女的,總要有一、兩樣可以迷惑男人的配備。
「全醫院的人都知道她是和人事主任上牀才被調到這裏,你知道她為什麼想來十樓?因為住這裏病牀的病人非富即貴,不是我愛多嘴,新來的心理醫生陸青才來沒幾天,密斯夏就跟他走得很近,你知道為什麼嗎?陸醫生的母親兩個月前就住你母親住的一O五病房,密斯夏那時就對陸醫生頻頻放電,我看他們好事將近了。」
終究給她撈到一個心理醫生。他着實憤恨而不甘,夏朵雲這女人竟找到好的歸宿,老天沒長眼!
「藍先生,我一點下班,你能送我回家嗎?」密斯張決定主動出擊。
「可以。」他會叫公司送貨的司機小黃送她回家。
「那晚上見囉。」密斯張臨去前還拋給他一個飛吻。
藍建凱轉身正要推開門時,腰間的手機響起,「喂?」
「姓藍的,你是什麼意思!」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世上敢跟他大小聲的女人只有一個,他的「愛妻」金露華。
「妳捨得從紐約回來了。」藍建凱嘲諷地説。
「信用卡被你取消,我不回來,難道要我留在紐約做服務生啊。」
「媽在國泰醫院一O五號病房,妳馬上過來探視。」
「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很累,明天再去。」
「你像做人媳婦的嗎?」
「你又像做人老公的嗎?」金露華悻悻然地説,「結婚六年,只有蜜月那半個月還有點熱情,往後幾乎熄火,我真懷疑你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那是妳該檢討了,讓妳老公對妳一點性趣也沒有。」
她低聲自齒縫迸出一句,「無能!」説完後掛斷電話。
藍建凱拿着「嘟嘟」直響、被對方掛斷的手機,説不出是愕然、悵然或索然。
他不該負氣娶金露華的。
金露華給人的印象,很像昂置的波斯貓,沒有人養就會死。只有他知道,她不是雙嬌滴滴的波斯貓,而是一隻殺死波斯貓後剝下貓皮假裝是貓的惡狠。
這女人是金家整個家族這一輩最小的女孩,總是被長輩搖着頭説,「生來整人!」什麼事稍有不順,她寧可不要也不願屈就,任性到了極點。
除此之外,她奢侈、浪費、吃最真的、穿最流行的、出入最高級的場所,鞋子只比伊美戴少幾雙,衣服足以開間百貨公司。
他們從意大利度蜜月回台時,他付了兩佰萬的報關税,端因她買了兩貨櫃米蘭最新的春裝回來。他當然不高興,但她拿出一張美國情神科醫生開的證明,她是「購物狂」,這也是一種病,跟有人心情不好喝酒一樣,只是她是「血拼」,無藥可救。他們的婚姻也是無藥可救,拖一天算一天。
而這全是夏朵雲的錯!
若不是她的背叛,他不會負氣娶金露華。
「媽,我去買飲料。」
「你回去好了,我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病,不需要人看顧,何況這裏的設備跟服務都是一流的,護士小姐又親切。」
「晚上妳睡覺的時候,我再回去。」
藍建凱走進醫院附設餐廳,一眼就看見夏朵雲和一名男醫生在用餐,男醫生的眼神中流露出無限愛意。
他是陸青醫生吧?藍建凱森森地注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