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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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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一起最常玩的遊戲有三樣,撲克牌,跳棋,陸戰棋,偶爾也下一兩盤五子棋,彼此各有勝負,勝負記錄有三大本,統計一下,基本不相上下。這也是我們能下那麼長時間的原因。每次戰鬥,我們都得經歷一個先動嘴再動手的過程,彼此預言一下對方必敗,然後開戰,阿萊下棋認真異常,倔強恰似小男孩,有時候汗如雨下,此人以髒手一抹,小臉上東一道西一道,有如頑皮小童,曾經有一次,我們兩個較量《強手》,一直玩了一夜,棋盤上蓋起無數賓館飯店,可我們兩個卻飢腸轆轆,天已放亮,我們還在為昨天的晚飯應由誰做而苦戰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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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年6月中旬,理工科的學生到了最痛苦的時候,大家像迎接子彈一樣開始迎接期末考試。讀我這篇小説的讀者,如果你們尚未考大學,我勸你們千萬不要選擇理工科,那是世上最費力不討好的事,學的時候艱難無比,工作時掙錢不多,文科生在高中時往往被稱作笨蛋,但大學裏就數他們自由自在,因為考試過關非常容易,最不濟還能照抄,工作起來錢一點也不少掙,可理工專業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因為即使叫你拿着書考試,你也做不出那一道道試題來,那些公式怎麼使用花上一兩天是弄不明白的,我的同學們在畢業以後,每逢六、七,十二這幾個月份全都興奮異常,就是因為大學留下的後遺症。

    每逢考試,各科老師必冥思苦想——如何給學生設置陷阱叫他們無法逾越,怎樣用連環套的難題叫他們在考場上垂頭喪氣,怎麼在學生套題時躲躲閃閃,答非所問,怎樣叫他們在考場上越過高山、渡過河流、閃過陷阱,然後苦不堪言地跌倒在最後一道絆馬索上,怎樣叫他們一個個地來磕頭求情,但補考時還得再來一遍,怎樣叫他們過一個暗無天日的、惶惶不安的假期……這幾乎是教師守則,人人遵守。從小學到大學,我不知做出過多少道經老師之手炮製出的難題,它的作用是,在我眼裏,這個世界成了一個由無數難題組成的永無盡頭的考場,除非能當上老師,要不然,或遲或早,總有一天,我會因想不出答案而被一·腳踢出。

    考試前夕,大學裏的理工生幾乎全都一個模樣——面呈菜色,兩眼通紅,手腳冰涼,頭腦昏亂,如中風魔,可憐可笑。

    就瘋狂程度而言,我認為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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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玩命學習是如此開始的,6月17日,我走迸教室,但見同學們一個個神色怪異,孫兵走過來在我耳邊低語道:"今天出高數複習提綱,快考試了。"我的心立刻咔嚓一下落到腳後跟兒,渾身發軟,我忙問他,哪天開考,答日7月4日,真巧,美國人那大舉國上下慶祝獨立,上街遊行,彩車不絕,旗幟飄揚,儀仗隊的領隊小妞兒身着迷你短裙,手舞一根小指揮棒,踢起大腿,露出內褲……這是我在電影中看到的,唉,可惜身為堂堂中國大學生卻要進入考場,如坐針氈,伏案苦思,伺機作弊,心驚膽戰……真是誤投人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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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説歸説,我知道,得學習了。

    於是,突然間,我每天只睡四小時,其餘時間趴在課桌或我那個寫字枱上,瘋狂學習,寫字枱從牆角搬到房間中央,阿萊和我一邊一個,抱着一本書就讀,手底下沙沙沙地寫寫算算,草稿紙很快便積起兩尺多厚,我是越學越慌,越學心裏越沒底,越學越覺得那些東西深不可測,阿萊倒是挺穩健,不像我那樣狀似丟魂,不過有一天下午她也説了實話,那是考試前三天,她翻弄着一摞草稿紙,喝了一口水,瞄了我一眼,見我正看着她,於是嘆了一口氣説:"我害怕。"

    此言一出口,我也頹了。

    她看看我,又説:"要是三門不及格給開除了,我爸非打我不可。"

    我想安慰安慰她,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不料自己也哆嗦起來,於是我們開始自暴自棄,爬到牀上,忙到一半,我忽然想到原來那道高數題的解法,於是騰身躍起,伏到桌上,奮筆疾書,幾下便做了出來,再看阿萊,早已安然睡去。

    我坐到牀邊,看着阿萊的睡態,只見她小臉兒蠟黃,一根頭髮咬在嘴裏,皺着小眉頭,彷彿還在冥思苦想着某題的解法,身體縮成一團兒,手抱在胸前,呼吸急促若農婦,好像着急似的,皮膚上留着一層汗,鼻尖上也滲出一些,我俯下身去輕輕吻她,不料她忽然睜開雙眼,愣愣地看着我,少頃,才長出一口氣,跟我接吻,一邊吻一邊問我:"我睡了多久?今天我一定要把第四章看完。"

    我對她説:"來得及,你只睡了十五分鐘。"

    她説:"你是不是不打算叫我了?"

    我説:"我是沒打算叫你,想叫你好好唾會兒。"

    她搖搖頭,慢漫從牀上爬起來,走進洗手間,在裏面洗臉,一邊對我喊:"放點音樂吧,蘇姍娜維佳的就行,別放大吵的。"

    於是我就在寫字枱的抽屜裏翻來翻去。她在洗手間裏又喊:"左手第二個抽屜第二排中間,看見沒有?"

    我順着她的指引,果真找到了,我把磁帶從盒中拿出,插入錄音機的帶箱,於是音樂響起來了,"我的名字叫露卡,我們家住在二樓……"

    阿萊鑽進廚房,製作神秘藥水。所謂神秘藥水,無非是從冰箱裏拿出一塊磚茶,用菜刀背面猛砸兩下,砸下一塊,放人咖啡壺中一通狂煮,直至茶色變成漆黑,再加大量冰糖,倒人大杯,然後深吸一口氣後一飲而盡,不久,喝下此水之人便可以興奮起來,頭腦清醒,思路敏捷,好學而不知疲倦,不知現在的興奮劑能否有此功效。

    阿萊的拖鞋聲從廚房傳過來,我聽着她小聲哼着歌兒,叮叮噹噹地衝洗茶杯,這時電話鈴響了,是華楊。

    華楊在電話裏説他現在正在美術館,一會兒就到,果真,不到二十分鐘,他來了,手裏拎着一個破書包,一進門阿萊就把一杯神秘藥水兒端過去,他兩眼通紅,臉上粘乎乎的,一看就是熬了一夜,他把神秘藥水一飲而盡,然後把嘴一抹:"哥們兒頹了,高數你看通了嗎?"

    我搖搖頭:"沒戲。"

    他笑了起來:"我一猜就是,你看到哪兒了?"

    我把書拿過來,指給他看頁數,他一躍而起:"你都看到這兒了?哥們兒剛剛把期中以前的看完。"

    我説:"你再瞧瞧。"

    他一看,樂了:"原來你連期中以前的還沒看完呢!"

    我坐回桌邊,阿萊已經在那裏又埋頭苦讀起來。

    "怎麼辦?"華楊問我。

    "放棄了算了,我看集中撲普物,計算機原理,FORTRAN,英語,政治,這樣穩點。"

    於是,我們倆開始計算時間,討論放棄哪門課才能保證不被開除或留級,阿萊抬起頭來,對我們説:"別慌呀,其實踏下心來一看,各門功課也不過如此。"

    我們接受她的意見,重新坐成一個三角形,瘋狂學習。不到十分鐘,華楊便站起來,大聲叫嚷:"真他媽深,我小學的時候……"

    我慌忙打斷他:"別提小學,別提小學。"

    華楊嘆了口氣:"現在我怎麼全看不懂了?出去轉轉吧。"

    我們三個人一齊來到樓下,坐到河邊,天已經黑了,水面反射着路燈光,華楊指着不遠處的一個西瓜攤説:"那裏半夜有人看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咱們學校邊上的是沒法偷了,昨天戰威差點給逮住,我們最後總算全跑了,可那幫農民的警惕性也提高了,幸虧你昨天沒去。"

    我們沉默不語,突然阿萊問:"今天是幾號了?"

    這一下,我們又慌了,我想了想:"7月1號,還有二於……"

    我們心情沉重地從河邊上來,走到馬路對面,買了一包煙,往回走,到了家,華楊一頭倒到牀上:"我先睡一會兒,一個小時以後叫我。"

    一小時以後,我叫起了華楊,自己睡去,又過了一小時,他們把我叫醒了,阿萊睡。我和華楊做飯的時候阿萊自己醒了,我們三個吃了一頓蛋炒飯,然後各喝了一杯神秘藥水,終於熬到天亮,我們背起書包,直奔學校,去聽老師的複習課,路上,我們一個個走得東倒西歪,很不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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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後,考試開始了,那段日子怎麼過的,想想手心就出汗,有趣的是華楊在考第一門普通物理前做了一個怪夢特有意思,他夢見他站在考場外面看着同學們一個個進去,心情非常不好,於是蹲下拉了一泡屎,監考老師催他進考場,他不去,蹲在那兒玩屎,老師説,進去呀,他説,等會兒,讓我再玩會兒。

    考試結果倒是還可以,我有一門補考,華楊兩門,阿萊全過了,還考了一個全班第三,對於我和華楊來講,暑假算是玩不痛快了,因為一開學我們就得補考,補考不過,根據校規,這門課就要掛到畢業前再考一次,考不過大學就算自上了——學校只發給你一張肄業文憑,那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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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學的第一年就這麼過去了,暑假,我和阿萊基本上每天混在一起,她對她們家裏説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去北戴河呆一個月,她們家裏也真信,於是她在一個早晨把我叫醒,對我説:"咱們去北戴河玩去吧!"然後從門外把一個大包拖進來,對着睡眼矇矓的我説:"快起牀吧,開往北戴河的列車就要開了。"説完就倒在我身邊,摟住我,摟的特緊,對我説:"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只好去北戴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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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裏暑熱難當,白天根本不願出門,呆在家裏又無聊至極,於是和阿萊一起讀能借到的所有言情小説,每天能看一本到兩本,我們兩個比着看,有瓊瑤,有王朔,有小仲馬,有杜拉斯……阿萊的情緒受小説影響,變得忽好忽壞,有時還偷偷哭上一氣,看完一本忍不住給我講上一遍,奇怪的是她居然能把書中內容記得十分清楚,連人名都絲毫不差,我們開始時是隨便看,後來變成沒完沒了的看,有時邊聽音樂邊看,因為兩個人讀的書不一樣,往往一個讀完一本書想出去玩,另一個正在興頭上,根本不同意,於是户外活動越來越少,連游泳都放棄了,我們狂熱地一本本看着,到了不思茶飯的地步,看過的書堆成一摞,馬上還給李唯或別人,然後再借新的,我的熱情不知何時開始高得要命,一個個愛情故事叫我如痴如狂,在寒假快結束時,終於看得落下眼淚,那本書的名字現在還記得,是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

    暑假裏華楊和辛小野兩人只來過一次,看到我和阿萊刻苦攻讀言情小説,就諷刺了我們幾句,順手抱走了一大堆,後來他們就再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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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二年級在88年9月舊到來了。

    補考我沒有過,華楊過了一門,我在新學期伊始得到提醒,這個學年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不要再曠課,不要違反學校制定的任何規章制度,我自己也決定少惹麻煩,於是放棄走讀,又住回學校。

    開始幾天,我還沒覺出什麼,時間一拖長,我慢慢地喪失了信心,看樣子世上的人真是各種各樣,有些人能夠在課上一聽四十五分鐘,有些人就不能,明白了這點,我心中但然了,認定自己沒有什麼毛病,只不過是屬於那種不愛上課的人罷了。

    於是,一切恢復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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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楊叫我的時候我正在牀上睡覺,儘管沒有真的睡着,但被叫醒心裏總是有點生氣,而且,他叫我的時候我正要醒來,前後就差那麼一丁點,可就因為那麼一丁點,我卻怎麼也無法適應醒來這個事實,況且他叫我也沒有什麼事,不過就是見我躺在那裏隨口一叫而己。我答應了一聲,卻見他爬上牀,顧自睡去,我從枕頭下面摸出表,10點1刻,正是第三節課開始的時間。

    還好,頭腦中還有一點殘存的睡意,我重新換個姿式躺好,把頭鑽在枕頭下面,努力使那點睡意逐漸擴大,一直擴大到我認為自己睡着為止,

    其實我並沒有真的睡着,只是保持着一個將睡未睡的狀態而已,我撐着自己,僵在牀上,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心跳緩慢,這樣,終於進入了白日夢,夢中的一切電影一樣在眼前逐幀放映而過,有時是高速,有時是快速切換,有時又是令人無法忍受的長鏡頭,在這一切的背後,是個巨大無比的計時器,嘀嗒作響,忽然,計時器停了,我一看錶,正是午飯前十分鐘,於是我從被窩中一躍而起,從桌上拿起飯盒,一陣狂搖,華楊也醒了過來,我們一齊走向食堂,去吃每天必吃的那頓午飯。

    去食堂的路上,我們倆衣服還未穿戴整齊,我邊係扣子邊走,華楊不時停下來系一下鬆開的鞋帶,同學們從各個教室出來,也在往食堂方向疾走,他們大多還帶着書包,模樣憔悴不堪,如同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全都颳走一樣,男女生大都體態纖細,就是這些人,據説以後要成為國家棟梁,我看要是國家真的作此打算,那可是有點不妥,不過也難説,他們排隊夾塞兒時擠向窗口的樣子也可以説是有點棟樑之材的影子。報紙上經常把大學生稱作豆芽菜,我想寫文章的人一定去過學校食堂,那裏最常能夠吃到的東西就是豆芽菜。

    我們由於去的早,排隊排到了前面,我給阿萊也買了一份,免得一會兒在隊伍中四處尋找她夾塞兒的身影,不久,阿萊到了,見到我一笑,華楊把他身邊的一把椅子用腳勾過來,讓阿萊坐下,阿萊從手中提着的小兜中拿出飯盒,我把自己飯盒裏的菜倒進去,阿萊對華楊説:"你是不是第二節課回宿舍的?我看見你了,下課鈴響別人都是往教室方向跑,你可是正相反,直奔宿舍,是不是?"

    華楊把一個吃不了的饅頭掰成無數小塊扔了一桌子,打着哈欠,目光四下瞄着,對阿萊説:"怎麼可能呢?找那是回去取書的,周文可以作證明,他的書也是我幫着取的。"

    我點點頭:"我作偽證,華楊講的屬實。"

    阿萊看了我一眼:"書呢,你們的書呢?"

    華楊斜了我一下,把飯盒一晃:"你真笨,不都告訴你是偽證了嘛,我先走了,哎,周文,下午我去辛小野她們學校,咱們再見面就是明天課堂上了,明天咱們非見不可,是對兒蝦的課。"

    説罷,他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向我們背後洗碗的那個水池。

    阿萊問我:"咱們下午去哪兒?"

    "不知道,你説去哪兒?"

    "美術館想去嗎,聽説那兒有個油畫展覽。"

    "不去,還有什麼別的去處嗎?"

    "沒有了。"

    "那還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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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萊洗飯盒的時候,我拎着她的書包在食堂外面等她,外面陽光燦爛,天空一碧如洗,幾隻小鳥遠遠飛來,在地上蹦蹦跳跳,然後又飛走,校園裏的擴音器中響着午餐音樂,是喬治·麥克爾的《無聲快語》,阿萊從食堂中走出,精神煥發,一隻手拿着一個飯盒——我的和她的,徑直向我走來。我們分頭回宿舍放東西,然後在學校門口碰頭兒,一直奔美術館,美術館我們沒有晃多久就出來了,倒是在美術館門外的小攤上轉了很長時間,阿萊在那裏買了一件牛仔襯衫,硬逼着我買了一件灰色的T恤衫,差點讓我在馬路邊換上,一個女孩在小攤上試穿一條牛筋褲,被我看見了大腿,阿萊拉着我閃到一旁,一個勁兒問我:"是不是管不住自己,特想看?"

    我老實不客氣地告訴她:"是特想看。"

    氣得她直翻白眼,對我嚷嚷:"那你去看她好了,在我身邊轉來轉去的幹什麼?"

    我説:"阿萊,我發現你們倆的腿有點像。"

    阿萊一下子火了:"哪兒像啊,你説哪兒像?你也不看清楚了,她腿多短呀。"

    我説:"小點聲小點聲,人家一會兒聽見了。"

    阿萊説:"聽見就聽見唄。反正早晚會有人告訴她的,告訴她,她長了一雙叫人傷心的腿,"她白了我一眼,"不是叫人想入非非的那種傷心。"

    我附和道:"當然不是,是替自己傷心。"

    "是替她傷心。"

    "是替你傷心。"

    阿萊怒目圓睜:"你想叫我也去試一條褲子嗎?"

    我兑:"算了吧,別讓我走在你旁邊為你感到不好意思。"

    "是為自己感到不好意思吧?"

    我和阿萊鬥着嘴,朝着一個方向就紮了下去,也不知去哪兒,走着走着發現到了北海後門,想想也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只好買票進去,我們沿着湖邊往西走,一直走過靜心齋,走過九龍壁,來到五龍亭,一羣老頭在那裏唱京劇,有的拉胡琴,有的打鼓,唱的還挺帶勁兒,我們只好往回走,繞着湖走了半圈兒,來到船塢,又往前走,前面是腳踏船碼頭,我們在那裏租了一條船,奔着瓊島踩去,我們倆起初踩得飛快,船的兩邊水花四濺,沒兩下就到了島邊,連白塔上面的髒印兒都看得一清二楚,於是接着往南,過了東門,鑽過一座橋,繞着島轉了一圈,阿萊不踩了,船隻好由我一個人划向湖心,四周遊船不多,遠處的岸邊是一棵棵垂柳,水面碧綠,泛着一層層的波紋,太陽已經轉到了西面,快到黃昏了。把船停下,任其浮在水面上,我和阿萊並排坐在一起,船輕輕地上下動着,我點上一支部寶,一口口抽着,阿萊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説:"我可能懸了,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了。"

    我沒説話,眼睛望向她,阿萊一副着急的樣子。為了安慰她,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扔掉手裏的煙,又用手去摸她的頭髮,阿萊把頭歪向我這邊,隔着座位,費力地夠向我,我探過身子去吻她。片刻,阿萊説:"我來的時候好像覺得肚子有點疼。"説罷把手伸進褲子,在兩腿間摸索了一會兒,把手拿出來看了看,告訴我:"沒來。"

    我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裏,不知説些什麼好,這之前,我也有點隱隱約約的擔心,阿萊這麼一説,好像一切都不言自明瞭似的,一下子我萬念俱灰,腳不自覺地踩動踏板,向還船的地方駛去。

    我們還了船,直奔安定門,進門後阿萊去廚房煮了一小鍋西紅柿雞蛋麪,我們吃了,然後倒到牀上聽披頭士的歌,聽到《順其自然》時阿萊對我説肚於疼,又用手去試探,結果一無所獲,我們決定破罐破摔,瞎忙起來,我們兩個都有點絕望,阿萊緊緊抱住我,腿搭在我腿上,我的臉一離開她的臉,她就把我抱回去,不知為什麼,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完事,阿萊不讓我離去,後來她伏到我身上,對我説:"以後我再也不跟你上牀了。"然後從枕下拿衞生紙擦,忽然她大叫一聲,笑逐顏開,給我看那團衞生紙,上面一片紅色。我笑着問她:"以後是不是不跟我上牀了?"

    阿萊興奮地説:"反正你也沒那能力,上不上牀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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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那段日子説來輕鬆,其實我和阿萊兩人都嚇得夠嗆,簡直有點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阿萊在那十幾天自我逃避,讀一本馬爾克斯的小説《霍亂時期的愛情》,加之她對我那段日子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於是管那幾天叫做"假懷孕時期的愛情",那次是阿萊月經來遲最長的一次,晚來了十四天,如果按照科普讀物上介紹的知識去做的話,那麼我們很可能已經跑到醫院去丟人現眼了,事實上我還真是籌集了一筆資金,共計一百元,準備用於手術費,當然,事後我和阿萊高高興興地把錢花了,並沒有買避孕工具或避孕藥,而是買了書和磁帶,這件事還有一個副作用,就是使阿萊克服了怕懷孕的恐懼,她好像隱隱約約覺得我們怎麼搞都不會出事,甚至放出狂話説以後跟我沒前途,因為我們倆將會沒有下一代,原因當然在我而不是她,在日常生活中,這種思想的表現形式是:阿萊有時竟然主動提出跟我瞎搞,她自己管那叫挑逗,為此她新添了一句口頭禪,叫:"周文,你今天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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