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呢,我天天做牛做馬的工作,掙錢還貸,過幾年剛還完了房子,你再生一孩子,我這輩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利用出差和朋友一起開車轉一轉你就有意見,還叫不叫人活啦?"
楊曉芸愣了一下,想説什麼,卻忍住了:"滾滾滾——快點,別叫人家在樓下等你!"
向南把包一背:"走了啊!"
"滾。"
"親我一下我再走。"
"親什麼親,滾!"
"不親是不是?我要出車禍了就賴你啊——"
"呸呸呸!我告兒你啊,把車開慢點兒!我坐你的破奧拓還心跳呢,這下開奧迪,你不定瘋成什麼樣呢!"
"説對了,加十分!反正不是我的車,還上着全險呢!回頭我把速度拉到二百以後,再告訴你奧迪和奧拓的區別吧,我走了——"説着,向南忽然撲過去,猛地親了一下楊曉芸,提着箱子跑出門外。
楊曉芸在後面喊道:"討厭!"
向南從樓洞裏出來,一眼看見陸濤的車,陸濤打開後備箱,向南把行李裝進去,然後拉開車門,鑽了進來。
向南趴到後座上拿了一條煙,抽出一包,打開,點上一支,吐出煙霧:"自由了!你還等什麼呢?到高速路上去撒點野,出發!"
陸濤衝着向南笑。
"你笑什麼笑?"
"你剛才跑到後座下面找什麼呢?"
"我不是找你説的那美女呢嘛——哎,陸濤,你説連美女都沒有,咱倆要那自由幹嗎使啊?怎麼還沒走呢,我就覺得有點苦澀啊。"
陸濤對着窗外一指:"你看!美女!"
只見前面一輛出租停下來,遠遠地,只見方靈姍從車裏冒出來,揹着一個雙肩背,看了看"青年家園"的牌子,然後四處張望,樣子清純漂亮。
向南立刻轉過身,順着陸濤手指的方向看:"哎,真是哎,就是楊曉芸的加強版——我就喜歡這一型兒的。"
陸濤伸出手,向靈姍揮舞,靈姍起初沒看見,一看見,臉上頓時出現一副笑模樣,她加快腳步走過來。
向南拉陸濤:"馬路嗅蜜,不合適吧,快走!回頭人家把咱當流氓了。"
"我看你在心裏當流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今兒讓那流氓出來活動活動——你好,靈姍!"
靈姍猛地一轉身:"陸濤哥——"
説着向這邊兒走過來,向南急忙開後面的門:"怪不得你甩人家夏琳,哎,美女,坐後面,你陸濤哥剛失戀,下面的事兒全靠你了。"
靈姍坐到車後座上,把堆得滿滿的食品推到一邊:"真的?陸濤哥?"
"靈姍,先給你介紹一男朋友吧,向南,我的同學,向南,這位美女叫方靈姍,香港人,未婚。"
"我不要男朋友!男朋友有什麼用!"
向南和陸濤對視一眼,向南對陸濤:"真是加強版楊曉芸——"又衝靈姍點點頭,"哎,靈姍,為什麼?"
"因為還不熟呢,熟了就要了——出發了啊!"
在路上
再沒有什麼能比年輕時駛車出遊更來勁的了,世界的大門像是忽然打開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自由感襲上心頭,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感覺令人陶醉。
高速路上,陸濤開着快車,公路兩邊一忽兒閃過大片的油菜花,接着是大片的向日葵,公路就在丘陵中間一劃而過。
向南和陸濤坐前面,隨着車上的CD一起唱着一支老歌兒:《永遠不回頭》
在天色破曉之前
我想要爬上山巔仰望星辰向時間祈求永遠
當月光送走今夜
我想要躍入海面找尋起點看誓言可會改變
年輕的淚水不會白流痛苦和驕傲這一生都要擁有
年輕的心靈還會顫抖再大的風雨我和你也要向前衝
永遠不回頭
不管天有多高憂傷和寂寞感動和快樂都在我心中
永遠不回頭不管路有多長
黑暗試探我烈火燃燒我
都要去接受永遠不回頭
靈姍坐在後座上,雙手伸開,保持着平衡,在她背後的車窗外,是大片難以置信的金色田野,而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動人,特別是,讓從反光鏡裏偷看她的年輕的已婚者向南浮想聯翩,他覺得簡直難以控制自己的激動的心情。
汽車一路衝到濰坊向南預訂的飯店,但向南改了主意,他覺得有了靈姍,就應該住更好一點的飯店。陸濤當然是無所謂,於是他們找到本地最好的一家飯店,三個人提着行李,通過大堂,向南搶先一步來到前台。
"一個雙人標間,一個單人間,最好挨着。"向南説。
服務員回答:"我們沒有單人間。"
"那就兩個雙人標間,挨着的!"説着,要交押金,陸濤把錢付了。
"那我報銷完了再給你!"向南對陸濤説,他一點不想佔便宜。
"夠豪放的呀,人家靈姍同意了嗎?"陸濤笑。
"你管呢!"
"你們在説什麼?"遲到一步的靈姍問。
"我們在説,一會兒去哪兒吃飯。"
服務員把鑰匙交給向南和靈姍,三個人走向電梯。
在客房門前,陸濤對靈姍説:"你先收拾一下,一會兒在樓下餐廳見。"
你跟靈姍到底什麼關係
向南和陸濤一進入房間,向南便捂着心口説:"太突然了,哎,你跟這靈姍到底什麼關係?"
"就是普通朋友關係。"
"普通朋友?普通得你一叫人家就跟你跑山東來?"
"哎,這不是你説咱倆出來沒勁,叫我找一個美女來的嗎?"
"要不你再叫一個?"
"我就認識這麼一個。"
"一個咱倆怎麼分啊?你説歸誰?"
"歸你唄——"
"歸我?人家願意嗎?"
"你問問人家不就得了。"
"哎,她怎麼坐後面那麼老實啊?"
"我告訴你,富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特乖,有教養,不像咱們,從小不叛逆就改變不了命運——"
向南跑到洗手間洗了臉,還梳頭:"看來你真是見過不少世面啊!"
"我一去徐志森的公司,就負責帶着她遊北京,煩死我了。"
"你怎麼不把她交給我啊?"
"下樓吃飯的時候,我正式移交給你。"
向南往自己身上噴香水:"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人家?"
"我哪敢啊,我算是明白我是個什麼東西了,喜歡上誰就害誰。"
向南擦皮鞋:"不吹牛你會死啊!"
"我覺得自己完全是個混蛋。"陸濤沉入了自我責備。
向南把髒手往陸濤身上擦,然後打領帶:"你是不是混蛋這一點,我們還沒完全同意呢!哎,陸濤,我問你,夏琳那邊兒怎麼辦?"
陸濤嘆口氣:"不知道。"
"追法國去呀!"
陸濤再次長嘆一聲:"我不能再纏着她了,再説那樣也只能讓她更煩我。下樓吧,估計靈姍等半天了。"
在餐廳
兩人向餐廳走去,向南衣着光鮮,陸濤很邋遢。
陸濤去洗手間,向南接着往前走,只見靈姍換了身衣服,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邊兒,一動不動,很乖的樣子。
向南慢慢接近靈姍,被她迷住了。
向南坐在靈姍邊上:"HI。"
"HI。"
"想吃什麼?"
靈姍笑笑,沒説話,眼睛向四周找陸濤。
"陸濤去洗手間,馬上過來。"
"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向南拿起菜譜,一頁頁翻着,伸手叫來服務員:"有西餐嗎?"
女服務員:"有。"
"靈姍,你説,失戀的人最愛吃什麼?"
靈姍笑:"雙魚座的人,失戀以後不想吃東西,或者會吃很多巧克力。"
向南沖服務員:"那就要兩斤巧克力。"
女服務員:"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裏沒有巧克力。"
"那就要三份六成熟的牛排,三份奶油蘑菇湯,一份蔬菜沙拉,一瓶長城乾紅——你喝什麼?"
"冰水。"
"一份冰水——冰激凌要嗎?"
"不要。"
"不要冰激凌——再見!"向南脆聲説。
女服務員白了他一眼,走了。
與此同時,在餐廳洗手間裏,陸濤的心情更加壞了,連他自己都弄不清為什麼,他坐在洗手枱上抽一支煙,他熄滅煙,跳下洗手枱,洗臉,然後對着鏡子看自己,臉上仍是一副抑鬱的樣子,他咧嘴想笑,卻笑得很難看,臉部肌肉完全不聽使喚,只能用手去修正。
"你怎麼一副愁眉苦臉找抽的樣子,你再這樣,再這樣我真抽你了啊!"
説着對着鏡子給了自己一下,然後,他接着用循循善誘的語氣跟自己説話:"這樣一點用也沒有,是吧?記住,不要再傷害任何人,要與人為善,與人為善,要讓所有人高興,所以,你自己必須先要高興起來——"接下來他語氣一轉,轉而用教訓的聲音接着説,"夏琳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一點不在乎她的感受?是什麼叫你變得這麼自私自利?你難受了吧,活該!像你這種混蛋——"忽然,洗手間內傳來一陣沖水聲,陸濤趕緊溜出門外。
而此時,向南已經成功地引起了靈姍對他的興趣。
"陸濤哥什麼時候失戀的?"
"北京新聞天天播這件事,你沒看?"
"我只看CNN。"
"怪不得呢!"説着,自己笑了起來。
靈姍好奇地問:"怎麼了?"
"你們香港人真實誠。"
陸濤走過來坐下:"對!"
"你們北京人為什麼老説我們香港人不好?"靈姍問。
"我説你實誠,是説你好,是不是陸濤?"
"靈姍,北京話裏,實誠的意思就是非常可靠,非常真誠,非常讓人信任。"
"噢——我還以為他在説我很笨。"
陸濤笑了:"他要是敢那麼説,就不配當你男朋友。"
靈姍也笑了:"他可以當我的男朋友。"
陸濤和向南同時相互興奮地看了一眼。
不料靈姍接着説:"我有很多男朋友啦——大偉、小黃、HERI——"
"好啦,向南,歡迎你成為靈姍的男朋友。"
"陸濤哥,因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才當他是我的朋友。"
向南一點也不愛聽:"不要那麼小圈子主義嘛,浪漫一點多好。"
"靈姍,你要學學向南,他連太太都有了,還向往浪漫。"
"陸濤哥,你説什麼是浪漫?"
"浪漫這事兒嘛,靈姍,我告訴你,首先,你要浪起來,其次,慢一步都不行!"陸濤笑着説。
"陸濤,你別把人家純情少女給教壞了,我就覺得靈姍現在最好,清清純純、自自然然的,跟水一樣。"
女服務員及時趕到了:"請問是哪位要的冰水?"
靈姍接過來:"我。"
陸濤對向南大笑:"跟冰水一樣呢?"
向南嘆氣:"冰水就冰水吧。"
"你們一個失戀,一個已婚,我要像冰水一樣對你們!"靈姍活躍起來。
陸濤高聲叫道:"我已婚!"
向南也叫道:"我失戀!"
"我好餓呀!"靈姍也學着他們叫道。
我就是風箏
晚上,陸濤向南和靈姍三個人開着車在濰坊轉來轉去,見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來看看。夜色裏,這種小城市令人想起一種彷彿在夢中熟悉而陌生的某個地方,好像是隨便從哪裏飄出一團褐色的霧便把這個城市遮掩起來。三個人逛街,邊逛邊搖頭,在一個路邊小攤兒,三個人停下來,嚐了嚐,竟比預料中的還不好吃。他們路過一個電影院,陸濤提議看看電影,向南和靈姍反對,忽然,靈姍説自己累了,於是三個人上車回飯店睡覺。
第二天上午,正睡着的向南被自己的手機聲吵醒了,他伸手在枕邊摸了幾摸,摸到手機,然後打電話:"喂,老楚啊,是我,我醒了,對對對,我準備好了,好好好——啊,那,那,也成,我直接去你們工廠吧,不用接,不用接,對,噢,你們書記晚上六點才有空呀——那也行,我就跟你一起等到六點吧,好好好,我馬上就去,就這樣,再見,啊啊,不辛苦不辛苦,再見,好,好。"
掛下電話向南才睜開眼睛,發現旁邊的牀上空了,他爬起來,走到窗户邊上,拉開窗簾,看到陽光,窗外是一個破舊的外地城市小廣場。
只見陸濤正組織一幫小孩放着一隻大型風箏。
事實上是陸濤一夜都沒怎麼睡着,他一直失眠,早上無奈地從牀上爬起來到外面溜達,在剛開門的一家商店買了只大風箏,回到飯店,看見幾個小孩在放風箏,就領着他們玩起來。
小孩們把風箏放得飛上了天,陸濤看着跑遠的小孩們,百無聊賴地點上一支煙。
太陽破雲而出,陸濤忽然感到內心為之一振,他想起夏琳,於是拿起電話打給她。
此刻的夏琳正在一個教室學法語,聽到電話,從教室裏跑出來接。
"夏琳,你好。"
"你好。"
"我在看放風箏。"
"啊。"
"我忽然懂得了我們的關係——"
夏琳不知該説什麼。
陸濤接着説:"我就是風箏,你就是線,如果你拉着我,我就會飛得很高,但如果線斷了,我就會掉下來。"
"你還要説什麼嗎?"
"沒了。"
"我正在上課。"
"對不起,你接着上吧,再見。"
聽到夏琳説"再見"後,陸濤掛了電話,他點燃一支煙,茫然地四下裏張望。
他吐出煙霧,他好像真的感到了一個斷線風箏的迷茫,他為自己曾經那麼忽視夏琳的付出而感到難過。
陸濤轉身往飯店裏走,在大堂裏,迎面遇到向南。
向南衝他揮一揮手:"媽的,我得去一趟,晚上可能回來晚一點,這個客户主意多,我得盯着他——生活艱難啊。"
"你忙你的去吧,別管我,我自己轉轉。"
"那我走了,出去玩別忘了帶電話,電話聯繫啊——"
向南一邊説一邊跑了幾步,又停住,不安地説:"晚上咱們一起再去街上轉轉——其實這兒沒什麼可轉的。"
陸濤向他招手再見:"無所謂!"
請多關照
陸濤回到房間,走進洗手間洗臉,鏡中的自己竟是滿面愁容,真叫他感到吃驚,忽然鈴聲響起,陸濤去開門,揹着雙肩背的靈姍在門口向他鞠了一個深深的日本躬,用日語説:"請多關照。"
陸濤笑了。
濰坊舊城區裏,已是正午,陸濤和靈姍穿着野營衝鋒服,各背一個揹包一起走,靈姍很興奮,一邊走一邊指手畫腳:"陸濤哥,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也是你帶着我在這種街上走,你走得很快,我都跟不上,像現在一樣。"
陸濤停下來,回頭看着靈姍:"我等你。"
"不用,我就愛跟着你快走,就像要去做什麼急事兒似的。"
"我這老毛病總也改不了,越是沒事兒,就越要裝出一副急匆匆的樣子。"
兩人來到一地攤兒邊,陸濤忽然覺得餓了,就叫了吃的,靈姍注意到,只要不説話,陸濤就會突然愣神兒,現在他就是這樣,靈姍就看着他,他也感覺不出來。
"陸濤哥,你心情不好?"
"啊?"
"你失戀了就這樣?"
"我怎麼樣了?"
"你常常走神。"
"我是因為過一段兒不見,你變得太漂亮了,不敢看你。"説罷對靈姍一笑,然後把臉轉向一邊,又愣神了。
靈姍把椅子搬過去,並在陸濤的椅子邊上,然後靠在陸濤身上。
陸濤看了一眼靈姍,沒有動。
靈姍靠他更近一些,並且緊抱住他的一隻胳膊,閉上眼睛:"我們一起曬曬太陽吧。"
靈姍的話音剛落,太陽忽然全部鑽進雲層,四周一剎那暗了下來,陸濤看着靈姍閉着的眼睛,感到她是那麼可愛。
陸濤晃晃肩膀,靈姍睜開眼睛,陸濤説:"我們去兜風吧。"
車開了沒多久,就出了城區,再不遠,就看到雲影下斑斑駁駁的土地,陸濤就把汽車停在一個小土坡上,從這裏,可以看到空曠的田野,兩人下了車,一起散步。
"我一直想有一個親哥哥。"靈姍説。
"幹什麼使?"
"説話。"
"説話?"
"不説話也可以,像這樣在一起也很好啊。"
"我看你是缺一個男朋友。"
"我不缺。"
"靈姍,以後找男朋友不要找我這樣的人。"
"第一次見到你,覺得你好神氣啊,我就想,以後我的男朋友就要像這樣。"
"第一次見到你——算了,不説了。"
"説啊,説嘛。"
"覺得你很煩人,其實,你非常好,是我很煩人。"
"陸濤哥,我覺得你變了,你心裏很難受是嗎?"
"我羞愧。"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