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鷹的家很久沒這麼熱鬧了!
紫柔和小思綺站在廚房外頭,拿着棒球比賽用的加油棒,嘴裏還含着口哨,不斷對着在廚房裏跟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搏鬥的霈儀加油打氣。
“大姐姐加油,大姐姐加油……”小思綺今天穿上蕾絲邊白裙,頭上還戴着紫柔幫她準備好的公主花冠,模樣甜美極了。
而紫柔也配合着她,穿起花俏小洋裙,耳朵戴着大耳環,在一旁搖旗吶喊。
“不對不對,要叫小嬸嬸,説小嬸嬸加油,甘巴爹喔!”
小思綺不假思索,立刻對着廚房喊道:“小嬸嬸加油,小嬸嬸加油……”
今天原本要大展身手,做豆沙包給全家品嚐,展現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獨特的功力,沒想到,被這一大一小這麼一鬧,弄得麪粉全都搞到臉上,越做越不順手,越不順手越想找人開罵……
“項紫柔,你要再這樣帶頭作亂,我馬上讓你跟我一樣吃麪粉。”
一記快要抓狂的目光投射到紫柔臉上,嚇得她手中的啦啦棒頓時停下,還把小思綺的嘴巴搗住。
“小嬸嬸東西做不出來,快要抓狂了!”她悄聲在小思綺耳邊説。
“柔姐姐,什麼是抓……抓狂啊?”小思綺白目,最後兩字還故意説得很大聲。
這句話當然傳進霈儀耳裏,她手裏拿着杆面棍,兩顆眼珠子瞠得好像要眵人.
“項紫柔,你繼續亂教沒關係,真的,我一、點、也、不、在、意!”
她的話好像從牙縫裏進出來,聽起來更嚇人了。
紫柔拉着小思綺,替她把手上的加油棒取下。“我們去客廳看電視好了,現在東森幼幼台好像有水蜜桃姐姐,走,我們快去看!”要命的就快閃。
兩人一走出廚房,就聽到大門開啓的聲音,白鷹跟着雷鴻升一同走進來,當小思綺一看到雷鴻升時,不知什麼原因,竟然躲到紫柔身後,緊緊抓住她的衣角,一句話也不説。
“這位是我結拜的兄弟,你叫他鴻升就行了!”白鷹放下外套,大方地為兩人做了介紹。
紫柔皮笑肉不笑地點頭,對於眼前這男人,她説不上那種感覺,總覺得他邪邪的,不會有想跟他親近的衝動。
“你好,我是雷鴻升,我老哥的眼光果然不錯,你確實跟外傳的一樣,秀外慧中、氣質出眾,的確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雷鴻升一開口就把紫柔捧得半天高,嚇得紫柔連忙搖頭否認。
“你……你誤會了啦!我……我跟白大哥沒有關係,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他朋友啦!”這話可得要説明白,一點都不能馬虎。
白鷹走上前來,倒一杯酒給他。“真正的女主角在廚房,你很有口福,今天剛好是我女朋友下廚,你等一會,我去叫她出來。”
他走進廚房,雷鴻升自然舉目四處看看,當他看到紫柔身後那小女孩時,還親切地走了過去,微笑和她打招呼。
“你叫什麼名字?”小思綺一句話也沒説,對於這個人,她打心底沒好感。
“小公主,這位叔叔在問你話,你沒聽見嗎?快跟叔叔説你叫什麼名字啊?”紫柔尷尬地笑着。這麼沒禮貌,可會丟她叔叔的臉的!
小思綺不但沒把紫柔的話聽進耳朵裏,還一溜煙地跑到廚房,完全不給紫柔面子。
“她……她今天怪怪的,平常她不會這樣子的……”她解釋道,笑得很僵。
“沒關係,小孩子的情緒,有時不見得是大人可以掌握得住的。”他剛説完話,就看見白鷹帶着他的女友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了下來,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奇異的氛圍。他們凝視彼此,像在確認對方輪廓,臉上表情同樣震驚。
侯霈儀盯着雷鴻升,説不出話。
半晌,雷鴻升首先開口:“霈儀?”
一旁白鷹看在眼裏,嗅出不尋常氣息,敏鋭的直覺告訴他,這兩人之間絕非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她沒回話,但看見他時,往事還是無情地襲向她。
再見初戀的情人,她現在的心情是厭惡多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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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柔帶着小思綺回到對面公寓,那種場面,實在不適合有小孩子在場。
門一關,室內重新恢復寧靜,在三人的心中,其實不用相互介紹,也都瞭解彼此的角色,只是對於白鷹而言,他所要承擔的責任更大了,雷鴻升在對霈儀打什麼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而雷鴻升同樣清楚白鷹會做出什麼樣的因應措施,怕是怕他將此行的目的,一五一十全説給霈儀知道,那麼……他夢寐以求的屏風,恐怕就要石沉大海,想都別想了。
相較於兩個男人的心思,霈儀的心態可單純多了,雷鴻升再次出現,雖然勾起她不少往日情懷,可是再多的美好回憶,全都毀在八年前的不告而別,她承認八年前她是瘋狂的愛上這個男人,只是八年後,物換星移,對他的心,好比濕透的木材,再也無法重新點燃了……
“真的好巧,你們認識,那……就一起吃飯,邊吃邊聊!”霈儀先打破沉默,反正這種事表現得越自然,越不會顯得尷尬。
霈儀的從容不迫,更加深了白鷹的信心,他從來不認為雷鴻升是個強勁的對手,以他跟霈儀這些日子來的互動,她應該感受到他是愛她,是用全部生命在珍惜她的,他不相信霈儀會傻到跟舊愛複合。
他拍拍雷鴻升的背,笑笑説道:“你今天要是不多吃點,將來可就只有我一人獨享了。”
這句話很明顯地標示出自己的地位,白鷹要讓雷鴻升有所警惕,不該有的念頭,最好趁早打消。
只是,雷鴻升並不是省油的燈,就算他和白鷹是結拜兄弟又怎樣?親兄弟都明算帳了,況且……那組價值不菲的屏風對他而言,太具吸引力了,他朝思暮想,就是想得到這難得一見的寶物,要他輕易放棄,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餐桌上,簡單的四菜一湯,還有兩籠剛蒸熟的豆沙包,整體看來,菜色色澤鮮豔、香氣撲人,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來來來,別客氣,多吃一點,能吃到霈儀煮的菜,算是你的福氣。”
他夾了一塊獅子頭到雷鴻升碗裏,這道是他的招牌菜,也是他最早傳授給霈儀的。
對於這道獅子頭,霈儀相當沒有把握,先是絞肉無法讓它好好凝成個漂亮的球團狀,再來就是放進蒸鍋的時候,火候的控制,她一直抓不到準頭,看着白鷹把獅子頭夾給雷鴻升吃,真不知他吃進嘴裏,臉上會呈現出什麼表情來。
這樣一個外表看起來還算及格的獅子頭,一吃進嘴裏,一股沒有熟透的腥味,立即從舌頭嗆進鼻管,滷汁和水所調配的比例也不太對,他感到整個口腔在翻攪,實在是難以下嚥……
“怎麼了,不好吃嗎?”霈儀性急,先出聲問道。
雷鴻升忍不住了,乾脆吐了出來。“霈儀,你……你真的會做菜嗎?真的很難吃耶!”
這句話像把刀,直接刺進霈儀的心。她從早忙到晚,搞得灰頭土臉,就是為了今天晚上這一餐,不説些敷衍話哄哄她也就算了,竟然還給她這樣的評語。
這個雷鴻升還是跟以前一樣,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給她面子,尤其在一堆男男女女朋友面前,他只會嫌她穿着沒品味,髮型又老土,很少聽到他在別人面前誇獎她,只會在私底下偶爾説些甜言蜜語哄哄她,那時候的她也真好騙,對方隨便説個兩句,她就陶醉不已,覺得對方是愛她愛得要死,才會對她説出這些話來。
低着頭,她心裏暗自不爽,正想把獅子頭拿到廚房倒掉時,發現白鷹竟然還拿起筷子,朝那盤獅子頭而去。
他夾起一塊放進嘴裏,當眾咀嚼起來,從他臉部表情看來,好像在享受一盤超級大廚的精心傑作,他不但吃進肚裏,還伸舌來回舔着,一點也看不出像是吃到難吃東西的模樣。
“還不錯,我覺得還挺好吃的。”
白鷹認真説着,這道吃進嘴裏的紅燒獅子頭,不單單只是一道普通的菜餚,裏頭包含的,是霈儀的愛心與心血、是這些日子以來努力的成果、是兩人在一起做菜時的甜蜜回憶,雷鴻升沒有經歷過這些過程,當然品嚐不出這道菜的精髓,這種甜到心坎裏的滋味,也只有白鷹體會得出來。
看着白鷹一口接一口吃着,臉上一點嫌惡的表情都沒有,霈儀心中莫名感動着。不知有多少年的時間,她再也沒有被任何事情感動得想要掉淚,這一刻,她感覺到愛在萌芽,在心裏滋長。
白鷹的表現,就像當場拿棒子在雷鴻升頭上猛敲一棍般,這令他相當懊惱,他為什麼不能像白鷹一樣,即使是難以下嚥的菜,也語帶幸福地説好吃,如果他做不到這點,怎麼博得霈儀歡心?又怎麼讓她心甘情願帶他回她老家,去拿那組屏風呢?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屏風,在還沒得到屏風之前,他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他得討好霈儀,就算是昧着良心,也要把她的心重新搶過來。
他很快夾起另外一道菜,放進嘴裏,誇張的表情外加誇張的口氣、簡直比做戲還要假。
“哇!你這道蒜苗臘肉炒得真棒,這蒜苗又青又脆,連臘肉都炒出味道,成度也剛剛好,霈儀,説真的,剛剛是跟你開玩笑,你真的很會做菜耶!”他又連夾好幾口,看在霈儀眼中,覺得他這表現真是丟臉。
真是個虛偽的大騙子!現在做這曲一動作有用嗎?丟臉死了!
雷鴻升不管霈儀和白鷹的反應,還在拼命地吹捧霈儀的做菜本事,説真的,霈儀今天做的這些菜,僅僅只能算到達一般水準,實在不像雷鴻升所表現的那樣,好吃到吮指難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虛偽得不得了!
加上剛開始時,他就已經把醜陋的嘴臉亮出來,因此,不管之後他再怎麼説,霈儀的心湖,是完全起不了半點漣漪的!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白鷹身上,如今,他是她的全部,跟他吃飯、聽他説話,她心裏才會覺得甜蜜,兩人互相夾菜,關懷彼此,這樣恩愛不渝的畫面,盡收雷鴻升眼底。
有好幾次,他都想插話跟他們聊開來,可看他們打情罵俏的樣子,到嘴的話又吞到肚子裏去,他很少看霈儀笑得如此幸福,沒想到,第一次見到,竟然是在她和白鷹的對話中。
心情就像黃昏的落日,悄悄落到地平線的另一端,他就像空氣一般,被兩人給阻隔在外,一點也不受到重視。
從他們的話語中,他聽得出白鷹很尊重她、處處禮讓她,凡事都以她的意見為主,像是對待小公主般,將她放在掌心當寶,他發現自己比起白鷹,越差越多,要讓霈儀回心轉意,怕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雷鴻升鬱卒到極點的當兒,白鷹突然接到香港總公司的電話,説有一筆土地開發案出現一些變數,要他緊急跟香港高層連繫,商談如何做補救措施。
“我到樓上去打個電話,你們慢慢用……”他站起來,覺得還是有些不妥,對霈儀説道:“要不要找紫柔回來跟你們一起用餐?”
霈儀搖搖頭,要他放心,不需要那麼擔心她。“紫柔應該帶着思綺去麥當勞,順便逛百貨公司了,不用吵她們了。”
白鷹聽得出她話中自信,而他也對霈儀深具信心,相信不管雷鴻升有多大的本領,也撼動不了霈儀的心。
“好吧,那我先去處理事情了!”他緩步上樓,回到他的書房。白鷹一離開,雷鴻升終於有機會開口。
“你跟他感情進展得還蠻迅速的,以前你很不愛笑的,現在他才説兩三句話,就能逗你這麼開心。”雙手交握,手肘支在餐桌上,雷鴻升用一種温柔的口吻説道。
霈儀點頭,態度明確。“是啊!所以我們之間要破鏡重圓,你想有可能嗎?”她給他一記陌生且不帶情感目光,口氣冰冷。
這一番話,跟剛剛與白鷹之間的柔情蜜語截然不同,她很清楚地表達出她目前的態度。
但雷鴻升並不死心!雖然她看似絕情,其實她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雷鴻升相信,如今她表現出的種種行為,都只是為了嘔他、氣他,他相信在她的心靈深處,還是很惜情、很念舊的。
“霈儀,有時候我還是會想起我們以往的那段歡樂時光,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生大病,我在你病牀前,整整陪你三天三夜?呼!你那幾天高燒持續不退,快把我給嚇死了……”他開始勾出過往的一些回憶,來揪霈儀的心。
霈儀很不想去回憶這些往事,她低頭吃菜,卻嘗不出其中滋味,她的思緒漸漸隨着他説的話飄向遠方,飄向青澀的少女歲月。不可否認,雷鴻升這個人雖然看起來玩世不恭,日子過得吊兒郎當,但一旦他認真起來做一件事,還是會卯足勁去完成。
坦白説,跟他相處的那段時光,他還是做了不少讓她窩心的事,這點,實在不能任意抹煞。
看到霈儀陷入沉思,雷鴻升曉得這招起了作用,於是他接着又説:“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夏天,我們和幾位朋友到山裏露營,結果在回程途中,你把一件心愛的外套掉在營區,當時,我們離營區已經很遠了,所有的朋友都要你打消念頭,説丟了就丟了,那天,我送你回去,你還悶悶不樂跟我告別,記得嗎?”
霈儀臉上看起來很浮躁,她瞪他一眼。“別説了,你快吃你的飯,好不好?”
雷鴻升不管她,繼續説道:“第二天早上,我去按你家門鈴,當你打開門的那一剎那,你還記得你看到什麼嗎?”
霈儀當然沒忘,那是他特地摸黑跑到山上,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拿着手電筒在漆黑寒冷的山區幫她找回來的外套,當時,外套放在溪邊的一顆大石頭上,幸好晚上沒人在那紮營,要不然,要找回來的機會可説是微乎其微。
她還記得,當她看到那件外套時,心裏有多感動,有一道聲音不停地在心中迴盪,説要好好跟他一輩子,不管他貧富貴賤,都要跟他相守在一起。
“為了拿回你那件外套,我在溪邊差點摔死,還好我福大命大,還有你的保佑加持,不過那時候,在我的感覺,在替你找外套的那個過程,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候。”雷鴻升邊説邊陶醉,還喝着飲料,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
雷鴻升,你可以閉嘴了!我不想聽了……
心裏雖這樣想着,可她説不出口,她真的很犯賤,白鷹説要找紫柔回來陪她吃飯,有個人在,至少他的嘴可以收斂些,免得讓外人聽了肉麻,可她偏偏不要,現在可好,聽了這些點滴往事,又讓她的心糾結成塊,心情低落。
“這一生中,我最後侮的事,就是沒好好跟你説一聲便不告而別,你知道嗎?剛離開你的那段時光,我心裏也不好受,可是我不得不這麼做……”
他的眼中開始泛起淚光。“我不想以後高不成低不就,唯有把你放下,我才能專心衝我的事業,只是,現在我擁有了事業,卻失去你,對我而言,不知道是擁有更多,還是失去更多……”
夠了!到此結束,她不能容許他再繼續説下去。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你不覺得再説下去,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我不覺得沒有意義,就像是老朋友,説説往事敍敍舊,難道也不可以嗎?霈儀,除了不告而別那件事外,我們之間沒有不愉快的過往,你……”
“你還吃不吃?不吃我要收了!”她站起來,動手收碗收筷,希望他能收住自己的嘴,別把氣氛搞得越來越難堪。
他一手拉住霈儀的手,説道:“我知道你現在跟白鷹很好,我也無意要破壞你們……”
“你破壞得了嗎?”她截斷他的話,故意不給他面子。
“好好好,我自不量力,説些不經大腦的話,但看在過去的一段情上,我只希望能維持基本友情,彼此關心、彼此照顧,難道説,連這一點點小小的要求,你都要拒絕?”
她看着他圈在她手腕上的手,説道:“你先放手好不好?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霈儀機伶地道,她不希望白鷹突然下樓,看到這樣的畫面。
雷鴻升識相地很快把手從她手腕上撤離。
“霈儀,我知道我是得不到你了,我只想做個關心你的一位好朋友,別對我敵意太深。”
霈儀靜心思付。他説的也對,他們之間並無利害關係,再説,他也承認他自己對這段感情已是回天乏術,俗話説,冤家宜解不宜結,老把舊仇放在心裏,她也不會高興的。
想了一下,她點頭説道:“當朋友的分際如何,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以後在白鷹面前,別再説些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還有……我和你之前的事……”
聽到霈儀心門大開,雷鴻升自是喜上眉梢,還好,他還沒有讓霈儀討厭到非跟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只要能跟她維持友好關係,要得到屏風就有希望了!
“這我當然清楚。”他欣慰地笑着。“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好了,讓你跟我老哥好好吃飯。現在看到你們恩愛的樣子,我真替你們感到高興。”
説完,他一秒也不多留,匆匆離去。
他前腳一走,白鷹就從樓上走了下來。
“人呢?走了嗎?”
霈儀點點頭,並給他一句安心的保證。“我跟他把話説清楚了,我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了!”
白鷹聽完,並沒有完全放心,他知道雷鴻升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即使霈儀這麼掛保證,他也不會掉以輕心。
該提高警覺的時刻,現在才真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