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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1)

    第三回

    一

    從學校裏出來,陳錦念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蕭塵明。

    陳錦念垮着一張臉跑過去訴苦:“堂興聖就是兇手,就是一個殺人犯!”

    “你又亂講話。”

    “我才沒有亂説。”陳錦念是被堂興聖氣暈了頭,“就算不是他捅的人,他也擺脱不了被嫌疑的干係啊,因為那天我真的看見他跟那羣鬥毆的人一起跑開了呢。更何況,他還特倔強地跟我説,就算是他捅,我又能把他怎麼樣呢。真是氣死我啦!”

    “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

    “找老師去反應一下問題呢。”

    “要是老師能解決他……”陳錦念有點憤怒,“老師總是偏袒成績好的學生,誰讓他腦袋又那麼聰明,老師來不及巴結他呢。也許他家又有勢力又有錢,所以老閻這種厲害角色都肯為他説話!本來我也不想跟這乾子事扯在一起,可誰讓我看見了呢,誰讓他欺負我的好朋友秦斯呢,一想到這個我就添堵。”

    瞭解了事情來龍去脈的蕭塵明不僅皺起了眉頭來。

    “看起來還是件比較嚴肅的事呢。”

    “你一定得幫我啊。”陳錦念扯住蕭塵明的胳膊晃來晃去,“你要幫我把他繩之以法。”

    “哦?”蕭塵明的注意力像是被什麼牽扯着望向了別處,陳錦念轉過頭看見了從電車上走下來的藍眼影,正朝這邊看過來。

    “她誰啊?”

    蕭塵明一雙笑眯眯的眼睛彎下來:“這是我的同學顧小婧。”説完,又補充了一句,“這次跟我一起來你們學校實習呢。”

    藍眼影這就走到了跟前。

    朝陳錦念伸出手,款款大方地説:“你是錦唸吧?常常聽蕭塵明説起你呢。他常常跟我説……”

    “你知道的還不少啊!”陳錦念打斷了對方的話,從內心裏牴觸面前這個人,所以也只是潦草地應付了句,“啊,你的眼影挺漂亮啊。”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硬幣,“哥,今天怎麼沒騎車過來?我們是要坐電車回家吧。”

    完全被拋在一邊的顧小婧這時憋着嗓子説起話來,怪腔怪調的,聽得陳錦念有點難受。

    “蕭塵明,你是要回家麼?”

    “啊?”蕭塵明抓抓頭髮,咧開嘴笑了,“哦,我差點忘了……”

    就在陳錦念臉上慢慢流出驚訝的表情的同時,顧小婧仰起下巴朝自己看過來:“吶,錦念,你今天就自己回家好麼?”

    “為什麼?”陳錦念問回去。

    迎上的卻是蕭塵明篤定的目光:“我今天有點事,你自己回家吧。”

    “什麼事?”不依不饒地追問。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蕭塵明露出一副“真麻煩”的表情,“你回家跟媽説,我今天晚上不回去睡了。”

    空下來的街道,以及被風吹向空中的幾個黑色塑料袋,從空中像是鳥一樣輕盈地飄過,突如其來的凌亂和悲傷。每句話都像是一個悲傷的隱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那個陳錦念不願去面對的事實。

    ——吶,你今天就自己回家好麼?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睡了。

    二

    回憶逆流回溯,往更遠更遠的過去——

    天光逃竄的雨天,雨滴敲打在傘面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瞳孔裏所倒影出的清瘦少年,無力地跪在地上。頭髮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快要流成一條水線來。

    比少年要矮上不知多少個頭的錦念,即便是站在跪在地上少年面前也要矮去了一節:“哥哥你站起來吧,我的媽媽會收養你的。”

    少年的眉毛彎下來,流出了兩抹笑意。

    那是些重大的悲痛吧,即便是對於大人來説,也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亡了雙親,流落街頭。就像是一件垃圾,被所有人拋棄。而他卻還能對一個小孩子露出兩抹笑意來。

    陳錦念曾經問過蕭塵明為什麼遇到那麼多挫折和悲傷的事卻還能樂觀向上,蕭塵明説就是因為經歷過太多的不幸的事,所以現在格外珍惜來之不易的平常生活,並且覺得能活下去,還能見到自己的小救命恩人就是幸福的事了。

    感動翻江倒海地襲擊了小女生。

    突然覺得蕭塵明很偉大很偉大。

    就像是一個傳奇,閃耀着光芒。

    大約一年以前,為中考焦頭爛額的陳錦念成績下滑,不聽老師訓導,甚至和男生動粗打架,任何時候都像是一頭怒氣衝衝的小獸。雖然明明知道蕭塵明不希望看到自己是一個愛哭鬼,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是一個頑皮搗蛋、不聽話、學習差的孩子。

    “錦念,我已經申請了來年去青耳中學做實習老師呢。所以你要努力學,考上青耳中學誒。那樣,我們可以在一起呀。”

    “嗯。”重重地點頭。

    從距離中考的199天起開始,接下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所有的人驚訝不已,卻只有陳錦念自己的心裏最清楚。

    不是沒有詢問過。

    那些看起來像是孩子似的玩笑話,甚至當着母親的面。

    “蕭塵明……那,你這麼優秀,做我的男朋友啊!”

    得到的是一樣笑呵呵的回應:“好啊!”

    卻終究是小孩子的把戲。

    三

    蕭塵明主修婦產科的事實對秦斯來説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癟着一張嘴生氣:“他可是男的誒。”

    陳錦念跟看怪物一樣看着大驚小怪的秦斯:“這個專業的男生都是很厲害的!”

    “可是……”

    “可是什麼呢?”看着秦斯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陳錦念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這樣老是臉紅可怎麼得了呢,他下週就來青耳做實習老師了。不要見到他後就是一張大紅臉哦。簡直臊死人啦。”

    兩個人堵在教室門口説着話。

    “讓開!”冷冰冰的聲音。

    秦斯看見是堂興聖,儘管害怕卻還是頂了句回去:“你吼什麼吼啊?一點涵養都沒有。還白馬王子呢,得了吧,跟蕭塵明簡直沒法比。”

    男生歪過頭:“蕭塵明?”

    “對啊,就是陳錦唸的哥哥,下週來我們這兒做實習老師呢。”

    “有什麼了不起麼?”

    站在旁邊的陳錦念一張臉不可自制地白起來。

    站在旁邊的陳錦念雖然有點生氣,但還是很有涵養地小聲地強調着:“堂興聖,我哥可是也知道你秘密的人。”

    男生愣了下,做了一個“不跟你饒舌”的手勢,越過陳錦念走回自己的座位。耳朵裏卻還是兩個女生圍繞着那個叫蕭塵明的男生而展開的唧唧喳喳的討論。

    其實,那個時候,堂興聖真的是結結實實地難過了呢。他甚至迷惑地抓了抓頭髮,怎麼就難過了呢,就算是之前遇到過那麼多不好的事,也從來沒有體味到這樣的“不開心”和“很難過”呢。人還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哦。

    這樣想着,兩條眉毛禁不住彎了下來。

    四

    操場上一片稀薄的白光。

    大多數人都聚集在操場中央,像是一羣麻雀,唧唧喳喳地聊天。而空蕩蕩的籃球場上,只有一個男生在努力地做着投籃練習。

    籃球持續打在籃板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

    一下一下敲在陳錦唸的耳膜上。

    沈哲舉着一瓶礦泉水遠遠地朝陳錦念揮着手跑過來:“他們叫你呢。”

    “我懶得動。”

    沈哲一臉“不會吧”的誇張表情:“你不是最具活力的青春美少女麼,咋蔫巴了?”

    “你少管我啊。”

    沈哲把手舉到腦後,兩條眉毛彎下來:“女生還真是麻煩。”

    終究是受不過沈哲的嬉皮笑臉,陳錦念硬着頭皮朝着正在遊戲的人羣走去,而沈哲則掉頭朝籃球場上的堂興聖跑去。及至沈哲把堂興聖從籃球場地也拉到操場中央的時候,男生的頭髮梢還滴着汗。

    儘管是秋天了,天氣涼得陳錦念甚至覺得一件外套都不足以抵禦寒冷,男生們卻還是一件白襯衫,還要把袖子也挽起來,露出古銅色的小臂來。

    儘管錦念一百個一萬個不樂意,但是既然和堂興聖抽到了一組,也不能就地示弱。

    沈哲擠眉弄眼地説:“那麼,比賽現在就開始了。”

    ——也無非是從電視裏的一些娛樂節目學來的小把戲。寫字的題板給小組中的一個人看,並且要通過表演的形式告訴給對方題板上究竟寫的是什麼。猜中者就是過關了。

    “那麼,現在輪到陳錦念和堂興聖了。由陳錦念表演,堂興聖猜題。就讓我們大家拭目以待吧,看看這一對孤男寡女到底能給我們上演一場什麼樣的好戲!”

    沈哲説完這句話之後立即吐了吐舌頭。

    之前的幾個題目都順利地答對了。

    按時間來推算,差不多也就是最後一個了,堂興聖卻怎麼也答不上來。錦念不想就這麼被pass掉,在她扭着屁股來回走了三圈之後,男生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堂興聖,你是一頭豬啊!”

    錦念決定豁出去了,她最後一次扭着屁股朝男生走過去,一邊走還一邊把外套脱下去瀟灑地扔在了地上,然後一雙眼睛頻頻向男生“放電”。最後,在與男生只有一步的地方收住了腳,擺出了一個看起來很酷的造型。

    “你還猜不中麼?”

    “我知道了。”

    “快説誒。”

    “三陪女。”

    像是一堵牆轟然倒塌。

    陳錦念覺得心裏添堵,明明是模特麼,連沈哲那樣的白痴都猜出來了,堂興聖卻説是三陪女,如果不是他是笨蛋之外,那只有一個可能,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跟自己作對。

    那麼——

    五

    手指搭住桌槽,目光鎮定地落下去,眉目清秀卻又透着年長五六歲的成熟氣息。惹得講台下女生們忍不住發出欷歔聲。

    或許僅僅是因為不巧。

    心理課講到了一個關鍵的階段。以往常常被老師以“這一章同學們就自己看看吧”藉口刻意忽視掉。也有不安分的男生仗着厚臉皮高舉起課本大聲喊老師請教問題,若是遇到年老的老師也則呵斥到乖乖放下手去,而若是碰上了年輕的老師,大家則有幸看到老師面紅耳赤漲紅一張臉的可愛模樣。

    而或者,此刻蕭塵明所面對的正是抱着這樣心態的學生。

    讓眾多抱有看熱鬧心態的學生失望的是這位叫做蕭塵明的新老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談兩性關係。

    ——“啊……他怎麼這麼前衞啊!”

    ——“……可是這也是課本上要講的東西誒。”

    ——“但還是感覺怪怪的。”

    ——“也不是了,他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

    ——“誒呀,你們別吵了,注意聽講啦。”

    當蕭塵明把發言權下放到學生中間起,陳錦念就躍躍欲試着想把屁股和板凳分開。其實最初的動機無非是想要以牙還牙,要不是體育課上堂興聖當眾出自己的醜的話,她也不會如此睚眥必報。

    而機會終於出現在一個氣氛詭異而神秘的民意調查中——

    “對異性有感覺的同學請舉手!”

    先是捂住嘴巴也阻擋不住的笑聲,稀稀拉拉的,像是不小心掉下來的幾滴雨,接下來是大家的四處張望。坐在前排的同學忍不住地扭頭過去,及至看到不是自己一個舉手才放下心來,把手高舉過頭頂。

    但,錦念所鎖定的那個人——堂興聖——卻始終跟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坐在那兒。就跟小學生一樣兩隻胳膊交叉放在身後的椅背上,似乎根本沒有舉起來的意思。

    所以當沈哲把手高高地舉過頭頂的那一瞬起,力量就像是被灌注進陳錦唸的身體一樣,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有人説謊!”

    臨危不亂的蕭塵明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

    “沈哲説謊!”

    低低地驚呼:“啊!”

    “堂興聖沒舉手呢,沈哲卻背叛堂興聖舉起手來。”陳錦念又把目光對準扭過頭來一臉困惑的沈哲,“你們倆不是隻對同性感興趣嘛。”

    全班同學都笑成了一團。

    而堂興聖依然一動不動。

    只有在混亂而誇張的笑聲中把兩隻手都高高舉過頭頂的沈哲:“報告老師,堂興聖喜歡女生啊,他跟我説,他喜歡的人是……”

    “陳錦念。”堂興聖站起來補充道。

    像是天光傾覆,晦暗不明的光線裏,錦念看見男生的臉飛快掠過一道紅暈。

    然後男生抬起頭,驕傲地看向了站在講台上的蕭塵明。

    顯然對出現這一境地的蕭塵明準備不足,一時沒有應對的策略,只是在男生朝自己看過來的目光裏讀到了敵意。

    ——喝喝喝,這小男生是把自己當成情敵了吧。

    也果真像是陳錦念所説,不是個一般的孩子呢。

    所以,自己之前的那個報警電話掛得應該沒錯吧。

    教室的門就是在那樣一個不可收拾的場面中被推開的。

    門口站着老閻和三個警察局來的人。

    “堂興聖,出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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