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真的分手?”
“分。”
到後來這樣的對話再添加上男生的一句“哼,分就分”從而顯得更加小孩子氣起來。男生轉身就走,並不理會每次女生會蹲在地上大哭,儘管他知道她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胃疼,可是他還是那麼狠心地就走了。
而安可可也逐漸習慣了自大學以來和陸川夏“戰爭”的頻繁爆發。每次都是吵得地動山搖,互相刪除對方的電話、MSN、QQ甚至發誓永遠不要再見。可最後還是不知道怎麼搞的,不是你先退一步就我先上一步,兩個就又含情脈脈一如當初了。
02
可還是有了細微的變化:
比如以前吵架都要找個偏僻無人的角落,甚至還是要低低的聲音,不許分貝過高引來他人注意。而安可可現在特別樂意在操場上跟陸川夏吵架,甚至當着很多人的面大聲叫着:陸川夏你這個流氓你強xx了我的青春。
當時陸川夏的臉都白了。
再比如説以前吵架從不動手,而現在陸川夏生平第一次抽了安可可的嘴巴,甚至嘴角都掛了一絲血痕。
下午兩個人和好的時候,在避風塘裏,男生的手即使是隔着桌面也還是探到了女生的腋下,像是小貓的爪子輕輕地搔着,將女生一張板結的臉漸漸融化開。
“陸川夏,你有種,居然敢打我了!”
“對不起,我錯了。”呢喃低語的模樣,若是叫同宿舍的男生看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陸川夏這樣像是小孩子抓住大人的衣角要糖吃的模樣必定會笑掉大牙的。
他們都不肯順着對方的思路走回去。每次都是那樣,這有什麼意義呢?女生這一次定要來個逆向思維,通過此次捱打來瞻望一下兩個人的將來,她説:“陸川夏,你知道從男生變成男人要走多少路嗎?”
“啊?”
“陸川夏,我看你現在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為什麼?”
“因為你會打女人了。”
03
安可可的嘴角被陸川夏抽得腫起來一條。幾天過去之後,腫是消了去,青色的痕跡卻固執地掛在那示眾。安可可就跟是嘴巴上別了一個榮譽勳章一樣四處招搖,逢人就説這是陸川夏打的!言外之意無非是,吶,看,你陸川夏就是這麼欺負我一個弱小女子的。以至於週末回家被崔春麗看到後心疼地訓斥了陸川夏一頓。
陸川夏很委屈地站在那聽着崔春麗的數落。
好幾次抬起右手想把袖筒捲起來給崔春麗看,但最後他還是選擇在崔春麗的“我可把可可這讓人操心的孩子交給你了,你要是再欺負她我可饒不了你呀”之類的諄諄導中選擇了惟命是從。
陸川夏在那一刻無比強烈地感到安可可就像是一塊糟糕的狗皮膏藥,髒兮兮地貼在了自己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回到自己的房間,陸川夏把袖筒捲起來,是一處連着一處的傷口,都是他抽完安可可後遭到的更猛烈的回擊。每次咬起人來,安可可都變得像是一條兇殘的母狗,這條胳膊還能照常地寫作業出板報甚至週末回家幫安可可提着無數的大包小包已是難能可貴了。
他把藥重新撒在傷口上,然後找紗布包裹好,放下袖筒,去廚房幫崔春麗打下手。
安可可正抱着一袋薯條對着電視機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04
有時候會有一點膩。
十幾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安可可,然後由於各種各樣的機緣巧合,最後兩個人的命運就不知被哪隻大手所操縱着拼湊、鑲嵌到了一起,想分都分不開。就算現在兩個人不是戀人,還會因為各自父母重組家庭的關係被迫在一個房檐下生活,成了名義上的一對兄妹。
哎,如果兩人僅僅是兄妹的話,那麼——
05
那麼見到安可可和別的男生在一起的話,也就無所謂憤怒或者悲傷了。
那天晚上,安可可拖着陸川夏在晚飯之後去看電影。正在侍弄陽台上花草的陸川夏回頭看着盛裝一身的安可可説:“要不,咱回學校再去看吧。”
“不!”安可可又掏出了小鏡子照了照,“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漂亮?”
陸川夏轉過身來説:“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啊?”安可可笑嘻嘻地走上來挎住陸川夏的胳膊,“以前讀中學的時候,你巴不得跟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呢。”
“電影現在什麼時候不能看啊?”陸川夏上去把安可可的鏡子搶下來,“我們週末才回家,要多陪陪爸媽才是,你看你也不幫你媽去刷刷碗。”
“切,那不是你爸呢?”
“我都跟我爸説好了,一會兒陪他下一盤棋。”
正説着,陸振東從卧室拿着棋盤走出來,正撞見安可可朝陸川夏發脾氣:“吶,今天你要是陪你爸下棋的話,就再也不要跟我去看電影了。”
“你別吵啊,有什麼事好好商量呀。”陸川夏覺得在老爸面前有點丟面子,聲音提了幾個高度。
而安可可卻沒有給陸川夏台階下,説了句捱揍沒人拉的話:“商量個屁啊!一句話,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陸川夏也來了脾氣,把鏡子扔在地上。
安可可扯着包撞過陸振東跑出門去。手裏的棋盤被安可可撞到了地上,搞得房間四下都是棋子。黑暗裏,聽得見安可可下樓把一整個樓道踩得叮噹作響的聲音。
陸振東拍了下桌子説:“這孩子瘋了?”
下了半盤棋之後,陸振東在崔春麗抱怨的目光下無奈地朝陸川夏揮了揮手説:“不下了。”
“別啊,爸,我好不容易贏你一盤的。”
“你心根本都不在棋盤上,還是趕緊出去找找安可可吧。”
“爸……”
“要是你再在這耗下去……”陸振東指了指一旁氣嘟嘟的崔春麗,“等你們回學校去了,她會給我顏色看的。”
陸川夏朝老爸笑了一下,抓起外套跟崔春麗交代了一句:“媽,我去接下可可。”
崔春麗這才露出笑容來,還往陸川夏上衣口袋裏塞了一百塊錢,説要是路遠的話就打車回來。
就是那天晚上,陸川夏看見了安可可跟一個男生在一起。
被頂在一面牆壁上的安可可突然之間像是變成了海洋裏的一種生物,跟長了很多條腳的章魚一樣緊緊摟住男生的身體。一眼撞見這一幕的時候,陸川夏以為安可可是遭到了哪個流氓的侵害,可是揉了揉眼睛之後,在看到安可可雙手鈎住男生的脖子貼在對方身體上的時候,陸川夏突然意識到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安可可,就算是跟我賭氣,也未必要玩這種把戲吧!
幼稚不幼稚啊。
06
陸川夏扯住男生的領子往後一拽。
轉過來的那張臉在昏黃的燈下耀得一片蠟黃。而滑稽又使人憤怒的是,他的臉上還印着安可可一個香吻的痕跡。
沒等陸川夏發問,男生先叫嚷起來。
“找死啊,你!”
陸川夏一把拉過安可可説:“你不説看電影嗎?怎麼跑出來跟這種人鬼混?”
男生又插到兩人中間,把安可可隔在自己身後,“哥們,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叫這種人啊。我跟你説,安可可是我女朋友。你算老幾啊,管得着我們嘛!”
陸川夏不得不正視這個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流裏流氣的男生。
“你誰啊?”陸川夏沒能認出站在他對面的這個男生來。
可是,即使是在夜晚薄霧般的光線中,李昂還是看到了陸川夏一臉的不屑與傲慢。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自以為是,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是這樣,穿着最乾淨最漂亮的衣服,吃着李昂從來都沒見過的各式各樣的小零食,一起做活動時被幼兒園的阿姨牽着手,至於被誇獎頭腦聰明、外貌可愛之類的褒獎話更是如雪片似的從未間斷過。
陸川夏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李昂所沒有的,甚至不敢奢望的。
李昂討厭陸川夏被表揚時一副理所當然的漠然表情,又或者,因為與生俱來的缺陷——兔唇,李昂總是縮在角落裏,害怕被人注意到,可是陸川夏偏偏在四歲那年成為李昂的剋星。
在一道數學題面前,陸川夏和李昂站在小黑板前“唰唰”地寫着字。接下來,理所當然地,阿姨誇獎了聰明的陸川夏,而對於杵在黑板前快要把粉筆給捏斷了的李昂則給予了無情的批判——
“你怎麼那麼笨啊,你屬豬的啊,你也不學學人家陸川夏,又聽話又聰明,你連個二加三還要吭哧半天,將來看你進了學校怎麼辦?學校的老師比這兒的阿姨兇着呢!”
李昂的腦袋縮在脖子裏,接受着阿姨的指頭冷冰冰地在腦門上指指戳戳。末了,阿姨轉過身來衝着陸川夏説:“咱們成立一幫一小組,以後你就和李昂一組吧,你幫他學習好嗎?”而陸川夏就是那時哇一聲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指着李昂的嘴唇説:“他……他長得像個妖怪!”
然後,李昂就聽見教室裏所有的小朋友都笑起來,像是過年的時候放鞭炮一樣熱烈。
阿姨俯下身來,摸着陸川夏的額頭温和地説:“不要怕哦,李昂不是怪物,他只是嘴唇那裏有點毛病,你以後要幫助他,叫他不要老犯錯誤哦。”
“嗯。”陸川夏抹了一把眼淚,點了點頭。
可即使這樣,在李昂探手去拿陸川夏手裏的玩具時,他還是白了一眼,説:“你別玩了,你的手太髒了,會弄壞我的玩具的。”
他吃東西的時候,會努力保護好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一旦食物被李昂咬過一口後,陸川夏就再也不吃了。
愛打小報告是李昂對於陸川夏最深刻的記憶。
離開幼兒園的那個夏天,爬山虎爬滿了幼兒園的四面牆壁。綠油油的,像是誰畫到牆壁上的一樣。李昂摘下了一朵喇叭花,和一個女生玩過家家,他把一朵花別在女生的頭髮裏,然後説:“那你就是我的新娘子了,我們現在演睡覺好不好呀!”女生説:“好。”然後他們兩個就躺在地上抱在一起了。
陸川夏立刻把這件事告訴阿姨。
阿姨來時,李昂正在跟女生玩打針。
李昂煞有其事地拿着一根樹枝朝着女生掀起了裙子露出屁股上戳着,阿姨一聲怒吼嚇的女生“哇”一聲哭起來。
站在身後的陸川夏就在這時大聲地説:“李昂他欺負女孩子。”
劈頭蓋臉的一耳光甩過來。
“你怎麼那麼不要臉啊!”阿姨滿臉煞白,就跟白骨精似的。“趕緊叫你爸把你這個小流氓帶走吧。要是再留你下去,非鬧出事來不可。你才多大啊,就知道扒人家小女生褲子,這還了得?”
火辣辣的疼,燒灼着李昂的臉龐。他抬起頭看向站在阿姨身後的陸川夏。那個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小男孩,斂着眉毛抿着唇看向自己。
就是那樣一副無辜又乖巧的表情,李昂長多大都記得,死了都記得。所以,在十多年後再一次見到陸川夏時,他第一眼就從熙熙攘攘的人羣裏辨認出了對方。
而那時,距離自己被第一任養父從幼兒園中把自己帶走已經是十三年整了。
這十三年自己所走過的路,是陸川夏這樣的男生永遠都不會體會的辛酸和苦澀,而期間發生的變化也足以使對方不能認出自己,就算是面對面,也認不出。從小朋友們所説的妖怪到身邊有一羣女孩子追捧的小帥哥,就跟是破繭成蝶一樣刺激又美妙。
可是這一切在陸川夏再次出現以後全都亂了。
李昂覺得自己很髒。
就跟馬路邊那些乞討的人一樣,就算很可憐又怎麼樣!就算是被人施捨了一兩枚硬幣又怎麼樣!乞丐就是乞丐,大人牽着小孩路過時甚至會捂住小孩的眼睛説:“別看啊,太髒啦。”
就是那樣一種滋味,像是拿刀一下一下地戳着他柔軟的心臟。
又疼又羞恥!
07
那天晚上,李昂和陸川夏打在一起。
安可可像是一隻小貓一樣站在一旁看着兩個男生為她打架,不但沒有生氣、傷心,反而開心得哈哈大笑起來,她拍着手一會兒囑咐李昂注意陸川夏打過來的拳頭,一會兒又給被李昂摔倒在地的而處於下風的陸川夏支招,她就跟是看兩名角鬥士的精彩表演一樣興高采烈,一直到兩人都掛了彩才算罷休。
李昂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你小子還有兩下子啊。行,算你有種,我跟你説,陸川夏,我他媽的跟你沒完!”
陸川夏照舊是那副在李昂看來十分欠揍的表情,凜冽着一張臉,眉毛斂着,不緊不慢地挽起袖口,“我隨時恭候。不過,要是你再敢找安可可的麻煩,我也要你好看。”
李昂轉身跑掉了。
任憑安可可跳着腳朝着他的背影一連喊了若干聲“哎,你別走啊”也無濟於事。陸川夏拉住安可可的手,輕聲説:“我們回家吧。太晚了,你媽會擔心的。”
安可可看了一眼掛了彩的陸川夏嬉皮笑臉地説:“行啊,哥,你身手不錯嘛。”
“你叫我啥?”陸川夏歪過頭。
“哥啊。”
“你可從沒這樣叫過我。”
“哎!你看——”
“什麼?”對於安可可的大驚小怪已經習慣的陸川夏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隻白色的小貓在不遠處的馬路上邊蹲着,夜晚裏,一雙眼睛泛出綠光,顯得有點陰森。
而安可可不顧陸川夏的阻攔,堅決要把它帶回家。
“它身上好髒,而且説不定會有什麼傳染病。”陸川夏無奈地看着安可可。
安可可抱着貓,一個人走在前面,“你這個人還真是冷血,難道你就願意看着它到處流浪,最後被餓死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就閉上你的烏鴉嘴!”
08
回去的路上,陸川夏跟在安可可的身後。街道上的人不多,燈光也就明顯開得不足,有時候幾米之內的一盞燈滅掉了,於是,走在前面的安可可會在突然之間進入到一片昏暗的無光區域,這樣的光線下產生的效果讓安可可片刻消失在黑暗,又片刻被昏黃的燈光包圍,陸川夏的心莫名的心慌起來。他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麼會和李昂在一起呢?”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安可可,你是我的女朋友!”陸川夏的聲音明顯變得很委屈,安可可頭也不回就可以想象到他那副斂着眉毛且一臉愁苦的樣子。
就這副樣子,她都看的噁心了。
“難道我是你女朋友,就不能跟別的男生來往了?”
“可是,剛才他跟你……”
“放心,我跟他現在就是玩玩的,親親嘴,摟摟腰,還沒那啥呢!你放心。”
“那以後呢?”
“以後就説不好了哦。那要看你表現了。”
“我表現得不是挺好的嗎?”
“求求你,別給我講冷笑話了,好不好?”安可可扭過頭來,正好趕上陸川夏站在一片無光區,“啊,陸川夏,你別嚇唬我,你死哪去了?”
安可可抱回來的那隻貓鬧得家裏雞犬不寧。
長時間在外流浪已經使這隻貓野性十足,對於講究衞生的人類來説,它簡直就是一顆災星。當天晚上,安可可不顧崔春麗反對,衝進衞生間給小貓洗澡。嘩嘩嘩嘩的流水聲淹沒了崔春麗一迭聲的抱怨。
“媽,由着她去吧。”陸川夏在身後勸崔春麗。
“這孩子也太任性了吧!想什麼就是什麼,這怎麼了得啊!”崔春麗轉過身來,狠狠地按了下遙控器換台,“啊!你……你這身上打哪來的血啊?”
崔春麗湊了上去,這才看到連他臉上也腫起來一塊:“你剛才跟人打架了?”
“嗯。”
“咋回事啊?”
陸川夏撓了撓頭,正不知怎麼説呢。崔春麗有如得到神人指點一樣醒悟過來的樣子:“是不是有人欺負可可,你出去正好撞上了。所以……”
嗯,大約是這麼一回事吧。
所以,陸川夏點了個頭就轉身回自己的房間了。
給貓洗完澡,安可可心滿意足地抱着它回了卧室,臉上幸福的表情就跟懷裏抱着的是自己的男人一樣。
崔春麗驚訝地説:“你還要抱着它睡覺?”
“你説得沒錯。”安可可脱掉衣服,“我要睡覺了,請你出去。”
然後,燈被啪的一聲關掉。
半夜第一個被吵醒的人是陸川夏。
一連串悲慘尖鋭的叫聲猶如鋒利的刀子,將每個人的耳膜撕破,陸川夏一度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恐怖電影一般的夢。甚至視野裏出現了一滴血,滴在自己的臉上。不過最終掙扎着醒過來,確認是隔壁的安可可在地動山搖地大喊大叫。
“啊啊啊啊——”
陸川夏掀開被子,來不及裹上一件外衣,赤着上身就衝進了安可可的房間。
一把按開燈。
只見安可可披頭散髮地坐在牀上。
“你怎麼了?”陸川夏問。
“它瘋了?”
“誰瘋了?”
“它!”她伸出一隻手,指着蹲在地上的小貓説:“它咬我!”
“你把它放在你被窩裏了?”
“你怎麼知道?”
“你難道沒發現它在你的牀上尿了嗎?”陸川夏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無奈的笑,“早就跟你説了,不要隨便發善心,你又照顧不好它。”
安可可不再聽陸川夏喋喋不休的訓導,而是抄起牀上的一隻枕頭徑直朝那隻可憐的貓砸去。
“砰”的一聲拍到了小貓的身上。
躲閃不及的小貓發出了“嗷”的一聲慘叫。
“看我不打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賤貓!”安可可咆哮着,枕頭又一次舉過頭頂,要是這樣下去,那隻小貓估計不被拍死也得被嚇死。
陸川夏一把拽住了發瘋的安可可説:“你幹什麼?”
“它尿我牀上了,我他媽的還怎麼睡這啊?”安可可一把甩開陸川夏的手,“……我非整死它不可。”
“它是一隻野貓,有很多事它還不懂。”陸川夏突然安靜下來的聲音讓安可可覺得有點悲傷,“你這個樣子就像一個兇殘的後媽,要是你不能好好照顧它,當初你為什麼還要把它抱回來呢。更何況,它跟你想象的不一樣,它更喜歡的是風餐露宿,而不是跟人類睡在一個被窩裏,你説呢?”
你説呢?
陸川夏蹲下來,朝小貓張開寬大的手掌,嘴角牽起一個温暖的笑。
“不要怕,到我這來。”
小貓怯怯地叫了一聲,試探着朝陸川夏近前邁了一步。
“來……”
小貓跑過來,貼在陸川夏的手掌上,慢慢地摩挲着。
“哼,既然這個貓跟你這麼有緣分,從今以後,這個貓就交給你處理好啦。”
陸川夏癟了癟嘴説:“可是,我不會照顧小貓。”
“那你就把它扔了吧!”安可可説:“我要到你的牀上去睡,沒意見吧?”
實際情況是,不管陸川夏有沒有意見,安可可已經拉開門走了。
09
把小貓安頓好之後,陸川夏把被小貓弄髒的牀單扯下來扔到了衞生間的洗衣筒裏。然後躡手躡腳地穿過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
四下裏漆黑一片。
憑着感覺朝牀的方向走去,雙手朝前伸出去做出盲人探路的姿勢,黑暗中傳來了一聲怪怪的笑,然後他被一股力量牽引,一下跌倒到牀上去。
咯咯咯咯——
安可可的笑聲在漆黑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黑暗中,陸川夏伸出手去捂住安可可的嘴。
“你這麼大聲笑會吵到他們的。”
“你就是一個膽小鬼。”就算是看不見,陸川夏也知道安可可的嘴巴一定撅起來了,“要是有丁點兒的男子氣,你也不會變成這副德行的。”
“要不要做?”陸川夏鼓足了勇氣,低聲問安可可。
“做個屁咧!要做你自己做!”安可可“呼啦”一聲調過身子,把大半被子扯到牀的另一側去。晾在空氣裏的陸川夏往裏蹭了蹭,鑽到被子裏,小聲地説:“噢,那睡覺吧。”
10
雖然什麼也沒做,第二天,崔春麗因為事先沒準備,突然拉開陸川夏卧室的門看見兩個人在牀上抱在一起睡覺的姿勢,還是不能自制地誇張大叫。陸川夏受到尖叫的驚嚇,猛地從被子裏坐起來,赤裸的上身叫崔春麗的誤會更上一層樓。
“你……你們……”
安可可還沉浸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繼續酣睡,甚至嘴角還殘留着一絲口水。
而陸川夏的一張臉史無前例地暴紅了起來。
“媽——”
11
父親對小動物的毛髮過敏,總是不停地打着噴嚏。唯一有希望照顧小貓的崔春麗,因為又要帶高三畢業班,忙得跟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似的,所以陸川夏只得可笑地抱着一隻小貓回到學校。
因為害怕來來往往的人投射到身上的異樣目光,陸川夏低着頭快速地朝前走着,恨不得背上長出一雙翅膀。
那樣的話,就可以在同學們的頭頂上偷偷飛過,而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他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啊!你不用這麼大力吧!”
剛想説“對不起”,一抬眼,看到的卻是白衣粉裙的女生,一張臉上逆着光而泛着毛茸茸的金黃色光彩,“艾——楊——”
“陸川夏?”
“怎麼是你?”
“是啊!就是我。”艾楊朝陸川夏舉了舉手中的垃圾袋,“對不起,我在揀飲料瓶,所以沒看路,才不小心撞到了你。”
“是我不小心才對。”陸川夏有些不好意思的説。
“這是從哪弄來的小貓。”艾楊伸手去摸摸小貓,“它好可愛哦。”
“它對我來説可是一個麻煩啊!”陸川夏用一副糾結的口氣説。
女生把手機掏出來朝陸川夏舉起來説:“你的手機號?”
“幹什麼?”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陸川夏想,現在的女生怎麼都這麼不矜持啊!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人家男生的電話號碼。
“別忘了,我可是動物系的啊!”艾楊笑起來,“要是有問題歡迎隨時來請教我。我對照顧小動物很擅長的。”
“哦?”
“你哦什麼?”
“沒什麼。”
“動物系的女生很奇怪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説……嗯……喜歡小動物的女孩子都很善良。”
陸川夏第一次為這隻小貓覺得高興。
在此之前,它一直是他的大麻煩,可是與生俱來的善良使他沒有辦法像安可可説的那樣再次把它扔到大街上去。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陸川夏才笑着點了下小貓的腦袋説:“喂,之所以來到我身邊,是不是就是為了幫我牽線搭橋啊?你這個小壞蛋。我跟你説,要是讓可可看見了我跟別的女孩子這樣眉開眼笑的,她又非要氣哭了不可。”
雲朵走過,陽光暖融融地籠罩着男生一張乾淨的笑臉。
12
從體育館的籃球場上回來,渾身是汗的陸川夏顧不得去衝個澡就立刻跑回宿舍看小貓。起初託付宿舍的兄弟們記得按時給小貓餵牛奶喝,卻老是覺得不放心,又加上不久前學校裏某個男生宿舍把養的一隻小兔子從六樓的窗户扔出去活活摔死的事實,陸川夏有點慌了,他覺得不該那麼大意地就把小貓交給別人去照顧。
萬一真出了點什麼事,不要看安可可現在一副放任小貓性命不管的模樣,説不定又要吵到自己頭上算賬來。
難道女生都是這樣又麻煩又任性?
事實雖然不是陸川夏想象的那樣糟糕,可也沒好到哪裏去。
剛一進宿舍,蹲在地上的夏哲就皺着眉毛訴起苦來。
“你終於回來了,你這是打哪揀來的一隻野貓啊!”夏哲指了指自己的牀角,“你看你看,它也不太夠哥們意思啦!在我的牀角就隨意地大小便啊!”
陸川夏問夏哲:“牛奶它喝沒?”
“喝了。”夏哲把手裏的奶瓶遞給陸川夏,“可它吃的還沒拉的多呢。還有,就是這小貓脾氣還蠻大的,剛才咬我好幾口呢。”
“我看你就是欠咬!”陸川夏把小貓抱過來,這才發現它渾身燙得厲害,不僅如此,眼角堆積了許多眼屎,幾乎徹底糊住了眼睛,而拉在夏哲牀角的根本就不是大便……這隻小貓在拉稀!
打電話給安可可的時候,她好像不在教室裏,因為有很大的音樂聲。
“可可,這個時間你怎麼沒在上課啊?”
“我逃課了啊!”
“你怎麼能隨便逃課呢?”
“為什麼不?”倔強得像是頭小獸。
“都掛了四科了。”陸川夏提醒着安可可,“再掛一科,你就要再讀一年大一了。”
“你能不能跟我提點好事呀!”末了,在罵完陸川夏“烏鴉嘴”後,“你打電話找我什麼事啊,快點説,我這邊朋友還等着進去呢。”
“進哪啊?”
“滑冰場啊。”
“你跟誰啊?”
“陸川夏!你有事沒事?!”安可可的聲音高了八度,“沒事我掛了啊!”
“有事有事——”陸川夏大聲地説:“小貓好像是病了!又高燒又拉稀的。”
“跟我説這些幹什麼?”
“我問問你怎麼辦啊!”
“你問我頂個屁用啊!我又不是獸醫!”
“可是……它是你揀回來的……”
“……還真是麻煩。那你聽我的,你不如摔死它得了,這樣它死得還痛快點。”安可可説完,“啪”地把電話掛掉。
陸川夏看了看被掛斷的電話,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
“這個丫頭,她瘋了嗎?”
13
要不是艾楊及時出現的話,就算不是照着安可可的意圖把這隻可憐的小貓扔到大街上或者從樓上拋下去摔死,陸川夏也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它等死。
他的確是沒什麼辦法了。
可是艾楊就在這時出現了。
她還穿了白大褂,就跟白衣天使一樣,(獸醫也算是白衣天使吧)提着小箱子從實驗室趕來。
“要是你不來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陸川夏看着手忙腳亂的艾楊,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在一旁説着恭維話,“真的,你出現得可真及時呢。”
“行了行了,最討厭男生油腔滑調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似的爭辯語氣。
艾楊停下來盯住陸川夏。
完了完了!自己剛才表現得是不是太曖昧了,才會讓這女孩子用這種眼神看自己。唉,他怎麼這麼沒定性啊。
“啊,就當我什麼沒説。”
回應他的卻是……
“你是不是給它餵牛奶了?”
“是啊。”
“揀回來時還給它洗了澡?”
“是啊。”陸川夏脱口而出後才意識到並不是自己給小貓洗的澡,可是不等開口糾正,女生劈頭蓋臉的責罵已砸過來。
“你白痴啊,你!”
“……”
“你這樣會要了它的命的!小貓長時間在外流浪,你回來就給它按在水裏洗澡很容易感冒的,而且因為在外面時間長了,它的胃腸已經停止蠕動,你給它喝牛奶,它不拉稀才怪的!”
“那怎麼辦啊?”
“一般小貓的媽咪都會用嘴去舔小貓的肛門幫助它消化排便的。”
“你的意思是?”陸川夏難以置信的表情讓女生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當然不要你用嘴去舔了。”説完,艾楊的臉也飛快地紅起來。“我是説……那個,你以後沒事用手指幫它按摩肛門,這樣對它的消化有好處。”
14
天色擦黑的時候,艾楊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説:“好了。不過記得不要再給它喝牛奶了哦。要去動物商店買專用的貓糧給它吃。”
“嗯。”陸川夏重重地點頭。
“那我走了。”
“喂……”
“還有事嗎?”
“我想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女生愕然地張大嘴巴,“為什麼?”
“謝謝你啊。謝謝你幫我醫好了小貓。”
“不用啊,這是我的工作。”艾楊温暖地笑起來,“我是保護動物的志願者呢。”
“那……你陪我一起去吃飯好嗎?”
“我可知道你有個超級厲害的女朋友。”艾楊已經把包挎在肩上問:“你就不怕她生氣。”
“我連她現在在哪都搞不清楚。”陸川夏聳了聳肩膀朝艾楊苦笑。
“那我們就去食堂吃晚飯吧。AA制哦!”
“好。”
15
當安可可怒氣衝衝地站在陸川夏身後的時候,他還在往艾楊的盤子裏夾着菜。
“喏,給你吃雞塊。”
“我不能吃的,再吃就胖了。”
“可是你現在太瘦了,胖一點對你來説剛剛好。”陸川夏的筷子還舉在半空,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霹靂響。
“陸川夏——”
男生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聽見了將軍的命令一樣從位置上跳起來,然後就看到一張扭曲而猙獰的臉。
“可可,你怎麼回來啦?”
“怎麼,我不能回來了。我礙你們的事了,是不是?”安可可往前湊上一步,幾乎要把臉貼到艾楊的鼻子上去,“是不是要我再給你們倆叫上一瓶酒,然後再喝上幾盅交杯酒呢。”
艾楊站起來説:“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可可,你聽我給你解釋。”
“解釋你媽個頭啊!”安可可一臉怒相,“可可也是你叫的?你這個賤人,你等着,我不廢了你,我都不是安可可。就算是我踹了的男生,你也不能動一根指頭,你知道不?”
陸川夏拽了一把安可可,還是沒擋住她把手中的可樂朝艾楊的臉上潑去。
而在一片嘈雜的吵鬧中,食堂裏所有的人都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一向沉穩的陸川夏窘迫地站在兩個女生中間,懷裏的小貓跳到地上去,緊緊地依偎在他的腳面上。
安可可轉過身來朝陸川夏怒吼道:“給我一千塊錢。”
“我沒那麼多。”
“你有多少都給我拿出來。”
“幹什麼?”
“你他媽的像個男生行不?”安可可伸手去掏陸川夏的口袋,“你有錢請別的女生吃飯,就沒錢給我,是不?”
把一疊錢捏在手裏的安可可不滿地説:“你不是沒錢嗎?那這是啥。”
“那是九百塊錢,不到一千呢。”
“陸川夏,你給我聽着,從今以後你就跟這小婊子混吧。我們倆就一刀兩斷了,行不?”
“不行。”
“不行你就去死吧!”
安可可拽完,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陸川夏還沒反應過來,她人已經消失在門口。
16
“對不起啊。”
道歉的話還是要説的吧。陸川夏朝女生遞過去一張紙巾。
“本來不干你的事,卻把你也牽扯進來。”
艾楊笑笑:“也許該説對不起的是我呢。”
“你要是這樣説,我就更過意不去了。”
“……不過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看、最懂事、最能包容人的男孩子了。”
“你不懂。”
“什麼?”
“對別人我也許不會這樣的,但可可不一樣,她很可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她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所以,無論她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介意的。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她媽媽有很長時間一度想把可可送給別人,她老是拐不過彎來,覺得是可可害死了她爸爸。所以,可可的童年一點也不快樂。再後來,就是長大了。有一年夏天的傍晚,我從外面回家,看到她蹲在一面牆邊努力地擦着些什麼,我湊過去,然後看到我和她的名字被並排寫在牆壁上,是一些罵人的話。那你也知道的,小孩子的惡作劇,就是寫些某某某是王八蛋,或者誰和誰搞破鞋之類的。然後她扭過頭看着我,臉上是可憐兮兮的表情,就是那時,我覺得她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女孩吧。”
艾楊坐在陸川夏身邊,小貓這一次被轉移到女生的手裏,兩個人坐在沒開燈的教室裏,非常安靜地説着話。偶爾,小貓會低低地叫上那麼一兩聲。
整個教室安靜了。
風把雲朵吹散,送走了太陽,迎來了月亮。
“陸川夏。”
“什麼?”
“其實……你跟我喜歡過的一個男孩子很像。”
“啊?”
“我這樣説,你會不會覺得非常俗套,就像是所有的女孩子要跟你表白時一樣,找這麼一個又爛俗又惡劣的藉口靠近你?”
“沒有啊。”
“小時候,老師説不抽煙、不喝酒、不談戀愛的學生就是乖學生。每一個教過我的老師對我都非常好,他們甚至把手放在我的頭頂細聲細氣地説,‘艾楊,你真是一個乖學生呢。’其實很多時候我都不想做一個乖學生的,我也想看書看膩的時候跑出去玩,也想在受別人欺負的時候頂回去一句髒話,可是我哥被人收養離開家的那時跟我説,‘艾楊,你一定要好好的,將來好好學習,考到褐海城來,我就在那裏等着你哦。’”
“你哥哥被收養是怎麼一回事哦?”陸川夏在黑暗中把一隻手扣到艾楊的肩膀上,“這麼説起來,你還真是可憐。”
“就是我哥哥了。”艾楊似乎不願意對陸川夏解釋這個問題,“其實也不是很可憐了,哥哥離開家的時候也只有六歲而已,很小的年紀,什麼也不懂。可是我一直忘不掉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的情景。後來家裏又發生了很多事,爸爸還在的時候跟我説,小孩子還是要到外面去闖闖世面,不能老是窩在這山溝溝裏,更何況,出了山還能見到哥哥,所以我學習特別努力。讀書時,我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我不大在乎別人的目光,因為有好多次男生給我寫情書都被我撕掉,所以班級裏好多人就開始説我冷血,説我肯定嫁不出去,可是我無所謂的。”
艾楊在黑暗中轉向了陸川夏。
“你真的跟我中學時喜歡的一個男孩子很像。”
17
不知為什麼,艾楊就像是一個充滿了勇氣和力量的小女孩,她説的每一句話都讓陸川夏的心像是被刀子捅進去又拉出來一樣的疼。
“就算別人説我冷血什麼的我都不在意,可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是暖的,我相信人是有靈魂這一説的,我老是覺得我的靈魂被強行地捆綁在我的身子裏,要是碰到一個什麼人,或者一件什麼事,説不定它就要跳出來。後來,那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一下就降臨了。一個特別安靜特別斯文的男生,跟那些打籃球、踢足球的男生沒法比,細胳膊細腿的一個小男生,我也不知怎麼去表達我的感情,只是常常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後,然後有一次他到家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住我説,‘我記得你是住校生吧。’我慌張得紅起了一張臉,不知道説什麼好,支支吾吾説走錯路了又或者説自己這是偶然路過。男生淡淡地笑了起來,然後他就轉身進了家門,就是那時候,我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那條一個人都沒有的衚衕裏,風從一頭吹來,捲起地上的紙屑和包裝袋之類的垃圾迅速裹挾到天上,我恨不得自己也是一隻垃圾袋,就這樣被吹跑,被吹到沒有人尋找的地方也好,被吹到天空以外也好,被吹成一粒一粒的灰塵也好。總比現在這樣要好一些吧。”
“後來呢?後來你們在一起了嗎?”就連陸川夏的聲音也沾染了孤單的氣味,像是夜行時的飛機,一下一下在浩瀚的夜空裏發出寂寞的光亮。
而這正是給予黑夜的温暖吧。
儘管弱小,卻彌足珍貴。
“在一起了呀。其實我偷偷跟蹤他有很多次,最後一次其實也沒什麼兩樣,在跟到他家門口時我又被發現了,他回頭衝我笑笑,什麼也沒説就進屋了。跟往常一樣,在衚衕裏站了一會兒,我就折身往學校走了,其實那是一段很長的路,每次一個人往回走的時候我都很害怕,天又黑又冷,我裹緊了衣領也不能抵禦那種涼透了骨頭的孤單。後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轉過身去,我看到了一張温暖無比的笑臉。其實,我從來都沒敢奢望這世上能有一個人可以再關心我,我只是想這麼偷偷地跟着他走一段路,或者交叉着雙手,透過手指留下的縫隙悄悄地看他幾眼就足夠了。所以,那一瞬的幸福像是山呼海嘯一般襲向我。我站在原地,悲傷得不能自已地落下了熱淚。”
而那一年的艾楊,也剛剛只有十六歲。
18
天全部黑下來了。
光線被吞噬之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不知是誰按下了開關,教室裏的白熾燈跳動了幾下後全部亮了起來。陸川夏看見艾楊的臉上殘留着兩道清晰的淚痕。幾個來上自習的女生嘻嘻哈哈挑揀了中間的位置,從書包裏翻出零食、飲料來以及書本來。
窗外一片漆黑。
操場四周亮起了一圈淡漠的黃色燈光。
手機響起來。
陸川夏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邊是一個男生的聲音,在確認了陸川夏的身份後,語氣陡然變得兇殘、惡毒起來,而電話那邊很應景地傳來了安可可的一聲尖叫。
“陸川夏,你他媽的給我聽清了,半個小時之內,你給我趕到‘愛情海酒吧’要不然的話,我就要這小娘們的命。你媽的跟我裝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點分量。”
然後電話被送到安可可的嘴邊,來不及説話的陸川夏只聽得到在一片嘈雜混亂的聲響中安可可鋭利的尖叫道:“陸川夏,你快點來救我,要不他們非把我糟蹋了不可!”
電話“啪”的一聲被掛斷。
陸川夏像是個被下達了命令的機器人一樣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邊説着“安可可出事了”一邊人已經走到了門口。
稍稍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跟艾楊笑了一下説:“請幫我照顧小貓咪,你沒事也早點回宿舍,注意安全啊,明天我再找你。”他拉開門向外跑去。
19
從教室回到宿舍的路不近,需要橫穿過一個巨大的操場,而沒有燈光設施的操場在夜晚裏很像是一潭漆黑的湖水,每次下了晚自習一個人往回走的時候都足夠讓艾楊提心吊膽的了。不過,今天還有一隻小貓陪伴。
風聲拉着長鳴從頭頂呼嘯而過,視線裏幾個人影的痕跡漸漸清晰起來,一直到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你是艾楊?”
“是啊。”艾楊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你是……”
話還沒説完,就感覺身後又貼上來一個人,隨即一雙大手捏住她的肩膀,自上而下朝手腕抓去,懷裏的小貓慌亂中大叫一聲從她的懷抱裏跳出去,瞪着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扭頭看回來。從後面上來的男生死死控制住艾楊的雙手。
然後説:“安可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突然明白過來的艾楊還沒等説話,一個耳光就轟然而至。
“安可可,你不是……?”
“啪!”反手又抽出一巴掌。
有腥腥的液體從嘴角流出。
安可可冷笑一聲説:“我不是被人綁架了嗎?你是不是要問我這句話,看來你對我的事情瞭解得還蠻清楚的嘛。你這個小婊子,今天我不撕了你,我他媽的都不姓安。”
一口唾沫吐在了對方的臉上還不解氣,又狠狠地朝着對方的肚子補上一腳。
四下一片安靜,只有小貓應着安可可的兇殘行為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
在艾楊倒在地上意識接近昏迷的時刻,她聽到了安可可朝男生抱怨的説:“李昂,你他媽地裝什麼好人哪,我這又踢又打的,掄得我胳膊和腿都酸了。”
“我……”黑暗中,男生點着了一支煙,“這麼好看的女生,你叫我去打她?你叫我怎麼下得去手啊。要是叫我跟她……”突然壓低的聲音,以及安可可頂撞回來的“你這個色狼”,然後是兩個人的哈哈大笑的聲音。
李昂從倒在地上的艾楊身上跨過去説:“行了行了,教訓教訓就是了。你一個人都把人家禍害成這樣,我要是再出手,咱倆非被警察以謀殺罪給斃了不可。”
風貼着地面吹起來。
細細的塵土像是流水一樣,沙沙地行走。
抬起一隻手擦了擦嘴,濕漉漉的血掛在嘴角。
小貓試探着走過來,低下頭,一下一下舔着艾楊張開的手心。
漆黑的夜,以及温暖的掌心。
20
身體裏的恐懼和擔心像是充了氣的皮球一樣不斷膨脹、擴大。
陸川夏真是擔心它會隨時爆炸。
在趕到“愛情海酒吧”的時候,陸川夏再次接到了電話。
已經氣喘吁吁地在酒吧裏繞罷了一圈的陸川夏有點氣急敗壞的大叫道:“你們把安可可怎麼了?”
而電話那邊傳來的卻是安可可幸災樂禍的聲音。
“喲,還真找我呢?我還以為你早把我給忘了呢。”聽着電話那一端陸川夏“呼哧呼哧”為自己着急的聲音,安可可得意地笑了。她拿腔捏調地説:“誰能把我怎麼了?誰要是把我怎麼我就跟他沒完沒了。哼!”
“安可可?”陸川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安可可,你玩我是不是?”
“我玩你?”安可可停頓了一下,“對啊!我就是玩你,怎麼了?”
“我跟你説,你趕緊給我回來,別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我鬼混?也不説誰跟那小妖精鬼混!”
“你別血口噴人!”
“陸川夏,你聽着,我的事輪不到你管。要管你趕緊去管管你那個小妖精吧!指不定現在她還跟那操場上晾着呢!”
“你到底衝艾楊做了什麼?”
“陸川夏,你被玩了。”説這句話的不是安可可,而是另外一個男生,至於他到底是誰,陸川夏已經根本沒時間再去考慮。
全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間全部朝頭頂湧上去。
咔嚓、咔嚓——
就跟是漂浮在北極海洋上的一座巨大的冰山被一分為二,然後迅速沉沒在冰冷而無光的海底。
陸川夏的心整個地涼掉了。
21
掛斷電話的陸川夏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回學校。他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黑暗的操場時,是那隻被安可可從路邊揀回來的小貓提醒了他,艾楊就躺在距離他所站位置不足十步之遠的地方。他走過去,把艾楊背在身上。
夜太黑,黑得看不見任何光亮。
他蹲在地上,在黑暗中轉過頭跟小貓説話:“來,跳到我的身上來,要不我很容易弄丟你。”
小貓乖乖地叫了一聲後跑過來。
陸川夏的眼睛一瞬間就濕了。
一隻小貓咪都這麼聽話,安可可,你為什麼不能呢?
你為什麼就不能聽話一點,乖一點,讓人省心一點呢?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才肯善罷甘休呢?
陸川夏感覺到艾楊在自己的背上微微地動了動,有冰涼的液體順着自己的脖子流下來,他知道那是艾楊的眼淚。心就像叫誰給掰碎了一樣的疼。
“艾楊,你再堅持一下啊。”
而處於混沌之中的女生只是喃喃地叫着:“哥哥,哥哥……”
安可可……
什麼時候?在我一不小心的時候,你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單單是任性、冷血也就罷了,可是你為什麼越來越陰險,越來越兇殘,越來越卑鄙,連艾楊這樣的女生你也下得了毒手。你真的是那個小時候受了委屈就扯住我的衣角哭鼻子的安可可嗎?還是你嗎?
那個你是不是再也不能回來了?
既然這樣,那,分手也是遲早的事吧!
22
從醫院裏出來後,陸川夏一顆忐忑的心總算落下來了。醫生説艾楊沒什麼大問題,頂多再住上兩、三天醫院就可以了。
在上海讀書的高中同學張元橋的電話就是那時打過來的。
“幹什麼呢,你?”
“沒忙什麼,你呢?”
“一直張羅着同學聚會的事,下禮拜六?成不?”
陸川夏想了想説:“好啊。”
“不過記得要帶上咱家嫂子啊!我都好久沒看到她了,變漂亮沒?”
“帶她?”
“咋,有什麼新情報嗎?”張元橋警惕地詢問起來,“哥哥也另有新歡了?”
“去死!”
23
跟安可可去往同學聚會的路上,陸川夏照舊騎着讀中學時的那輛單車。濃妝豔抹的安可可坐在橫樑上,嬌小地藏在陸川夏的懷抱裏。
這麼一路飛快地騎過去。
大把大把迎春花都被風吹散了。
一瓣一瓣落在安可可的頭髮裏。
陸川夏低下頭去對安可可説:“要不,我們倆分手吧。”
這是第幾次説分手了。
每次都説得那麼斬釘截鐵怒氣衝衝,從沒有一次跟現在這樣心平氣和,甚至在下一刻,兩個人還將以模範情侶的姿態出現在同學面前,可是,這一次是鐵下心來説出的話。
再不是戲言了。
安可可淡漠地應道:“陸川夏,就為你這句話,我已經等得太久了。”
夏天在龐大而壯烈的花香中變得安靜。
變得悲傷。
就像是浩瀚宇宙裏,徑自而孤單地旋轉着一顆蔚藍色的星球。
那,安可可,我們分手吧。
就像是中了法術。
將時間凝滯住的法術。
連同飄浮在空氣裏的塵埃都在靜止的光柱中緩慢地停止了浮動。
連同聲音,也一併消失去。
世界靜謐得像是剛剛遭遇到了一場全體生命被毀滅後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