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中觀墜入的是徹底的形而上。
我始終不願把事物完全地作形而上看待,就如同我無法把舊情人與新情人看成一個人。在我眼裏,古印度的不二論者是糊塗生硬的,而“法無自性”就更糊塗生硬,不是因為那話沒有意義,而是那話很像一句廢話,如同我們説有一個位置,而那位置上卻是空的。我認為這是一個悖論,因你無法説有或沒有。
這種談論,是非常容易引起爭端的,其實這種爭端已有兩千年的歷史了,也沒見爭出什麼有意思的成果,這便是為愛好爭端的人設置的一個話題(我不幸沉迷其中)。根據這個話題,你可無限地討論下去,每一種説法都像是很有道理,然而每一種説法卻無法贏得另一種偏好的人的同意——法就是那麼一個位置,無自性就相當説那位置上是空的。這根本不是談論具體問題的態度,這是一種哲學態度,而且取的哲學態度裏空談的一面——我們已經從混沌之地出發,我們已經是人類,我們喜歡坐在椅子上,看到山,拿起杯子喝水,我們已經置身於一個摻雜着我們創造出的有着豐富觀念的世界中,在這裏椅子、山、水這些詞語表現了我們的文化與趣味,既實用又方便,這不是很好嗎?為何要強調,“其實這一些名詞都只是假名安立”,或是“根據約定俗成”?
這便是我覺得“無我論”好笑的另一個原因,在我看來,它太像是一句廢話,説了沒什麼意義,不説完全可以,非要説到無我,我倒更傾向於一些數學家的談論,他們更像是一些無我者,因你從數學公式中根本看不到什麼自我,但數學家從來不説自己是無我的,他們不考慮數學問題時,就與普通人一樣。
好笑的是,反倒是一些宗教家在那裏談無我,即使他們談的都是很個人化的觀點。
我以為,交流、談論與思考的意思裏,就包含着主體、客體與分辨,這是一種人類發明的議論事物的精緻而有效的方式。在一個細菌那裏,這個世界更可能是無我的,對於植物,也可能是,對於一塊石頭,可能性就更多了,一塊石頭有何本質?那本質當然是人類為了認識它而強調的某種特點,這是不言自明的,生命演化到人類這樣複雜的系統,依靠的就是“假名安立”。
説到迴歸簡樸,甚至回到“太一”,或是回到“太一”再往前的某種無本體的神秘往昔,就像是有人非要去北極之北逛一逛一樣,是無甚意義的,或者是,這是某些精神發展比較劍走偏鋒的人的奇特的精神要求。當然,這要求我能理解,人們喜歡精神上的止息,一如喜歡精神上的活躍,都是個人趣味而已,我相信,此中並無真理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