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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薰薰捱到隔天才上路,因為光是和常偏老話別就拖至三更了。步行一天,連過兩村,來到一個不小的城,屋脊相連,擁擠而熱鬧。

    “捷,你看到沒有?”在客棧裏,薰薰和孟捷分據方桌的一角,正津津有味地嚼着淡稀飯,薰薰傾前對孟捷耳語:“那人分明中了毒!”

    孟捷警覺地順着她眼光望去,客棧角落裏低首坐着兩人,皆是高大魁梧的練家子。

    一人錦衣絲帽,年紀約莫二十三、四,另一人裝扮較劣,卻也是中上的質料,頭髮已半白,少説也有四十好幾了。

    年輕的那名,神色抑鬱,俊挺的面容看不出有何異狀,但孟捷立刻瞧出薰薰所見的端倪——那人右手微抖,比起左手竟白上許多,原來血色全無!

    此人必然手臂中毒,血穴點住,暫止了毒液,然而僅為拖延之術,如果沒有解藥,那條胳臂是保不住了!

    孟捷回過頭來,眼中的詫異卻是對着薰薰。

    “怎麼?你以為我會衝上前去抓人來看?”薰薰噗哧一笑。“捷啊!剛出來一天而已,我才不要鬧得天翻地覆,風聲傳回師父那兒,被罵上一聲明知故犯哩!這人搞不好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救人,救到壞人去?!”

    孟捷微笑,“的確。”師姐是真的聰敏過人,他有些多慮了——沒辦法,習慣了啊!習慣為她擔心掛念的。

    才説多慮哩,薰薰下一句又讓他猛提起心來。

    “捷,今晚我去查個清楚!”

    “師姐——”

    她馬上截斷他:“你幫不幫?幫不幫?”

    孟捷立即答道:“當然幫。”

    哪能不幫?不幫師姐就會自己行動了,那怎麼行?!

    薰薰決定了就高高興興又大嚼起來。“捷,有你在真好,不然外頭再好玩,也是沒人分着玩,多無聊啊。”吃着吃着,她忽然皺眉扯了扯衣袖:“沒事把女人袖子搞得那麼長幹啥?露一下手腕會死咧?連吃個飯都會把袖子泡到湯裏去!”

    孟捷笑了:“師姐這樣打扮,很好看!”

    “呸!”薰薰嗔笑着睨他一眼。“你又懂得什麼叫好看了?男人的眼光糟透啦!不然,怎會規定女人穿這麼彆扭的衣裳?”

    孟捷眼光離不開她那合身的衣裙,紫色很適合她紅潤健康的臉色,飄逸的布料隨身波動,她不作態的純真則自有一種嫵媚,教他怔怔地呆視着。

    “幹啥?”萎董古怪地換了個坐姿。

    奇了——破天荒地,臉居然熱了起來,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她竟感覺得到每一個遊移觸及之處……

    要死了!“……捷!”她想罵又忽然啞了口,胸口緊緊的,怎麼搞的?

    孟捷急急低下頭,心在撲通跳,窘迫之外,更有一分心悸——

    方才在師姐臉上的,是紅暈嗎?

    孟捷定了定神,正待要道歉,忽然感到身後虎虎生風,心下一驚,左臂本能地護住薰薰後背,下一瞬間那股內力已越過他們的背後,直向角落那兩人逼去!

    薰薰這時也察覺了,眯起眼來,暗自思量——

    等不及晚上了,那男子中毒之因,必與這內力來源之人有關,是非未辨,面對將有的一場惡鬥,是該旁觀?該插手?

    思量之間,她閉氣凝神,不去理會那道內力,而以眼角觀察出力之人。如那人真會用毒,她有把握可以辨出個究竟。那人只想壞了人右臂,為什麼?這是關鍵!

    孟捷沒有心思考量,全身戒備,既防那人對薰薰有所不利,也準備在薰薰動手時相援,無論薰薰有何打算。

    那力未到,布衣男子手一拉,將錦衣男子移了位,腳下將桌一勾,兩人已然連桌帶人換了個方位,原本正面向門,現在成了側面向門,僅有桌腳擦地戛然一聲,避過了那道足以撞倒人的內力。

    如此敏捷!孟捷暗暗喝采之際,薰薰已趁機看清了出力之人的面目——竟是一名瘦骨嶙峋、老態龍鍾的尼姑!

    此尼姑身着黑袍,面容淡然,乍見之下無甚特出,然雙眉之間,似有愁苦。她雙手在施力之後即放回桌上,薰薰瞧見她手指上有一道黃潰,淡得幾乎難辨,心下已明白七八分。

    “是‘三日散’!”她附耳對孟捷道。

    孟捷蹙起眉來。三日散毒如其名,三日即散,只要等上三天,毒即自解,根本沒事!

    就因為沒事,三日散才成為最耐人尋味的毒之一。因此使用此毒,只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在恐嚇要脅,二在借刀殺人。

    恐嚇要脅,是因為一切中毒症狀俱在,讓人以為不解不行,以此來要脅受毒者就範,索求種種物事。

    借刀殺人,是讓人以為中毒,心神大亂,而自行動手——

    譬如,自己將中毒的手砍了,以免漫至全身!

    但此毒若讓人認出,豈不毫無作用了?妙就妙在,三日散極其罕見,眾人皆言識得,其實眾説紛紜;其毒的症狀,又只是暈眩、紅腫而已,與最常見的幾種致命之毒殊無二致。

    這樣一來,如果隨便認定了是三日散,逕自等上三日而不加理會,豈不是拿生命去作賭注了?這玩笑可怎麼也開不起!

    然而會用此毒,也是古怪——尋常人多半下真毒,要脅不成即要人命;而想要人斷臂,為何不乾脆下手斬了便是?

    這就是三日散的玄機了。用此毒,是不想真害人?是不想親手害人?孟捷蹙眉,即是在想這一點,而薰薰已有了計較。

    因為下手之人,是出家之人!

    不殺生,又豈可親手斷臂?而如果意在要脅,也是不達目的便罷了,不想真害人。三日之內不成,放人生路。

    就衝着這兩點,薰薰已有決定,笑着舉筷夾了菜人口,對孟捷低語:“我不插手!”

    孟捷點點頭,也低聲道:“看來那兩人只閃不還,也是客氣得緊。”

    “是啊!用內力相逼,比較像是警告,而不是真要為難什麼。這兩邊都死不了人,我插手幹嘛?”

    孟捷笑了,由衷地説:“師姐如此自制,師父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大加讚賞的!”

    薰薰好得意地連吃兩大碗飯,笑得紅靨如花。

    用完餐,兩人問了是否有下房過夜。店小二點頭:

    “有的!是要兩間?”

    “一間就好!”薰薰毫不思索即答。

    孟捷驚得低頭看薰薰,胸口被她用手肘抵了抵,到口的疑問又吞了回去。

    進房後,薰薰丟下包袱,滿意地環視一圈。“有窗有幾,算是不錯啦!”

    “師姐為何只要一間呢?”孟捷又發窘了,這分明不妥!在家之時,兩人各自有內室的,怎麼現在……

    “省錢啊!”薰薰理所當然地説。“反正旁人當我們不是夫妻,就是兄妹,有什麼關係?!”

    夫妻二字,令孟捷胸口一窒,沒了呼息。“師姐!”

    “幹啥?”她已埋頭找書去了。

    包袱裏沒幾件衣物,倒有五本厚書,全是她經年所寫的一些筆記,種種心得,看來像鬼畫符,其實其中多少奧妙,除了她自己和孟捷,大概沒有人能窺得真切。

    “找到了!”她讀着有關三日散的筆記。“師父曾説,只有琉璃湖附近相傳有可煉三日散的巫草,如果那尼姑是打那兒來的,我可不能把她給跟丟了……非跟去琉璃湖採巫草不可!”她嘀咕着。

    孟捷詫異地問:“不是説好不插手嗎?”

    “那是説剛才不插手打架,誰説我整件事都不插手了?”薰薰笑答道。“不是説好晚上要去查查嗎?你忘啦?”

    孟捷嘆了口氣,他早該知道的。有毒在前,要師姐不被那毒牽着鼻子走,簡直是要蜂不採蜜,有違天律!

    看看天色已漸暗,他開始坐立不安起來,第一次與師姐單獨出門遠遊,第一次與師姐同室過夜,而且是第一夜而已……

    以後,都會是這樣嗎?全新的經驗,使他無所適從……

    當然,他想要就近守護着師姐,若她計劃半夜行動,他絕不會讓她毫無後援的,即使她不讓他跟,他也會偷偷隨從。

    但在那之前……孤男寡女,如何自處呢?

    奇怪的是,這也是第一次,他用“孤男寡女”來想自己與師姐——從前,不曾這樣考慮的。

    他的雙眼不自覺飄到正半趴在小木牀上的薰薰,又急急拉開視線。孟捷啊孟捷,你在想些什麼?!這是對師姐的冒犯!即使只是……想到同睡一室的尷尬而已。

    “好啦,梳洗一下,睡到一更,我就去探探那老尼!”薰薰把本子扔回包袱中,伸了個懶腰宣佈。

    孟捷趕忙道:“我在門邊打地鋪,師姐不用特意叫我,我會及時起來的。”他忍不住又想到她提的“梳洗”之事:“我……我先去打些水來,然後……然後師姐先行梳洗吧。”

    薰薰終於發現了他結舌的異狀。“捷?你怎麼啦?”

    “呃,沒事。”他匆匆離開了房間,帶上房門,背靠着停駐了好一晌,才動手去打水。

    他輕易地提回一大木桶的水,還特別向廚房要了一鍋熱水加入,想讓薰薰洗得舒服些。

    説也奇怪,廚房裏的老闆娘和她的年輕女兒,見了他無不傻笑着,他要什麼都直點頭,還問他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好不熱絡,讓他納悶,也些許地……不習慣。

    幾乎從未和師姐以外的女子相處,總覺不太自然,不懂她們為什麼笑語如珠,他與她們又不熟識。

    “師姐?”

    薰薰整個卧倒在牀上,手支着額津津有味地看書,被喚回神來,立即眼睛一亮地跳下牀。“嘿,謝謝捷,這太棒啦!這附近的黃沙土真不是蓋的,我連頭髮裏都是沙!”

    她通常從不在乎弄髒衣物,但這身女兒裝不禁風塵的,沾上一點沙土就顯得狼狽,讓她周身都不舒服。

    孟捷放下水便急急要離開,薰薰隨口説:

    “捷,你若想留下看書,只要轉過身去就得啦,不然前頭店裏坐久了,掌櫃的又想賺你錢。”

    “這……不好,我還是出去等!”孟捷話聲未落,人已出了房,將門緊緊帶上。

    又怎麼啦?薰薰皺起小巧的鼻子,摸索着費力褪下不熟悉的繁瑣衣物。

    捷最近變得有夠古怪!説話吞吞吐吐,整天神魂出竅,還老呆望着她,好像她頭上多長了角似的。

    她終於褪盡衣物,右腳先進木桶,喔,居然是温熱的水,這麼好?好人捷要了熱水,不知是不是又被人大坑一筆了?

    捷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吃虧。被她吃得死死當然不算,自家人嘛,但出門在外,誰都不能信的。如果她不看着點,他連被人賣了都還不自知哩。

    使勁地搓淨一身塵土,又把長髮也浸入水中稍洗一番,忽然想到,該再為捷打水來吧?這水已渾了,不好再用。

    她任濕濕的發垂在身後,將內衣穿上就喚:“捷?你在外邊嗎?”

    “是的,師姐梳洗畢了嗎?”門外傳來孟捷的低語。

    “嗯,換你了,進來吧!”她這才發現沒帶髮梳出來,只好用手隨意攏一攏,用方巾綁着吸水。

    孟捷謹慎地開了門,閃身進來又快速關上門,但眼睛避開了她的方向。

    “水不能用了,換我去幫你打水吧!”她伸手去取外衣。

    捷好像怪病又發了,眼神飄來飄去地,就是不看她,而且那是什麼表情?

    好像中了什麼難解的毒似的!

    “捷,你病了,對不對?”

    這個念頭一起,就要命地擔心起來,外衣一丟,整個人撲向他,被他手忙腳亂地抱住。

    她摸他的臉、手、頸子、胸膛,兩道細眉瓚得緊緊的,直嚷:“説啊!哪裏不舒服?你在瞞我什麼?看你連正眼都不敢瞧我一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不敢告訴我?”

    孟捷雙手本能收取她撞上來的身勢,才發現她只着薄薄一層內衫,渾身暖暖地濕氣未全拭乾,向來冰而軟的小手探遍他身軀

    他險些沒岔了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薰薰更慌了,孟捷連身子都硬邦邦的,不對勁!她一向眼力鋭利得很,怎麼只瞧得出他古怪,卻看不清病在哪裏呢?這一點讓她更失措。

    “捷……你別嚇我啊,到底是怎麼了?”血色褪去,泛白的小臉焦急地仰望他。

    “沒、沒事!”孟捷喉頭乾乾地擠出一句,怎生解釋?只知自己手該鬆開卻不聽話,氣血翻騰起來,連平常激烈練功也不曾如此震盪,而身子疼痛起來……

    天!他倏地鬆了手,飛快退開身子,抵住門暗喘,即是怎麼也緩不下呼息。

    會嚇到師姐的!他命令自己別愈攪愈糟。

    “師姐……”他力持鎮靜。“我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呃……覺得失禮,師姐還在着衣,我不該貿然闖進來。”

    薰薰仍憂心地蹙着眉,向前一步。“什麼啊?我着了衣啦!你在説啥?我是在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天!“我沒病,真的。”他強迫自己對上薰薰圓睜的大眼。“我……再去打水,不用勞煩師姐。”

    薰薰審視他的臉,除了有些發紅之外,的確找不出病象。“原來又是你的害羞病啊?”她緩下了心,咯咯輕笑。“壞蛋捷,嚇死我了!”

    小擊他胸前一拳,才又跳回牀上,心不在焉地着完衣。

    “水我去打啦,剛才他們索了你多少?我去多要些熱水賺回來!”她説。

    “沒有,他們沒有索錢。”

    “這麼好?”薰薰揚眉,“古怪哩。”她小手忙着繫上腰帶,孟捷直直瞪向窗外,不敢稍有斜視。

    心還在急跳,渾身都難受……他不敢想像這一夜要怎麼過。

    為什麼自己忽然變得如此……怪異?

    滿心的紊亂,滿身的失控,好似中了邪般!只是師姐啊!最熟悉、最親愛,幾乎分分秒秒都伴在身邊,好似自己的一部份,永遠想護着的師姐啊。怎麼連看一眼都開始不自在了呢?

    不是師姐的問題,她還是那般無憂無慮,是他自己,愈來愈失分寸,連師姐都發現他的不對勁了。

    看着她奮力抬起水桶出房門,有些顛簸,水濺出好幾滴來,他趕忙上前。“師姐,我來就行了——”

    “唔,沒問題啦!”薰薰喘着氣趕在他的援手前出去了。真是的,想想也真丟臉,為什麼就修不來捷的那種內力?絕對是她身子不合作,她可是練得很辛苦了耶!

    跌跌撞撞來到廚房,眼前被大桶子擋住視線,還真難走,也沒多餘的手去掀廚房的布幔了,直接就撞進去——

    “哎呀!”

    女聲尖鋭地驚呼,木桶好像擊重某種軟物。

    “天,叫魂啊?”薰薰差點鬆了手,怒吼一聲。“先讓開啦!我快抱不住了!”她砰地一聲重重放下木桶,險些沒有砸破了底部。“呼!手痠死了!”

    抬眼一望,一個婦人靠在灶邊,一手直撫着心口,另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則是跌坐在地上,嚇得不輕,像遇上鬼似地瞪着她瞧。

    “嘿,真對不住喔,我方才看不見路,撞疼你了吧?”薰薰過意不去,伸手將小姑娘拉起來。

    “你……你……”小姑娘本來發白的臉氣得脹紅了,一立穩便將她的手甩開。“你這莽撞的蠢丫頭!”

    咦,罵人嘴這麼快啊?薰薰眉挑得老高。“我若是丫頭,你不成娃兒了?嗤!年紀小小就學會壞嘴!”罵人她最行的,這女娃最好別惹着她了。

    “你這隻大笨牛!撞了人還兇人家!”小姑娘腳直跺,灑出一滴淚來了。

    乖乖,真見識到了,外頭的女孩子都這樣禁不起跌、又愛哭?

    薰薰不敢領教地撇撇嘴,灑脱的個性讓她懶得再和閒人多有計較,揮揮手説:“別鬧了,我是來要水的,最好能再加些熱水,可以吧?”

    婦人開口了,聲音冷淡之極:“誰要給你水了?我家廚房哪是雜人隨隨便便可以進來的?要水可以,先去前頭付清再來。”

    好哇,她早就料到生意人沒一個不算計,若能連燭火都算錢,一定也會記上一筆的。爛捷騙人!大概又怕她念,和客棧的人吵嚷不清,居然誑説連熱水也不算錢哩。回頭要念他個痛快!

    “這位大媽——”咦,這樣叫不妥嗎?那女的臉色青青好嚇人!“就算要錢,方才那桶好歹付過了,我師弟也該有些水淨身啊!再給一些不會怎樣吧?”這算是她最客氣的用詞啦。

    “方才?”那大媽眼珠一轉,隨即張得老大,和那少女面面相覷。“那名好哥兒……就是你師弟?”

    好哥兒?呸,叫得可真順口。“約一刻鐘前來過的那個便是了。”

    那婦人雙眼一亮。“喔,不早説,是要給少俠用的,那有什麼問題,即刻就好!”

    氣氛突變,讓薰薰一時轉不過來,那小姑娘滿臉紅暈,忽兒化為嬌嬌怯怯的小花兒了。

    “姐姐啊,您打哪兒來的?那位大俠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您們是要往哪兒去呢?會待多久?”

    怪、怪、太怪異了!一下“好哥兒”,一下又“少俠”、“大俠”的,捷啥時變成大俠了?剛才這兩個還冷冰冰的可以凍死人,怎地忽然滿臉的甜笑,娃兒一副羞答答的樣子,還“姐姐”什麼的胡亂叫?“幹嘛啊?”薰薰皺起鼻子。“要個水而已,又不是上門求親,問這麼大串做啥?”

    她仍不甚客氣,但她的話卻讓那小姑娘更紅透了雙頰。

    “姐姐——”

    那大媽滿是笑顏:“喔,小宛啊,看來大俠還沒娶親呢,你整整衣,幫這位好姑娘一起抬水去給大俠用。”

    那個連站都站不穩身子的小娃兒?薰薰一揮手:“甭麻煩了!我能提這桶回來,難道不能再提桶過去?”

    “我……我可以幫姐姐開路啊!”少女急道。

    開啥路?以為她沿路撞多少人啊?薰薰白了白眼,這兩個女的實在詭異,忽冷忽熱,莫名其妙。“水呢?我師弟會等得睡着啦!”

    小宛和她娘手忙腳亂地唧水人桶,薰薰想幫忙,小宛嬌聲道:

    “怎麼好教姐姐動手呢?我們份內的事,快好了,快好了。”

    天,再聽幾聲那種嬌吟,她耳朵怕不發癢才奇呢!薰薰只等到桶內八分滿,就抄前奮力把桶子抬起,轉身就走。

    “——姐姐,等等我啊!”小宛碎步奔上來。

    好吧,要跟就跟,她也懶得趕人。薰薰大步回到房前,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門,連桶帶人進房去。

    “呀!”身後緊跟的人兒尖聲嬌呼。“姐姐,你怎麼……”

    她又怎了?真是搞不懂小姑娘的大驚小怪。薰薰重重放下桶子,這才看到孟捷仍衣冠整齊,向前迎來。

    “師姐,一切還好吧?”他蹙眉望向她身後的少女。“這位姑娘,有事嗎?”

    “您……少俠不記得我了嗎?我小宛啊!剛才還幫少俠打水的……”小宛紅着臉小聲道。

    孟捷眉頭稍稍開解,“是了,剛才廚房裏那位姑娘。”他視線又回到薰薰:“是出了什麼事嗎?師姐還好吧?”

    她當然好啦,是這個小娃兒古怪,又不是她!捷就是愛擔心,搬個水會斷手斷腳嗎?當真看扁她哩。

    “你看看我,看起來像出了什麼事嗎?嗤!”

    他的眼光飛快掃了她身子,就忙不迭定在她額頭上一點。“呃,那……那就好了。”

    又開始古怪了!薰薰嘆口氣。“好了,你洗你的,我去前頭晃晃,説不定會運氣地撞上那老尼,或其他一堆閒雜人等的,摸到什麼蛛絲馬跡——”

    “師姐!”孟捷立即説。“先莫心急,等我梳洗完畢再陪師姐一起去。”

    “甭操心啦!”薰薰毫不在意地揮手,“我去去就回。”説着轉身就拉門出去了。

    小宛怯怯地開口:“少俠——”

    孟捷正要追出去,被如此一喚,半轉回頭,像是很意外陌生人還在房中。“失陪。”話聲還在空中,人已隨薰薰出去了。

    小宛一跺腳,方才好心倒入的熱水全是白搭了!人人都説她嬌豔不可方物,怎麼這師姐弟連看她兩眼都不曾?真是氣煞人也!她奔回廚房去向娘哭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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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捷緊跟着薰薰,她在轉角探出小小的頭去,正偷窺前頭客棧有無特殊動靜。

    天色未全暗,街聲已慢慢寂靜下來,客棧裏燈火通明,正熱鬧得很。

    “人不在前頭,只好人夜之後,一室一室探去了。”薰薰自言自語。

    孟捷沒有吭聲,知道師姐最不耐他勸,決定了的事,任師父也拉不回頭。

    薰薰轉眼一瞧,對他緊跟在身後倒不是太驚訝。

    “捷啊,你説,為何那老尼下了毒,還要動手?渾像要逼那中毒之人回手似的。”

    孟捷深思了一晌:“也許兩方之間有什麼難言的過節,那兩人硬是不想和那老尼有所牽扯,中了毒不開口要解藥,對方動手,也只閃不還。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兩人不待半夜就會溜脱。”

    “哎呀!不早説!”薰薰嚷道,又拐了孟捷一肘。“那我們還睡什麼睡?走!現在就探人去!”

    孟捷下意識地揉揉根本不疼的胸口,近來他對師姐的碰觸式地敏感,師姐常愛敲敲槌槌的,根本沒用上任何力道,嘖意多於埋怨,倒教他胸口酥麻,一顆心亂跳。

    被師姐拉了就走,他不知是該為現在行動不比入夜後安全面擔心,還是該為不必煩心和師姐共寢一室而鬆口氣。

    下房分佈在後廊兩側,全在底樓,但房門緊閉,要從外側的窗子,才能窺探。

    兩人來到外頭,風沙仍不止,薰薰只聳聳肩,不在意剛洗的發又進了沙。

    “看,有人!”薰薰耳語。

    果不其然,昏暗的天色中有人在一扇窗外貼伏着,向內窺覷。“是那尼姑。”薰薰又説,嘰嘰喳喳地,好像孟捷自己沒眼,看不見似的。“她真的粘呼呼地,甩不掉,想要見人不會登門造訪啊!”

    “我們也沒登門造訪啊。”孟捷笑道,胸上又被拐了一道。

    咦,自己是故意討打嗎?孟捷臉一紅,又撫了撫熱熱的胸口。

    “廢話,咱們意在討毒,訪個頭啦!”

    是啦,管再多的閒事,還不是想討毒?孟捷寵愛地微笑,差一點伸手去揉師姐的發,即時止住自己。

    “這樣也好,只要別跟丟了那兩人,就不會弄丟了老尼姑,巫草也跑不掉啦!”薰薰摩拳擦掌,是想到奇毒就要到手的習慣動作,在孟捷看來,真是可愛得緊。

    “哎呀!”薰薰一聲低呼,將他凝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引開。

    窗內射出一隻飛鏢,在老尼頭頂上半尺破窗紙而出,老尼縮頸俯身,金鏢嵌入她身後的樹幹上。

    “噴噴,”薰薰咋舌。“射歪了不説,還沒用上半分力道。捷,你説,這人是中毒沒力了,還是根本怕傷了那老尼?”

    “我想他本可裝睡,這樣射鏢,可能鏢上有什麼物事。”

    果然,那老尼蹙眉瞥了那鏢一眼,立刻伸手去取。

    “捷!你最神了!你什麼都知道!”

    這回孟捷胸前被一隻小手驚喜地輕拍了拍,紅潮衝上他俊挺的面容。他哪裏什麼都知道了?他就不知道,自己臉紅個什麼勁兒。那老尼研究那金光閃閃的鏢,夜色已暗,薰薰看不清那上頭究竟有什麼古怪,只覺得那東西真閃亮,似乎十分精巧。

    忽然,那老尼直起身,緊握着鏢,就朝他倆飛奔過來。薰薰嚇了一跳,怎地他倆被發現了?這麼高的野草,又這麼暗……

    孟捷不動聲色,只按住她手背,示意她別動。只見那老尼從他倆藏身不遠處飛奔而過,未曾發現他們,倒是兩人清清楚楚見到她那蒼老的面容——

    “捷,”老尼奔得稍遠了,薰薰才發問。“你看到沒有?她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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