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淵平和她在沙龍里聊天,她又不知怎地坐到他腿上去了。
「姓吳的衝向門口的時候,剛好是對着-衝過去,我差點嚇死了,又來不及過去幫忙。」他的手臂抱得她好緊。
「他頂多把我撞開罷了,有嚇死的必要嗎?」她挑着一邊嘴角。
「當然有。因為我知道-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跟他拼了,自己的安危都不顧。這我能不嚇嗎?」
真是知她者莫若淵平……這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
「我是很想把他的臉給打爛,不過警方可能會有點小意見,沒辦法,只好點到為止。」
「點到為止?」淵平搖頭,「-從哪裏學來的功夫?什麼時候突然變成女俠了?」
「我只不過是學了防身術而已,這是身為女人必學的一課。」
話剛出口,恣然立刻覺得不妙。
果然--
「我會把它排入課程裏,男女都教,大家一起學。」淵平點頭。
「淵平!我的話不是聖旨,拜託你不要這麼聽話,我會覺得惶恐。」
淵平的眼光炯炯,半帶玩笑的神情卻有不折不抑的欽佩。
「惶恐?-?」
是很惶恐啊!從來沒有這種被人捧着……珍惜的感覺,被當成寶一樣。
他如果只是寵愛她也就罷了;但他對她的一言一行、每個想法,鉅細靡遺地一律是欣賞和佩服--
男與女之間,有這樣的嗎?她迷惑了。
「我有很多缺點,你到底是有沒有看到?」
「-以前就警告過我了,」他微笑,「我還在找。」
天啊!難道……愛情真是盲目的?
但她不要什麼愛情啊!那她對這個為她而盲的男人,又該怎麼辦?
真的很要命……
她嘆了口氣,向後靠向他肩頭。
「怎麼了?」淵平低語,將她鬢邊的頭髮撩到耳後。「還在害怕嗎?」
她心一悸!他讀她太容易,對她太好,愛她……太多。如果這還不教人害怕,世上就再沒有讓人害怕的事了。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本來就知道的,為什麼還會陷進這樣的迷霧?
「恣然,我不會要求什麼的。」淵平温柔地撫弄她的直髮,「能再碰上-,我已經覺得太幸運了。」
她説不出話來,喉中有什麼哽着,心口熱熱的。她只能點點頭。
她也很幸運,幸運到又怕東怕西起來,真是笨蛋加懦夫。
他一定不知道,他才是那個真正值得佩服的那一個。
「原來我最近老找不到-,是-給我兼差去了!」
青豔終於在下班後的某天上門來抓人。
恣然只能暗自稱幸。今晚淵平有事,沒有照常和她一起「放學」回家,不然青豔很可能就變成來「抓姦」了。
咦?也不對。她和淵平都是單身,有什麼好躲躲藏藏的?
問題是他們獨處的畫面都過於養眼,曝光了還得幫人收驚。
「我時間很多,幫淵平的學校翻譯點東西罷了,又沒耽誤公司的進度。」
「-就只忙淵平學校的事嗎?」青豔笑得色迷迷的。
恣然不禁要嘆氣。青豔嘮叨了好多年,非要她趕快找到男人,就是等不及要享受聽報告的樂趣了,免得總是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好吧,-要聽輔導級的,還是限制級的?」
「每一級都要!什麼都不準給我漏掉!」
恣然倒向沙發,「我每天早上在家工作,中午去菜花吃飯,下午幫忙打雜或在學校繼續翻譯,放學我們就一起回來。」
「原來已經朝朝暮暮了啊!」青豔又捧住心口,一臉神往。
「-連別人的感情生活都這麼陶醉?」
「戀愛是愈多愈好啊!」青豔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常常覺得,我會反戀愛,就是被-嚇到的。」
「亂講!-只是書看太多看壞腦袋而已。」
恣然默然半晌,「日子就這樣過,我們之間到底是朋友還是情人,或其它什麼名目,有那麼重要嗎?」
「那倒也沒有啦,」青豔將下巴支在手心裏,「反正-就是那張嘴最硬,就算哪天披着婚紗、戴着戒指站在姓淵的身邊了,還是會一直強調--請注意,我是不結婚的喔!」
恣然噗哧一笑,「真有那麼一天,我讓-笑死沒關係。」
那樣的情景,她想象不出來。她想起雨莘,和那個已結束的婚姻。還好婚姻已不必是永遠的,所以傷害可以中止。
再怎麼去美化,婚姻還是威權體系的一環,一樣的圈圈套在每個人身上,即使心不在了,繩索仍在。
而雨莘又特別不幸,即使解開了繩索,還是解不開前夫的追纏。
何苦呢?恣然不想套住任何人,更不想被任何人套住。
「説那些反正還太早啦,而且-別想給我跳帶,從你們的第一次開始講!」青豔揮手。
「喂,是-自己老是強迫推銷-的性生活,我可沒有義務跟着口供。」
「-不是説有限制級的好東東可以聽?」青豔才不放過她。
恣然又嘆了一口非常感慨,遇人不淑的氣。
「我們在牀上很相配,這樣可以了吧?」
「當然不可以!相配是怎麼個配法?」
「我們都是冒險性很強的人,所以很相配。」
「喔,這我倒可以想象得出來……」青豔笑得-起眼來。
「真的?」恣然問,「我和淵平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她忽然好奇起來。
「當然像!-是膽大妄為型的,總有一天會搞到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上了牀大概也一樣勇。而淵平嘛……」故意拖着尾音。
「淵平怎麼樣?」恣然忍不住催促,沒去計較她對自己的評語。
「哈哈!就知道-已經在乎得不知所措了!」
「-成語用得很爛。」恣然設法扳回一成,「淵平到底怎麼樣?」
「淵平啊,等-等了十年不止,壓抑過度,當然如長江大氾濫……」
「得了吧!長江真可憐,被-這樣濫用。」嘴裏不屑,恣然的臉倒有些微熱。
「告訴-,牀上很相配,是機率百萬分之一的奇蹟,不了牀絕對也是了不得的佳偶,這是我累積十年的寶貴經驗,免費送給。」
青豔説得擠眉弄眼,但恣然知道青豔是認真的,因為青豔等她找到好伴,已經等得望穿秋水,跟她老媽差不多,無論如何青豔也會給她真心的建議,讓她也能享有青豔所謂的「快樂得亂七八糟的那種快樂」。
奇蹟啊……
恣然想着又勾起半朵笑。
「這是不是表示,-和那個男人,也是牀上絕配?」
青豔紅亮的十指一掌打在恣然肩頭,笑得臉也紅亮。
「死人!」
看來青豔和那個男人真是絕配了。
「你們現在還洗不洗情人澡?」
青豔紅着臉點頭。「他都沒有再提,但有一天我晚上洗澡出來,發現他突然跑來,已經按鈴好久了,我一時高興,完全忘了自己臉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讓他進來以後還聊了天、看完一個節目,直到上廁所照到鏡子才赫然發現。」
「他能讓-忘記那麼久?不簡單。」
「那時候我想再上妝,又覺得那樣太蠢……硬着頭皮出去,結果他不曉得問了我一個什麼問題,我講着講着又忘記自己的臉了。」
恣然在心中大大佩服蕭千為,也謝謝他為青豔所做的一切。
「我……」青豔嘆了口氣,「這種事又發生了好幾次,我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前面就變得那麼健忘……」
恣然暗暗希望蕭千為再接再厲,多多使青豔幸福得什麼都不在意。
「他是用色誘的嗎?」恣然故意取笑。
結果青豔臉更紅了。
就知道姓蕭的不只是用聊天和電視來分青豔的心嘛!
哈哈哈……
還笑別人,結果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對做愛上癮,是不是情人的錯?
若是這樣,恣然覺得自己也有錯,因為淵平絕對也是百分之百地、毫不害臊地迷上她的身體了。
這樣就扯平了吧?她不必擔起害人家睡眠不足的責任。
問題是,每天把淵平給拉回家來,愛過以後還趴在人家身上看書,看累了就熊熊在原位給他睡着,讓他回不了家。
結果是,做事有條理又準備充分的他,找幾天早上沒課時先行回家打包,把足夠用好幾天的衣物都裝箱,還買了菜晚上好幫她下廚。
不出幾個禮拜,他留在她家的東西已愈積愈多--總不好天天把電動刮鬍刀什麼的帶過來帶過去吧?
這樣跟同居有啥兩樣?恣然某天早上吃着淵平煎的法式吐司,自問這個可笑的問題。
可笑,是因為既不想套上愛情的名目,那又管他這種生活方式算不算同居?
奇了,自己在斤斤計較,人家淵平可什麼都沒説。
她可不可以假設,他既然這麼配合,那麼一定也是想這麼做,心甘情願的?
都是小李和皮耶,把她説得像是剝奪了淵平什麼似的,害她無故內疚起來。
她可以一意孤行嗎?理直氣壯地堅持她的活法,淵平想同行就歡迎進入她的生活,若不想也請自便,她從沒要求過什麼。
這樣想可以嗎?
她是覺得這很合理,但為什麼有時享受着淵平的給予,譬如像現在這樣大嚼他趕在上班前幫她做的早餐,她會有那麼一丁點心虛?
這種心虛,又到底是真正心疼於淵平單方面的付出,還是太享受這種寵愛,一心只怕將來會被他給收回去?
總歸一句,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唉,煩喔!當初沒亂愛就沒事了……
恣然笑起來,笑了一半撫着心口,氣息差點哽住。
如果不是淵平,沒有了煩惱,卻也沒有了一千萬種只伴隨他而來的快樂,代價太大了。
這樣一笑,這樣一想,不知怎地就豁然開朗--管它的愛不愛哩,她很快就可以見到淵平了!
精神大振,她打開計算機開始認真工作,進度有如神助。
十一點時準時向菜花報到,直接殺到餐廳裏準備偷吃--她在午餐前得有些開胃菜,很正常啦。
前腳才踏進餐廳,她就差點跌倒。
整個餐廳鬧烘烘的,學生們在排椅子、準備午餐--這很正常。問題是,天花板下垂着數十個花串,還有七彩的各色氣球……
這還不足以讓人倒抽口氣,角落裏不知何時搬來的鋼琴,有個學生正斷斷續續練習着結婚進行曲……
這就太、太、太明顯是在準備什麼了!
她眼光亂七八糟地在廳內轉,立即鎖定全身白色燕尾服的小李和皮耶,兩人正對張大嘴巴的她指着,嘻笑不已。
她走過去,控訴兩人:
「你們兩個!你們要結婚怎麼也沒通知一聲?!如果我今天睡遲了沒來午餐怎麼辦?!」
「-?睡過頭錯過一餐?不可能的事。」小李嘻皮笑臉地在她臉上啾了一吻。
她打他一拳,正中肩頭,力道毫不留情,小李哀叫一聲。
「但我連禮物都沒準備!」她再罵。
「我們誰都沒通知啊!連伴奏的學生都是剛才臨時抓上台的哩!」皮耶一臉得意的神色,「我們就是不想寄什麼紅色炸彈,強迫別人破費,更不想讓自己破費。這樣免費借用學校場地,還有不請自來的觀禮人,又全都是我們最親愛的同事和學生,簡直太完美了!」
「但……」恣然想問他倆的家人,最後決定還是不要在這種歡樂時刻過問私事。「等等!淵平是不是也參與了這個陰謀?」
「他是第一個知道,不過也是今早踏進學校以後的事,-要殺他是沒理由啦。」皮耶説得俏皮。
恣然還是瞪着大眼,小李微笑了。
「-這麼重視我們的婚禮,我們很感動。但-不是對這種事不大在意嗎?」
恣然不禁也要微笑,「説的也是,我幹嘛像是錯過兒子婚禮的老媽子一樣發神經啊。」
她一手同時攬住兩人,踮起腳尖各在兩人臉頰給了一吻。
「恭喜!」她由衷地説,「你們比誰都更適合結婚!」
皮耶的眼睫有些潤濕,「從-口中聽到這話,比誰説的都更讓我高興。」
恣然也覺得眼睛奇異地熱,拍拍他的肩,「好吧,那我幫得上什麼忙?」
「-太遲啦,工作都發派好了,」小李擠擠眼,「-等一下負責幫忙吃就行了,沒有人能做得比-更好!」
恣然再打一拳,三人嘻鬧成一團,直到淵平拿着相機過來。
淵平看着恣然,眼睛移不開。她眼中的光采如此動人、温潤如水--她也如他一樣,被這個婚禮所感動嗎?
在充滿花朵與音樂、笑聲與祝福的婚禮上看着她:心裏的悸動是那樣的強烈……
她可能對這種場合不苟同,但她對小李和皮耶的友情顯而易見,難得的燦爛笑容奪去他的呼息。
他應該羨慕小李和皮耶,應該心中感覺隱隱的酸楚,應該作夢也夢見恣然對他示愛……但他心中太滿,此時此刻的感動太深,他無法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缺憾。
「來,新人和伴娘都笑一個。」淵平舉起數位相機。「這要放上學校網站的喔!」
三人臉上仍大大咧着笑,小李還偷親皮耶。
「喂!誓言還沒説,怎麼就跳到親吻那一步了?」淵平邊按快門邊取笑。
「我們這婚禮哪裏照什麼規矩來了?牀都上了還……」
小李的嘴又被皮耶的大手堵住,「這裏是學校,而且性教育的課都是由淵平來上的,輪不到你,拜託你注意一下好不好?」
「為什麼都是由淵平來上?」恣然很感興趣,大剌剌地盯着淵平看。
淵平臉上的肌肉沒動半分,正經八百的樣子。
「-看看,就是因為這樣!」皮耶指着淵平的臉,「小李來上會口不擇言亂説一通、滿臉興奮嚇到孩子;我來上的話……呃,我太容易臉紅,一定會被學生笑;只有淵平,不管是説笑話、説髒話、説鬼故事,還是上這種內容聳動的課,都可以一張撲克臉,説得別人都笑死或嚇死了,他老兄還是那種別人好像少見多怪的表情。這是多高的天賦啊,他天生就該當老師的!」
淵平微笑了,這又是他另一個招牌表情。恣然點頭,「沒錯,他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淵平是有些赧然,但自己的臉的確是屬於温吞型的,他又有什麼辦法?
「老實説,-也差不多,你們兩個好像。」皮耶又説。
淵平看向恣然,她半笑不笑地提起一道眉,「我是常常一臉無聊、無所謂的樣子,我朋友都這麼説。」
「在我們的婚禮上還一臉無聊?請-振作一點。」小李指她鼻尖。
淵平仍看着恣然。他們很像嗎?愈來愈像嗎?
他喜歡這個念頭。從高中的時候,他就覺得她的表情很讓人印象深刻,同時是温和與固執,面對世界坦然無懼,看到可笑或可悲的事不是激烈情緒化的反應,而是鋭利又不失平和的剖析。
他悄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她轉眼看他,仍挑着眉。
他微笑,「婚禮再五分鐘就開始了,結束後就是喜酒大餐。」
恣然眼一亮!三個男人都笑了。
啊,她還有太多、太多可愛的地方,他大概是永遠也學不來、做不到的。
但這是最好的理由,讓他守着她,不是嗎?
恣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婚禮。
在場的孩子比大人多,笑聲比音樂多,而新人之一很不客氣地趴在伴侶肩上大哭特哭。
一開始時孩子都滿安靜地、好奇地睜着大眼直盯舞台上的兩位新人、伴娘與伴郎,還有老林老師唸誦宣言--不是對新人都是男的好奇,因為他們早習慣兩人是一對的事實了--而是對這麼新鮮的婚禮好奇。
説起來新鮮的地方還真不少。因為小李和皮耶念念不忘生活就是教育,所以開頭先請教音樂的秦老師講解結婚進行曲的來源,接下來老林講完宣言,皮耶用法文複述一次,小李又用英文複述一次。
「李全希與皮耶?強斯,情投意合,結為連理,由林津生及其它朋友作證,兩人真心真意,今後將共同為這份婚姻而努力。」
而宣言之後,由兩人互換誓言。這兩篇誓言又和法院證婚或西式基督教傳統的誓言沒有半點關係,是兩個新人自己寫的。
「我的愛,」皮耶的法文非常低沉動人,「我不知道歡笑可以多麼快樂,直到我遇到了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真正的當我自己,不必再假裝、不必再害怕有人看透我、不必再身處人羣卻感到孤獨。
「從今天開始,我可以大聲向所有人説,你是我終生的伴侶!天地都看見了,我們的大小朋友也都作證,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孩子們都聽得直點頭,足證法文學得相當不錯,老師們也都十分感動,有幾個甚至眼眶都濕了。
接下來是在美國長大的小李,用純正美語笑着道出,語驚四座:
「皮耶?強斯,你是我的弱點、我的冤家、我的剋星。我一定是前輩子造了很多孽,這輩子才會被你迷得頭昏腦脹,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説得像在抱怨一樣,聽得大家下巴都掉下來,他卻旁若無人又繼續:
「愛上你是我倒黴,愛上我卻是你更大的不幸。從今以後,我絕對不讓你有一天好日子可過,天天嘮叨你、夜夜糾纏你、生活中每一細節都要強迫你和我一起分享,走到哪裏都要讓別人知道你身上貼着我的標籤,你完蛋了!皮耶?強斯,我的愛會同時是你的天堂和你的地獄……」
大家愈聽愈覺得可怕,面面相覷。皮耶卻忽然放聲大哭,死命抱住小李,哭得震天價響毫不害臊,哭得寬肩一聳一聳的,而小李也不禁淚流滿面。
眾人這才像頓悟了什麼,有的拍掌,有的孩子笑成一團,秦老師和教育兒之道的梁老師兩個女人跟着哭起來。
恣然從來沒有聽過像皮耶這麼温柔、或像小李這麼深刻的愛情宣言,心中有什麼翻轉過來了,眼前世界似乎亮得炫目,身子悄悄被淵平擁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