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二的假期一到,我就跑到小姨的新娘攝影店去幫忙了。儘管我媽拿着飯勺跟在我身後大喊大叫:你要是再跑到你小姨店裏去,別説我把你的臉拍平,然後再抹上水泥安上馬桶。我揮了揮手,抹了抹一嘴巴的油,跟老媽説,就算你坐在馬桶上大便,也無法阻止我前去學習化妝的腳步。
事情是這樣的:一放假,最好的姐妹倆都去了別的城市,分別是大連跟長沙。只有我耗在原地不動不説,還被老媽提着耳朵去補習班,話説我老媽那不是一般的人,在我數學成績慘到只有28分的成績面前,老媽那叫一個神氣,本來我還哭鬧着説我們班那誰誰去了香港,那誰誰去了海邊之類的,我媽説那你也考個全班第一啊。明年高考,你要是考砸了我就去買農藥,考得慘就全部喝掉,考得一般你就喝一半,過半個小時自己打120去醫院,考得好就把電腦從樓上扔下去,砸死人我撐着。我聽了之後,絕對不僅僅是一滴汗停留在額角那麼簡單,甚至在三天之內,我還憋了一口氣要給老媽點顏色看看,但在第三天我還是沒出息地趴在桌上睡得口水四處橫流,被補課老師叫醒之後還發了一次飆,最後被驅逐門外。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學習不行就是學習不行。好在我並不認什麼死理,既然不能立刻回家,總要找個地方消遣一下時間吧,又不能跟我那些死黨似的,沒大腦地跑到湖南電視台問人家門衞説請問我可以要一下王櫟鑫哥哥的簽名麼。於是就去了小姨那兒。當時我小姨見了我嘴巴立刻咧得直直的,那表情明顯就是不歡迎嘛。我沒理會她那套,撒謊説我今天沒什麼事,你教我學學化妝唄。
話説我小姨就是厲害的。
雖然她跟我媽站在同一戰線上,但頂不住我的糖衣炮彈啊。只消我幾句話,她整個人就拜倒在我的牛仔褲下。(汗,我這麼説的時候,青木那小子肯定又一臉幸災樂禍地四處嘲笑我是拉拉了。)我誇獎小姨在審美上造詣非凡,小姨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當然啦!”
“所以教我學化妝啦。”
“學它做什麼,勾引男孩子去?”
“話説我上一個男朋友就因為我臉蛋狼藉才棄我而去的。所以……”
話説到這裏,小姨已經徹底進入教學狀態,很是氣急敗壞地將我一把按到沙發裏,處心積慮地説起來:“女孩子要學會打扮自己了,女孩子這張臉啊,抹多少粉都無濟於事的,最關鍵的是眉毛要好看。眉型定臉型啦,所以女生大半時間都花在眉毛上,眉毛好看,整張臉都會很好看。”
“不是眼睛嗎?我上一男朋友説我眼睛明亮有神。”
“他放屁。”説完,小姨又覺得風格過於粗放,稍稍不好意思了一下,“眼睛只能改變眼神,很刻意的。所以女生什麼妝都可以不化,但一定要把眉峯修好,而且眉毛才是心靈的窗户。性格通常能從眉峯看出來。如果想看起來很穩重,就把眉修平直,多餘的都剃掉,眉尾修尖就可以了。”
“啊!”
“你瞎叫什麼?”
“小姨你太有才了。”
“就你嘴巴甜。”小姨很是陶醉在自己的淵博學問中,笑嘻嘻地説,“等着小姨給你買葡萄吃去啊。”
這並不是關鍵。
關鍵的是,小姨一離開,我立即跑去店裏一新娘身邊,那新娘正糾結痛苦地選着婚紗。她試了很多套,然後還是下不了決心,總是説自己很胖,説要能讓自己顯得瘦點的裙子,要白色的,要有蕾絲的。説這些話時候激動得像是要掉眼淚。我就説阿姨你緊張啥啊。她跟我説,結婚是最正式的事,所以每個走進來的人都很緊張,她們都希望自己是最美麗的,所以,看女人挑婚紗就能知道她們是不是喜歡要嫁的人。我這個人就是精明,緊接着説,那阿姨一定很愛你的老公吧。
是呀是呀。她比我想象還要熱烈的回應。
我説,那阿姨我幫你修下眉毛吧。
我一邊修一邊賣弄我才得來的學問:“我媽説,女人善變的只是臉,男人善變的卻是心,所以,看男生要看心不看臉。”
阿姨先是嗯嗯了幾聲,之後一下就炸開了。
“啊啊,你給我修的這是什麼眉啊!”
我低頭一看,我一不小心把阿姨的眉毛弄光了。
那個下午,那阿姨把小姨的店鬧得雞犬不寧。
而我則在眾人雞飛狗跳之時悄悄溜走,然後我就碰到青木。他挺大一人,居然一本正經地跟三個小朋友玩兒撲克。後來他贏了一局,非朝小孩要棒棒糖,小孩不想給,他居然還動了手。我特看不忿,那麼大人,再怎麼説也十八歲了,成年了吧,還跟小孩子動手動腳,人品也真是太濫了吧。
就這樣的人,在學校裏還被評為校草呢。
真不知道那些沒長腦子的女生是怎麼想的。
原諒我,剛才我説那句話時忘記了一點,就是沒長腦子的女生是沒有思想的-
二]
並不是對他一無所知。
之前多少還有些耳聞的。
聽説他換女朋友像換衣服一樣勤。
我也跟死黨在校園裏偷偷跟在他身後打量過,果真還是有些看頭的。值得眼紅的地方也多得要命,好看的眉眼、完美的身材、迷人的笑容。這些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他學習超級棒,學校的體育部長。天啊,老天爺是不是眼睛近視了,怎麼把這麼多好事砸在他身上,還不怕被砸死啊。
所以,叉着腰朝向男生亂喊亂叫的時候,心底還是有些畏懼的。
跟老天爺偏向的帥哥作對,該不會有什麼報應吧。
帥哥果真有些自命不凡的味道,眼也不抬一下就吼:“你誰啊你,多管閒事吧,你。”
“別以為你有錢你學習好就尾巴翹上了天。欺負小孩子就等於你狗屁不是。”
盛夏的陽光明亮耀眼,然後,我當時的眼神要比這眼光好要明亮還要耀眼還要惡毒到使對面的少年渾身燃起火來。
那是一種鄙視的眼神。
但我卻發現男孩子的眉毛還真正視前方的時候,眉峯是在後面一點,然後向上挑,眉尾不低於眉毛最前端的高度,小姨説,這種眉才好看了。就在我陶醉在對帥哥眉毛的欣賞之時,剛才那受欺負的小孩已經擦乾眼淚,朝我投來不屑的一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上帝做證,我的耳朵沒有出現問題吧。
而這還不是最殘酷最糟糕的。
接下來一小孩心事忡忡地説:“女人就是麻煩。”然後轉過身跟身邊的夥伴説,“你回去趕緊把某某某送給你的定情信物送回去。”
我當場就暈掉了。
後來才知道的是:
青木跟這些幼兒園的小孩子關係絕對鐵。
青木抱着胳膊站在遠處,看向我時,臉上一覽無餘那種嘲笑的表情,意思無非是在説“哈,你這個自找麻煩的自以為是的女生”。我當時就被他的那種表情給激怒了,於是大步衝過去。抬起手就是用力地一甩,青木並沒有躲開他的臉,而是微笑着伸出一隻手架住了我舉起的巴掌,臉上的嘲弄意味更濃,周圍的小朋友都聚精會神地凝視着我們倆的舉動。在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錯覺我是王子公主偶像劇裏的女主角,不管怎麼説,畢竟吸引了這麼多小孩子的目光,放別人身上你們行嗎?哈哈哈哈——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青木張口説話了,他這人説話要是不噎死人好像就配不上他的名字似的。
“你是不是跟其他女生一樣,是為了故意接近我,才要扇我巴掌的,以此引起我的注意。”男生的一雙桃花眼朝我眨了眨,“要是這樣的話,我奉勸你還是斷了你的念頭吧。”
“啥啥啥?”我癟了癟嘴,“阮青木,就你這幾分姿色還想勾引我。啊——呸——”
青木若有所悟地突然狂亂地大笑起來,惡毒地抬起手指着我,清俊的臉龐上,嘴角微微上揚,這副賣相要是給那些花痴女生見了,非鼻口噴血不可。可我一鋼鐵少女怎麼能隨意噴呢,以為自己帥就了不起啊。我驕傲地仰起了下巴,臉上一副倔強的表情,意思是,我就不噴,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那小子不淡不鹹地説了一句話,極盡挖苦諷刺的:“哦,你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謝曉燕嘛。”
哦哈哈!!!這是我內心的真實寫照,阮青木居然能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他可是一向的目中無人呀。而恰巧我可沒像那些沒有臉皮一樣的女生跑去跟他表白什麼的,難道是説他早就偷偷在暗中注意我了?心花怒放的本尊謝曉燕正在得意忘形之際。該死的青木又説話了。
“你傻了吧唧地笑啥啊。“
我剛想要反駁,卻被男生的一句話搞噴了。
我是真的噴了。
“全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你謝曉燕跟段飛飛搞斷背。”阮青木甚至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你只對女生感興趣。”
看着面前這張邪惡的臉,我真想把含在胸口中的一把血,噴在他的臉上-
三]
咳咳咳,必須讓時光倒流才能説清楚這件事。
叫做張一朋的男生在高一開學就追求我來着。話説張一朋跟阮青木比起來也是絲毫也不遜色的男生,生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蛋不説,光是驕傲到讓人想去死的物理成績就讓多少媽媽級的老女人蠢蠢欲動了。其中就包括我媽。我媽在得知張一朋追我不止一個星期的時候,當然,那個時她也知道張一朋已經因為獲得物理奧林匹克大賽金獎被保送清華時才説,那可是一個金龜婿呀。你這傻丫頭,趕緊答應下來呀。我當時滿眼星星狀看着我媽,我覺得我媽媽抽了,而且抽得不輕。
我本來是不討厭張一朋的。
甚至有點喜歡。
那個男生,給人的感覺永遠是鶴立雞羣,但卻不特例獨行。頭髮的長短永遠不會引起老師的注意,造型卻標新立異;着裝永遠不會被冠之以“奇裝異服”的罪名,卻旗幟鮮明。
最要命的是這個人做事的確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在升入高二之後,我覺得張一朋這個人瘋了。他來我們班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熟絡,跟我親朋好友們混得一個比一個鐵。每天跟蹲點一樣在放學時守候在我班門口,卻是很正式地説:“謝曉燕,我可以送你回家吧。”
在最初的十幾天裏,我都是很臭屁地揮了揮手,那叫一個灑脱:“我對你沒興趣。”
張一朋就這點煩人。
卻也是這點成就了他。
臉皮厚得跟城牆一樣,第二天照例恭恭敬敬地守在門口。到最後我的死黨之一段飛飛實在看不下去了,斷然拒絕了我要求她陪我一起回家的請求,轉而換上一副媚笑的表情朝向張一朋:“從今兒起,我可就把我們家小燕子交給你了。要是照看不好,別説我拿你是問。”
我咋越聽越覺得段飛飛這話跟從妓院老鴇嘴裏説出來的一樣。
我承認我一時動了色心,被張一朋那小白臉給迷惑了,就想着,要是跟這樣的男生牽手,總歸不會是件特別噁心的事吧。畢竟張一朋是那種乾淨、清爽的男生。況且表人才。帶回家我老媽還不笑開了花。於是我就踢了踢地面,很無所謂地説着:“我們先談倆禮拜吧。不行就分。中不?”
結果我第十一天就踹了他。
或者説,我被張一朋踹了。無所謂你們怎麼説,總之就是我們倆怒火中燒地宣告拜拜了-
四]
導致我們倆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吃西瓜。
實際上“吃西瓜”事件時是所有矛盾的一個臨界點,就算不是因為“吃西瓜”鬧了彆扭,也會因為諸如“穿鞋子”“喝飲料”“剪頭髮”之類的事翻臉。總之,當我跟張一朋在一起之後,我就發現我們倆是格格不入水火不容的兩個人。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全然不同。
衣:我討厭一成不變的白襯衣配上一條深顏色的裙子。一旦有機會,我就會從上到下把自己弄成一隻火鳳凰。在瞭解了我的如上秉性之後,張一朋一頭黑線地跟我説,你怎麼把自己打扮成一隻火雞了啊。可是,我委屈地低下頭,眼淚在眼圈裏轉了幾圈就沒了,我處心積慮打扮成這樣是為了讓他看呀。他這人還真是沒有欣賞眼光。
食:他帶我去看電影之前,我們倆一起在大街上覓食。這個男生眉開眼笑地跟我推薦四川米線,我卻堅持着要吃水煮魚。隔着一個碩大的盆子,以及升騰起來的帶着辣味的蒸汽,我看見男生一張既糾結又痛苦的大紅臉。他不斷地吐着舌頭,朝我幽怨地看來一眼。切,我實在是無法容忍一個男生連這點辣都受不了。其實,帶他來吃水煮魚是想他能跟我有一丁點共同的口味哦。
住:這個這個暫時好像還沒什麼好説的。不過要是讓文質彬彬的張一朋看見我跟牀上就像是八爪魚一樣的睡姿,一定也會瞠目結舌吧。我媽卻常常誇我説,我睡覺的時候都在做瑜珈。
行:出門我愛坐電車。我愛走路的時候望着天,要是看到路上有個易拉罐什麼的,我肯定要一腳踢飛。張一朋苦着臉看我的樣子,然後癟了半天嘴巴,還是開口教訓我起來説,女生這樣很不好的。我一頭霧水説怎麼,他説你走路就該有走路的樣子。我納悶地看着他問,走路是什麼樣子。然後張一朋就在大街上給我做示範女生怎麼走路,他走得非常標準,就跟軍訓的時候走正步一樣。不過我看着覺得好笑,就張開血盆大嘴哈哈笑了。張一朋回過頭,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朝着鮮衣怒放的本少女露出了窘迫的笑。搔搔腦勺説:“好像我走的這幾步很噁心啊。”
張一朋這個人,唉,再往下説,我就生氣了。氣得臉色鐵青,胸口發疼。
原來他出眾外表和標準小孩的掩飾下,跟其他男生明顯沒什麼兩樣呀,甚至比那些直來直去的男生還要叫人討厭。
黑漆漆的電影院。
正前方的大屏幕上,帥氣的男主角被惡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那耳光甩得可真用力啊,他嘴都出血了。他就那樣歪着頭,一動沒動,我正在想接下來他要不要反手給扇他耳光那女的一巴掌時,就感覺到黑暗中,飄過了一片黑雲,張一朋扭過臉看着我,模糊的光線之下我能看清他灼灼的眼睛,那種看人的眼神讓我聯想到熱帶雨林裏某種野獸獵殺動物時的眼神,果然,不一會兒,張一朋就把潮濕的嘴唇湊了過來。
有點鹹。
像是海邊的味道。
我用力地把張一朋推開。
黑暗中,他很受傷地看着我。
我什麼也沒説,起身走出了漆黑的所在。走出門口,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電影院門口的水泥台階上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其實,我也説不清楚為什麼。只是,張一朋真的跟所有男生一個模樣,只是貪戀我的好看而已。段飛飛這方面是老手,她老跟我説,要讓男生覺得你深不可測,讓他們對你保持持久的新鮮感,要不然,他們一旦膩了,就會立刻踹了你。
張一朋也跟着跑出來,從背後抱住我説:“對不起。曉燕,我再也不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了。”
男生憂傷的聲音在這潮濕的夜色裏更顯悲涼。
我轉過頭看男生好看的臉,什麼都説不出來。
接下來就是吃西瓜事件了。
第二天,張一朋打電話説要來給我道歉,叫我在樓下等他。然後,我就穿睡衣沒梳頭髮蹲小區外面抱着西瓜啃,他跟他一個兄弟一起來的,看到我這副樣子,他都瘋了,他都恨不得挖個坑把我埋了。
他就喜歡我這張臉。
他覺得我那個動作吃西瓜丟他人了。
他卻不知道我是吃給他看的。
還有就是,他連我那一面都看不下去,以後更沒的説。這個我心裏比誰都清楚。
其實,到那為止,我就想跟張一朋説拜拜了。就算他長得好看又怎麼樣,就算他學習成績很好,也提前保送了大學,可是他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
當然前提也要好看,但要狂亂不羈的,要不拘一格的,要特立獨行的,要奇裝異服的,還要跟我一樣愛吃水煮魚……
而這個時候,阮青木就闖進了我的視野。
其實,是在我糾結得一頭黑線的時候,死黨段飛飛指認給我看的。他説就那一身黑衣服,腦袋上的頭髮都翹起來,跟《閃靈二人組》裏的銀次一樣的那位,就是我們學校的迷倒眾多女生的絕對黑馬王子——阮青木。
我看了一眼。嗯,的確是黑馬王子。
皮膚黑黑的,跟張一朋要站一起,那就叫黑白二人組了。
張一朋就那會兒又來找我。
我跟段飛飛在化學實驗室裏。因為我們倆是這一科的科代表,有實驗室的鑰匙,經常是有了委屈事要躲在這裏説説話交交心之類的。當然齷齪事也不是沒有做過,比如跑到這裏來燒日記煮方便麪什麼的。所幸全部躲過了老師的法眼,所以,到現在鑰匙還掌握在我們倆手中沒有被收回去。
我一臉驚恐地看着段飛飛:“他又來了。我今天就要跟他説嗎。”
段飛飛搖了搖頭:“我有一個讓他死心的辦法。”
“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段飛飛已經把爪子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櫻桃小嘴也湊過來,狠狠地吻住了我。我完全沉浸在這猝不及防的轉變之中,慢慢鬆弛下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品嚐分辨着男生的吻和女生的吻有什麼不同。
而虛掩的門口正站着目瞪口呆的張一朋。
他的臉上瞬間泛起了濕漉漉的光芒-
五]
接下來的對話充滿火藥味。
張一朋居然沒出息地哭了。
“你跟段飛飛搞斷背。”
“就是啊。”我驕傲地仰起了下巴,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欠揍,可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果然我刺激到了張一朋,“你要不要拍下來哩,好四處去説我的醜聞。”
“你……”
段飛飛這時來了句更狠的:“張一朋你也不傻,你也知道,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你喜歡的女生寧願跟我親嘴,都不想跟你接吻的話,你在大家眼裏也太沒有魅力了吧。”
張一朋走時的最後一句話是:“謝曉燕,算你狠,你活着就是為了傷我的,不把我傷得體無完膚,你都不是謝曉燕啊。”
至此,我開始臭名昭著,甚至連阮青木都有所耳聞。
我是很期待自己被青木所知道的,但絕對不想是這樣的方式。
唉——
就算我再驕橫跋扈,在這一點上,我做得還真失敗呀-
六]
時光倒流結束。
我現在對着阮青木的挑釁,理智告訴我,不能在這種男生面前發飈,因為我很清楚,阮青木發起飈來,我肯定無法收拾局面。再説,萬一飈大發了,以後還怎麼有臉面再跟他拍拖呢。
於是,我忍了。
何況,為人所不齒的是,我的確是非常花痴地跟蹤了人家,才知道他貌似這一段時間每一天都來市郊的這所孤兒院。再不乖乖認輸的話,一會就會馬腳大露,難道還要被這小子指到我的鼻子上來。
我掛電話給遠在長沙的段飛飛:
“嗯?”我皺緊了眉頭,“實在搞不懂阮青木那小子搞什麼飛機。咋跟孤兒院那些小孩關係那麼好呢。”
“指不定他就是跟那裏長大的,也説不好呢。”
“哦。”
“就跟當初張一朋要追你時,先擺平放倒了我一樣。”段飛飛可能也覺得自己剛才這句話有點色情,所以不好意思地頓了下,“所以,你也得從那些小孩子下手。對他們要温柔一點。”
接下來就是段飛飛這個心理學家對兒童心理惟妙惟肖的分析。比如説,你可以去那找小朋友聊天。
我一頭黑線,跟那麼大小屁孩有什麼可聊的啊,我跟他們聊帥哥,他們能有感覺麼。
段飛飛電話裏的鄙夷口氣噼裏啪啦地吹在我的臉上:總之,他們説什麼,你就要應和什麼,哪怕你知道他們説得荒謬也要聽,然後他們就會説很多東西出來,其中很可能就包括你想知道的重要信息,而且要做出覺得他們很高明的樣子。最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跟小朋友爭吵,這樣你才會得到小朋友們的高級評價。
放下電話,一個非常膽大的主意跳了出來-
七]
我帶着一堆糖果去了阮青木常去的那所孤兒院。
在乘電車前往那裏的路上,我一度有種感覺,覺得我的哪條神經搭錯了線。
心裏想着,最好不要叫阮青木那小子看見我用這副下賤的模樣,跑去套那些小朋友的口風。
我儘量把自己穿得花枝招展,看起來像一從卡通片裏跳出來的小姑娘。結果我下車就被震撼了。
孤兒院的門口三個小孩正在玩沙子。
我笑容滿面地走過去,就聽見身後響起了一個十分討厭的聲音。
那個小孩操着奶聲奶氣的聲音叫了我一聲:“阿姨——”
我當時鬱悶得那叫一個想噴血啊。
不過想了想我肩上承擔的巨大責任,才又端起笑容來,彎下腰説:“有什麼事呢。”
小朋友指着我手裏的糖果:“糖果。”
我點點頭:“嗯。”
見我反應如此平淡,小朋友很是不滿,翻了翻眼皮繼續問:“好吃嗎?”
“嗯。”
“那我能嚐嚐麼。”
我無語了。
那孩子徑自從我手裏抽出一支跑遠了。而這個孩子就是後來對我幫助極大的清仔。暫不説他,那裏還有三個玩沙子的小孩呢。其中一個孩子直接接糖,然後跟我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説謝謝,另外一個小孩生性膽小怕事,以為我是壞人,所以拒絕吃我的糖果,但又特別想吃,所以眼神掙扎地看着我吃。最牛的小孩立即轉身去了一旁的便利店買回來糖跟我面對面吃。
現在小孩也太拽了吧。
我氣不打一處來,就跟他們對着吃上了。
結果那次我一點重要信息也沒得到-
八]
長話短説,第二次再去,我們就熟了。其中一個小孩告訴我阮青木是這裏的義工,上學的時候是每個週末過來一次。假期時,要是沒什麼事,基本會常常過來,給小朋友們輔導一些功課,閒暇時也跟小朋友玩玩遊戲什麼的,這就是我上次見到阮青木鐵着一張臉跟小朋友較真的原因所在了吧。
忽然覺得自己狹隘起來。
有過一瞬間的恍惚。
夏天的白光照耀在每個小朋友的頭頂。
像是一個個美麗的天使。
而阮青木就是守護這些天使的神。
我跟孤兒院的領導申請要來這裏做義工。這樣我就不可避免地跟阮某人成為同事。哈哈哈哈——既然成為同事,就肯定會有摩擦啊,既然有摩擦,就一定會有火花啊,既然有火花,就一定有機會成為熊熊燃燒的愛情之火啊。我想越越美,腮幫子都樂腫了。
可是卻事與願違。
事情是這樣的:領導認為我作為女孩子,更具親和力,更應該負責跟小朋友玩,而阮青木有威嚴,更適合做老師。我搶走了他的飯碗,他對我更是橫豎都看不上了。最恐怖的是,他這小子竟然以權謀私,指使幾個小朋友故意跟我做對,快把我鼻子氣歪了。
和大家一起遊戲的時候,清仔老是站在遠處冷冷地看着。
我有很多次都想邀請他一起來玩,結果不是被白一眼,就是被打掉我伸過去的手。有一次我跑過去抱他回來,他甚至咬了我一口。
咬到我的胳膊淌血。
而阮青木看到我的狼狽模樣居然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盡説些你別枉費心機了、你不可能收服他之類的風涼話。
孤兒院的李主任跟我講,清仔是被父母拋棄在這裏的,而且還有非常嚴重的心臟病。
跟其他孩子比較起來,清仔就更顯可憐,畢竟其他小孩還可以在一起玩兒,他們童年少了來自父母的愛,但畢竟有同伴之愛,白天的時候可以在一起玩耍歡樂,而清仔好像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活在黑暗之中。
不想他再這樣,想讓他融入到集體中來,想看到他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好看的微笑。
就這樣,我一次次受挫,但也堅持着一次次跟清仔溝通,希望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夏天過去了,連蟬鳴的聲音也消了。空氣逐漸涼了下來,我給清仔買了秋裝。就是那天,他朝我點了點頭,對我邀請他跟大家一起遊戲的意見表示同意。我高興地走過去牽手,卻遭到了他發瘋一般的拒絕。
我看着他眼神中的驚恐不明所以。
“清仔,你怎麼了啊?”
我緊緊攥住清仔的潮濕的小手。
“上次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是這樣牽我的手,最後不要我了。”清仔的眼睛裏蓄滿了翻湧的水光。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把將清仔扯進懷裏。
“清仔是好孩子,沒人會不要你的。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嗎?”
“阿姨——”清仔叫我,這孩子也真是的,又這麼掃興,我好不容易醖釀好了感情準備大哭一場,他這麼一叫,我的興致減了大半,“阿姨——你別哭了。等我以後長大了,我要當科學家,我要發明一種粘粘紙,把我喜歡的人都粘在一起,怎麼也分不開。”
結果我哭得更兇了。
虛掩的門外,站着一身黑衣服的男生,淚光盈盈地望向這裏。
他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而是輕輕合上了門,轉身離開-
九]
那天,阮青木主動在孤兒院的門口等我。
我走出門口看見他時,他朝我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
“我可以載你回家麼。”
我當時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而身後響起了一片把天都要吵開的小孩子的喊叫聲。
“坐上去坐上去坐上去!!!”
我的臉飛快地紅起來。
阮青木伸過長長的手臂,一把拉我過來,悄聲説:“快哦,別叫小朋友們看笑話了。”那聲音温柔得如同一場海嘯,在瞬間將我吞噬。
“阮青木……”
“什麼?”
“你為什麼要去那裏做義工呢。”
“我啊,説起來,我也算是那些弟弟妹妹的親哥哥呢。因為我小時候就是在那裏長大的呀。孤兒院是我的家。”他語氣裏滿是驕傲,完全沒有自卑的意味,然而話鋒一轉,“那你呢?”
“我……”我的臉再一次不爭氣地紅起來,其實我完全可以説很多話,或者編撰出更完美且合理的藉口,用來昇華我的人格,可是我卻那麼沒大腦地説了,“因為我喜歡你。”
“哦?”
更沒有大腦的補充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我想接近你,跟你做一樣的事。”
比糖果還要甜美的秋天。
“我要加速了哦。”
“呃?”
“所以,請你……”想象得到,阮青木説這句話時壞壞地笑,“……摟緊我的腰。”
單車壓着一地落葉朝着漸漸模糊下來的前方飛快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