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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女不歡

    何不歡不禁打個寒噤,道:那麼,你殺了很多人?

    亞馬道:當然,天下還有比殺人賺錢,更便宜、更舒服的工作麼?

    何家兄妹面面相覷,不會回答。

    亞馬嘆口氣道:你們兄妹倆出身豪門望族,雖然練成了一身武功,也經歷過大難,也知道江湖上不少事,但終究缺乏真正經驗,我的事説了你們也不懂

    這幾句話聽來他似乎未醉,但他接着竟自放開喉嚨唱歌,又顯得醉態可掬。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是甚麼小秘密?世上除了那黑衣少女以外,還有誰能會得此意?

    若問亞馬醉了沒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那少女何不歡扶他回房之時問他醉了沒有?他也回答不出。

    不過他卻沉迷於她身上的香氣,以及她富有彈性充滿誘惑的肌膚

    可惜路程很短,很快就回到房內,和衣倒在牀上,發出鼾聲

    何不歡伸手入懷,已經觸摸到那柄小小的毒劍,她只要輕輕的割破他一點點皮

    但是她不敢動手,這個人到底醉了沒有?

    而他躺下的姿勢雖是那麼的撩人卻又是那麼的無懈可擊似乎隨時可以像豹子一樣的彈起反撲!

    呆望着他那天生英鋭挺秀的氣質,他那健康卻不粗壯的軀體,他那大大張開的雙腿,中間有豐厚飽滿的賁起

    想起昨日在林中,一場抵死纏綿,欲死欲仙的滋味,何不歡霎時臉紅心跳

    但是她仍是不敢出手,她沉默地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嘆口氣,正要頹然退出房間,忽聽他在夢魘:不要走

    何不歡的腳,竟像是被釘在地板上,再也拔不動了

    過來來呀!

    何不歡一顆芳心怦怦亂跳,這不就是他們約定好的計劃麼?

    他們約定好要找機會灌醉他,再由她去接近他

    何不歡終於一咬牙,先去關好門窗,再回到他的牀邊

    一下子就被他攔腰摟住

    一下子就被帶得仆倒在他身上

    一個熱烈的吻就已將她的嘴堵住

    他那隻該死的手,不知道按住了背上甚麼穴道?令得她全身痠軟無力

    那該死的另一隻手,已飛快的剝光了她的衣物

    她的頭髮間還有一支淬有巨毒的髮簪,只要在他情慾最高亢時,刺破他一點點皮

    但是幾次想動手,卻總是下不了狠心

    不知他是有意無意,他將她的雙手大大地推到兩側去。

    雙腳又被他排在外面,她被死死地抵在牀上,接受他那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攻擊,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很快地,她又被推上了歡愉的高峯。

    再怎麼也會耐不住的呻吟,終於爆發幾聲尖叫

    終於徹底崩潰

    除了努力喘息爭取空氣,她幾乎已無法思考

    門開了,何不凡進來,冰冷的長刀,刀鋒抵在她胸口,抵在她那高聳的雙峯上

    何不歡從甜美的夢中醒來,尚未見到那可怕的刀鋒,就已發覺那匹種馬已經不在

    枕上仍有他粗獷的氣息,胯間仍有他穢物殘留

    一陣甜蜜與幸福又湧起,卻又一躍而起,心中喘喘難安

    何不凡用咬牙的聲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很狂、很放縱?

    何不歡承認道:他實在太強了,我忍不住。

    何不凡冷笑道:怎麼沒有下手?是沒有機會?還是捨不得?

    何不歡嘆道:我怎能捨不得?他不死,我就得死

    何不凡嘆了口氣,長刀收起,道:現在知道還不遲,咱們談談正經事第一、我找機會近身刺殺他的機會不大,一擊失敗就永無機會。第二、用迷藥亦十分困難,你看見沒有?他雖然醉眼蒙朧,但同一壺的酒你我不喝他絕不先喝。第三、他對你雖然很有意思,但他仍然不讓你有任何下手的機會

    何不歡道:這種人誰能暗算他?唉!這匹種馬當真名不虛傳,他簡直不是人!

    門窗全都緊緊關閉,但銀燈未熄。

    燈光照見牀上的這個赤裸人體,雖然躺着仍然看得出那她雙肩瘦窄,胸前雙峯高挺豐盈,腰很纖細靈活

    而最突出的不是她如畫的面貌,亦不是白皙肌膚,而是渾圓修長的雙腿交接之處!

    任何女孩子有這麼一雙性感的長腿,絕對可以顛倒無數男人了。

    何不歡的躺姿很誘惑,尤其雙腿相併微曲,那是一種令男人爆炸的姿勢。

    何不凡亦很年輕,全身只有左臂有布扎着,身體其餘部分仍舊是個十足健康的男人,眼看着她這爆炸的姿勢,他也快要爆炸啦!

    他撲身而上,她卻一滾就跳下牀來,怒叱道:你身上還有傷,不適合做這種事!

    何不凡喘息着道:我的傷我自己知道,不要緊

    何不歡卻匆匆抓起牀單裹住自己,咬牙道:我剛剛才經過一場劇烈的肉搏,我那裏還痛得很,我已經不行了!

    何不凡不得已,只好嘆氣道:唉

    這房間裏安靜了許久,只聽何不歡又道:如果我們任務失敗,回去後,老大會不會也對我們動用家法?

    何不凡道:一定會,任何人都不能例外雖然我們算是最佳搭擋,立功屢屢,但也不能例外。

    何不歡道:我本來已有點興頭,現在好像忽然掉在冰窖裏

    何不凡道:你放心,咱們永遠不許失敗!明天,亞馬一定會變成死屍,我擔保。

    何不歡道:真的?

    何不凡道:你聽過唐天翔與巴洛這兩個人沒有?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億;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今天是小秘密與他約好的日子,亞馬果然來到這片約定好的小樹林。

    樹林很小,小得除了他自己,就再也藏不下別人,甚至如有任何人走近,他亦可立刻發現。

    他在樹林內,以枯樹葉生起火堆

    火舌熊熊噴躍,發出劈啪聲。

    大白天,而天氣也不冷,烤火取暖麼?

    天氣不對,烤東西吃麼?又沒有任何可以燒烤材料。

    他只不過走到一處乾溝,果然見到三塊青石

    他解開褲子蹲下,假裝出恭,卻伸手在青石下摸索,果然找出一個圓形鋼筒。

    旋開蓋子,從裏面抽出兩頁紙,紙上寫得麻麻密密。

    他詳細看了一遍,竟然就已恨得牙癢!

    假裝出恭完畢,伸手一按,鋼筒深深埋入泥上,再也沒有痕跡

    繫好褲子出來,又將這兩頁紙投入火堆

    火光閃亮了一下,那張紙已消失無蹤

    第二張紙跟着飄落火舌中,紙張作最後掙扎,發出一些光亮,然後又歸於虛無

    紙像灰蝴蝶飄飛在天空

    但紙上的字,也就是一些代表冷酷現實的資料,並未化為灰燼消失,而是藏在亞馬腦中

    遠在襄陽城,一個富有又有勢力的秦老員外,一定不知道亞馬這個人,更不會知道亞馬正在想他。

    這份資料供給亞馬多種情事細節,要他設法找出一個殺死秦老員外的妥當辦法。

    如果這秦老員外只是個普通老員外,當然不必多費腦筋,更輪不到亞馬出馬。

    他不是普通人,他姓秦,老員外單名一個烈字,但二十年前的真正身分,是半匹狼端木通。

    這半匹狼可怕得你難以想像,難以形容;不但是第一流頂尖的職業兇手,而且是極陰險淫邪的那種人物。

    尤其是淫的方面,簡直可以形容只要是女人都行。

    總之亞馬這次要去殺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小秘密不惜任何代價,包括一萬兩黃金,包括犧牲自己肉體色相,一定要這個秦烈從世上消失!

    當然這些資料都很詳盡,例如現在改名換姓,叫做秦烈的半匹狼端木通,只有一個兒子叫秦叔泉,已娶媳婦,媳婦也是襄陽人,姓王芳名筱蟬。

    但秦烈本身已經極難對付,平日深居簡出,而又聘請了不少高手做護院武師,這個人確實很難殺死。

    亞馬愈想愈感到險阻,困難重重,禁不住嘆口氣。

    亞馬孤獨清淨地騎馬走了一程,忽然熱鬧起來。

    原來前面的路旁有一座涼茶棚,而何氏兄妹也在涼茶攤喝茶。

    何不歡的瓜子臉溢散青春嬌豔,宛如雨露充足的初夏,芙蓉盛開,既美麗而又充滿誘惑魅力。

    亞馬本來已收繮勒馬,但看了何不歡一眼,輕嘆一聲催馬行去。

    何不凡卻奔出茶棚來,攔住馬頭,道:馬兄,喝杯茶再走反正路很長,遲一點、早一點都沒有分別。

    亞馬道:是麼?你確知前面的路很長?

    何不凡道:漫漫人生路,何處是歸途?你説長不長?

    亞馬嘆道: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人生之路再長,遲早都會走完的。

    何不凡道:正因為如此,有些忘不了、丟不下的,當面不可錯過。

    亞馬想了一下,面上慢慢露出笑容,但眼睛卻顯得更冷酷更明亮,道:好,喝杯茶聊一聊也好。

    茶亭內只有一對可憐兮兮賣茶的老夫婦,此外就只有何不歡,用春花般嬌靨迎接亞馬。

    她親手倒一碗茶給他,道:茶葉是我們自己的,最好的茉莉香片,你嚐嚐看

    亞馬接過茶碗,吸了口氣,道:好香茶碗也洗得很乾淨,謝謝

    他托住茶碗往嘴邊送,但動作很慢,好像怕碗內滾茶溢出。

    忽聽得一聲淒厲驚惶尖鋭的馬嘶,就像是忽然被人砍了一刀那樣的嘶鳴,亞馬把沾到唇邊茶碗栘開,訝道:我的馬,奇怪

    何不凡與何不歡也一齊轉眼望去,只見那馬又蹦又跳,卻立刻又恢復平靜,完全無恙。

    二人又緊急回頭,只見亞馬正仰臉把最後一滴茶汁也倒入自己口裏,放下茶碗,咂咂嘴巴道:果然好茶

    何家兄妹互望一眼,會心而笑。

    何不凡道:馬叫是很平常的事,你幹麼認為奇怪?

    亞馬道:不是馬兒叫奇怪,而是你們轉眼看它之時,有沒有奇怪感覺?

    何不歡搖頭道:沒有呀,我只不過轉一下眼睛而已。

    何不凡突然露出深沉神態,緩緩道:有,我感到有一陣寒冷,似乎是殺氣瀰漫。

    亞馬的手仍執着茶碗,微笑道:那是因為我懷疑這碗茶有問題,我想殺人。

    何不凡心中已經篤定,傲然笑道:你想殺人?不!亞馬,你錯了,簡直大錯特錯;是有人想殺你,絕對不是你殺人。

    何不歡起身退後數步,面色十分沉重,因此使她看起來像一塊石頭,而不再是一朵鮮花。

    亞馬道:難道是你想殺我?別忘記我幫過你忙,救了你妹子。

    何不凡右手已按住刀柄,冷冷道:我不會忘記,因為是我給你機會救她的。

    他沒有立即動手,顯然是在等喝下去的那碗茶藥力化開。

    亞馬似乎不知,開口道:原來那四個蒙面黑衣人,根本就是你安排好的人?

    何不凡道:為了引你入甕!

    亞馬道:不過當時我有兩件事想不通?現在正好向你請教。

    何不凡道:哪兩件事?

    亞馬道:你們為何要苦心積慮,要向我下手?

    何不凡道:因為我們是殺手,有人出錢要我們下手!

    亞馬訝道:是誰?是誰要買殺手殺我?

    何不凡冷哼道:你現在執行的任務是殺手,這句話本就不該問!

    亞馬更是吃驚,道:你們已經知道我是殺手了?

    何不凡道:我們不知道,我們的老闆知道。

    亞馬道:你們的老闆是誰?是不是紅石堡主?

    何不凡兄妹緊緊地閉着嘴,他們仍堅守殺手的職業道德,絕不透露顧主的身分!

    亞馬冷笑道:你們卻應該知道,要殺我並不容易,搞不好會連命都賠進去,所以你們該提高價碼,多要些銀子才對

    何不凡道:一萬兩黃金,你説夠不夠?

    亞馬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道:一萬兩黃金?想不到我還能值這麼多錢

    接着又長嘆道:這倒好,我為了賺一萬兩黃金,答應冒險去殺人,卻有人花同樣一萬兩黃金買殺手要殺我真是身兼殺手和被殺雙重身分,是獵者又是獵物,哈哈

    突然腳步踉蹌,重又坐穩

    何不凡悄悄向妹妹一笑,面有得色,而何不歡的面仍極凝重,對這個極危險的江湖野馬深具戒心,負傷的野獸會不會反噬?

    到底誰是獵物?誰又成為獵者?等到最後塵埃落定才知道。

    亞馬仍然托住茶碗,全身姿勢都很懶散,正如獵取其他動物維生的肉食猛獸,如虎、豹等,面對獵物時往往裝出不注意、不感興趣神態,但眼睛卻鋭利如鷹隼。

    何不歡竟從內心發生驚懼,顫聲道:亞馬,我們除了拼出勝敗生死之路,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亞馬失笑道:不是你們為了一萬兩黃金要殺我麼?

    何不歡道:可是

    何不凡厲聲道:住口,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已經先輸了一半?

    何不歡發抖着道:不是輸了一半根本就完全輸了!

    何不凡咬牙道:不,還沒有,我們還有人

    亞馬終於向何不歡説道:如果你前天問我,便有其他路可走,但今天沒有了,因為你已不能在三十招內把他劈成三截了

    何不凡、何不歡一齊變色,是真正出自內心的震驚!

    這些話本是在夜半無人私語時説的,亞馬怎能得知?

    難道他就在窗外?

    難道那天他就已經起疑?

    既然他知道第一晚對話,第二、第三晚當然也不例外

    而且除對話外,其他的事,他會不知道麼?

    何不歡突然尖叫一聲,道:你偷看、偷聽我們?你不是人

    何不凡立刻恢復冷靜,沉聲道:何不歡,到了生死存亡關頭,還説這些做甚麼?

    但何不凡雙手一分,已抽出那把長達五尺的尖刀,刀身閃耀炫着精光。

    亞馬道:何不凡,你怎麼敢保證今天一定能取我性命?

    何不凡道:我有強力後援!

    亞馬道:強力後援?例如是誰?

    何不歡道:四川唐家的毒藥及暗器手法,天下第一,你大概不會反對,唐天翔這人你亞馬當然聽過!

    亞馬道:原來是他

    何不凡又道:還有一位是近身肉搏的專家巴洛,想來你亦聽過這個名字吧?

    亞馬道:真是他們兩個?我幾乎不敢相信,他們都是當今第一流好手,我不但聽過名字,而且跟他們合作殺過一些幾乎殺不死的人。

    何不凡訝道:你認識他們?

    亞馬道:何止認識,我們根本是仇人,因為他們都認為如果我活着,他們就很不利所以他們都拿我做目標,練成幾種專門對付我的手法!你想,我何止認識他們那麼簡單?

    何不凡忽然面色不對,道:你究竟想説甚麼?

    亞馬道:如果你知道有這種一流好手,把你當作目標,你怎麼辦?除了像烏龜一樣躲起來,就只有想法子找出消滅他們之道,對麼?

    何不歡道:對,當然這樣做。

    亞馬道:所以你很不幸,因為我有一招劍法足足練了一年,只有一招而已,對別人全無用處,但卻是專門對付他們兩人的!直到現在我才證明這一招劍法果然有效

    何不凡道:是嗎?

    亞馬道:你剛才感到殺氣的那一陣,正是我用那招劍法收拾了他們之時,如果你還不信,就看清楚些,或者過去檢查一下

    何不歡幾乎要昏倒,為何如此不幸竟然碰上這種對手?

    現在還須檢查?如果不是出事了,怎麼等這麼久還不按約定的計劃現身動手?

    那唐天翔、巴洛扮作賣茶的老翁、老嫗,扮相肯定是百分之百無懈可擊,但這只是對外行人而言,以亞馬這等頂尖行家,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何不歡用呻吟似的聲音道:亞馬,你為何不出手?為何要説這麼多話?

    亞馬道:因為我要你明白,我亞馬雖然不算是很聰明的人,但你們卻還未有騙得過我的本事

    何不歡回答道:就算騙不倒你便又如何?

    亞馬道:你必須立刻作一個決定,你是要跟我決一死戰?抑是選擇另一條路?

    何不歡訝道:我還有別的路走?

    亞馬道:有,你幫我去殺一個人當然很棘手、很困難,你可能反被他殺了!

    何不歡連想也不想,道:好,我選這條路。

    亞馬聲音冷如冰雪,道:你若不後悔,首先立刻殺死這個何不凡,然後再去結束白衣銀笛申厚卿,你應該知道我平生殺人一定有銀子才肯幹

    何不歡望着何不凡,望着他手臂上的繃帶嘆道:兩天前或許還有一點把握

    亞馬道:你也可以選擇與他聯手

    何不凡立刻接口道:對,我們不但在牀上是最佳情侶,也是殺手界的最佳搭擋,我們聯手完成過多少個任務,我們只要同心協力,聯手把他除名

    何不歡卻二話不説,雙手一分,手中就多出一雙兩尺來長,精光四射的短刀,撲向何不凡,吼道:我當殺手,是你逼的,我跟你上牀,也是你逼的,從現在起,我不幹了!

    何不凡怒吼道:你不信我可以在三十招內,把你劈成三截?

    何不歡咬牙力拼道:你試試看!

    何不凡本以為三十招必可把她劈成三截,事實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她手中兩把鋒快短刀宛如雌虎雙爪,並且到第十五招最危急之時,她忽然施展出奇異詭變手法。

    何不凡不但從未見過,當時甚至還差點送了性命,饒是不死也要負傷濺血。

    所以男人絕對不可輕視女人,只要把她逼到絕境,她一定有些絕招令你瞠目結舌,一但弄不好,你連命也保不住。

    那何不歡突然飛起凌空撲落,很像飛燕投懷,但更像兇猛豹子從樹上撲下。

    她雙刀旋絞幻化出一片精芒光暈,令人目炫神搖,瞧不準她從哪個角度攻入。

    何不凡長刀飛絞,凌厲無比,但何不歡似乎還快了一些,有如勁箭疾射升空,刀光如雪,整個人投入了他的懷中。

    似情人最後的擁抱

    何不凡丟下了他的長刀,輕擁着她,口中喃喃道:好,很好,你很好

    何不歡卻輕輕推開了他,嘆道:你也很好,我會記住你的好

    何不凡深深地嘆了口氣,倒下去了

    亞馬輕輕走過來,輕輕攬住了她

    何不歡卻輕輕推開他,道:我現在就替你去殺申厚卿,然後

    亞馬道:然後去幫我照顧孤兒,抵贖往日一切罪行,還有等我!

    何不歡卻激動地投入他懷中:真的?你真的肯收容我?

    亞馬用力攬住她,道:當然真的。

    何不歡卻又輕輕推開他,道:只要我還能活着回來

    亞馬道:我只要你記住一句話,你就一定能活着回來。

    何不歡道:甚麼話?

    亞馬道:從現在起,為你自己活着,為我活着!

    何不歡向他凝視良久,眸子中現出無比明亮的光彩,在他臉頰上匆匆一吻,轉身飛奔而去

    白衣銀笛申厚卿,的確很難讓人忘記。

    因為他雖是將近四十之人,但清秀瀟灑的風度,會使人覺得他還是翩翩少年,尤其那一身雪白色挺直儒衫,令他在人羣中更為特出。

    但最重要是他的銀笛,近十五年來若是談論起江南武術名家,申厚卿絕對列於前五名之內。

    所以何不歡覺得頭很大,為甚麼連白衣銀笛申厚卿這等人物,居然亦肯做私人保鏢?殺手這口飯豈不是愈來愈難吃麼?

    不過無論如何這人非死不可,否則何不歡便活不成。

    憑良心説,亞馬比白衣銀笛申厚卿可怕得多,寧可跟申厚卿拼一百次命,也不願欺騙亞馬一次。

    秋陽失去夏天光彩,而使人微感淒冷,照在無數盛開的菊花上,好像更寂寞、更孤清,白衣飄飄的申厚卿已經在千百朵雛菊叢中,漫步很久,口中漫吟:

    芳華絕代,漫凌繽紛,欲將沉醉換悲涼,情歌莫斷腸

    不是別有情懷,只是悠閒自在,隨口吟誦

    一股森冷殺氣從樹叢後透出,申厚卿心生警惕,悚然停步。

    這秦員外府中,兩年來平平安安,無所是事,秦烈老員外禮數周到恭敬,酬金豐厚得使人不敢相信。

    但果然很有問題,就有人勸過他酬勞愈豐,危險愈大!

    這一股殺氣,竟是平生第一次,使他心膽微微怯寒。

    他輕輕嘆口氣,揚聲道:這樣也好,橫豎十餘年來還未碰過敵手,該來的就來吧

    何不歡一步跨出樹叢外,右手按住刀柄。

    申厚卿的確很驚異,因為這何不歡雖然美麗得像一朵花,又年輕得讓人難以相信,但那大將之風,絕對假裝扮演不出,尤其那股殺氣,可怕之極。

    何不歡説道:不必多説,咱們無仇無怨,但是今日局面卻註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申厚卿道:你講得很明白,而你的氣度鋒芒亦顯示你很夠資格,請!

    何不歡揚手掣出一雙短刀,刀尖筆直指住對方、心窩。

    殺機瀰漫,森寒刺骨,是生與死之無情掙扎,只為求生存的冷酷天性亦表露無遺。

    何不歡卻道:聽説你的銀笛不但是武林有數奇門兵刀,吹奏時也是天下一絕;可惜我是外行,不然的話我現在的心情真想聽一聽。

    申厚卿卻右手輕握銀笛,一面輕敲左掌,一面隨口吟唱道:

    我有白衣銀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微玉城霞,清影渺難卻,飛絮滿天涯

    他不是説話,不是吹笛,而是吟誦一首詞,其中幾句那孤寂嚮往的聲調神情,使得不甚通文墨的何不歡也深感悵觸。

    何不歡似在沉醉,不由嘆道:好聽得很,還有沒有?

    申厚卿的微笑,好像千百年來獨自行往於荒曠山川大地。

    他道:有,還有

    他又吟唱道:

    難道春花開落,又是春風來去,便了卻韶華?花處春來路,芳草不曾遮

    何不歡道:我雖不明其意,但覺得末後兩句沒有那麼好聽。

    申厚卿道:沉哀悲傷的氣勢果然大大弱了你説得對,不過假如我們繼續吟誦下去,卻把生死決戰忘了,豈不笑話?

    何不歡道:多謝你提醒我,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忘記,因為江湖野馬的名字就足以保證有餘。

    申厚卿驚訝得有一剎那失去了瀟灑風度,問道:江湖野馬?他要你殺我?

    何不歡道:正是!你想想看,既然亞馬叫我殺你,我敢不敢忘記呢?

    申厚卿道:想不通,真想不通亞馬為何要殺死我?

    何不歡道:因為你是秦老員外的保鏢,而秦老員外就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殺手半匹狼端木通!

    申厚卿大吃一驚!本想問是不是真的,又覺得問出來只證明自己更呆、更笨、更傻,嘆了口氣道:這種事誰想得到?但居然給我都趕上啦

    何不歡的雙刀無聲無息由空中落下,宛如電光劃破黑夜長空。

    申厚卿雖然橫笛擋住,但卻被森森刀氣以及強大無匹的勁道,震得立足不穩,在地上連滾十轉,遠達丈半才躍起身,一身白衣染上斑斑泥土痕跡。

    但他根本沒有時間喘息,因為何不歡刀鋒已劈到胸口,刀招全無絲毫花巧,卻絕對能殺人,而且一刀就足以要命!

    這一刀申厚卿仍然及時封住,但當他被刀勢震退時亦已清晰知道,一定逃不過第三刀。

    好鄙卑、惡毒的手段!

    他心中怒罵,説起來何不歡的確卑鄙、惡毒兼而有之,因為她要申厚卿吟誦詩詞,使他殺機氣勢減弱,又提起亞馬和半匹狼端木通使他分心;而就在此時突然出手暗算

    第三刀立刻出現,由頭頂劈落,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威不可當。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衣銀笛申厚卿,竟然走不上三招,由頭頂到胸膛被劈出一道深得不能再深的傷口,鮮血噴濺,把左近好多叢金黃菊花染成鮮紅一片

    何不歡慢慢走出園子,她很想走得快些,但她竟然慢慢走。

    亞馬、何不凡、紅石堡主,甚至申厚卿等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交錯出現,但她現在還追求甚麼?

    爭強好勝,金銀如山,以及醇酒美人,都是一場幻夢!

    因為她小腹的劇痛已變得麻木,白衣銀笛終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他絕對不會死得那麼容易,除非他決定一命換一命。

    何不歡雖然殺了申厚卿,自己卻受了嚴重的內傷

    她很想走得快些,但是終於還沒有走出這片花園,就倒地不起了

    倒在離申厚卿不遠之處

    接着就聽到緊急的笛聲,有人叫道:刺客,有刺客!

    接着就聽到遠遠近近都有緊急的笛聲,都有人大叫着:刺客,有刺客!

    她絕望地想着:我要死了,我再也見不到那匹種馬了

    忽然她憶起亞馬對她説的一句話:從現在起,為你自己活着,為我活着!

    一股迫切的希望,再見到亞馬的希望,由然而生,她還沒有死,她不甘心就此而死!

    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她奮力掙扎而起,一躍登上了高高的圍牆

    一雙温暖有力的手接住了她,何不歡又驚又喜,道:亞馬,是你?

    銀燈下羅帳深垂,秦叔泉忽然坐起,身上雖無一絲半縷,卻好像一點不冷。

    秦叔泉甚至還把被子掀到一邊,於是一個女人赤裸的身子出現眼前。

    肌膚雪白,豐乳長腿,加上眉目如畫,風情醉人的臉孔。

    即使身為她丈夫而且結婚了兩年之久,但這般可喜的妻子,至今仍然百看不厭,更捨不得虛度春宵。

    王筱蟬微微而笑,笑得嬌媚之極,暱聲道:別這樣,連白天也脱光給你看,難道還不夠?

    秦叔泉道:當然不夠

    王筱蟬緩緩閉眼,感覺到他的手已經出動,遍體摩擦揉捏。

    他的貪婪熱情,每次都能使她欲情沸騰,使她盡其所能迎合他,並且自己也得到極大歡樂。

    不過當歡樂過後,王筱蟬卻沉默得近乎悲哀,她顯然有內疚、有羞澀,因為兩年前前她很意外很偶然地得知家翁秦老員外竟然就是半匹狼端木通。

    她的父親本來相當富有,卻花盡家財,務求報復妻子被姦殺之仇,最後迫不得已回到原籍襄陽,卻不料攀上這門親家,因而又有足夠銀子,繼續僱請高手,訪尋追殺仇人

    但命運卻如此奇怪,把她和仇人的獨生子黏在一起。

    每一次當她充滿熱愛激情,而得到興奮滿足之後,她都感到不安內疚

    她應該和仇人之子繼續下去?她為何不把秘密告訴父親?

    今夜秦叔泉已是第三度燃起貪婪的情慾之火,這使得王筱蟬感到奇怪,這男人雖然還只有廿二歲,正值年輕力壯,但何必如此拼命?好像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似的?

    其實他還有幾十年時光,因為她父親已逝世,縱然想把秘密説出亦來不及了,他為甚麼如此亢奮而不知滿足?

    直到秦叔泉終於又一次全然滿足,大量的發泄,頹然乏力伏在她身上喘息,她才道:你一定很累了,為甚麼這樣呢?

    秦叔泉振作起精神,聲音沉重難聽,説:因為我們要小別一陣子。

    王筱蟬吃一驚!道:小別?你要出門?到哪兒去?

    秦叔泉道:我不出門,只不過你換個房間而已。

    王筱蟬綻開一朵美麗眩目的笑容,道:原來如此那也很好,我樂得趁機休息。

    秦叔泉面上沒一絲笑容,繃得緊緊的,道:但你得不到休息,你並非一個人睡而那個人卻不是我!

    王筱蟬笑罵道:你胡扯甚麼?

    秦叔泉嘆道:你要換個房間,而那房間一定要燈燭輝煌,亮到連地毯上的一根頭髮都要看得清楚

    王筱蟬笑道:那要幹麼?

    秦叔泉道:最要命的是你必須一天十二個時辰,脱得精光,全身不着寸縷!

    她忽然跳起,把秦叔泉掀倒一側,道:你你的話難道是真的?

    秦叔泉垂頭喪氣地回答道:當然是真的。

    王筱蟬道:你一定發瘋,神智不清,你真要你老婆在一間亮光光的房間,脱光衣服陪別人睡覺?

    秦叔泉道:跟你睡覺的不是別人是老員外。

    王筱蟬幾乎碰穿帳頂,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如此奇怪不可思議之事必有內情,呱呱叫並無好處。

    她道:你説吧,我聽着呢。

    秦叔泉道:你永遠也猜不到老員外從前是幹甚麼的。

    王筱蟬嘆口氣,道:我不猜,你告訴我。

    秦叔泉道:二十年前他就是天下最有名、最厲害的殺手你知不知道殺手是甚麼?

    王筱蟬道:反正會殺人就是了,你往下説。

    秦叔泉道:他當然仇人很多,雖然他早有佈置,搖身一變,變成襄陽仕紳,但是二十年後還是被仇人找到

    王筱蟬道:是嗎?

    秦叔泉嘆道:申厚卿十天前被殺了,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衣銀笛申厚卿,兩年來見過不少次面,所以秦叔泉説出他慘死之事,王筱蟬不禁悚然,亦不禁惻然。

    秦叔泉又道:打從申厚卿被殺那天開始,老員外就躲到地窖,至今十天之久

    王筱蟬道:難怪這些天都沒見到他

    秦叔泉又道:那個地窖很隱秘,躲到裏面誰也休想找到他,但是他絕對不能一輩子躲着,所以他決定反擊

    王筱蟬道:人家在暗處,他在明處,怎麼反擊?

    秦叔泉道:他原本是天下無雙的殺手,任何躲在暗處的暗殺伎倆都瞭若指掌,所以他找出一個絕妙之計,專門對付這個當今第一流的殺手。

    王筱蟬問道:難道他已查出那人是誰?

    秦叔泉道:還沒有確實證據,但細算天下當今職業的或客串的殺手,卻也只有一個人有本事有膽子接下這件生意,這個人就是亞馬,外號江湖野馬

    王筱蟬悚然動容,道:好奇怪的名號!

    秦叔泉道:也是個極危險的人物!

    王筱蟬大驚道:那麼豈不是我們全都很危險?

    秦叔泉沉重地點點頭,緊皺着眉,看來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甚至重要過美麗的妻子。

    做妻子的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暗歎

    秦叔泉嘆口氣然後説道:單單躲避當然不是辦法,如果有力量反擊的話,躲避更不划算,所以老員外要借你用一下。

    王筱蟬道:你説清楚些,怎樣借法?怎樣用一下?

    秦叔泉道:老員外説,任何打手殺手要有行動,先得了解對方,起碼先照光

    王筱蟬好奇道:照光?

    秦叔泉道:就是先設法看清楚目標人物,以免打錯殺錯人,更進一步就是查清楚對方全家人的一切,包括相貌在內,那個殺手亞馬事先一定設法見過我們全家人相貌,也許包括你

    王筱蟬不由自主地驚啊了一聲,縮起了身子

    秦叔泉繼續道:你又年輕,長得又漂亮,脱掉衣服當然更令任何男人無法不注意所以假使亞馬一揭開帳子,看見你的身體,跟着發現你的身分,就算是木頭人也會驚訝得愣一下。

    王筱蟬內心感到果然理由十足,任何人忽然見到媳婦在家翁的牀上,又是赤條條充滿誘惑力,你想不驚得愣住都絕對不可能。

    秦叔泉又道:只要那殺手驚愣失神之下,老員外殺他就綽綽有餘!

    可是她為甚麼又隱隱感到不大對勁?照理説端木通就算近於禽獸之淫,但也不可能對媳婦有邪念啊!

    只聽秦叔泉又道:這是我們全家生死關頭,他想來想去只好決定這樣做他説當然你起初心裏會不舒服,會很難過,但你既然是秦家的人,為了秦家也只好免為其難了。

    既然身為秦家的人,為了秦家也只好免為其難?你是秦家的兒子,你也只好為了秦家而讓出老婆了

    這話他都已經説出口,自然是經過了考慮,他也已經同意了的。

    她瞪着奇異的眼睛望着他,道:他只要我脱光衣服?他只來陪我睡覺?他不會對我做別的事?

    秦叔泉突然變得鐵青難看,道:做甚麼事?

    王筱蟬道:做你剛剛在我身上做的事。

    秦叔泉咬緊牙根,道: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已經沒有多少精力了就算還有一點這種慾望,他還有三名不比你大多少,也不比你醜多少的女人,就睡在那間保護得很好的秘室外面,他可以隨時去發泄的

    王筱蟬卻仍然不能釋懷,道:如果他一定要我可以拒絕嗎?

    秦叔泉卻閉緊了嘴,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王筱蟬又道:如果我無法拒絕,你會怪我嗎?

    秦叔泉更是拒絕回答!

    王筱蟬終於嘆了口氣,問道:幾時開始?

    秦叔泉道:明天。

    明亮燈燭照亮秘室每一個角落,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赤裸腳板踏上去温暖愉快。

    燈光也照亮王筱蟬嬌豔年輕的玉靨,以及秦老員外紅潤飽滿的富泰相貌。

    他們一定沒有想到秦叔泉,或者故意不去想。

    當然更不知道秦叔泉本來清俊的面孔,現在黑得像炒菜鍋,又呆呆站在黑暗中。

    王筱蟬已喝了五杯甜甜的女兒紅,入口很甜很好喝,喝後勁道頗強,但王筱蟬毫不警戒或後晦

    因為現在她覺得場面容易應付得多,芳心亦沒有那麼難過不安。

    酒的確具有如此奇妙作用。老員外秦烈又替她斟滿一杯,道:繼續喝,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發生後、過去後,才發現並非想像中那麼困難、那麼痛苦我講這些話不知你懂不懂?

    王筱蟬道:我懂,但叔泉從不跟我談這些,他常常還像個大孩子似的

    秦烈舉起巨大的犀角觥,若是裝滿酒至少有大半斤,他喝的是特地從天津運來的玫瑰露,酒力猛烈得如刀子,而酒香中又散發出陣陣玫瑰香味。

    王筱蟬比他更豪爽,一喝就是一滿盅,現在她已幹了九盅,忽然道:老爺,真的有必要留我在此?我入秦家兩年,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房間這麼一個房間,外人能找得到?進得來?

    秦烈微笑道:這房間叫做秘室,普通人當然找不到,但暗殺道好手卻一望而知,尤其

    王筱蟬忽然發覺他笑容中似乎有某種神奇氣概,含藴不肯屈服的驕傲意味,這種氣概最容易使女人直覺感到,並且使她們傾倒敬佩。

    秦烈好像突然年輕了很多,神情以及全身肢體散發出旺盛充沛的精力。

    他又道:亞馬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所以我決定攻擊而不逃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筱蟬道:我不明白,但我感覺得到。

    秦烈眼中閃出仰慕光芒,喃喃道:當年不該叫叔泉娶你,該是我才對

    王筱蟬聽得很清楚,但是自己也不知何故,故意問道:你説甚麼?你自己想怎樣?

    秦烈道:還是談談亞馬吧今天早上我叫你上善護寺上香,目的就是把你送去給他看清楚。

    王筱蟬吃一驚!道:萬一他那時動手怎麼辦?

    秦烈道:絕對不會,何況保護你的七個人都是高手,其中有兩位更是武林大名家,武功比起白衣銀笛申厚卿只強不弱,他們一個是江北八劍之一雨過天青徐浩,他若遇上亞馬,就算最後敗北,也絕非五十招內之事!另一個是江湖十大異人之一神御衞如風,他的鞭子也至少可以拼亞馬五十招以上。這兩人加起來,亞馬一定很難討好。

    王筱蟬問道:很難討好是甚麼意思呢?

    秦烈道:即是多半會敗亡之意。

    王筱蟬道:叫他們找到亞馬直接拼一場豈不是更好?

    秦烈道:不好,如果亞馬完全不分心情況就不相同,我不想做沒有把握之事。而且亞馬若是死於我手底,他絕不敢不服氣!

    王筱蟬酒意一定相當濃,所以態度説話都很隨便,説道:這樣説來我們這場戲非上演不可了?

    秦烈望着她,眼中忽然閃動奇異的複雜的光芒,點頭道:對,戲台已經擺好,角色亦都上了場,看戲的人也都訂了座買了票。

    王筱蟬喝完杯中之酒,道:只不知這一杯已經是第幾杯?

    秦烈道:第十三杯,你居然還未醉?也算得酒量不錯的了

    王筱蟬嬌靨上的紅霞,如果可以刮下來下酒,一定醉死任何酒量最好的男人。

    她的頭微微搖晃着,説道:我想躺下,但一定要脱光衣服?

    秦烈用難以形容眼色望着她,聲音很堅決,道:一定要脱光。

    王筱蟬道:你呢?

    秦烈道:我也一樣。

    王筱蟬道:準不準蓋被子?

    秦烈道:密室很温暖,暖得你蓋住任何東西都會出汗。

    王筱蟬挑釁地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蓋被子我們都不能蓋被子?

    秦烈道:這樣亞馬如果掀開帳子,才看得清楚,才會愣住。

    王筱蟬道:那我躲到帳子裏才脱衣服,好麼?

    秦烈點點頭,扶她上牀,放下羅帳。

    她的衣服一件件丟出來,無聲無息的落在牀口地毯上。

    秦烈忽然一口喝乾滿滿一杯的玫瑰露,然後也脱光衣服。

    帳子裏傳出王筱蟬驚訝的聲音,道:老爺,你好壯健,甚至比叔泉還壯健得多。

    秦烈道:別提叔泉,在這個房間,我不想聽見他的名字,你一定也不想聽到吧?

    王筱蟬神經質地笑道:或者想,或者不想唉!難道連這最後一件也得脱掉?為甚麼一定要通通脱掉呢?

    已經平靜無波住了五天之後,亞馬獨自跑到郊外山上一座寺院善護寺。

    他已經來過三次,每天早餐後獨自悄然來到,在大殿燒香禮佛之後,便繞到寺後一座亭子,倚柱瞑目睡一個時辰左右

    然後回到大殿,再燒香禮拜才離去。

    這一個時辰的瞌睡對他極為重要,因為雖然屋子沒有問題,傭人也沒有問題;但他身兼獵人獵物兩種身分,從無一夜睡得安穩。

    因此他好想念門外有一口水井的那間屋子,還有那個有着悲慘回憶,心地善良的女人小秘密

    這座善護寺的寂靜環境,也能使他稍稍安心,朝拜進香的人不多,除了一兩個小沙彌之外,就根本無人走近寺後亭子,所以他的確能夠在這兒補充不足的睡眠。

    如果有任何問題,如果敵方已相信你某種習慣,則今天不發動攻勢,亦不會遲過明天。

    現在我只是一塊餌而不是獵人更不是沒有生命之險的普通人。

    這時他委實萬分羨慕平凡的人們。

    亞馬啊,你萬萬不可忘記半匹狼端木通乃是二十年前最偉大的殺手,他不但能保護自己,而且還能反擊,你只要有一步差池,就立刻變成路邊的死狗!江湖上沒有人記得你,因為你是失敗者!

    一個小沙彌走到亭邊,他的腳步聲亞馬記得很清楚,知道是左頰有塊淡紅色胎記的小和尚智空。

    以往亞馬不會睜眼,但今天他卻睜開眼睛,道:智空,今天敢是哪一位佛祖菩薩聖誕?

    智空大約十五歲左右,嗓子猶有童音,道:沒有呀。

    亞馬又説道:外面很熱鬧,為甚麼?

    智空道:馬施主你耳朵真靈,那是本城秦老員外家眷來上香。

    亞馬心跳加速不少魚兒果然要上鈎了

    可惜那將是比任何魚都可怕的鯊魚,釣這種魚絕對要小心,一不小心就會被鯊魚吃掉的。

    做了四天餌終於使鯊魚發現,並且過來嗅嗅瞧瞧,目前雖然只是家眷,但已等於靈敏有效的觸鬚。

    只不知這智空小沙彌會不會也變成秦家的觸鬚?

    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來,在襄陽已是有財有勢的秦老員外,他若是想法子使這小沙彌從無害變為有害,一定可以做得到。

    所以他默然而坐,一直等到智空打掃收拾完畢,轉身行出七、八步,才道:智空,等一等。

    小沙彌停步回頭,道:甚麼事?

    亞馬緩緩走近,微笑審視他表情,道:如果來上香的是秦老員外的兒媳婦,我就等一會才走,因為我怕碰見她。

    智空道:正巧就是他的媳婦,老員外和少爺沒來,但家人僕婢卻有十幾個,不像誠心來上香拜佛

    亞馬訝道:不上香拜佛,來幹甚麼?

    智空笑道:像是擺闊其實襄陽有誰不知秦家有錢?

    亞馬釋然一笑,道:既然是他家媳婦兒,我且躲避就是,免得碰上不好意思。

    智空笑笑不解,道:為甚麼?

    亞馬道:你是出家人,告訴你也不打緊,她從前幾乎做了我的妻子,我們曾經見過面,所以還是不要碰見她最好你説該避一避,還是去見她一面呢?

    智空猶帶稚氣臉上露出慎重尋思表情,然後道:還是避一避的好!

    亞馬道:好,但是如果她到處走動,説不定會溜到這邊來,你可要幫幫我忙。

    智空不解道:幫忙?我能幫忙?

    亞馬道:你走快一步到這裏來,陪着我一面説話一面走開人家一瞧我們邊走邊談,以為是寺裏的人,至少也很熟絡,一定不會多加註意,甚至連我的面孔也不瞧一眼。

    智空想了一想,道:對,這個忙我可以幫。

    他拿着掃帚走了,但他幾乎是立刻就跑回來,微微喘氣道:她來啦!

    亞馬立刻起身離開亭子,與智空隨意説着話,由花木扶疏間錯開離去。

    這寺廟後面,到處花木錦繡,寧靜清幽,順腳遊賞一下甚是合理,但亞馬卻不作此想,卻認為她的行動更證實她是觸鬚。

    透過樹影仍可看見一些婢女和幾個家人。

    此時他忽然身子一震,變成木頭人呆立不動。

    智空拉拉他衣袖,低聲道:走吧,走吧,別瞧啦。

    亞馬全然不理,智空一看他樣子就明白了,但他到底太年輕,所以不知應如何勸他才是?

    亞馬的眼睛流露説不出的震驚和淒涼悲傷,如果他看見的人是個陌生人,萬萬不會露出如此扣人心絃的眼神。

    智空惘然嘆口氣,再拉拉他衣袖,如果不是拉衣袖而是用刀子刺他,亞馬也絕對不會躲閃

    第一流頂尖殺手,怎可能露出如此致命的破綻?他究竟看見誰?

    這一次亞馬終於有反應,暗暗長嘆一聲,繼續行去雖是與秦家之人對面交錯而過,但路分兩條,彼此只能隱約看見。

    智空道:你看見她了?

    亞馬道:我看見了。

    智空道:她的確長得很漂亮,人也很好,十分和氣但你最好忘記她,反正世上不論人或事物,都是虛假的存在,時間、空間的不斷變換遷流,使得世間無一物是真實或永恆的存在

    他本來不知應該如何勸解?可是忽然歸攝到佛理,便立刻滔滔不絕,但他卻又知道,愚昧眾生絕非三言兩語就能瞭解明白的。

    亞馬道:佛家認為一切都虛幻不實,可是剛才我明明看見她,你總不能説她是個不存在的虛幻人吧?

    智空微微而笑,態度從容,雖然他只有十五歲,只要不是談論賺錢,鑽營功名以及男女猥褻情事,只要是哲理他就不怕跟你談。

    他道:我佛絕不是教你把活生生的人,硬邦邦的石頭都視若無睹,硬是視為虛無。不,你完全誤會了。所謂虛幻只不過是分析一切人或物直至最後,你會發現那只是有限時空形式中的一種過程或現象

    他們已走到寺門外,亞馬作揖辭別,道:雖然我痛苦尚在,但又隱隱覺得並不是絕路也許有一天我會再來找你,到時望你不吝指教。

    智空反而被他客氣恭敬態度,弄得有點手足無措,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高明見解,剛才所談論的話,在真正佛教徒而言,只是最基本顯淺道理而已。

    縱然不能長相聚,也要長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我們的小秘密

    他在廟裏見到的是誰?是誰能教他那麼吃驚?那麼失神?

    然後亞馬看見一對眼睛,冷酷而鋭利。

    這對眼睛夾雜在幾個香客中,都是鄉下人,外貌衣着親切樸素。

    亞馬知道,當自己發現這對冷酷鋭利的行家眼睛時,那一瞬間自己眼中亦有凌厲光芒。

    所以如果對方是來此找亞馬,馬上就認得出。

    只不知這個假扮作鄉人老頭的殺手,是不是秦家派來的?

    但半匹狼端木通剛派出媳婦觸鬚怎會跟着派出殺手?

    如若不然,莫非是巧合?莫非派出何不凡兄妹不成,再派出第二線人手已趕到?

    他忽然發現一件事實,危險來臨之時,感情上的痛楚,居然立刻消失無影無蹤。

    智空種種道理縱能説得天花亂墜,但力量卻比不上一個殺手帶來之危險。

    亞馬很快就隱藏蹤跡身形,卻有意留下一些線索

    他溜了,溜到一處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

    一個鄉下老頭,左手拄着一支六尺長竹杖,徐徐走向下一片平曠草地

    這是天下極普遍平凡,隨處可見的人物形象,絕對無人會加以注意

    如果不是那對眼睛泄露秘密的話,就連亞馬也不會加以注意。

    但是亞馬的線索留到草地為止,此後就要瞧鄉下老頭自己本事了。

    只見鄉下老頭四下巡視過,站在草地上仰首尋思。

    片刻後他仍然望着天空大聲道:亞馬,請出來見一面。

    鄉下老頭等一會聽不到迴音,便又道:老夫項祝老夫承認你頭腦、才智、手段都堪作敵手,足以請你現身見面。

    亞馬從樹叢後轉出,大聲道:原來是鬼使神差項前輩,這個圈子內提起你,無人不敢不佩服,二十年來你一直是殺手這行道上五大高手之一

    項祝立刻道:不是五大高手,是三大高手之一!

    亞馬道:算我講錯我區區一個後生晚輩,怎敢當得前輩親自出手?

    鬼使神差項祝道:你不必謙虛,我已查閲過五年來有關你一切資料,而現在你肯現身出來見我,亦足見高明,否則錯過這一次明刀明槍決鬥機會,便變成暗殺局面當然你不想被老朽這種人追蹤暗殺,老實説老朽也不願反過來須時時提防你反擊暗殺我。

    亞馬道:這是你過獎了,我那一套,在你面前又如何變得出花樣?

    他走下草地,擺明正面決戰姿態,説道:又是紅石老大跟我過不去麼?

    項祝道:跟你過不去的人不少,為甚麼是他呢?

    亞馬道:因為十幾天前已經發生過一次,也只有他才請得動你。

    項祝道:拔劍吧,咱們這一行説話愈少愈好。

    亞馬道:對付外人當然連話都不説,但既然是同行卻不妨談談,如果我被殺,任何秘密永遠不能泄露,反過來,萬一是我活着,我有權多知道一點以便趨避,你肯不肯優待同行呢?

    項祝説道:我出道廿餘年以來,卻是第一次遇上須得正面決鬥場面,所以不但是我,相信其他同行也不知道該不該透露秘密。

    亞馬道:又萬一咱們不分勝負,咱們現在講好,你取消這件生意,我也忘記今日之事

    項祝沉吟一下,才道:很有道理,既然是值得正面決戰的行家,自應與眾不同

    只見亞馬的腳緩緩踏落,鞋底碰到地面的一剎那,空氣忽然凝結寒冷如冰。

    項祝的竹杖齊胸戳出,卻只伸出兩尺就忽然僵住,不進不退

    而亞馬的手則快要摸到劍柄,距離只有兩寸,也不知何故停住不動?

    兩個人眼睛都射出冷漠而又凌厲的光芒,互相凝視。

    武林中無數生死決鬥,很可能從未出現過這種場面,因為極難得有兩個第一流殺手作正面決鬥

    他們畢生修習的武功,任何招式都是為了殺人。

    而有效可怕的殺人招式絕對沒有花巧。

    一絲空間,一剎那時間,一分氣力,都絕對不能浪費。

    所以他們招數一發,兩人之中必有一個躺下,永遠爬不起身。

    他們甚至都在等待,看看究竟誰能搶到攻勢,佔取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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