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明亮刺眼的白,視線和意識同樣混沌,有點不知今昔何夕的茫然。過了一會兒,身體的疼痛才傳達到大腦之中,手和腳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受意念的支配,感覺口乾舌燥,全身的骨骼都要散了開來,喉嚨裏更是像堵了一個鉛塊,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只得拼命眨眼。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我會感覺到這樣疼痛?
思緒仍處於半渾噩的狀態之中,耳邊卻傳來一聲陌生的喜極的低泣:“天神庇佑,你終於醒過來了。”
我的眉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結。
這位大嬸是誰呀?為什麼趴在我的頭頂嚶嚶哭泣?而且,聽那語氣,好像我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似的。
多麼晦氣!
我費力地動兩片嘴唇,扯出一個單音:“水!”
話才出口,倒嚇了自己一跳,那麼難聽的聲音是誰的?像沙子硌在石頭上,發出“呲呲”的刺耳的聲響。
“水!快點!水!”大嬸激動起來,連聲地喊。
馬上,便有清涼的水滴順着我乾枯的嘴唇滑入燒灼的喉嚨,漸漸地,似乎感覺不那麼刺痛了,我緩緩搖了搖頭,漂浮的意識順着甘冽的清水慢慢迴流,我終於回憶起那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情!
心裏忽然像被一把尖刀劃過似的,像憋着氣一樣難受。
上帝作證!
雖然我算不得是一個好姑娘,功課不是頂好,樣貌不值得驕傲,嘴巴不甜,手腳不勤,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唯一擅長的事情就是睡覺。
但是,我也從沒做過什麼壞事。
我不順手牽羊,不在背後捅人尖刀,尊敬師長,友愛同學,孝順父母。當然,我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那並不是我的錯。
然而,老天爺卻為何要跟我開這麼大的玩笑?
在向暗戀了三年多的學長告白時被圖書館倒塌的書架壓倒!
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倒黴更可笑的人嗎?
就算老天爺是想懲罰我,罰我不自量力,那就讓我一個人受罪好了,可為什麼又要連累到他?
為什麼?
我費力地轉動着我的脖子,急切地尋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子霖!衞子霖!
你不會有事的!
不會的!
彷彿是聽到我心中的吶喊,大嬸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在我耳邊低低地説:“別急,他沒事,你快點好起來就可以看到他了。”
我有片刻的怔愣。
雖然頭頂上的亮光依舊刺目,但我還是漸漸分辨出眼前這個女人的輪廓。陌生的,壯實的,帶些北方女人所特有的質樸與憨厚。她眼裏有着我所絕不會錯看的温柔,但是,我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並且——
基於禮貌,我不願將自己的懷疑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是,倉皇收回與她對視的視線,移顧他處。但很快,我發現,還有遠比那個女人身上的服飾更令我感到驚奇的東西。
原來,頭頂上刺目的白光並不是殘留在我記憶裏的圖書館頂上的白熾燈,而是——
陽光!穿過挑起一角的帳頂,筆直射入我的眼睛。
北方的冬天,陽光是白色的,我見過,但這樣空闊奇特的穹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帳頂掀開一角,納入淡白或粉金的光線,室內的氈毯、獸皮、盛着清水的小銅盆、取暖的銅爐,還有爐內餘燼未滅的松木乾柴,便一一沐浴在陽光之下。
“下了一個多月的雪,今兒個天才放晴,可巧你就醒過來了,孩子,這是天神在庇佑你咧。”婦人一邊用袖子按着眼睛,一邊欣慰地笑了。
我越聽越驚訝,遲疑地望着她,好半晌,才扯開依然沙啞的嗓子,問:“這是什麼地方?”
她先是一驚,用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待確定我是清醒着的,才用一種悲憫而又哀傷的表情瞅着我,卻仍然不説話。
我被那種目光看得心裏直髮悚。
“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會在這裏?衞子霖呢?他在哪裏?你不是説他沒事嗎?他現在又在哪裏?讓我見他,請你讓我見見他!”
我不安地抓住她的衣袖。
為什麼,只是我一個人躺在這裏?
老爸呢?
謝姨呢?
那些我所熟悉的面孔呢?
為什麼一個都不見了?
最後的,屬於我的記憶,被定格在圖書館陳舊的木架轟然倒塌的那個瞬間……
那一瞬,我忐忑、茫然、歡喜而又憂慮,低着頭,眼睛緊緊盯着子霖學長的鞋尖,嵌在屋頂的白熾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折映到書架上,扭曲着疊在一起。我的手心裏捏了一掌的汗,感覺心跳得快要失序。
就快了……快要知道答案了……
三年多來,日日夜夜的期盼,全都凝聚在這一刻的等待之中……
一刻,恍若十年!
然而,我等來的竟不是一個答案!
無論是我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
無論是開心還是失望,歡喜或是悲傷,都不是!
造化弄人,我想不到,我等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那一刻,當耳邊終於傳來聲響,卻不是那道期盼的熟悉的而又温潤的嗓音,沒有説好,也沒有説不好,而竟只是遠遠的、眾人的驚呼之聲。
怎麼?
我心底一涼,子霖學長已經拒絕了嗎?
為什麼我沒有聽到?
我急忙抬頭。
可是,已經遲了——
就在那裏,老舊厚重的書架轟然向我們這一方傾斜過來,硬的、軟的、厚的、薄的書籍“嘩啦啦”地倒了出來……鋪天蓋地……
我的大腦停頓了半拍。
直到——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大聲喊:“小心!”
然後,我感覺整個人失去重心,被人猛地撲倒在冷硬的地磚上,後腦勺重重地撞到地面,我眼前一陣昏眩,炫目的白熾光、轟然倒墜的巨大黑影、五顏六色的書皮,還有那一雙離我好近好近的温若春水的黑眸……
這是我最後的記憶。
如果不是我的腦子摔壞了,我記得,時序應該是盛夏。
我應該是在素有火爐之稱的江城。
而不是那個陌生婦人口中所説的,下了一個多月雪的嚴寒的北方!
“孩子!不要難過!這是我們女人的命!是賀賴女人的命咧!”婦人心疼地摟住我,壓抑地哭泣。
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
若不是確確實實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憐顧與疼惜,我幾乎懷疑自己遇到了精神病患者!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晃而過,我心頭驀地一緊。
不會吧?
我不會摔壞了腦子,被我親愛的老爸一狠心給丟到精神病院裏去了吧?
“喂,有沒有人啊?來人哪!”我扯開喉嚨拼命地嚷。
不管怎麼樣,還是來個腦子比較正常一點的人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
興許是我的聲音驚動了帳篷外面的人,又或者她本來正準備進來。
我看到帳篷簾子被人猛地挑了開來,疾步走入一個披散着頭髮,腰間纏一塊獸皮的年輕女子,她進來之後徑自跪在地上,“郡主,夫人,主君來了。”
郡主?
什麼玩意兒?
我瞠目結舌。
婦人趕緊收了淚,立在一旁。
帳內霎時靜默下來,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我張了張嘴,剛想提出心頭的疑問,那婦人對我輕輕搖了搖頭,以眼神制止了我,我只好無聊地盯看着跪在地下的女子。
她似乎感受到我的視線,雙肩不安地顫抖着,身子卻依然匍匐在地,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我終於忍不住,大聲説:“起來吧,地上不冷嗎?”
女子身子一抖,像只受驚的小鹿一般,拿眼神飛快地瞟了我一眼,那一臉的驚愕與戰戰兢兢,好像我剛剛説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多麼不合時宜!
然而,天知道!我這不都是為了她好嗎?
莫非這人也有精神病?而且還是比較嚴重的被虐妄想症?
正自思疑不定之際,帳簾再度被掀了開來,一名剽悍得像豹子一樣的男人帶着兩名隨從,大步流星地走進帳中……
塞外嚴冬。
天黑得特別早。
銅爐裏的乾柴噼裏啪啦地燒了起來,從偶爾被風吹起的厚重的簾子縫隙裏,可以看到帳蓬外面騰起的一柱一柱的炊煙,青色的煙柱直飄向墨黑的天空才隱隱散去。
一股燒羊糞的氣味混合着烤肉的香氣,順着冷冽的寒風送入帳中。
我咬着嘴唇,呆呆注視着黑黝黝的帳頂,雖然肚子裏早已唱起了空城計,但比起剛剛在我眼前上演的那幕戲來説,又算得了什麼呢?
賀賴曦央!
原來,這才是我現在的名字!
別懷疑。我沒有精神分裂,也沒患上臆想症,而只是,非常非常老土,非常非常俗套的穿越時空而已。
穿越時空?
如此俗爛的劇情,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而它,卻又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發生也就發生了唄,可老天爺為什麼偏偏要把我甩在這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
現在是什麼年代?這是哪個民族?有些什麼習俗?這一切的一切,對於我來説,都是陌生的。
除了那個看起來温柔得有些懦弱的婦人之外,我甚至感覺不出,賀賴曦央這個堂堂的郡主,究竟還得到了哪些人的喜愛與疼惜?
她似乎沒有爸爸媽媽,唯一來看過她的那個男人,是她的叔叔。聽説,也是這個族的族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看着我的目光,陰沉得有些可怕。
但願是我的錯覺。
繼續躺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還是無法可想。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落到這樣的處境,小説裏面的主角似乎都是比較泰然自若的。
總有一天會回家的吧?
脱軌的命運總有一天會回覆正常。
如今,除了自我安慰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更好的法子。
明白再想下去也是惘然,我索性披衣而起,掀開厚重的帳簾,好奇地走了出去。
帳外,温度驟然而降。
我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沉悶了一天的頭腦卻為之一醒。深深地吸一口塞外冰寒的空氣,冷風襲面,颳起地上的冰屑,捲起來,地面好似起了一層薄薄的冰霧。
我從沒見如此素白的冬景。
漫天席地,照得整個夜色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遠處的山影,隱隱約約,好似在霧中,宛如在雲裏,朦朦朧朧,美不勝收。
好一個冰雕玉琢的世界!
正讚歎間,忽聽得一個聲音冷冷地説:“郡主請回。”
我驀然抬眸,撞進一雙幽冷得毫無温度的雙眸。眸子的主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穿黑色鐵甲,腰挎長刀,除了眉目之間依稀可見的青澀之外,整個臉上的表情有着完全不同於年齡的老成。
扮酷!
我在心裏暗暗地下了一個定語。
像這樣裝冷漠扮深沉的男孩子,大學裏面遍地都是,只不過,沒他扮得如此投入、如此到位而已。
我忍住笑,好脾氣地向他解釋:“帳篷裏面悶得慌,我出來隨便走走。”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本以為説完這句,我又可以繼續欣賞從前都難得一見的北國雪景。誰知,少年還是非常不識趣地擋在我的身前,沒有半絲退讓的意思。
“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我還沒有脆弱到風吹就倒的地步。”我皺了皺鼻子,衝他做個鬼臉。
少年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的表情,但轉瞬即逝。
“郡主請回。”還是那麼幹巴巴的四個字。
我聽了,卻是一怔。
形勢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這少年不像是在關心我的身體,反倒比較像是監視我的自由。
天!賀賴曦央!
我越來越發覺,這身體的主人,前半生過得有多麼失敗!
不過,從現在開始,她的人生由我來繼續,希望我不會過得跟她一樣糟糕。
我衝着少年微微一笑,氣定神閒地道:“如果……我不回去呢?”
最後幾個字,我説得又輕又快,眼睛卻直直盯着少年臉上的表情。可惜,他仍然只是冰冷地凝望着我,好半晌,在我的耐心幾乎要告罄的時候,他才慢慢啓唇:“郡主確信自己能從伏琅身邊走過去?”
伏琅!很好!原來這傢伙叫做伏琅!
我的目光停在少年腰間斜挎的長刀之上,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迴轉過身去。
女不跟男鬥!雙拳不與大刀爭!
罷罷罷,也不爭這一時的意氣,還是等弄明白了曦央所有的背景之後,再來跟他計較吧。
我慢吞吞地朝回走,在手指搭上帳簾的瞬間,忽然又想起什麼,回眸一笑,“你剛説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少年又是一愣。
“蟑螂?我今天才發現,這名字真不錯。”蟑螂,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我還記得。
少年臉上現出一抹茫然。
我大樂,還想要説點什麼,忽然聽到一個急急火火的聲音插了進來:“哎呀,我的好姑娘,這會子天寒地凍的,你跑出來做什麼?回去回去,快點跟我回去烤烤火去。”
説着,來人一把摟住了我,將我連拖帶抱地弄進了帳篷。
從飄起的帳簾縫隙裏,我看到少年臉上兀自有些呆愣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烤肉雖然又腥又膩,但對於第一次吃到這種風味的我來説,也不算太難吃。而且,我肚子早就餓空了,現在給我一頭牛我都撐得下。
只不過,那婦人看着我的目光,時而欣慰,時而哀憐,又時而驚奇,實在讓我食不知味,難以下嚥。
我索性放下沾了一手油膩的食物,詢問地看着她。
“吃啊,為什麼不吃呢?”婦人關切地問我。
真是遲鈍啊。
我嘆了一口氣,“你這麼看着我,我怎麼吃得下?”
婦人愣了一愣,才有些羞斂地笑了起來,“我從沒見你這樣笑過,所以……”
笑?
什麼笑?
難道是指我剛才戲弄那個少年時的笑聲嗎?
如果連這樣的笑聲都不曾有過,那麼,從前這個賀賴曦央活得還真不是普通的累呀!
“是嗎?我以前都是怎麼笑?是不是像這樣?”我抿唇做了一個笑不露齒的動作。聽説古代的女子都是這樣笑的,只是不知道這個蠻荒的部落是不是也這樣?
婦人嘆笑着搖了搖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我們的小曦央也會逗老婆子開心了。”
“那……我以前是不是很不快樂?”我試探着問。
婦人愣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臉,“孩子,都忘了吧,把以前的不愉快都忘記了。女人的命就是這樣的,爭不過。”婦人看着我的目光哀憫中透着疼惜,我心頭一軟,扯了扯唇,原本想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可是不知怎地,嘴角一歪,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自從一覺睡醒之後,發覺自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年代,我便一直強忍着,以為不哭,就不會痛苦。可是,自己心裏知道,我有多麼擔心多麼害怕,怕再也回不去了,怕另一個人的苦痛悲喜太深太重,重得我難以承擔,怕偌大世界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怕最終無人能懂我,明白我的感受!
偽裝的面具一旦被擊碎,崩潰的悲傷便如泄閘的洪水般奔流而下。
我哭得氣質形象全無,眼淚鼻涕亂飛,只想把心中的鬱悶和怨恨全都哭出來。
婦人也抽抽噎噎地拍着我的背,“別哭了,好孩子。主君答應了,只要你按照他説的話去做,以後你還是有機會可以和霍戈雙宿雙飛的。”
呃?
雙宿雙飛?
不不不!我趕緊抬起眼,淚濛濛地看着老婦人,直搖頭。
“我知道,這件事又危險又難辦,可是,你不去做,又能怎麼樣呢?主君是不會……”
“什麼事?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我抹了一把淚,怔怔不解地問。
夜,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了下來,染白了天,染白了地。
我掀開帳篷後側的一塊羊氈,躡手躡腳地鑽了出去。
不跑?不跑我是傻子!
四面看了看,山巒、氈帳、帳外的旄旗都靜靜地立在雪地裏,沒有看到那個討人厭的蟑螂。
如此大雪的夜裏,他還能守在門外才怪!
我對着身後皺了皺鼻子,裹緊身上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皮毛做的斗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着茫茫蕩蕩的雪原走去。
要我去和親?
我又不是王昭君!再説了,人家王昭君還可以説是為了大漢民族,我是為了什麼?跟這個小部落裏的人非親非故,憑什麼犧牲我自己,幸福他們全族人?
我才不幹呢!
更何況,和親是小,要我打着和親的幌子帶個殺手去刺殺單于?有沒有搞錯,那可是提着腦袋玩的事情,我還沒嫌命太長哪!
一路嘀嘀咕咕地往前走。
雪,越下越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軟不着力。
已經不知跌了多少跤,我卻不敢停。
唯恐一停下來,就會化作一堆雪丘,再也站不起來了。然而,無論我多麼心急,多麼努力,到最後,每前進一步都只化為奢侈的幻影。
鋪天蓋地的大雪遮蓋了天,遮蓋了地,也遮住了我的眼。
齊膝高的雪已經讓人寸步難行,更何況,還有那肆虐的狂風,呼嘯着席捲而來,捲起漫天的雪沫,白茫茫一片。
再也站立不住,我撲倒在雪地上,靠着四肢在雪上爬行。氣温越來越低了,厚重的皮衣已經完全不能抵擋深夜的寒氣。冷風如刀割面,陷進雪裏面的身子漸漸凍結成冰。
是不是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嗎?
終於明白,為什麼我可以如此輕易地逃出來?原來,在這樣風雪肆虐的北國寒天,是沒有人會傻到像我一樣,離開温暖的帳篷,與兇殘的自然之力對抗的。
不過,也許死了也好。死了,或許就可以回去了吧?
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我無助地蜷起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裹成一團。冰冷的寒意,還是從四面八方,蛇一樣從我的脖子裏、腳心裏、鼻子裏、嘴巴里……鑽了進去,一點一點侵入四肢百骸,一點一點奪去我的意識。
我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後,我不過是躺在雪白的醫院裏,而不是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郡主?”忽然身後傳來踏雪的聲音。
我的手指動了一動,卻沒有力氣回頭,直到那聲音轉到我的前面,我才微微側了一下眼。
黑衣!黑甲!
腰間斜挎的長刀!
還是那身裝扮,還是那一張可以凍死人的冰塊臉。我心裏頓時一緊,又一鬆,趴在雪地裏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帳篷裏面站滿了人。
火光獵獵,鼻端似乎聞到一股難聞的腐臭味。我下意識地抬手捂鼻,“哇!”卻驀地被自己的手臂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黑黑的、臭臭的,塗得滿臂都是。
“別動別動,”又是那位慈祥的婦人上前按住了我的雙手,“你這兩條手臂差點就在雪地裏給凍壞了,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
説着説着,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我正沒奈何,一聲威嚴的咳嗽聲響起,婦人嚇得趕緊鬆開手,立到一邊。
賀賴首領巴圖魯那高大的身影頓時充塞了我的視線。他由上而下地睨着我,聲音硬得像鐵石:“我説過,你跑不了的,為了全族人的安危,無論你是甘願還是不甘願,都必須做出犧牲!”
“我不幹!憑什麼要我犧牲?”我抬抬下巴,挑釁地將巴圖魯的目光給瞪了回去,“你要刺殺單于,這裏這麼多人高馬大的男人,喏,那個蟑螂,腰間挎那麼長的刀,是嚇唬人的嗎?憑什麼要一個女人去維護你們的安危?”
以前看電視的時候,看到一個一個無助的女人被自己的親人所犧牲,送到敵人的陣營裏面去,美其名曰“和親”。那個時候我只感到可笑,也替這些女人不值。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面臨這樣的抉擇。
要麼去!要麼死!
但我寧願選擇死!
大約事先早已有了計較,所以,當我面對巴圖魯那雙幾乎要噴火的黑眸時,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隱隱然有種超脱的得意感。
有點兒像是看戲的感覺。
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巴圖魯冷冷地瞪着我,唇邊忽然陰惻惻地勾出一道笑痕,看得我毛骨悚然。
“去把霍戈帶上來!”
他説這句話的時候,我還並沒有意識到,這個霍戈是什麼人?與我有什麼關係?將會給我的生命帶來怎樣的變化?
一直到,他被人從帳外抬了進來。
我才猛然一怔,像被人用棍子狠敲了一記般,顫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