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長官,相關單位都已經準備好,可以隨時接管車站。」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對「思克」行了一個軍禮。即使他特意換上當地警察的制服,侍衞隊員們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息是一般警察模仿不來的。正如思……諾蘭一樣。
「嚴格過濾現場的人員,不可以讓消息外漏。」諾蘭冷漠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是,所有平民目前被安置在休息室裏,媒體被擋在兩條街以外,一切消息會在兩個小時之後統一由本市的市長召開記者會。」
「嗯。」
這一刻的他,不會再有人將他和思克混淆。
他就是他,侍衞隊最年輕的分隊長,阿比塞爾最驕傲的長子。威嚴,冷肅,幹練,鋭利如一把出鞘的軍刀。諾蘭索納貝。這時,另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匆匆走過來,將一支手機和藍芽耳機交給諾蘭。諾蘭接過,大步走向車站中央!
他驀然站住,回頭看她一眼。
米亞一臉空白地僵在原地,像一尊木娃娃。她的靈魂彷佛脱離了肉體,在一個遙遠的地方看着周圍的這一切。
諾蘭的心一抽,下意識地想揉一下胸口,不過手動了一下就放下。
他不是很習慣這種感覺。通常在執勤時,他習慣了讓自己只思考工作上的事情。因為所有會讓他忙碌的事,若一個不小心都會死很多人。
他的眼神移到旁邊那位侍衞隊的手下身上。
「將米亞小姐帶到安全的地方,等我回來。記住,無論如何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她。」他的語氣過度嚴厲了些。
「是。」那位隊員雙腿一併,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諾蘭不再看一眼的離開。他知道她一定很受傷,但這些事必須等到他處理完所有的事之後再處理。他們會談,但不是現在。他戴上藍芽耳機,道:「我是諾蘭。」
「炸彈呢?」阿比塞爾毫不浪費時間地問。
「已經交由核能反應小組的人處理了。」
「媒體那一邊呢?」
「我指示核能小組的人穿上印有衞生單位字樣的生化衣,稍後對外發布的消一律是:站務人員發現兩名從以色列偷渡入境的旅客,疑似患有高度傳染力的,所以衞生當局偕同警方出動,將他們送往醫院隔離觀察。這套説法不會有破綻。」
「嗯,私藏核子彈頭的共犯也已經收押了嗎?」
諾蘭頓了一下。
「她不是共犯。」
電話那一端也停了一會兒。
「不是?」這次的問題轉為謹慎的口吻。
「不是。」諾蘭的語氣更加堅定。「她是我們的污點證人。」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你已經和她談好了?」
這整個行動一直以來都是由諾蘭主導,霍德從旁協助。直到時機成熟,需要動用到執法單位以及其它部門協助之時,諾蘭才聯絡司法部,呈報上這樁行動,但是細節方面阿比塞爾並不清楚。
侍衞隊一直是個獨立的運作體系,即使司法部長就是自己的父親,諾蘭也罕少在家裏提起自己的工作。
「還有一些細節有待敲定,不過應該沒什麼問題。」他並不打算在手機裏向父親解釋一切,只是簡短地説。
只要涉及到司法問題,阿比塞爾就有權利插手,但是他想了想,決定信任兒子的決定。
「嗯,等你回來,我要看見詳細的報告在我桌上。」
通話結束。
諾蘭將手機扔給旁邊一名警員,大步走向臨時指揮中心。一連串的命令將所有人編派妥當。侍衞隊員保護核能小組的人,將核子彈頭送往首都。醫療單位針對被收容的平民進行「象徵性」的檢查。
當地警察維護治安,並封鎖相關消息。
當地政府的新聞室將收到侍衞隊總部早已準備好的新聞稿,適時向媒體發佈消息。
在整個亂中有序的車站裏,
諾蘭依然穿着那身沾滿灰塵的平民裝束,卻絲毫不會有人誤解他的重要性。
他們家的男人自有一股天生的威懾力,高大昂藏的身體裏透出來的強烈意志,自然而然的成為眾人仰賴的對象。
從遠古驃悍的祖先開始,傳承至他的父親,再傳承至他的身上。
確定所有事項被人切實的執行,諾蘭看了下腕錶,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
小組的人還在現場採樣,以確定核子外泄的程度。
他檢查了一下其中一名探測人員的機器指數,雖然現場有些核子反應,尤其靠近儲物櫃的幾個地方,不過數值出乎意料的輕微。
「將可能污染的範圍完全封鎖,不準讓任何人靠近。」他簡短指示完,向當地警察局長點了下頭,轉身走向車站出口。豔陽無情地刺入他的眼中,諾蘭眨了下眼,迅速適應了日光的強度。
手邊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追查核彈的來源,追查還有多少人在追着這顆核彈跑,追查索達那羣人,追查一切。
回去首都之後,父親那關不會比別人好過,光「核子彈頭」這麼重要的大事卻讓他在最後一分鐘才接獲通知,就足夠諾蘭捱上好一頓排頭。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
諾蘭習慣勇往直前,所有問題到他手邊總能憑藉着堅強的意志力和優越的能力,迎刃而解,越困難的任務越能激發他的鬥志。
他從來不曾光是想到要去見某個人,就如此的……遲疑。
他確實欺騙了米亞,也利用了她。
然而,擺在天平另一端的,是整個勒裏西斯的安全,容不得一絲絲的差錯。若一切重頭來一次,他依然會選擇這麼做。
他只是沒有預料到,他們之間會發展得如此……深入。他是想過這中間或許必須表現出一定程度的體貼,以爭取她的信任感,但是,和她上牀絕對不是預期中的事。要得到她的信任方法有許多種,他不必「為國捐軀」到這種程度。和她上牀,是因為他也想要。
「所以,東西到手了?」旁邊傳來一陣懶洋洋的嗓音。
諾蘭回頭一看。
霍德斜倚在大門旁,正慵懶地等着他。
他盯着霍德胸前那隻便衣警徽,然後彈了下手指,一名侍衞隊員立刻跑過來。
「查清楚是誰讓這個人拿到警徽的,確保那個人受到應得的處分。」
「是!」隊員雙腳一併行個禮,大步去執行命令。
「嘖嘖嘖,東西到手了,就翻臉不認人,真現實。」霍德懶洋洋地直起身走過來。
他這個詭異的妹婿有一副詭異的幽默感,常發作在很詭異的地方,於是諾蘭選擇對這副怨婦口吻置之不理,大步往廣場走過去。
霍德悠然地跟在他後頭。「我可以假定你現在是要去見我認為你要見的那個人嗎,『親愛的思克』?」
「那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諾蘭頭也不回,冷硬地道。
嘖,真是好大一塊又冰又酷的大石頭,一點都不有趣!
霍德真想知道,憑他這副死硬脾氣是怎樣扮演思克還成功的。
嗯……應該算成功吧?不然米亞也不會跌入這個圈套裏。
從一開始,霍德就沒有想過要找正牌的思克。那小子太吵了,而且性格跳脱,完全不受控制,找他來的話,一定捅出的樓子比收拾的還要多。
可是要讓諾蘭這塊茅坑旁的臭石頭來扮演思克,霍德也不太有把握,幸好最後還是成功了。除了要歸功諾蘭可能真的有幾分演技之外,最重要的,還是米亞對他們兄弟倆的不熟悉。
霍德深深相信,任何認識他們兩兄弟的人,絕對不會被這傢伙給騙過。起碼光一記眼光就能把別人釘死的這份功力,思克絕對練兩千年都練不出來。
「我對她感到有些抱歉。」
天外飛來的一句話終於讓諾蘭回過頭。
當他發現霍德的神情竟然非常認真時,再度意外了一下。霍德是那種很典型的「只要是跟他無關的人,就算全死光了他也不會挑根眉毛」的男人。他竟然會對一個陌生女人感到歉意?
「真的。」霍德聳了聳肩。「我上一次見到她是在五年前。」
霍德盯着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神情是深思的。
「那天晚上我有點醉,回到房間時,她已經躺在我的牀上了。我當時以為她是手下送給我的『禮物』,沒有想太多,正準備……」
「你可以不用説太多細節。」諾蘭不太爽地插嘴。
所以,米亞説的「十九歲時被送給一個男人」,原來就是他……
「總之,她當時被下了藥,神智並不十分清楚,我也以為她只是喝得太多的妓女而已,也不怎麼在意。就在我『略過一些細節』的時候,她突然恢復了一下神智,一看見是我,立刻露出十分驚恐的表情。我當時覺得不對勁,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掙扎着吐出一句:『我是加那的女兒!』」
諾蘭蹙起眉頭。
霍德看了妻舅一眼。「你應該明白我對加那的觀感。她一表明身分,我當然興致全消,當場跳下牀喊人來。就在我的手下慌慌張張衝進來之前,她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對我説:『救我。求你。』」霍德停了下來,兩個男人之間有片刻的靜默。
「當時我只覺得嫌惡,而且跟加那有關的人,我一點都不想碰,更何況是他的女兒!我怎麼可能把他的女兒安插在我身邊?我甩開她的手,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她當時被下的藥應該很重,現在想想,加那應該是為了讓她不能反抗。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的意志力依然掙脱藥物的束縛,努力地對我説:『求求你,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幫助我。』」
霍德站到諾蘭面前,神色和他一樣嚴肅。
「我後來想過,她應該是想盡了各種方法都沒成功,我是她脱離加那唯一的機會。把她弄出來再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對我來説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卻沒有那麼做。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即使孤立無援也想赤手空拳打出一條活路!憑着這一點,我就該幫她一把的。」霍德直視着他。
「她現在是我的責任了。」諾蘭終於開口,嗓音低沉慎重。
霍德聳了聳肩,突然愉快地笑了起來。「你説的該死地對極了!我對替其它女人負責的事不感興趣,你們這幾個臭男人也不會喜歡我對令妹以外的女人負責吧?」
諾蘭給他冷颼颼的一眼。
「那就這樣了。」霍德慨然拍拍他的肩膀。「總之,這件事從此以後就與我不相干了,你們自己去想辦法吧!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再見了,親愛的妻舅。」
他吹着口哨,揮了揮手,愉快地往另一個方向走開。
米亞呆呆地坐在牀沿。
她原以為自己會心碎,後來才發現,其實事情沒有那麼糟―只要她刻意放空,什麼都不想就好。
於是她就一直呆呆地坐着。沒有出聲,沒有感覺,甚至,沒有哭泣。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窗口投進來的陽光從烈到温,從温到無厭,天色從明到澄,從澄到昏。她猜想,一天應該過去了吧?她的眼神機械性地遊移着。這裏是一間旅館房間,就在車站旁邊的,就是她早上離開的同一間。
奇怪他們竟然沒有把她扔進牢房裏,她不是個共犯嗎?
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她。
她的腦子裏突然響起來一句嚴厲的命令……噢,不能,她現在不能想他。她的思緒一落到那個方向,潛藏在四肢百骸的惡魔就威脅着要撕碎她。
於是,她讓她的思緒繼續浮移。
稍早有人送食物來,絲毫未動的餐盤目前還擺在牀頭櫃上。外頭有人來來去去,但是步伐並不雜亂,聽聲音就覺得充滿自信。
應該是侍衞隊的人吧?
思克派他的手下來保護她。
思克。
不,他不是思克,他是諾蘭。諾蘭……瞬間,毀天滅地的痛苦幾乎將她絞成碎塊。強烈的情緒順着這道微小的潰瘍蜂湧衝入她的心中!
米亞緊緊按着胸口,輕啞地痛喊一聲,整個人癱在身後的牀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諾蘭,諾蘭……她被騙得真徹底……
為什麼?為什麼?她緊緊抓着胸口,甚至痛得掉不出眼淚來。
傻瓜,還用問為什麼嗎?這一切不是相當的明顯?
可是,他可以不必讓她愛上他啊!為什麼?為什麼……
他又沒有叫妳愛上他,是妳自己要傻乎乎愛上的!心裏那個聲音,繼續無情地戳刺着她。
是啊,思克……諾蘭,從頭到尾沒有要求她愛上他,他甚至不曾給她任何承諾。
如今,他的所有迴避都有了意義。
「等這一切過去之後」,他總是這樣説着。她還那麼傻,竊喜着,以為他的意思是他們在一切過去之後依然會在一起……不,等這一切過去之後!等這一切過去之後,他就可以擺脱她了……
很辛苦吧,對他?
還得那樣的在她面前努力裝佯,讓她以為他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米亞臉色慘白,翻身面對着天花板。
如果能哭出來就好了……
如果能哭出來,她的頭就不會那麼脹那麼痛,她的心起碼能用淚水填滿。
這樣空空洞洞的感覺,好恐怖,好殘忍,好像一切生命都從她的體內被抽乾。
她還想活下去,只是,為什麼眼前的路看起來如此空白呢?
他不愛她……
他們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他是堂堂的侍衞隊分隊長,而她是罪犯的女兒,甚至本身都可能是個共犯。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但是,為什麼讓她愛上他呢?如果她的心還是自己的,起碼她的頭腦會很清醒,她的意志還是自由的,她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為什麼讓她愛上他?為什麼?
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從他在老部落看到她的那一刻起?還是更早以前?
他是從何時開始算計她的?他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她信任他,必要時甚至不惜和她上牀嗎?
想到他們之間的每一夜,原來背後有着這樣醜陋的目的,她渾身一震!
一陣反胃感撲上來,米亞猛然衝向角落的垃圾桶乾嘔。
嘔了一陣,什麼都吐不出來。她的體內整個都是空虛的,她難受得幾乎要死去。
才幾個小時以前,他們還那樣親密的交融在一起。他在她的體內,那深沉的黑眼珠滿足而愉悦。
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能再待在他的身邊!
即使索達或恐怖分子的威脅,在此刻看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他們只能傷害得了她的身體,諾蘭卻撕裂了她的心。她不會想着逃走。即使心靈空洞至此,她依然明白,落入侍衞隊的手裏等於落入最堅硬的銅牆鐵壁,她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她只是不能忍受再看到他!
他們可以把她關入牢裏,或丟進最骯髒陰暗的角落,她都不介意,只要她不再看見諾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