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靜了嗎?那腳步聲才會格外的清晰?
西門慕風嘆了口氣,道:“荊烈,別走來走去了,下去歇着吧。”他的眼睛盯着帳頂的四角,恍了會神。
房門卻“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噓!”
他回眸,望見纖白的人影從門扇之間閃了進來,又返身把門關上。
“小六兒?”他有些訝然,半撐起身子。
“噓、噓。”小六兒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荊烈馬上就要回來了。”
“荊烈?”西門慕風挑高劍眉,“你又捉弄他了?”
“才沒。”小六兒一撇嘴,“我才不像他那麼小氣。”
他是得罪過荊烈沒錯,可他也不必像門神一樣站在西門大哥門口,不讓他進來呀。不過還好,他有苒姐這個美麗的武器。
呵呵!
“小氣?”西門慕風發覺自己在小六兒面前除了做鸚鵡之外,好像説不出別的。
“不是嗎?”小六兒擱下食盒,湊到牀邊來,“他不對你,也不對苒姐,就對我板個死人臉,像人家欠他幾百吊錢似的。”
他鼓起腮幫子,眼對眼地對着西門慕風。害得他心跳突地加速,脱口道:“不是這樣的。”
只有他明白,他心裏明白,荊烈為什麼那麼排斥小六兒。
“嘻。”小六兒失聲一笑,“你緊張什麼?我又不真欠他錢、而且,我知道他為什麼討厭我。”
“你知道?”西門慕風心頭又是一跳。
小六兒揚高笑眉,轉個身,“他嫉妒,嫉妒我跟你好。”
“呵,是啊。”西門慕風露出極淡的笑。
“還有,他那個人哪裏懂得照顧別人?你剛才明明都沒吃什麼東西,他卻只知道站樹樁般守在你的房門口,什麼也不做,也不讓人家來看你,這算什麼?”小六兒一邊埋怨着,一邊走到桌邊,將帶進來的食盒打開,滿滿地擺了一桌,“瞧,這是柿子草菇,這是乾燒冬筍,這是功德豆腐,還有,清湯蘿蔔燕。都是素食哦,你身子不舒服,吃這些最好了。”
西門慕風一愣。
小六兒已端了盤子走過來,“你要是不想動,我可以餵你。”
“不,不用。”他笑了笑,下得牀來,不着痕跡地將袖中的暖爐塞回被子裏。
“對嘛,病人就該多活動才會好得快。”小六兒搶到桌邊,為他布好碗筷。
“你經常照顧病人?”西門慕風驚訝於他的嫺熟。
“也不算是經常啦。”小六兒塞了一塊豆腐在嘴裏,含含糊糊地説,“我們家裏的人,生了病也不敢説。”
誰敢説啊,誰看大夫誰倒黴!
小六兒囫圇嚥下豆腐,眼角又瞄向草菇。
西門慕風沉默下來,注視他良久,心痛的感覺遠遠大過震驚。那是——什麼樣的家庭?有着——什麼樣的規矩?
難怪,他這麼早熟;難怪,他喜歡強作笑顏。
他心裏對這個像自己弟弟的男孩子心生一種想好好補償的憐惜。
“你怎麼不吃?”小六兒注意到他異樣的表情。
他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挑了一塊豆腐在碗裏,一邊撥去豆腐上細小的葱花,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呃……”小六兒被豆腐嗆了一下,連咳幾聲。
“慢慢吃,沒有人逼你。”
他心中略見平靜,想了想,才笑着説:“每個人都有爹孃,我當然也有。”
他不想騙他,但也不能説實話。
挺機靈的!西門慕風微挑了下眉。
“你家裏是不是也有很多兄弟姐妹?”
“你怎麼知道?”小六兒咬住筷子斜眼看着他。
“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哪有?”
“就剛才。”
“剛才?我剛才説什麼了?”小六兒苦想。
西門慕風夾起豆腐,“你剛才不是問我——你怎麼知道?”
“哦!你誆我。”小六兒不依,拿筷子打他。
西門慕風眼捷手快地避了開去,手中的豆腐紋絲不動,“我還知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六。”
小六兒瞪他一眼,捂住嘴巴,“這個,不告訴你。”
西門慕風好笑地看着他,“你可以不説,但不必用手封住嘴巴。”
“才不上你的當呢。”小六兒合起來的手頑皮地張開來。
“想要不説話,這樣也是可以的。”西門慕風一本正經地説。説完的同時,豆腐已送進小六兒的嘴中。
“唔。”小六兒傻住了,或者説被他突兀的舉動嚇着了,張開的手捧住自己的臉,忘了合上。
西門慕風也不看他,自顧自喝了一小口湯,才慢條斯理地説:“放心吃,上面沒有葱花。”
“你怎麼知道我不吃葱花?”
他笑而不答。
“我知道,”小六兒原是毫無心機之人,經此一鬧,剛才的薄嗔早已撇過一邊,他拉把椅子坐過來。
“你會占卜?”
他搖頭。
“那麼,你會讀心術?”
他還是搖頭。
“是什麼啦,告訴人家嘛。”小六兒搖他的肩。
他忍住笑,反問他:“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生病的時候不看醫生,你有什麼好起來的訣竅?”
他故意逗他。
“對呀。”小六兒像受到什麼啓發般,猛擊一下掌,“我怎麼沒有想起來?”
他丟下碗筷,踼掉鞋子,躍躍欲試。
“你看好了,這絕招還是大姐傳給我的呢。”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姐妹們為了對抗醫魔,還真做了不少努力。
“喏,就這樣。”小六兒説着,突然一個倒劈叉,雙手撐地,兩腳向上,緊貼着牆壁,倒立過來,和今天早上攻擊紅冠少年的動作一模一樣。
西門慕風的眉心幾不可見地起了波瀾。
練武之人都看得出,這個姿勢是一種獨特的練氣功夫,然而,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小六兒的身上絕對沒有內力。
那麼,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岔子?
還是,這根本只是一種巧合?
“你也來呀。”小六兒倒看着他,一雙明澈的大眼眨呀眨,“大姐説,如果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怕人知道生病了的話,就這麼倒掛半炷香的時辰,然後,臉色就會紅潤潤的,誰也看不出來了。”他的腳輕輕地敲着牆壁,像是打着拍子一般。
“你姐姐只是讓你這麼掛着,沒有教你呼吸吐納的法子?”西門慕風蹲到他的面前。
“這樣又沒有憋着,還用教另外的呼吸法子嗎?”小六兒不解。
西門慕風一怔,隨即笑了笑,“的確不用。”
“這樣跟你説話好吃力的,你也像我一樣,咱們好聊天。”小六兒單手撐地,用另一隻手扯扯他的袖子。
手撐在地上,沾了好些灰塵,這麼一拉,雪白的袖口又污了好大一塊巴掌印。
“來呀,你試試嘛,這樣看着,牀呀,桌子呀,椅子呀,都是四腳朝天的,很有意思。”小六兒並未發覺有絲毫不妥,仍在一個勁兒地慫恿他。
西門慕風將目光從那一塊污漬上挪開來,深吸一口氣,“好,我來。”
他足尖輕輕一點,身子已如凌空飛鴻,翩然倒翻過來,落地無聲。
“啪。”一聲響亮的鼓掌聲,“好耶!好美。”
話音還未落,頭差點兒撞着了地,小六兒趕忙用手撐住,神情懊惱而狼狽。
西門慕風大笑,童心一起,用腳撐住牆面,整個人橫起來,“啪啪啪”地用力拍了幾下掌。
“你怎麼做到的?”小六兒看傻了眼。
“反正你不能。”西門慕風氣定神閒地撐住地面。
“為什麼我不能?”小六兒眼睛氣得圓鼓鼓的。
“因為你——太小。”今天心情不錯,他很有興致開他的玩笑。
“什麼?你説我小?”小六兒掄起一腿沿着牆壁踹
過來。他最忌諱別人説他小了。氣死了!
“咦?你不小嗎?你有二十歲嗎?你幹嗎叫林姑娘姐姐?”
“呃?那是尊重,你懂不懂?”
“那你為什麼又肯叫我大哥?
“囚為你看起來比我老,老大哥。”
二人兩手撐地,你追我跑,你閃我找,打打鬧鬧得不亦樂乎。
西門慕風服帖順滑的髮絲散了,整齊潔淨的衣衫也亂了,修長有力的手指沾滿了灰塵,整個人看起來不修邊幅,卻比平日更多了一份親切與活力。
“爺!”突然,房門被“砰”的一聲推了開來,荊烈日瞪口呆地站在那裏。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林芳苒也急急忙忙地擠進來。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聽起來好嚇人,像打仗一樣。
“沒事。”西門慕風若無其事地站直身子。
“奇怪,你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小六兒也站起來,拍了拍手。灰塵撲撲,嗆得林芳苒一陣咳嗽。
西門慕風卻只是笑了笑,坐到桌邊,胃口大好。
“這乾燒冬筍是你做的?”
“不是不是,是我説,大廚做的。”小六兒單膝跪在凳子上,一肘撐了桌子,一手拿起筷子,習慣性地撥去冬筍上的葱花。突然,他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喔——”他用手指着西門慕風。
西門慕風好笑地睨着她。
“原來不是你有讀心術。”小六兒咕噥着,將冬筍塞入嘴中。根本就是他看到他的習慣動作嘛。
荊烈看看西門慕風,又看看小六兒,眼裏的疑問越來越深。
這是真的嗎?他記憶中那個清雅、淡漠、神色不形於外的主子,竟然很不優雅地趴坐在桌邊,和一個沒規沒矩、毫無禮貌的少年——搶食吃?
這可能嗎?
然而,它卻又切切實實地發生在自己眼前。
他不得不懷疑,這少年身上,帶着某些可以影響人的魔力。
荊烈眼中的懷疑化為深不可見的陰霾。
“小六兒,你完蛋了,完蛋了。”林芳苒一路將小六兒拖到自己房間裏,一腳勾上房門。
“什麼?你説什麼呀?”小六兒一頭霧水。
“你真沒看出來?”
“看出什麼?”
“西門慕風對你——”林芳苒拉長音調。
“他對我——”小六兒轉個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涼水,嘴角緩緩上揚,“很好啊。”
“好?”林芳苒挑高一邊眉毛,“不是很好!而是很、很、很,很好!”
“是嗎?”小六兒被她説話的方式逗笑了。
“你還笑得出來?”林芳苒翻了個白眼。
杯子湊到唇邊,頓住了,小六兒睨着她,“你又想説什麼?”
“你難道沒有想過,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那——”小六兒嘻嘻一笑,“荊烈為什麼對你那麼好?還幫你打蟑螂呢。”
“別鬧了。”林芳苒奪走她手中的水杯,正色道:
“説實話,你覺得西門慕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小六兒未語臉先紅。
“他什麼他?你説,他是一個肯隨便對人示好的爛好人嗎?他有一副為了幫助不相干的人而得罪同僚的熱心腸嗎?沒有吧?”林芳苒兩手抱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小六兒怔了一怔,“可他的確是一個好人呀。”
“我沒説他是壞人,可你不覺得他的出現很突然嗎?對你的態度又好得令人懷疑嗎?”
“你到底想説什麼?”小六兒煩惱地抓抓頭髮,回頭望一眼緊閉的門扉。
林芳苒嘆一口氣,“不是我想跟你説什麼,而是事實在告訴你什麼。”
小六兒咬住下唇,眉心起褶。
的確,自從自己離家之後,所遇之人,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直到遇見苒姐,然而,即便是苒姐,也不曾如西門大哥那樣,如此温柔地對待過他,如此耐心地陪伴着他。
況且,西門大哥原不是一個耐心温柔的人哪。
他或許文雅,或許有禮,但那也是一種淡然推拒的文雅,一種漠不關心的有禮。
就像他在碼頭上與他初遇的那一次。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西門慕風對他青睞有加?
小六兒望着林芳苒,眼裏流露出遲疑的困惑。
“別覺得懷疑他有什麼不對,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權利,尤其是你的身份特殊。”林芳苒摸摸他的頭。
身份特殊?
小六兒腦中靈光一閃,瞠大了眸子,憋了半晌,才訥訥地道:“你説,他是不是……是不是像你們中原人所説的,那個……那個……有那個什麼……什麼……”
他説得結結巴巴,聽得林芳苒嘴角直打顫。
“……斷……斷袖子什麼的……”
“嗄?”林芳苒氣死了,敲他一記,“我真不知道你腦袋瓜子裏成天都在想些什麼?什麼短袖子長袖子的,你懂什麼啊?”
她踱了兩步,站到小六兒面前,“總之,我不管他是要斷你的袖子,還是要斷你的腦子,明天一早,我們就起程甩掉他們。”
“明天一早?這麼快?”
“還快?你沒見他身邊那個黑臉大個子……”
“他叫荊烈。”小六兒提醒他。
林芳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知道,反正,就是他,你沒見他臉上已經露出殺氣了嗎?你還傻。”
“殺氣,你説他們要殺我?”小六兒越來越糊塗了。剛才,他真真是提了一口氣,怕西門大哥的好只對此刻的自己。
然而,現在,一顆心,也不知道是提得更高了,還是放下去了。西門大哥與他,他一直認為是投緣的。正因為如此,他對他,或者説,他們彼此,才覺得對方比任何人更為親切。
他懂他的寂寞,他懂他的抱負,是相知相契,而為知己。
然而,就是林芳苒的那些問題,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心。他真當西門大哥為知己麼?或者,是更為親密一些的哥哥?
這些,夠嗎?
要他説“斷袖之癖”這幾個字,着實為難。
然而,説時,心裏卻隱隱而亂,彷佛有些什麼改變了,卻又沒有。因為一句否決,而產生點滴失落,或點滴放心。
這矛盾的心情,欲蓋彌彰。
反而是性命兩個字,在他眼裏卻看得輕了。
“別呆愣着了,快回房收拾東西,今晚養足精神,趁現在西門慕風病體未愈,荊烈分身無暇的時候,我們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
他要離西門大哥越遠越好?
小六兒退到牀邊,坐下來,將手肘撐在曲起的膝蓋上,翻看着自己的掌心。
西門大哥的力量就是藉由這一掌打出去,打在衞天止的腿上。
“還看?快點兒回房收拾東西啦!”林芳苒敲他一記。
“好了,我知道了。”小六兒突然收起手掌,拉開被子,矇頭而睡。
林芳苒瞪大了眼,“你知道什麼?這是我的房間,我的牀耶。
她嚷了半天,牀上的人兒也無半點兒反應。
林芳苒泄氣地咕噥一聲,走出房間。
算了,被小六兒睡過的被子,她還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嗎?
夜幕輕輕張開,喧囂緩緩退去。
昏暗的房間裏,月光悄悄透過窗户射進來。
小六兒緊閉的眸子倏地睜了開來。他的身子沒有動,眼睛盯着牆角好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苒姐説,西門大哥對他——
是大哥啊,他想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對於大哥來説,這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嗎?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的關心他,籠絡他?
那些病牀前的温言淡笑,那些好事者面前的無聲縱容,那些毫無拘束的歡聲笑語,難道,都是假的?是裝的?
是他內疚,不忍,所以才這麼做的?
大概,是這樣的吧?
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夠理解,他,堂堂錦衣侯,為何會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乞丐折節下交,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任性吵鬧。
小六兒咬住下唇,唇下起了輕微的齒痕。
他吃痛,猛然鬆了口,一咬牙,跳下牀來。
他才不要逃呢。
若大哥真要殺他,他能逃到哪裏去?
他,小六兒,死也要落個明白。
他要去問他,要問個清楚,到底他和他結了怎生的仇怨?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西門慕風窗前。
因為夜深,屋裏很安靜。看起來,應該是睡去了。
小六兒怔怔然地恍惚了片刻,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這樣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舔濕手指戮破了窗紙。
屋子裏黑糊糊的,連一絲月光都不見,讓人無端心慌。
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了,他一個不留神,下巴磕着了窗欞,“咚”的一聲,在靜夜裏聽來,格外驚心。
他蹬蹬地退了兩步,窗扇卻“砰”的一聲,無風自開。
一股濃郁的香氣夾雜着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襲到面前。
他喉頭一緊,覺得有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緊接着,身子不由自主地離地而起,撞進屋內。
然後,又是“砰”的一聲,窗扇合緊,彷佛他從未來過。
“咳、咳,”喉嚨上的壓力解除,意識逐漸恢復,可眼前仍是黑暗一片。
小六兒屏住呼吸,不敢吭聲。
“是你?”西門慕風温淡的聲音乍然響起。
“呃,咳,咳……”
“你害怕?”
“不、不不,我怎麼會害怕?”小六兒一手撐地,想要跳起來,觸手才覺身下又軟又滑,他不敢造次,忙縮手回來,“只是屋子裏太黑,不太習慣而已。”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咯嚓”一聲晃亮了火摺子。熒熒一點火光擎在西門慕風手中,在他如冬雪般蒼白的臉上劃下幾道光影,幽幽的,恍如鬼域。
小六兒駭得瞪大了眼。
火光一閃又滅。
西門慕風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倦怠,“這麼晚了,有事嗎?”
他説話的時候,那股香氣更甚了,不是好聞的清淡,竟彷佛帶些刺鼻的藥味。
是藥!
小六兒的鼻子對藥物一向敏感,只是從前聞起來太淡太淡了,讓他毫無所覺。
他的抽氣聲,清晰地傳到西門慕風耳裏。
“你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説。”他淡淡地説。
沒提防,小六兒忽地躍起,那過猛的力道將他撞向牀榻邊沿。
“大哥,你傷得很重嗎?治得好嗎?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小六兒搖着他,聲音裏帶着些哭腔。
大哥的臉色似乎比先前更晦暗了,隱隱地帶了些淡淡的死灰。呀!怎麼是這樣呢?他原以為他只是較常人虛弱些而已;他原以為大哥只是傷了元氣,休息休息就會好起來的呀。
怎麼會越來越嚴重?
西門慕風被他攪了個措手不及,呆呆地,竟有些亂了方寸。
“你病得好嚴重嗎?為什麼不説?你為什麼還要救我?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連累了你。”他一邊哭,一邊嚷,眼淚鼻涕全往西門慕風身上抹。
“你起來。”西門慕風拍拍他的背。
“嗚……都是我不好啦,你現在是不是在吃藥?是不是在療傷?要不要我幫你?我該做什麼呢?要不要去叫荊烈來?嗚嗚……怎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我沒事……”西門慕風有些失笑,“六兒。”
“嗯?什麼事?你説你説?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説好了。”在這個時候,他哪管身邊的這個人是不是要殺她?會不會有什麼陰謀?他只是看不得他受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大概是因為他好心善良,輕易就能被勾起強烈的憐憫和保護欲吧。即使這男人在重病的時候也似乎比他要強壯得多。
“你,”西門慕風卻只是古怪地揚起眉,“你壓着我了。”
“呃?”小六兒有些不解。視線在黑暗中適應了一點點,才發現,身下是一張牀,此刻,他把西門大哥逼到了牀角,而自己正趴在他的身上。
不,不是身上,是腰上。
不不,也不是,他的頭埋在西門大哥的腰身以下。
“呵,”小六兒傻笑着赧紅了臉,坐起身來,想了一想,搔搔頭,又道:“其實,如果你覺得重,可以推開我呀。”
被人推開,雖然比較傷自尊啦,可是,看在大哥重病的份上,他也不會計較的。
西門慕風暗籲一口氣,淡淡地一笑,並沒有説什麼。
其實,他現在哪裏還有力氣?
他剛剛以為是強人,是以才在短時間內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要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再度聚起蠻力,只會傷人又傷己。
更何況,他們兩個人的姿勢,真是尷尬。
這些,小六兒如何明白?
“別説是推我,大哥就算是打我,我也不在意的。”小六兒再坐正一些,像是想起了什麼,一個人在黑暗裏嘀嘀咕咕。
西門慕風搖了搖頭,回身擦亮火折,將牀邊的油燈點亮。
陡然明亮的燈火讓小六兒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剛剛哭過的眼睛紅通通的,鼻頭、臉頰也是紅通通的。
西門慕風心中一暖,愛憐的感覺悄然地湧出。
“傻瓜,哭什麼?”
他輕觸小六兒的臉頰,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我沒哭,”他小扇兒似的睫毛用力眨了眨,“大哥快點兒吃藥,快點兒好,好了六兒就不會哭。”
西門慕風一怔,彷佛心中的某些堅持,在這一剎那破了。他望着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非病不可呢?”
其實,不是非病,而是非死不可呀,六兒,如果你是我的親弟弟。
“難道,不可以都健健康康的嗎?”小六兒不解,“大家都健健康康地在一起,不好麼?”
心“咚”的一震。
西門慕風祖喪而又絕望的心剎時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