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貞不敢不對小姐説實話,更不敢騙自己的主子。
“金大人説,他有話想對你説,他這會兒正在前院等您。”稟貞將小姐請到偏廳外的園子裏,才小聲對主子據實以報。
“金大人?”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是。”
“我不會去見他。”沉默半響,她説。
“可是,小姐,金大人説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須親口告訴您,而且他説他會一直等您,直等到您赴約為止。”
“他在翰林府前院,等不到我,他一定會走。”她已打定主意。
“小姐,我看金大人好像真的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您説,説不準是交代什麼畫畫的事兒,您為何不去呢?”
“我不能去。”她僅僅這麼回答。
稟貞對主子笑。“奴婢明白,您顧慮的是自己的身份,可您想想,金大人做了您五年的老師,您是他的學生,您出嫁後不再習畫,難道連與老師話別都不能嗎?”
馥容看自己的丫頭一眼。
稟貞説的有道理,但是,她仍不能去。
“為何你這麼希望我去?”她忽然問稟貞。
“奴婢,”稟貞吸口氣,想到理由。“奴婢是因為見到金大人怪可憐的!剛才他拜託奴婢請小姐去見他的時候,奴婢還一直推辭,可是金大人説了,如果您不去見他,他便不走,因此奴婢才會幫金大人説話。”這也是事實。
然而,就因如此,馥容更不能去見他。
“小姐,您去見見金大人吧!只是見個面,話別而已,這樣也不能嗎?奴婢看得出來,金大人態度誠懇,他只是想與您説話而已,況且金大人還説了,只要小姐肯去見他,往後再也不打擾小姐了。”
稟貞的描述,令人難過。
他竟然為了見她一面,懇求她的丫頭傳話。
難道他不明白,她是絕對不會去見他的嗎?
“我,”她下定決心。“我寫一張字條,你將字條拿到前院交給金大人。”
“字條?小姐,您不自己去見金大人嗎?”
“剛才我已經説過,我不會去見他。”她答得肯定。
“好吧,”稟貞嘆口氣。“既然您不去見金大人,能留張字條,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你跟我來。”馥容吩咐。
來到父親英珠的書房,她站在案前提筆於紙上寫了幾個字,待墨字幹後再將字條折起,交給稟貞。
“記住,務必親手將字條交給金大人。”她囑咐。
“奴婢明白!”稟貞將字條收好。
“那麼,”遲疑半會兒,她才對稟貞説:“你快去吧!”
稟貞離開書房。
馥容回頭,見書房左壁上一方特別白淨的方格。
顯然,那裏原先掛着一幅畫,後被取走,因此這一小方牆面比起周圍其他地方要白淨許多。
原來那處位置本來放了一張她的畫像,正是昨夜兆臣拿出來的那張小畫。
那是她十六歲那年,金漢久為她繪的圖像。
昨日夜裏,她沒去深究丈夫的想法,可昨夜他説過的話,她並未忘記……
她確實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她絕對不能在與他見面。
稟貞將字條交到金漢久手中。
馥容沒來,這在他預料中,但能收到她親筆手書的字條,已讓他的心激動不已。
展開字條,她認出上面娟秀的字跡,確實是馥容的筆跡:師勿念,學生安好。馥容
短短數字,展開之後他慎而重之,將字條折起收入懷裏。
“謝謝您,稟貞姑娘。”他道,眼底盡是感激之意。
“謝什麼呢!奴婢沒能將小姐請來才對不住您呢……”
“這樣便夠了,您能代漢久傳話,漢久已經很感激您!”
稟貞無話可説,見他如此懇切,更覺得自己沒將事辦成,對不起他。
“漢久也有字條要交於你家小姐,還要勞煩姑娘為漢久代轉。”
稟貞瞪大眼。“您也有字條?”
“是。”他神色認真。
“噢,那、那好吧!奴婢就好人做到底,為您代轉了!”
“那麼,請姑娘明日抽個空到舍下一趟,漢久漏夜擬妥,明日便能交給姑娘。”
“明日?”稟貞兩眼瞪得更大。“您不能隨手寫就,好讓我即刻拿回去,交給小姐便成了?”
“不成。一來此處沒有筆墨,借翰林府書房的筆墨有所不便;二來漢久要寫給小姐的書信,非三言兩語能寫就。”
“書信?”稟貞頭痛了。“金大人,我家小姐不過給您寫張字紙,您卻要回封書信嗎?”
“是,接到小姐來函,漢久很慎重。”
稟貞吐一口大氣。“唉喲、唉喲,”她哀嘆。“好吧、好吧,反正這回我好歹是躲不過了,您想寫什麼便寫什麼吧!我幫您交去給我家小姐就是了!”
“漢久謝過姑娘!”金漢久喜出望外。“姑娘知道漢久的住處,明日巳時姑娘前來,漢久必定將書信準備好。”
稟貞瞪大眼,見他那堅持的模樣,只得無奈點頭,嘆氣。
老師與學生,就一定得這麼麻煩嗎?
還好她不識字,沒有老師,要不她肯定叫這來來回回的煩文縟禮,給活活煩死!
兆臣在書房找到他的妻子。
她坐在案前,如一尊白玉塑成的美人,怔怔地凝望案上的筆墨髮呆。
“該動身回府了。”來到她面前,他沉聲喚她。
馥容抬眸望進丈夫的眼。
“我明白你捨不得走,但要是再不走,天色很快就黑。”他語調低柔。
“好。”馥容慢慢站起來。
“你有心事?”他忽然問。
她愣了愣。“沒有……”
“沒有就好。”他對她笑。
她回以一笑,笑容卻不快樂。
“金大人已經告辭離府,”他淡淡提起。“你阿瑪與額娘都在府前等着我們,咱們快走吧,別讓兩位老人家久等了。”
她點頭,手已被丈夫握住。
“我答應你,想回翰林府,隨時都能回來。”他忽然這麼對她説。
她愣住。
“聽到我的承諾,高興嗎?”看着她的眼睛,他問。
“高興。”她想歡喜的笑,卻沉重的笑不出來。
金漢久還是影響了她。
雖然她不欠他什麼,但是他卻給了她太多。
而那些“太多”,是她一輩子都還不起的情債。
“你的笑容很美。”他這麼對她説。
她怔住,這誇讚讓她不安。
而他清澈的眸,醇淡得讓人看不出情緒。
“走吧!保持這樣的笑容,現在讓我們去見你的阿瑪與額娘。”握緊妻子的手,他低柔囑咐,呵護入微地將她領出書房。
丈夫的温柔暫時撫平她糾結的心,雖然仍不習慣他過多的温柔。
“兆臣?”她喚他的名。
“還有事?”他低柔地應。
抬眸見丈夫淡色的眼,再淡,那裏依舊是她看不透的黑。
“沒事。”她嘆息,放棄。
也許,她還是太急,雖然兩人已經圓房,但要深刻地瞭解彼此,仍然需要時間。
步出書房,她決定,不再為金漢久傷情。
那是一份不屬於她的情感,既然她從來沒有接受過,就不應該內疚。
總有一天,他必定會找到一個他所深愛、也深愛他的女子,這是上天註定好的緣分,除非自己錯過。
而她,命定的姻緣已來,她不能三心二意。
回程中,馥容請丈夫入轎。
“難得主動叫我進來,比昨日進步了。”他掀簾入轎,面帶微笑。
“我有話想問你。”她臉紅,假裝不懂他話中暗示。
“説。”他動手動腳,攬她坐上自己大腿。
她身子微僵,可默默按下起伏的心緒,咬着唇,沒有拒絕。
“腰疼嗎?”
“一點點。”
“腿疼嗎?”他咧嘴,進一步問。
她屏息,臉微紅。
他凝目,笑看她一時語塞的模樣,大掌撫上她的身子,貼在她耳畔狎語:“今夜我還要你——”
“這兩日我覺得你特別温柔,”她刻意揚高聲,輕輕推開他貼上來的雄壯身軀。“是因為阿瑪與額孃的關係嗎?”
他眯眼。“你説呢?”
見她白皙的頸子也泛紅,他低笑,可見她害羞的妻不是聽不懂他的“暗示”。
“為什麼要特地那麼做?”她吶吶問。
“不好?”他笑,嘎聲慢道。
“不是不好,是我不懂。”她答,悄悄挪動身子。
“不懂什麼?”
“為何在阿瑪與額娘面前,你要刻意如此温柔?”
他沉默。
他沉默太久,久得讓她以為他沒聽見她的疑問。
“並非因為他們二位的緣故。”半響,他終於答話。
“那麼,是為了什麼?”她決心得到答案。
鬆開她的腰,他往後靠,雙臂枕在椅背上,隔着一重山水般凝望她,慵懶地反問:“你以為呢?”
“我不懂,所以必須問你。”
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她遲疑。
“若非為了你,我何必温柔,這還不懂?”他斂着眼,低柔地道。
因為看不見他的眼神,所以她不明白,他心裏究竟想什麼。“你不必特地這麼做……”
“我想寵你。”他伸手,掐住嬌軟的腰肢。“做丈夫的想寵妻子,何須理由?”
那腰肢帶水,惹得他掌心發癢……
“可是——”她嬌喘。
他忽然使勁一握,她被扯入他懷中。
“兆臣?”她嚶嚀一聲。
“不喜歡我寵你?”他粗聲問。
“不是,我只是希望,”她屏息,遲疑地凝住他褐色的眸:“我只希望,你對我像平常一樣就好,這樣我會比較習慣。”
“習慣?”他勾唇笑。
“你對我太好,我會害怕。”
“怕?”
“因為感覺不真實,所以害怕。”她坦誠。
“我人就在你身邊,你所有的感覺,都是真實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捏住她的下顎,他入迷地叮囑那水眸中柔美的光暈。“只要你眼中僅有我一個男人,那麼我眼中就會只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你,明白嗎?”
這話,讓她再也問不下去。
“往後,我會對你更好。”他笑,更低柔地對她説:“這一切,全都是真實的。”那温存的語調彷彿催眠。
可馥容卻感到,一切並不真實。
也許因為她太有理性,她將理智放在感情之前……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還是……
因為開始在乎了,所以想確定他的心?
“如果,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咬住唇,她心裏的話再也壓抑不住,脱口而出。“你還會寵我嗎?”
他忽然低笑,彷彿聽見有趣的事。
“當然,你是我的妻子。”笑罷,他這麼回答。
“我是説,假如,”她瞠大眸子,如此問:“假如我不是你的妻,你依然會寵我嗎?”
他凝望她半響。
她等待,屏息地壓抑着焦灼的渴望,儘量不表露出來……
因為她想要的,是“真實”的答案。
“不會。”
終於,他這麼回答,直視她的眸子。
她的心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寵我,只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她屏息問。
他抿嘴,淡淡對她笑。“剛才我已説過,丈夫寵愛自己的妻子,不需要理由。”
這便是他的答案了嗎?
她的心忽然像直線墜落的物品那般,忽然失去了重量感。
“我明白了。”
她垂下眸子,轉身,想從他身上站起來……
他忽然笑,突兀地抱住她,強將她撤回自己懷裏——
“生氣了?”翻過她的身子,他強迫她面對他。
“沒有。”她板着臉答。
“既沒有,為何躲我?”
“我沒有躲你,只想自己站起來。”她答得冷。
他挑眉,低笑。“要是我不讓你起來,又如何?”
掙脱不開他。“請你放開我。”於是認真對他説。
“對我何必用‘請’字?”他非但不放,還加上幾份勁道,掐緊那屬於他的,水軟的腰。
“這是必要的,身為一名‘妻子’,我向來對您太逾矩了。”忘卻腰間那被擰緊的痠疼,她漠然地嘲弄自己的“地位”。
“您?”他笑,抬起她的下顎。
她別開眸子,不想正視他的眼。
“看着我。”他柔聲命令。
她不語,不動。
“我叫你看我。”他再命令,指勁又重兩分。
她索性斂眸,沒有服從的打算。
他眯眼,忽然俯首欲叩她的唇——
她駭住,在他靠近前,已猛然側臉避開他的吻……
她的舉動惹惱了他。
他掌一緊,將她的身子一轉,輕而易舉制她於身下。
“不!”她抵抗他,然後,被自己激烈的舉動嚇到。
“不?”他將掌中的嬌軀握得更緊。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激動起來,反應變得劇烈。
他卻像遊戲一樣,笑着箝住她纖弱的右腕,放任她的左手搥打,當她好不容易離遠又輕而易舉把她拽回身邊——
同樣的遊戲重複一遍再一遍,直到她累了,直到她看出自已的掙扎只是白費力氣,他的輕縱其實是一種欲擒故縱的遊戲……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喊,眸中有淚光。
這刻,她恨他。
見她眼中有恨意,他輕而易舉捉住她的腕,反鎖,嘶笑起來。“真氣了?”
然後壓制她。
“你放開我!”她再抗拒,仍然是白費力氣。
激動的情緒發泄過後,她急促地喘息,始終不能平靜……
他斂眸,移至那誘人的起伏,輕笑。
“這麼容易就上當了?”他嘎聲低道。
那粉白如鵝卵般的玉肌,因生氣激動而泛紅,誘人極了!
上當?“我不懂你説什麼!”她不懂也不想懂,只想避開,卻又苦澀地避不開。
他咧嘴。“那麼,我就讓你懂。”笑得可惡。
聽他如此説,她更是不懂,可下一刻他忽然俯首,吻住她粉嫩的嫣唇——
“嗚!”
她嗚咽,掙扎不成,於是咬他的唇。
嘴裏的血味,惹了他。
他揪住她的發,拉開女人,不怒,反笑。
“竟敢咬我?”他眯眼。
“現在別碰我!”她警告。
他咧嘴,掀她的裙,硬是要“碰”她。
她哽住,眸子裏掐出淚……
“竟然哭了?”他發嚎。
“我沒有哭,這不是眼淚。”她不認,任他的指肆虐,硬不出聲,還伸手想揉去眼裏的“水”……
他捉住她的手,不許。
“我把你惹哭了!”他眼神發亮,被她眸中那一閃而逝的脆弱迷住。
“傻瓜!”
他低笑,動情地低頭吮住那不斷顫動的眼睫,温柔地吻去她睫上那欲墜的淚珠……
她迷惘,不許自己為這温柔心軟。
“剛才,是騙你的。”他對她笑,用邪惡的低語這麼對她説。
騙她?她怔然,不明所以。
“我寵愛的女人是你,你是我的女人。”他對她笑,用邪惡的温柔這麼對她説。
馥容怔住,抵抗靜止了。
他的女人?
她怔怔望住他,水霧凝結在眸子裏,酸成一片汪洋……
“騙子。”
那是回覆意識後的第一個反應,她木然,不信地喃喃自語。
他眯眼,這二字又惹了他。
“看我的眼!我眼裏的慾念,騙了你嗎?”斂起笑,他難得認真。
“那是欲,不是情。”
她顫抖,心更酸。
“男人的欲,就是情。”他撇嘴。
她一凜,別開臉,為這半玩笑似的話而寒心。
“不信?”強扳回她的小臉,他就是要她看他的眼。
“欲與情如何相同?我如何信你?”她冷言。
他笑。“也是。”
於是又開始吻她的臉。
那吻又細又密,又温存又輕柔,像呵疼寶貝,像寵愛珍物……
她驚悸,心又開始發酸,又開始想着逃避。
可她越想逃避,越是避不開他細密的、執着的吻……
“小傻瓜,你越躲,我越想在這車轎上要你。”他發狠,擰住她不從的手。
這話教她心驚。
她僵住,不再掙扎,水眸冷視他。
“不信?”他沉聲問。
她垂眼,不看他。
他忽然捉她的柔荑,貼在他滾燙燙的心口——
“那就自己體會,這裏,有多燙。”
他心口強而有力的跳動,撼住了她。
瞠眸瞅視他,那雙柔潤的眸子既水媚卻又倔強……
她讓他着了迷。
他迷惑,這張倔強的小臉,為何鑲了一對這樣水汪汪的眼睛!
“再燙,能有我的心口熱嗎?”她顫言,竟反握他的手,貼上自己胸口!
她要讓他明白,剛才他是如何傷了她。
他瞪住她,眸色灼熱得異樣。
“你究竟是太大膽、太聰明、還是太不知死活?女人?”他粗聲警告她。
她卻在此時推開他,意圖站起來,離開他的掌握。
“回來!”他不許。
用了蠻力,扯她回頭,這回將她死死壓在身下——
“車轎就這麼點大,你明知逃不了!”他眸色越濯,嗓音粗啞。
“我的心就這麼點小,哪個縫都能鑽得出去。”她與他對峙。
他眯眼,胸口被什麼抓住,為甩脱這窒悶的感覺,於是狂躁地低頭吮住身下女人那柔嫩又倔強的粉唇——
他竟像飢渴的毛躁小子,硬是要嘗她的滋味!
他像瘋了一樣的狂恣,非要拉她一起陷入迷亂,竟真在車轎上大膽動手,解她襟前的扣!
“你瘋了!”她瞠大眸子,不可置信地低喊。
“對,你就當我瘋了!”他野蠻地撇嘴,執意解她襟前的蝴蝶盤扣。
她慌了,拍他的大手不成,擰他的厚肉也不行。
“我們在轎內,隨時有人會進來!”她壓低聲喊。
“放心,”他咧嘴。“抵達王府前,沒人敢進來。”
修長的指早已潛入她衣內——
她驚,她慌,她亂,卻無法阻止……
之後,在轎內這兩個時辰,確實沒有人敢進來打擾他們。
經過昨夜,馥容以為那已經是他給她最狂野的經驗,但直到這刻她才明白,她實在把男人想得太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