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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蘇州

    「瞧瞧、快瞧瞧,王家閨女又出來逛大街了!還真是個大美人不是……不論見幾次都還是這麼美!」

    「什麼閨女!先前還服着王夫人的喪,月前發上帶孝才剛卸下,就成日這麼拋頭露面、招蜂引蝶的。弄得王老爺都沒臉把她給嫁出去。可惜了王老爺這麼個好人,真是家門不幸啊!」中年書生嘆道。

    「什麼家門不幸?沒結婚的不都是大閨女?」較年輕的書生問。

    「啐,大閨女是指沒開過苞的小娘兒,這王家小姐我看早就不是啦!」

    「喲,聽妳説,好似你對人家的事兒一清二楚?」

    「全蘇州城的人誰不清楚?同這王家小姐有瓜葛、能叫出名號的就有陳家公子、張家公子、周家公子……」

    「得啦、得啦!這我他知道!」

    「這不就是啦?連你都聽説,這還會是個閨女嗎?」

    兩個書生儘管鬥嘴,還是眼睛發直地呆呆瞧着橫越過街中心的紅紗涼轎,上頭一名搖着涼扇、淺笑吟吟的紅衣美人,打一出現就成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對象!

    出身自大户人家的王家閨女拋頭露面、招搖過街,雖然不是第一回,眾人還是議論紛紛,街上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對準了王盈,無論男人、女人,每個人都停下手頭上的工作,幾近痴迷地隨着街中心那抹紅色的身影兜轉。

    美人絕色的芙靨上夾着一抹近乎譏諷的笑,她高抬着下顎,似乎睥睨這一街上不斷喳呼、俗不可耐的人羣。

    「瞧瞧她那德行!真是世風日下,這樣一個天仙生的姿色,怎地不守婦道,如此敗德!還聽説小時候曾在「蓮台寺」住了十多年,現下這樣,別説王老爺的面子,簡直連佛門的清淨也拖累了,哼!」那中年的衞道書生又道,嘴裏説着道德,兩隻眼睛卻死盯着不放。

    「這有啥不好?我打出孃胎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如果王家小姐不是這樣,窮我這輩子怕也見不着這麼美的美人!喏,妳不也瞧得目不轉睛?」年輕書生譏道。

    「什麼話兒!」中年書生不自在地啐道,眼睛還是沒能離開街心那頂紅紗轎。

    兩人這番話,隔了一隻屏風,全聽入屏風後一主、一僕耳裏。

    練家子打扮的男子,躬身同坐着的紫袍男子道:「主子,是不是要跟上去?」

    「不必。你沒聽説,那女子是蘇州王家小姐?既然喚得上名號,王家就不難找。」紫袍男子嗓音略沉,氣派開朗的俊臉撩過一抹陰影。

    「這……主子,您當真確定是這名女子?怎麼可能?」

    紫袍男子揮手。「敬南,」他頓了頓,抬起冷定的鋭眸。直視名喚敬南的隨從。

    「你坐平可曾見過這麼美的女人?」男子淡淡地問,挑起了眉,俊顏上掠過一抹無笑意的笑痕。

    刻意放慢的徐緩聲線,不是沒帶着譏刺的。

    這麼美的女人,體態婀娜嬌嫋,眼藏媚星,卻又如此令人驚異地湮視媚行。不安於室——

    馮敬南壯碩的虎軀一震,垂下了頭,低聲回道:「稟主子,奴才沒見過。」

    紫袍男子眸光一冷。「説過多少回了,在外頭,不必自稱奴才,免得啓人疑竇。」平淡卻暗藏冷厲地低斥。

    「是,屬下記住了。」馮敬南俐落地改口。

    在這位皇帝底下做事的人,不能犯第二次錯!因為他從來不會錯用不該當,或者愚昧昏沉的蠢人。

    「可,主子,屬下還是有一事不明白。」等紅衣美人的涼轎轉過街角,馮敬南終於忍不住問。

    「説。」

    「屬下不明白,這王家大小姐,如何會是這等品德?這跟孟大人形容的全然不同……」

    馮敬南沒往下説,可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

    紫袍男子舉杯,慢慢啜了口酒。

    「這一點,咱們總會弄明白。」他淡淡地説,眸光仍駐留在街角。

    蘇州.省園「省園」之所以名為「省園」,乃王震依「一日三省吾身」起名。

    王震在太湖一帶名氣之響亮,凡外地人提起王震,蘇州人多半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好,這句好是指王震做人好,講義氣。

    「省園」建在太湖這塊明媚的風光水色區內,內有千步迴廊曲岸枕水,三面環湖,正面建築物端正雅麗,建物內小閣亭台卻又妍媚非常。「省園」儼然已成太湖的地標,更是整個蘇州城人的光榮和驕傲。

    在「省園」之外右側半里處,有一大片視野開闊的山坡,山坡上一地草香,再深入往上走些路,裏頭竟然有幾株梔子花樹,每逢六月,雪白色的梔子香花遍滿山坡,打從王盈六歲時第一回發現這裏,便管這兒叫做「香花坡」。

    「……」

    坐在「香花坡」大石上,鼻端聞着梔子花香,王盈恭敬凝神誦完了一部阿彌陀佛經。

    收妥了佛經,她伸個懶腰,一個人靜靜坐在石上遠眺着太湖上的風景。

    「如果能一輩子這樣過日子多好?如果爹爹不逼我嫁給表哥多好……」她喃喃自語着,然後是深深嘆息。

    今年,她已經十八歲。若不是因為之前孃的喪期末滿,恐怕爹爹早就逼着她嫁給表哥了。昨日爹爹終於下了最後通牒,不許她任性,要她在過年前嫁給表哥。

    她任性嗎?只是不想嫁人便叫任性?

    嘆口氣,她苦笑。

    表哥愛她什麼,她清楚。他不瞭解她,甚至不贊同她的信仰,看上的只是她的外貌。

    「也許這麼想對錶哥不公平。能有誰不看重相貌?除非是出世的修行者……」

    再嘆口氣,無奈的苦笑。

    可就算是修行者,不能了生脱死前,恐怕也擺脱不了着相的執着,推演起來,大概只有修執圓滿的佛菩薩才能去掉相理的執着吧!

    可也真難為了他!迷戀美貌竟能讓他着迷到為了得到她,不顧議論,執意娶她為妻!輕輕勾起唇角,她譏刺地想。

    孃的三年喪期一滿,她處心積慮教他難看,不惜拋頭露面,招惹城裏最惡名昭彰的風流公子,忍受那些惹人厭的狂風浪蝶言語輕薄,為的就是教表哥死心、讓爹爹對她失望,可表哥竟然全不計較,仍然堅決娶她為妻,讓爹爹也對她的婚事重燃了信心!

    第三次深深嘆氣、仰頭望着隱現的霞光,湖水金碧清瑩,一層層七彩光暉照映着水面上帶起的一波波漣漪,如真似幻,不像人間,好似仙境。

    真美……」她喃喃道。

    其實她是習於一人獨處的,她習慣同自個兒説話,習慣自我答辯。

    也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平和、寧靜,不再以輕薄、冷嘲式的姿態看這世情。

    是因為走出了自小保護着她的蓮台寺,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容貌驚人,只要一現身每每要駭動世俗,男人見了她愛她、要她,無端為她滋事,女人見了她多是嫉妒與憎恨……所以三年來她藏起真性情,以輕薄媚俗的姿態譏世,只除了當她一人在這片「香花坡」時,她才會顯露真實的本性。

    記得三年前有一回,爹爹聽見二哥批評她的相貌,當着她的面,爹爹雖然打罵了二哥,可她明白,爹爹私心是同意二哥的話的,否則不會自那時開始,執意要她嫁給表哥。

    她揣測過爹爹的想法,估量到他老人家大概以為,只要她嫁人,一切因她容貌而起的爭議以及不便就成過眼雲煙,她終於可以出門見人,逢人問起、過年過節時,爹爹再也不需因為她不現身,説些言不由衷的謊言,失禮於親戚朋友。

    她失笑,想着如今爹爹恐怕反倒希望她半步也別踏出家門。

    她招搖過街,實則憎厭世人注目她那異樣的眼光,美貌並未為她帶來幸福,既然世人以身姿、外貌斷定她的品德,親如二哥竟也亦復如是,她索性不負眾望,回以湮視媚行的姿態,面對世間人濁惡的劣性。

    輕輕哼笑,她喃喃自念:「爹要我嫁給表哥……嫁給表哥就能讓女人不嫉恨我、男人不再覬覦我的容貌?只要嫁人當真能解決一切嗎?我實在瞧不出這之間有什麼邏輯……」

    「那要看所嫁之人,夠不夠格保護妳——」

    一把低沉的男聲突然自身後冒出,嚇住了沉思中的王盈——

    摹然回首,一名男子自梔子花樹後步出,紫綢色的長衫下襬在風中飄揚,異常瀟灑落拓。

    她怔住片刻,被眼前陌生男人英偉的風采懾住,忽然意識到他緊盯着自己的臉,回過神,她心下一驚,從置身的大石上站起,撩起裙襬,匆匆往下坡方向奔去。

    「姑娘!」

    男人竟然一路追來,甚至出手抓住她藏在袖中的上臂——

    「你……放肆!」她輕斥,想甩脱他的掌握卻不能。

    這個人肯定也是想佔她便宜的登徒子!

    「放肆?」男人挑起眉,似因為這句被斥的話感到有趣。

    「男女授受不親,快放手!」對方似無鬆手的打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側過臉回開他的注目,斥責他的輕薄無禮。

    男人聽來,她的責難卻像嬌斥。太過柔媚的嗓音酥人蝕骨,仙靈般不屬於世間的絕色容貌,水蛇般的腰肢、讓男人銷魂的身段……她確實是天生的尤物!

    難怪範中蠡為她繪像,孟廷兆為她瘋狂!

    「姑娘,妳一見我就走,未免太傷人心了。」他嗤笑,略帶嘲謔地低道。

    男人太過低柔的聲音,毫不隱藏地揭示一層輕褻的邪意,王盈身子掠過一陣輕顫,敏感地意識到他語氣裏的輕薄。

    「你……」她瞇起水眸,正眼揣視他,估測着陌生人的意圖。

    她薄嗔的怒容,竟然讓他着迷!

    「我聽説江南王震有一女美若天仙,除家僕傳言,外邊的人,無人有幸能親眼得見,今日我運氣太好,姑娘的貌美天仙不能比擬,想必就是王老太爺的獨生女,王盈小姐?」他瞇起眼低柔道,俊朗的笑臉夾着三分不正經的戲諧。

    王盈水燦燦的眸直直膛視他,忽然了悟,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是有意輕侮她。

    「這香花坡是我爹爹的產業,你闖進來,又徑行放肆,不怕我拿你見官嗎?」

    她冷靜地回視他,句句話條理分明,輕柔的語調字句清晰無一絲遲滯,燦若媚星的眸子更是凝定地與他對峙。

    男人瞇起眼,漸漸地,打從眼底有了笑意。

    「妳爹爹的產業?據我所知,這全天下都是皇帝一人的產業!」

    他輕言淡語説出,王盈變了臉色。

    半晌,她輕輕哼笑,徐徐盪開的絕豔笑容,竟讓男人霎時閃神。

    趁此時,王盈拍開他的手,掩着嘴嬈媚地輕笑。「公子,天高皇帝遠,這兒是蘇州,是皇帝老爺管不着的地方!」

    姿態撩人地説着話,卻悄悄退了數步。

    男人挑起眉,知道她正擬退路,卻沒追上去。

    在距離外盡情飽覽她風情萬種的媚態,眼底慢慢有了輕薄褻玩之意。

    王盈當然看得出他的輕褻,可她不在乎,她求的只是脱身。據以往的經驗,男人全是見色失態的蠢物,沒有一個見了她的媚態不會失了魂、忘了所以!

    「這才是我知道的王盈,剛才又何需故作矜持?」他撇嘴,刻意放肆,讓她難看。

    傳言中的王盈放縱淫蕩,蘇州城內繪聲繪影——蘇州三樣離奇,單是王盈就佔了其中兩樣:一是美色臨仙,見者必迷;二是出身名門閨女,卻淫蕩敗德、賣弄妖媚,着實駭人聽聞!

    王盈身子一顫,微微噘起朱唇輕笑。「請問是哪家公子?王盈見過您?」她不再退後,反倒進了一步,聲調更形傭懶嫵媚。

    「姓龍,龍潛。」

    「原來是龍公子……」春杏色的媚唇盪開一朵勾人心魄的笑花。「盈盈……還真是不記得了。」她臉上笑容明燦,聲調儘管傭懶,口氣卻反常冷刺。

    男人抬起眉,嘴角勾出笑痕。「盈盈……」

    他低吟,如喚似誦地輕呼她的小名。

    王盈身子一僵,眉頭暗皺。

    「姑娘閲人無數,忘了在下也是有可能。」他調侃,雖然兩個人明明沒見過面。

    「閲人無數?」王盈正了正容,挑起黛眉,臉色冷肆。「龍公子這句話嚴重了!王盈還是個閨女,怎地閲人無數?」

    「在下失言。」略略撇起嘴,他吊兒郎當,不正經道。「該説姑娘是交遊廣闊,只不過認識的都是些風流公子。」低沉嘎慢的語調,有些不經心,更多是刻意的輕蔑。

    她定是望他,輕霧蒙瓏的眼波有水光流轉,柔柔的詩意暗挾着冰浸的冷鋒。

    「如果……」她頓了頓,語調出奇柔媚。「如果盈盈當真認識公子,公子也是那些個「風流公子」之一了?」

    「是也罷、不是也罷。」他自然聽得出她話中的諷意,卻氣定神閒。「總之妳既然廣納入幕之賓,又為何將我摒在門外——或者這向來是姑娘同男人交際的手段

    ,知道男人性喜這一套。是我多心了?」

    越説越不象話了!

    王盈藏在袖中的小手陡然握緊——這個男人、這個陌生男人竟然惹惱了她!

    「公子真是愛説笑。」她掩嘴,又開始撤退。避開過分討厭的人,一向是她的哲學。「王盈是個閨女,豈知什麼交際手段?公子把王盈比擬成什麼了?青樓花娘?」她輕嗤,水媚的星眸掠過一道冷光。

    不知為何,對於眼前這個男人,她心中有強烈不安的預感。

    她討厭他那兩道直接、優越的眼神,這種優越同以往她認識的那些男人全不一樣,那是一股與生俱來、王者的睥睨氣勢。

    「花娘?」龍潛低笑,似乎對這個名詞感興趣。「這還是頭一回,我聽到一個閨秀女子自比花娘。」

    「你——」

    她瞇起水燦的媚眼,薄怒膛視他。

    「生氣了?美人生起氣來的模樣,輕顰娥眉,更添風韻。」他佻達地輕笑,沒有進前一步,只是以言語輕薄。

    她沒再回嘴,輕嚼着朱唇,微微側首研究他……按着忽然轉身離開香花坡。

    他沒追上去,僅是望着她漸漸遠離的身影,嘴角的笑痕越發擴深。

    「主子?」馮敬南走上前,躬身道。

    「要彭思道下帖子給王震,就説浙江道監察御史拜會。」兩眼仍注視着王盈遠去的方向,他面無表情地示下。

    「喳。」馮敬南躬身退開,返到一邊護衞。

    龍潛仍舊站在小坡上,環顧四周的香花、遠處星羅棋佈的庭園水榭和鄰鄰水波,這就是江南勝景了!

    親自下江南的原因……也許因為,他跟孟廷兆一樣着了心魔!

    「老爺、老爺!」王福急急忙忙地衝進大廳,臉色驚慌。「老爺,御史彭大人拜會,這會兒人已經等在門外了。」

    「妳是説浙江道監察御史彭思道?」王震正呷了口茶放下杯子,聽到王福的話,他皺起眉頭。

    他跟姓彭的一向沒往來,怎地好端端的要來拜會?

    「是啊,正是彭大人。」王福回道。

    他是王府的總管事,自然也明白他家老爺同彭大人並無往來。也不知道這彭大人為了什麼會突然來訪?

    「快,把人迎進來。」王震吩咐。

    雖然他同姓彭的志向不同,平時兩人形同陌路,可這會兒彭思道既然親自來訪了,好歹姓彭的是個做官的,他自然無怠慢之理。

    王福領了命趕緊到外頭迎人。

    片刻王福領了一名身着獬豸補子、神色精明的中年男人進來,後頭還跟着一主一僕兩名男子。

    「啊,王老爺子!」彭思道一進門,便拱手笑道。「冒昧來訪,恕罪則個。」

    「彭大人客氣了。」王震也含笑拱手還禮,眼角卻留意到跟在彭思道身後,那一主一僕打扮的兩人。

    那主子打扮的男子相貌堂堂、氣宇不凡;他手裏搖着摺扇,左右顧盼,行止瀟灑落拓,這樣的人才,王震不禁在心申讚了一聲好!

    就連男子身後隨行的從人,臉上也是神凝氣定,一派從容。

    看來這男子不是簡單人物。

    王震感到可疑的是,平日因為他同吳三桂交好應酬,舉國上下稍有點見識的,皆知平西王吳三桂同當今異族皇帝一北一南分廷抗禮,這彭思道雖然是個漢人,卻是個親帝派的漢宮,平日見了他態度傲慢無禮,這會兒卻親自帶了這兩名陌生男子來訪,還如此殷勤客氣,其中必定有詐,他得小心應付!

    王震笑道:「彭大人,不知今日來訪所為何來?這兩位是——」

    「喔,這位是龍潛,龍公子。這另一位是龍公子的家人。」彭思道先介紹兩人。

    「原來是龍公子,幸會幸會。」王震客客氣氣地道。

    龍潛拱手回禮,四人在廳裏坐下。

    「今日來拜訪也不為何事,只是專程替龍公子引薦來的。」彭思道道。

    王震挑起眉。「龍公子可是有何事要老夫效勞?」他問龍潛。

    「好説。」龍潛拱手,鋭目鋒芒精湛,嘴角徐徐勾出一抹淡笑。「在下聽聞王老爺子同平西王交好,因此特來拜訪王老爺,盼請引薦。」

    王震聽得心頭一震,驚疑並生。從對方相貌推測,他能肯定來者必是個旗人!

    可是他自稱姓龍名潛又是什麼意思?龍潛……這名字分明有什麼涵義!

    王震暗暗看了彭思道一眼,他臉上神色未露,彷佛沒聽見龍潛所説的話,這讓王震更是疑惑!

    彭思道向來反吳三桂,又怎會介紹人要他引薦?這其中的疑點越來越多,更教他對這幾人的來意和龍潛的身分有了戒心。

    「引薦?」王震斂下眼低笑了一回。「要是老夫記得不錯,彭大人同平西王並無往來,又怎會推薦龍公子讓老夫引薦?再者彭大人當朝為官,要是您肯引薦,龍公子的機會想必多得多!」

    「王老爺子,」龍潛徑自回答王震的話。「是在下想見吳三桂,彭大人不過應我所求成全此事。還望王老爺子玉成。」他定定地望着王震,拱起手神態徐緩地笑道。

    強勢的氣魄、朗若洪濤的聲音,讓王震懾服。

    此人絕非池中物!他能徑自代彭思道接話,直呼平西王的名諱,臉上且無半點退卻的顏色……當世上能有這等懾人氣勢的,唯有、唯有那個人莫屬了!

    莫非——

    「龍公子為何一定要見平西王不可?」王震表面上不動聲色地問,心下卻開始不由自主地揣揣不安起來。

    「傳聞雲南蕃庫金銀珠寶色色稀珍,平西王並且大刀闊斧,府內各司、廳名目,一切皆按朝廷一般建制,整治得整個平西府邸,足以同朝廷分庭抗禮,平西王這等氣魄,在下豈能不去見識?」龍潛勾起嘴角,徐淡地娓娓道來。

    他還沒提到的是,吳三桂在府邸內鎔造刀、槍、劍、矢、炮……等武器,擁兵自重,這些他在京城早已知曉,其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的。

    玉震聽得皺起眉頭,暗暗心驚。

    這是在試他了!

    他慎言、拘謹地道:「龍公子,在下僅是一介平民布衣,豈有那麼大的面子能引薦你去見平西王?這、這的確是教老夫為難了。」

    「王老爺子客氣了!」彭思道哼笑道。「誰不知蘇州王震、王老爺子同平西王吳三桂是過命的交情,兩人以兄弟互稱,平西王還要尊稱您一聲兄長!」

    王震神色一凜,回過神後笑道:「彭大人説的是哪兒話!老夫是什麼身分,連平西王的面怕也見不着,龍公子相托的事,以老夫的能耐是萬萬辦不到的!J龍潛和彭思道互望一眼,龍潛笑道:「既是如此。就不為難王老爺子了。」

    龍潛起身告辭,彭思道也隨行起身。這一切王震瞧在眼底。

    按理説,他們該明白由彭思道介紹,他是絕不可能答應引薦龍潛去見吳三桂的!況且龍潛還有意無意的暴露身分,其原因可能是在向他示威,或者間接暗示身分。

    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猜到他的身分?難道是藉由他同平西王示威,讓平西王明白「他」已經來到江南,打算處理三藩之事了?

    「對了!」送到門口,龍潛忽然回身同王震道:.「聽説王老爺子家中有位貌美賽仙、傾國傾城的閨女已屆婚齡,這樣美好的佳人,王老爺子可有考慮讓令媛進京,在天子跟前服侍,掙取富貴?」他笑問,定定地看住王震問。

    王震心口悚然一驚。

    他知道盈兒?見過盈兒?

    「這、龍公子見笑了,小女資質中等,豈構得上資格伴君!」他垂下眼,低首望地,幾乎不能正視龍潛咄咄逼人的眼光。

    他江南第一富家之主王震,在這名叫龍潛的男子面前,竟然不由自主地俯首稱臣了!「是嘛?」龍潛望定王震,半晌無聲地勾起嘴角,瞥開眼徑自離去。

    彭思道亦尾隨而去。

    彭思道任職浙江道監察御史,在江南算得上是大官,他為人又向來心高氣傲,竟然背尾隨在龍潛之後稱臣這讓王震更是證實心中的疑惑!

    他心口一凜,回過神後喚來王福。

    「王福,你親自上「蓮台寺」一趟請來智清上人,我有事要立即趕往平西王府,刻日即回!」

    這話吩咐下去,王福一點也不敢怠慢,立刻動身。

    王震心底隱隱有預感,來者不善!王家因為同平西王府過往甚密,他自然明白吳三桂的野心!

    若果吳三桂的大業終究不成……他王家恐將有一場天大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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