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凌早已料到,皇上不可能答應自己的請求,甚至可能將他鎖拿入獄!
然而他一定得到皇上跟前表明心意,因為這是若蘭要的答案。
皇帝到大牢裏見策凌時,提出了另一個條件。
「再怎麼説,你與博爾濟吉特氏家族淵源深厚,倘若你願意履行承諾迎娶十三格兒善喜,朕將以大局為重,可以不跟你計較這諸多荒唐事。」
「皇上,」負罪在身,策凌只能跪着説話:「您明知道,臣絕不可能迎娶十三格格,因為十格格已經懷了臣的孩子--」
「住口!蘭兒膽大妄為,朕將另行懲罰她!」皇帝怒道。
在皇帝眼中,沒有任何事能不經他安排而進行。策凌想要的結果,他就偏生不給他。
皇帝怒及若蘭,這是策凌唯一擔心會發生的事。
「皇上,這一切千錯萬錯都是策凌一個人的大錯,臣罪該萬死,然而此事與十格格完全無干。皇上若要論罪懲罰,就請只懲罰臣一人。」
皇帝冷哼一聲。「你非但是十格格未婚懷子的元兇,還膽敢深夜闖入禁宮,如此滔天罪行、的確罪該萬死!」
策凌默然一肩承擔。
「如你所言,犯了這麼大的惡行,如果你膽敢不同意朕的安排,迎娶十三格格善喜,將會死無葬身之地!」皇帝威脅他。
然而策凌臉上毫無懼色。「皇上對臣的責罰,臣心甘情願信受。」
皇帝瞇起眼。「你這話什麼意思?」
「皇上要授臣死罪,臣不敢不從。但皇上要臣迎娶十三格格,臣寧願一死也不敢從命。」選擇面見皇帝,策凌早已做好最壞打算。
「你竟然寧願死也不肯娶善喜?」
「皇上的厚愛臣銘感五內,然而臣的個人生死為輕,十格格待臣的深情摯愛為重,臣絕不能有負於她。」
「只是因為不能有負於她?就寧願以性命相搏?」皇帝問。
「皇上明鑑。臣傾今生今世深愛十格格若蘭,任何女子皆不能取代十格格在臣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
「所以,倘若臣為活命而遵從皇上的旨意迎娶十三格格,不僅將造成十三格格一生的不幸,臣即使苟活下來,也將如同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牢房盡頭,有人正專注地傾聽着皇帝與策凌的對話。
如今策凌這番至情至性的言語,已深深烙印在傾聽者柔情似水的心坎底……
皇帝挑起眉。「堂堂一名男子,豈能為兒女私情耽誤終身?」
「臣以為既為男子漢大丈夫,更應當深明大義、恩愛分明,敢為敢當、有取有舍。倘若人皆如此,人心不需教化將五倫分明、綱舉目張。皇上的天下盡皆如此,則國富民強,永保安泰。」
皇帝聞言愕然失笑。
這番大道理,不久前他好像聽另一人説過,只不過那人卻是一名女子。
皇帝暗暗回目顧盼,眼見現下「那名女子」,正遠遠兒地對着這所大牢裏的「欽犯」拭淚。
「你説的真好,説的真有道理。不過俗言常道:忠言逆耳。朕聽不得也不聽你這番話,你儘管説你的道,朕只行朕的理!」
策凌抬起頭,望進皇帝冷冰冰的目光。
「你不娶十三格格,那也可以!不過朕也不會如你的意,把十格兒嫁給你。非但如此,朕還要問罪十格兒與你,將你們二人皆打入大牢,不僅你死罪不可免,十格兒所行所為有辱皇家,朕也容不了她活命!」
聽見皇帝如此決絕,策凌周身的血液直往下竄。
「朕只再説一遍,這是你與十格兒最後的機會!」皇帝下了最後通牒。「只要你肯迎娶十三格格,朕就答應另行安排,免你們兩人的死罪。」
策凌握緊拳頭……
他很清楚,自己同意迎娶十三格格與否,已經不止關係到他個人性命存活,皇帝正以若蘭的性命在要挾他就範……
「如何?你考慮清楚了?」皇帝沉聲問。
策凌澹下眼,這是他沒料到的結局。
而蘭兒將為這結局,一輩子無法原諒他。
「謹遵皇上意旨。」策凌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只能同意。
康熙四十五年,皇帝嫁女兒,還一連嫁出兩名女兒!
皇十格格受封為和碩純殷公主,皇十三格格受封為和碩温恪公主。兩位格格其中一位嫁入策凌爵爺府,另一位遠嫁蒙古札薩克郡王倉津。
公主下嫁,皇帝在保和殿盛大宴請三品大員,皇家辦喜事接二連莊,就屬這回最為隆重其事!.
公主出閣,不僅皇宮內處處張燈結綵,整個皇城內亦盡皆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景象。
這夜原是大喜,新人合巹之時,然而策凌臉上卻毫無喜色。
大半夜過去,策凌瞪着那名頭上覆蓋着喜帕、端坐在喜牀上的女子,沒有分毫即將行動的表示。
新娘子坐在喜牀上等了許久,敏感地察覺到,爵爺遲不上前掀開自個兒頭上覆的喜帕,這不是一名新郎倌該有的表現。
於是她大着膽子偷偷揭開喜帕一角,窺伺新郎的舉止……
「今夜我不會與公主圓房。」策凌低沉的聲調驟然響起。
他知道,新娘子正在悄悄窺探自己。
新娘子聽見了他的話,可顯然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他能感覺到她正凝神端坐着,側耳傾聽。
「不僅今夜,從今而後除了夫妻名分,策凌永不能與公王行夫妻之禮。策凌不敢請求公主的原諒,只因策凌心中早已另有深愛,這一生一世只能對公主負心。」他沉聲道。
策凌明白,自己的決定對温恪公主並不公平!
然而何謂公平?
他負了此生最深愛的女人,同意迎娶另一名女子,對若蘭而言已經是永遠的不公平--即使這麼做是為了保全他所深愛的女子的性命!
聽見今天才剛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竟然説出心中另有所愛這番話,新娘子難以再保持沉默--
「額駙何不先行揭去我頭上的喜帕,再決定對我負心與否?」新娘子柔聲淡淡地低喃,語調羞怯。
聽見這輕輕柔柔、欲語還羞的語調,策凌渾身一震。
「你還不來揭去我的喜帕,難道要我自個兒動手嗎?」新娘子純殷公主,也就是之前的皇十格格若蘭,輕笑着對她的新婚夫婿抱怨。
她猜,這一笑的結果,她向來行動派的丈夫肯定不會再呆坐等待。
果然,下一刻策凌已經衝過來揭去她的頭巾……
「蘭兒!」
乍見到若蘭,這張令他朝思暮想的臉蛋,策凌以為他的心跳會停止。
然而他的心跳非但沒停,反而怦怦有力,迅速活潑、歡欣鼓舞地跳動起來!
「妳。」策凌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會是妳?!」
怕是自個兒作夢,一會兒她就要消失,策凌衝動地一把摟住他的新娘子,緊緊抱在懷中。
「不然你希望是誰?十三格兒嗎?」她嘲笑他,笑顏如花。
策凌跟着傻笑。「我希望是妳!幾千幾萬個、數不盡的希望是妳!」
若蘭羞怯地對着她的丈夫輕笑。「我還以為你不會説肉麻話,原來,你還説得挺溜的。」喃喃地嬌語。
見到她自然流露出的嬌態,策凌情不自禁深深吻住懷中的摯愛……
「可是,為什麼是妳?不許逃避,一定要跟我説個清楚!」掩不住的狂喜,他仍然不忘追根究底。
她玩弄着他襟上的扣子,思量了一會兒才含蓄地對他説:「最後一次皇祖母把你召進宮中,告訴你我即將指給札薩克郡王的消息之前,皇祖母早已經跟皇阿瑪説好了,可能要演出這場戲。當然如果當時你沒有擄走我,不曾有任何行動的話,後來這場戲也就演不成了。」
策凌瞪大眼睛。「而妳竟然同意跟皇姑奶奶、還有皇上一起,連手作弄妳的丈夫?!」
「我並不知道他們會這麼做,我也是在你擄走我後回到宮中,才曉得他們竟然騙你,皇阿瑪要把我指給札薩克郡王。」若蘭無辜地對他説:「何況那個時候,你又不是我的丈夫。」
策凌好氣又好笑。「是妳把我這個『丈夫』給『退』掉的,記得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你這個人怎麼那麼愛記恨呢?」她嬌柔地微笑。
策凌簡直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那麼現在呢?為何回心轉意,同意『下嫁』於我了?」他只好故作嚴肅問她。
「此一時、彼一時嘛!」她嬌聲笑呢:「現在你都説了你心中已有『深愛』的女人,既然如此,這個女人當然不該食古不化,應該要立即改變心意嫁給這個男人,這樣才能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妳就非得要我以性命明志,才肯以身相許?」
若蘭搖頭。「當然不是。」她柔聲對她的丈夫道:「對你,我早已以『身』相許了,不是嗎?」
策凌含笑着深深凝望她,眸中的濃情化不開。
「然而夫妻兩人要生活在一起,一定要以互敬與情義為基礎,才能恩愛相續、擁有人生真正的幸福與快樂,否則激情散去,人世間只是平添一對怨偶。」
他專注地傾聽着。
若蘭笑問他的丈夫:「你同意嗎,夫君?」
策凌低頭,在他妻子白皙潔淨的額頭上,印上深深一吻。「同意。」
他含笑頷首,與妻子十指交握……
深深同意。
「有妻深愛若此,夫復何求。」他低訴。
若蘭深情回望她的丈夫。
人依依、情濃濃。
深愛若此,夫復無求。
【全書完】
編注:敬請期待倉津郡土與善喜格格的愛情故事,花裙子285、花裙子286《新娘》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