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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歸去

    “誰都不許走!”一聲隱含着怒意的嗓音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遽然一驚。

    看着眼前蜂擁而至的匈奴騎兵,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阿喜娜更是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身子如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我伸出一隻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雙眼直視着馬上的冒頓,“陛下明鑑,這裏沒有亂黨,也沒有人要走。”

    冒頓淡淡地看了阿喜娜一眼,“這裏風大,好好伺候你家閼氏回帳休息,她身子不好,染上寒氣唯你是問。”

    他的聲音冷厲,我憐憫地看着戰戰兢兢的阿喜娜,終於,什麼都沒有説。

    忽聽得馬蹄聲傳來,一名侍衞奔來報告:“大單于,白羊亂黨衝這邊殺過來了。”

    冒頓冷笑,“他們不突圍,反而朝裏闖,大約是不想活着出去了。”説罷,策馬第一個朝侍衞奔來的方向衝去。

    鳴鏑戰士們緊隨其後。

    我與阿喜娜對視一眼,彼此都自對方眼中看到一臉蒼白的自己。

    這樣過了片刻,遠去的喊殺聲又驀地折了回來,愈來愈近,漸漸地,沖天的火光之中已然可以清晰地照出前方一線遊蛇般竄過來的混亂。

    “曦王妃可是在此?”那聲音來得極快,如一道旋風般,帶動身後追趕的匈奴武士在火光獵獵的大地上鋪成無數道直線。

    “是王妃,王妃在這裏。”阿喜娜尖鋭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

    馬上騎士得到肯定的回答,瞬間,戰馬便直衝到我面前。

    “停止射箭!”後面追趕的匈奴武士們得到命令,弓箭立止,但鐵蹄敲打地面的聲音還是震耳欲聾。

    我苦笑着看着面前渾身是血,顯見是拼了性命才闖到這裏來的白羊戰將,幽幽地吐了一口氣,“蕖丹是否已經安全離開?”

    戰士有些詫異,然後才帶些傲意回答:“是。匈奴王子已然從西面突圍。”

    我點了點頭。

    果然,説要來帶我走,不過是蕖丹迷惑冒頓的一記幌子。此時此刻,我對於他來説,不過是他逃亡路上的一個累贅,他怎麼會傻到冒如此大的風險,只為帶上一個沉重的包袱?

    “不會的,殿下不會獨自離開的。他説過會帶王妃一起走的。”阿喜娜兀自喃喃不可置信。

    “蕖丹那小子終於是長進了啊。”不知道何時,冒頓的身影已然從團團圍聚的匈奴騎兵中走了出來。

    他直視着馬上的白羊戰將,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那人也不説話,只筆挺挺地端坐於馬背之上,完全是一副將生死置於度外的樣子。

    “我不知道白羊王手下居然還有你們這樣的死士。”冒頓説。

    白羊戰將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兄弟們的血都灑在匈奴這片土地上,我也沒有想過要活着回去,今日,我將頭顱置於大單于刀下,來日,必將看着白羊的鐵騎踏平匈奴的草地,為王女洗刷冤屈。”

    “果然是為了白瑤。”冒頓沉沉地看了白羊戰將一眼,不再理會他,只轉眸冷睇着我,“你很失望吧?蕖丹並不是真心想要帶你走。”

    我微微搖了搖頭,“並不曾希望過,何來失望?”

    冒頓冷笑,“你明白就好,蕖丹那小子,除了利用女人,也做不出什麼大事。再説,他能利用你一次,便能有第二次,這樣的人,諒你也不會對他死心塌地。”

    我倒是真心甘願呢。我在心裏低低地説。

    我欠蕖丹太多太多,若他能利用我,保他自己平安無恙,就算再多被利用幾次又何妨?

    只不過……

    我故意不去想,當白羊死士衝到我面前來時,若冒頓沒有及時喝止匈奴武士收箭,我會不會和那個誘敵深入的白羊戰將一起,成為箭下亡魂?

    冒頓見我低頭不語,以為我也為蕖丹的做法感到寒心,便轉身吩咐近衞:“賜須卜氏欽蘭白綾自盡,曝屍於寨前,並厚葬所有白羊死士。”

    一直神色漠然的白羊戰將震動無比地瞪着冒頓,半晌,下得馬來,但也僅僅只是低頭,朝冒頓行了一禮,“這是代表我所有死去的兄弟感謝大單于的寬宏厚誼。”

    説罷,揚起袖中短劍,朝自己前胸重重紮了下去,赤紅色的血液如春日的融雪般奔瀉而下,灑在這片戰火狼藉的雪地裏。

    阿喜娜“啊”地驚呼了一聲。

    我亦緩緩閉上眼睛。

    這漫長的冬天,快要過去了吧?

    讓一切都過去吧!

    黎明時分,是光明來臨之前最黑暗的時刻。

    士兵們還在清理着戰場,被焚燬了家園的平民們正在廢墟上重新支起嶄新的帳篷,睡眼惺忪的孩子們歪靠在路邊,女人進進出出地忙碌着,不時回頭照看一下熟睡的孩子……

    金帳宮的燈火徹夜未息……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穿過街道,在廢墟上縱越如飛,人們在偶一抬首間,或會看到一縷黑色的風影從身邊掠過,留下一道難聞的腥味。

    但是,今夜的血腥味還少嗎?

    沒有任何人會在意。

    人們依舊麻木地低頭,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唯有天際的蒼鷹,不斷盤旋低迴,追逐着那一道幾乎與夜色同為一體的黑影。

    “伏琅?”

    一夜未曾閤眼的我看到帳簾輕輕一掀,便猛地從坐榻上跳了起來。

    黑衣黑甲的伏琅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帳內帶起一陣腥風,“郡主。”泛着銀光的衣甲發出輕微的哐啷聲。

    我眼眶濕熱,連忙扶他起來,“辛苦你了。”

    “這是伏琅分內之事。”

    他仍然堅持着行完禮,才立身。

    我無奈地看着他,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經過這許多時日,他還是初見時那個穩固隱忍、卓爾不羣的少年,而我,卻早已不是賀賴部那個對命運的愚弄充滿了沮喪,對未知的前途既膽怯又好奇的女孩了。

    然而,幸好還有他,還有他沒有變。

    “頭曼的人頭帶來了嗎?”

    “帶了。”他點了點頭,拉拉縛在肩上的揹包帶子,“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只不過,經白羊王這麼一鬧,我們要救蕖丹殿下就不容易了。”

    我靜了一會兒,才苦笑着説:“不用了,蕖丹根本不需要我們去救他。”

    伏琅並不接話。

    我振了振精神,“不管怎麼樣,我們總算是可以回賀賴了。”想到回去之後,我就可以再見到那個東胡人霍戈,想到他或許已經醒了過來,想到他可能就是學長,我便再也坐不住了。

    在這裏,在王庭中,誰生誰死?誰成誰敗?誰利用了誰?誰又欺騙了誰?

    這些對於我來説,有什麼相干呢?

    我只要日後能和學長一起,即便再也不能回到屬於我們的時代,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可以去中原,找一個清靜美麗的地方,過着只有我們自己才懂得的生活。

    平凡!快樂!

    這就足夠了!

    伏琅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

    我亦快步跟在他的身後。

    身上早換了件普通士兵的服裝,一路行來,竟沒半個人攔阻。

    寨門口的守衞大約是見過伏琅的,並不多加盤查,立即開了寨門。我們很快走出王庭,但見一平廣大的原野籠罩在夜色中,蒼鷹在頭頂盤繞飛旋,靜謐詭異。

    伏琅引指為哨,打了個呼嘯。

    很快,夜色中奔來兩騎,其中一騎赫然便是“滿月”。

    我們對視一眼,彼此極為默契地微微一笑。

    沒走多遠,忽聽得身後蹄聲大作,心中一凜,回頭看去,果見一隊騎兵高舉火把從寨內奔出。

    “快走!”伏琅在我的馬後下了一記狠鞭。

    我驚呼一聲,感覺風在耳後犀利地颳得生疼。

    迎着風的方向,是一團黑色的包裹筆直朝我丟過來,強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我本能地想躲,但一想到那裏面的東西關乎霍戈的生命,便硬生生地停了下來,伸臂去接。

    頭頂上的蒼鷹被血腥味一激,再也按捺不住,尖嘯着一個俯衝,堅硬的喙毫不留情地啄向我的手臂……

    我閉上眼睛,不肯鬆手。驀地,風中傳來輕微的弓弦急響之聲,蒼鷹一飛沖天,唳聲長鳴。我倏地睜開眼來,只見那鷹掙到半空,又一頭墜了下來,血濺荒原。

    我的手一震,再回頭時,伏琅已落後我幾個馬身。

    在他的身後,是冒頓,一馬當先,手挽長弓,“曦央!”他的聲音從風中散開來,隱隱帶着驚懼的怒意。

    我又是驚又是急。

    眼看着伏琅掉轉馬頭,帶馬迎向冒頓,長刀在空中揮出凜冽的弧度,寒光湛湛,我卻不能停。

    “滿月”如同瘋了一般,疾衝向前。

    “伏琅!”我高聲喊。

    他回頭,對我輕輕扯了扯唇,“郡主,要辛苦你了。”

    那樣充滿歉意的笑容,讓我的心恐懼得微微發顫,“伏琅,你不要做傻事,不許回頭,我不許你回頭,這是命令,是命令。”陡然拔高的音量仿如尖嘯的寒風,生生割裂着耳膜。

    然而,伏琅的戰馬終是與冒頓的烏騅錯身而過,兩馬交錯的瞬間,伏琅猛地一刀斬向冒頓的馬首。

    我嘴裏一聲驚呼。

    “滿月”顛了一下,再抬眼時,卻不知怎的,伏琅那一刀竟然走空,冒頓的烏騅馬竟越過他,依然馬不停蹄地朝我追來。

    伏琅回身欲攔,卻被隨後追至的匈奴騎兵如潮水般淹沒了。

    刀鋒和着血影,在暗夜的雪原裏潑灑出漫天清光,一半明,一半赭,宛如切開了地獄的裂口,等待着擇人而噬。

    那一瞬間,我彷彿又看到澤野拍藥入喉時那抹異樣淡定的笑容,“那麼,你還是好好活着回去吧。”他在衝入狼羣之前這樣對我説。

    所以,如今,我還能活着微笑,活着哭泣。

    然而,時至今日,莫非那慘痛的一幕,又將在我面前上演?

    不不不!

    我不是白羊王,不需要任何死士。

    再不能用他人的鮮血,來換取我微薄的生命。

    我用力扯住繮繩,勒得“滿月”直立而起。馬兒不安地嘶咆着,踢得滿地冰屑四濺飛揚。

    “你要去哪裏?”身後,有人追了上來,並狠狠一把扯掉我手裏的鞭。

    我牢牢護住肩上的包裹。動盪太大,差點從馬背上栽了下來,幸而近一年來的苦練,馬術已頗為了得,我單手控繮,硬生生將“滿月”轉了個方向,直衝着身後的戰場奔去。

    沒有人料到我會回頭,連冒頓也是一愣,便是這怔忡之間,我已旋風般奔到伏琅身邊。

    匈奴騎士們沒有得到冒頓的命令,不敢傷我性命,竟紛紛退後一步,四面成合圍之勢,將我們牢牢圍在核心。

    “對不起,我忘了回賀賴的路了。”我衝伏琅微笑着眨了眨眼。

    他無可奈何地蹙了蹙眉,卻也不再説什麼。

    “你可夠會跑的,又跑回我的百騎隊裏來了。”冒頓輕哂,縱馬來到陣前。那樣雲淡風輕的温言,我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危險。

    我靜靜地看着他。

    此際,東方的天際被第一道曙光點亮,日光從白雪皚皚的羣山背後升起來,將遠處靜卧的巒山崇嶺,染上一層輝煌的金光。

    金色的光芒照在他冷漠深邃的容顏上,讓我原本堅執毅定的心微微黯淡了一下。

    一時之間,卻不知説什麼才好。

    “既然已經回來,那就隨我回帳吧。”冒頓漫不經心地説。

    我咬住下唇,良久不言。

    他一挑眉,“你還有什麼不滿?”

    “我——要回賀賴。”我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卻又堅毅得不留絲毫迴旋的餘地。

    他終於動怒,眸內漾起冷厲的波紋,“你要去哪裏,應該告訴我,我不同意,你哪裏都不能去。”

    我亦微怒,“就算我是單于陛下的奴隸,我還有一死的自由。”

    “死?”他忽而仰首,唇邊露出惡意而狷狂的笑,“我的鳴鏑箭還沒有指向你,想死,也並不容易。”

    我咬住下唇,只是冷眼睨覷着他,卻不説話。

    冒頓揚起一邊眉毛,“如果你真的一心求死,我也並非不可以成全你,你要死就帶上賀賴部所有族人的性命吧。你的奴隸,你的部族,還有,部落裏所有的一切,都將因你而不再存留於世。你應該知道,我所説的話,就是天神的旨意。”

    他自信的表情,就像整個賀賴已是他腳下的螻蟻。

    我的心涼了又涼,他果然知道,什麼打擊對於我來説,才是最最致命的。

    我回望着他,目中悲欣莫辨。

    “曦央知道,賀賴族人的性命對於大單于來説,不過是芥微草末,然而,單于不會視曦央手上的事物也如草間微塵吧?”

    冒頓微微色變,手指收緊,緊扣着橫卧在馬背上的雕花硬弓,“既然如此,那就沒有辦法了。”

    頓一下,他的眼睛直視着我,眸內冷光如電,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説:“將曦央閼氏押回城,另外一個……殺了吧。”

    騎兵中有人領命,竄出一小隊人馬。

    我覷一眼伏琅,後者擎刀在手,堅毅的薄唇抿成一線,如同落定了一個無聲的決定,無論我做怎樣的選擇,只要我想,他都會為我辦到。

    我閉了閉眼睛,再倏然睜開時,雙瞳中已燃起了細小的火焰,手中凝固着赭紅色血塊的包裹被緩慢、決絕地舉了起來。

    “頭曼單于的人頭在此,匈奴各部的兄弟們聽好了,如果你們誰先出手,伏琅手中的馬刀便會貫顱而入。如果你們自信能擋得住伏琅,我不介意你們來試試運氣。”

    我回避着冒頓的視線,但卻依然能感覺到兩道灼熱的目光幾乎要將我洞穿。

    匈奴習俗,單于死,必將人頭割下,與黃金打造的身體拼在一起厚葬。

    伏琅盜單于的頭,另換假的人頭葬於穴中。

    不説,便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一旦説了出來,冒頓身為人子,弒父奪位已是謀逆大罪,為了收買人心鞏固帝位,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在眾目睽睽之下,失義於民。

    冒頓,你既知我,我亦知你。

    我們終將面對面為敵。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匈奴武士們果然有所忌憚,紛紛止步不前。

    幾百人屏息靜氣等待着冒頓的命令。

    風,從極北的祁連山吹過來,帶來陣陣冰寒的涼意。

    我感覺發上結了一層濕冷的霜花,額角卻佈滿細密的汗珠。

    “你可知道,僅僅就因為你手上的人頭,讓你死十次都不為過。”冒頓眼裏閃過一抹陰梟的殺意。

    沉默,依然還是沉默!

    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我再説什麼,都是枉然。

    我賭的,不是冒頓的良心,而是時勢。

    時勢不能容許他在繼位之初,眼睜睜看着他人凌辱先王的頭顱。

    死一般的寂靜!

    風吹過弓弦的“嗡嗡”之聲聽起來都是那麼清晰。

    一名近衞偷偷舉起了弓箭,我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氣。

    “住手!”冒頓忽然抬手。

    繃緊的心絃驀地鬆了一下,但是下一瞬,又陡地扯直了。

    “讓他們走,不過,曦央,”冒頓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我的騎兵會追逐你,天涯海角,直到……”

    “我死。”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冒頓笑了,冷峭而不易覺察地笑。

    那笑容,竟莫名地讓我的心微微一痛,彷彿被尖利的針輕輕劃過,纖小而細密。

    這個人,他曾經與我並肩作戰,生死繫於一線;他也曾在我面前將鐵箭插入心愛女子柔軟的胸膛;他曾經憂傷地對我訴説過童年的往事;更曾在萬人之前,將我推上榮耀的巔峯,與他同享勝利的榮光。

    但此刻,我們卻彼此慎戒憎恨,絞盡腦汁地相互傷害。

    唯有傷對方更深更深……唯此一條路,才能讓自己走得更好!

    騎兵們無聲地讓出一條路來。

    “郡主,我們走。”伏琅喚道。

    我回神,匆忙間再看冒頓一眼,終於縱馬衝出騎兵圈,很快奔遠了。

    然而,就在那一眼中,我看到他舉起了手中的鳴鏑箭,我心中一凜,悵然嘆了一口氣。

    要來的,終究會來吧!

    那一箭到底沒有射出來。

    我和伏琅一路狂奔,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卻依然沒有擺脱追兵。

    早已是人疲馬乏。

    到最後,我們索性棄馬步行。仗着伏琅精熟地形,我們晝伏夜出,忍耐着初春的寒氣,一步步接近賀賴。

    越過鬱鬱葱葱的陰山山脈,終於,灰黃色的大漠出現在眼前。

    到處都是黃色的沙地和沙堆,頭頂的天空飛舞着細小的沙粒,沒有綠色的草木,也沒有水。

    “十日之內應該可以到達賀賴了吧?”我望着滿目荒涼冷寂的沙原,憂心忡忡地説。

    “到了沙漠裏我們不必再隱藏行蹤了,匈奴人大多都熟悉最佳行走路線,我們只需要比他們快就行。”

    “可是,到了賀賴又怎麼樣呢?”多日的逃亡生涯已經讓我生出恐懼的倦意,“我們會給賀賴帶去麻煩嗎?”

    我想到那個貧瘠的,終日吹着冰沙的部落,心中有某種異樣不安的感覺。

    而且,愈接近,那感覺便愈盛烈。

    “賀賴並不是郡主的終點。”伏琅幽淡地説。

    我一怔,繼而失笑了,“對啊,我們就把這一支匈奴騎兵,帶去中原吧。”

    中原!那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名字!

    那些錦繡山川、流水人家……那些高冠博袖、名士風流……曾經,都只能在掩卷時寄予遙思。

    還有,西楚霸王與虞姬的千古絕唱!

    會當逢時,我又怎能不去親眼看一看,領略一下秦末漢初之時羣雄並起、逐鹿中原的壯闊篇章?

    “伏琅,你真應與我們同去中原,看一看與草原黃沙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天下。”我感慨萬分地説。

    伏琅卻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説:“進入沙漠之後,在第一處綠洲會有接應的前哨,我們一路換馬疾馳,大約七日之後便可到達賀賴了。”

    我的臉微微一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個從小生長在荒涼冰原上的蠻族少女,她如何能對千里之外從未去過的另一個國度,懷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偷偷覷一眼伏琅,他卻好像並未有所覺般,大步朝着廣袤無垠的大漠走去。

    我看着他直挺峻峭的背影,胸中湧起一股暖意,唇邊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安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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