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櫻桃誘惑
燕家小子再次去敲門,果然這次情況不同,老頭前倨而後恭,親自迎出來,三個人在眾人無限羨慕的目光中進了號稱最難進的青溟書院大門。
玉雕是不用問的,他目前的全部思維好像就是跟着鳳知微,鳳知微懷疑就是去茅坑也許他也會跟着?燕家小子喜氣洋洋,看那樣子,不像去做小廝倒像是去做院首。
鳳知微一臉無所謂的態度,她反正無處可去,妓院那裏,李公子擠蛋事件之後,還是不要呆久的好,唯一遺憾的就是寬袍客那裏,給他熬藥讓她很舒服啊,以後享受不到了。
她摸摸懷裏,想起寬袍客借給她的冊子,打算就此把這書給黑了,反正借書知道還的,能有幾個?
燕家小子樂顛顛的跟在她身後,道:“小弟燕懷石,不知兄長大名?”
懷石?這小子精得石頭都能榨出油,叫這名字實在不搭調,這名字適合玉雕,想到這裏,鳳知微笑笑道:“兄弟魏知。”
對方長長“哦”了一聲,很明顯,不信。
鳳知微也不管他怎麼想,和藹可親的問玉雕:“名字?”
她算是發現了,和這人説話,一定不能複雜,越簡單越有可能得到答案。
果然玉雕答:“顧南衣。”
“好名字。”鳳知微假惺惺贊,心中卻想,白瞎了好名字。
青溟書院很大,佔地百里,分政史軍事兩個分院,所有學生白衣入學,同等對待,吃住行完全一致,據説這個規矩是辛院首訂的,早先朝廷十分不贊同,稱這樣對入學的官宦子弟不安全,也無法體現貴族威嚴,辛子硯這人也絕,並不和朝廷對抗,而是立即在書院門口張貼布告一則,上書:“本院統一食宿被服,學子亦可自備,以示地位高下區分,本院亦只認衣裳不認人,但凡着綢衣吃獨食者,年末多加考試一次,且評定等次不得低於優良;但凡着緞衣吃獨食者,年末多加考試兩次,且評定等次不得低於卓異……以此類推。”
規矩一出,綢衣下市,公子哥兒們急急忙忙換上統一青衣,誰請他穿綢衣,他就立即呸誰一臉。
衣食住行統一,也就看不出身份高低,學子們相處更加自然隨意,不過仍有悄悄傳言,説書院裏有些學生身份很高,很高很高,有人問:多高?被問的人一定神秘兮兮搖手指——不可説,不可説。
鳳知微一路走着,一路聽燕懷石介紹書院滔滔不絕,聽那熟悉程度,哪裏像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學子,倒像已經在書院求學了三四年。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鳳知微問他。
燕小廝笑嘻嘻捻了捻食指拇指,示意:銀票萬能。
“燕家富有海上,為什麼還要跑到京中四處鑽營,受這個氣?”
“朝廷重農抑商,商家再富甲天下,都要仰地方官鼻息。”燕懷石仰望青溟書院飛檐,玩世不恭眼神突然沉潛幾分,“帝京,總是個機會很多的地方。”
鳳知微一笑,心想世家大族子弟眾多,下代家主一定也競爭激烈,這位跑到帝京,要麼是不堪傾軋被流放的,要麼就是見識開闊,意識到帝京資源將來會為自己爭位加分,特意跑來的,看這燕家小子靈活做派,後者可能性更大。
老蒼頭將他們帶到正院,交給一箇中年文士,附耳在文士耳邊説了幾句,那人微露驚異眼神,隨即笑着請鳳知微錄了名字履歷,鳳知微早就為自己編好了一套假履歷——出身山南道的農家小子魏知,父母雙亡,託庇京中親戚門下。
那人又細細問兩個隨從的身份,看得出來書院外鬆內緊,對內部安全其實還是十分上心,四周行走的人也大多步伐輕捷,懷有武功,燕懷石是個渾身機關一按就動的,不用鳳知微交代,早就編了一套可信説辭,連顧南衣都捎帶上了。
顧南衣始終靜靜站在鳳知微身邊,衣袖垂落,不言不動,眼光只落在面前一尺三寸地,廳堂裏的風拂起他笠下輕紗,偶有白玉般精緻的下巴一閃。
來來往往的人都對他多看一眼,為那玉雕般的精美和凝定所吸引,卻又在下一刻立刻掉開眼去——一定是武林高人,高人都是這麼神秘不正常的。
只有鳳知微堅信,那只是個缺心眼而已。
做好登記,接過代表學子身份的腰牌,按照那文士的指示往書院後院住宿處走,鳳知微十分訝異的笑道:“全天下都傳青溟書院如何難進,如今看來竟然這般簡單。”
燕懷石眼珠一轉,鬼兮兮看了她一眼,心想叫你小子裝蒜!
鳳知微剛走出幾步,忽聽不遠處一陣鼓譟呼嘯,四面行走着的人頓時像是得了號令,唰一下避到道旁,鳳知微還沒反應過來,便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有人從她鼻子前飛速掠過,柔軟的衣料拂在她面上,散發出一陣似曾相識的熟悉香氣。
顧南衣的衣袖,剎那間抬起,手指閃電般遞了出去,然而那影子游魚般的從鳳知微身邊掠過,鳳知微愕然轉頭,才看見好像是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腳不點地的拖着,颶風般歪歪扭扭捲過,一路還亂七八糟的打招呼:“啊,借過!!!啊,沒撞着您吧!!啊啊,暴風過境,閒人讓路!”
閒人唰唰的讓路,個個心照不宣,連燕懷石都跳了開去,只有鳳知微和顧南衣,傻兮兮猶自站在路當中。
鳳知微還在想,不是人已經躥過去了麼?還讓個什麼?
不過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別跑——”
鋼絲一般尖利的嗓子,緊追着那人逃去的滾滾煙塵,筆直穿入眾人耳中,隨即一片花團錦簇紅紅綠綠,六七個挽着袖子露着胳膊撒着大腳舉着砧板的女子,花裏胡哨的再次從鳳知微面前捲過。
所經處一片香風,鳳知微嗆了一鼻子的濃豔胭脂,妓院小廝鳳知微立即認出那是廉價胭脂“夜來香”。
“這是個……什麼事兒?”鳳知微眼見着那一羣鄉下鶯燕以剩勇追窮寇之勢呼嘯奔騰而去,難得結巴。
要不是這裏是地位高尚清名卓著的青溟書院,她會以為自己來到了鄉下菜市。
“哦。”唯一淡定的是燕懷石,幸災樂禍的道,“正常,以後你每天都有可能看見兩三次,習慣就好,晚了,趕緊去吃飯,吃完休息,明天大哥你就得分堂了,看看是去政史還是軍事。”
鳳知微一笑,三人去了飯堂,今晚開飯是手擀大肉面,大瓷碗裝得滿滿,油光閃亮紅燒肉七八塊,不夠再添,麪條味道樸實,香氣醇厚,滿是鄉野實在氣息,滿堂都是抱着大碗亂逛的學子,滿堂響着稀里呼嚕的喝麪條之聲。
燕懷石很快進入狀態,抱着大碗一邊喝一邊就不知道躥到哪桌去拉關係了,完全沒有富家子應有的不適感,鳳知微呆滯一會兒,立刻開始入鄉隨俗的學着吸麪條,一邊想這青溟書院哪裏像個書香盈庭的天下學府,簡直就像帝京郊外的老農家。
喝了一會,發覺身邊詭異的安靜,再一看,顧南衣坐在一邊,一手端碗,一手微微掀開紗笠,露出的半張臉輪廓精緻得令人想抽氣,滿堂的人都放下碗看他,他卻毫無所覺的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碗。
鳳知微扯扯嘴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少爺您這是吃還是不吃啊?少爺您這是在吃麪還是在賣臉啊?
隨即便聽見顧南衣喃喃數:“一、二、三……七!”
什麼七?
“砰!”
心底一個問號還沒解答,砰一聲顧南衣重重放下碗,湯汁四濺,鳳知微唰的一讓,四面偷窺客齊齊一跳。
“七塊!”
七塊……什麼七塊?鳳知微看他一直低頭看碗,似乎是在數碗裏的肉?她探頭過去一數,果然是七塊肉。
但是,那又有什麼不對?
瞧他那苦大仇深的姿態,難道他碗裏是七塊人肉?
鳳知微夾起自己碗裏油光錚亮的紅燒肉,對着日光仔細端詳……也看不出來啊,據説人肉比較酸的……
“八塊。”
那人險些摜了碗之後,終於又説了兩個字,鳳知微愕然半晌,想到一個荒唐的想法,試探着問:“你是……要八塊肉?”
顧南衣目不斜視,對着麪碗嚴肅點頭。
鳳知微垂淚——少爺您嫌肉少您就直説啊,只要您別再折磨我,別説八塊,九塊我也沒意見啊……看看碗裏還剩幾塊?全讓給他!
她殷勤的趕緊從自己碗裏撥肉過去,討好的想全給,不想剛剛撥下一塊,顧南衣筷子一攔,她的筷子就再也放不下去。
然後他道:“八塊。”
好吧,八塊……
鳳知微一抬手,將他紗笠拉下來,低聲道:“求求你不要臉,我還想好好吃飯。”
在眾人狼般的目光中吃飯實在太有壓迫了!
顧少爺終於滿意的吃他的八塊肉了,鳳知微卻有些食不下咽了,發愁自己乾的蠢事什麼時候才到頭呢?
吃完飯去自己分到的舍院,不大的院子,兩間屋,一間用來小範圍會客,一間分外裏外套間,小點的套間一張牀,大點的套間兩張牀,一看就是分開了主人和隨從的房間,鳳知微鬆了口氣,一直有點煩心的睡覺問題算是解決了,燕懷石笑嘻嘻邀功似的道:“大哥,滿意不?這可是書院裏最好的學生院子,舍監好容易才勻給我的。”
鳳知微讚賞的笑笑,問:“原來你認識舍監?”
“不認識。”
“那怎麼會照顧你?”
“吃完麪條就認識了。”燕懷石得意洋洋,“我幫他剝了三顆蒜,他連新娶的小老婆的名字都告訴我了。”
“……”
累了一天,鳳知微早早就躺下了,卻一時睡不着,她有點不適應隔壁睡兩個男人,爬起身來發呆,四面很靜,書院規矩,酉時必須就寢,一片寂靜中,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但是,似乎少了什麼聲音。
鳳知微皺起眉,聽着遠處流水淙淙,初春早桃花瓣飄落,十丈外隔壁院子有人説夢話,囈語深深。
就是沒有,隔壁那兩人的鼾聲。
是沒睡,還是……
“吱呀”一聲門響,裏間的門突然被打開,顧南衣還是那身嚴嚴實實打扮,抱着個枕頭飄出來,鳳知微瞠目結舌看着他,不得不承認雖然大男人抱個枕頭到處跑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奇怪的是這人這姿態看起來居然還不難看。
甚至……有那麼點點**……
從他緊緊攥住枕頭的雪白手指,從他微微俯下臉靠着布面枕頭的閒適姿態,從他半掀起的紗笠裏,雪色肌膚上唇線柔軟,一色微紅。
那種最純淨最直白,彷彿來自於人心深處最簡單最原始的那些美好,因極致清澈而魅惑天生。
鳳知微突然便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句詞。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正沉浸在詩的美好意境中,突見那人蹬蹬蹬抱了枕頭走過來,直奔她牀前,一把掀開被子——
睡了進去。
第十八章夜來香
鳳知微坐在牀上。
她只穿着單衣,在初春的寒氣中瑟瑟看着鑽了她被窩的男人。
那男人坦然睡在她剛焐熱的被窩裏,睡下了居然還不脱紗笠。
鳳知微不是不想尖叫,但是尖叫也不能讓這男人從她被窩裏出來,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她——非常時刻,慌亂於事無補。
於是她很平靜的拉拉被子,近乎温柔的拍拍對方的肩,和顏悦色道:“顧大俠,你睡錯牀了。”
顧大俠頭似乎動了動,鳳知微正在竊喜他聽進去了,便聽見咚的一聲,隨即天旋地轉,臀部裂開般的痛。
……她被顧南衣一腳踢到地下去了。
燕懷石聽見聲音從裏間衝出來,就看見鳳知微坐在地下,第一次以一種傻傻的表情仰望着牀上的男人,跌開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比月色更瑩潤的白,午夜裏花香浮動,不知道哪裏有氤氲的氣息淡淡彌散開來。
燕懷石立即把目光掉轉開去,有點尷尬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去扶還是迴避。
隨即聽見牀上坦然高卧的顧南衣,乾巴巴的道:“我一個人睡。”
燕懷石嚇了一跳,咻的竄進了裏間——接下來的交涉,他還是不要聽見的好。
不就是從和這個男人睡變成和另一個男人睡麼……燕公子抱着個被子,笑得和狐狸差不離。
鳳知微也在笑,笑眯眯爬起來,温柔的道:“好好,你一個人睡。”
識時務者為俊傑,誰拳頭大,誰睡單間,她不鬧,要鬧也不是這樣鬧。
然後她另抱起一條被子準備去睡裏間,並準備把燕公子給趕出去——他不是和舍監混得很好麼?舍監連小老婆閨名都告訴他了,分個被窩想必也不介意吧?
剛走兩步,牀上那人翻了個身,道:“你在這裏。”
鳳知微一個踉蹌,差點沒給被子纏跌,猛回頭不可置信的問:“我在這裏?”
那人躺着,微微呼吸拂動面紗,起伏温柔,輪廓美好,看在此刻鳳知微眼底,卻覺得跟快要詐屍的殭屍似的。
“對。”
言簡意賅,斬釘截鐵。隨即手一抬,一團白花花東西飛過來,正正落在鳳知微腳下。
她的枕頭。
這是要她打地鋪了,鳳知微低頭盯着那枕頭,告誡了自己一百遍:
絕對不可以抓起枕頭撲上去捂住他的嘴……絕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吸氣……那冊子上説過,遇見憤怒得難以自己就要爆發的事件,首先吸氣三次……
三次吸過,鳳知微淡定了。
不就是睡地鋪嘛,不就是被人從牀上趕下來嘛,不就是有個男人佔了自己牀又不許自己占人家牀嘛。
就當自己是他丫鬟好了,丫鬟都是睡牀邊腳踏的。
鳳知微開始在牀邊腳踏上鋪牀,被子半墊半蓋,枕頭端端正正放好,半開的窗吹起春夜的風,穿堂入户,沁涼芬芳,她鬱憤的心情被衝散一半,抬起頭,對着深藍蒼穹上漫天的星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能活着,一直活着,每一季的好時節都不錯過花香,已經很好,很好。
牀上的顧南衣,突然動了動。
他俯下臉來,正迎上鳳知微揚起的笑臉,隔一層紗幕,他凝定如淵的目光,遇上了她温存如水的笑意。
那淡淡笑意,於不可能時刻綻放,如午夜裏梨花結了凝露的花苞,在東風裏無聲**。
春夜迷離,輕紗浮動,一層紗氤氲如霧氣,他在霧氣後默默端詳,她在霧氣前淺淺微笑。
這一刻靜默沒有來由,卻連那向來只困於自己世界的人也不願驚破。
説來似乎很長,邂逅其實很短。
只一瞬,他又走回自己的世界,將剛才那一剎驚動忘卻。
鳳知微更是早已調開目光,不明白向來不會多做一個動作的殭屍玉雕那是在做什麼。
她舒舒服服躺下來,在狹窄的腳踏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她似乎很快進入了夢境,唇角那點笑意漸漸散去,而眉端輕輕蹙起,像沉入一個糾結而疼痛的人生。
牀上那人呼吸一如既往平靜,也進入了夢鄉,面紗輕輕拂動,沒有人猜得到他夢中世界,看得見他面紗後的神情。
或許,沒有夢,沒有神情。
窗外,月光寧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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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知微很快知道了什麼叫衝動犯傻的後果。
不光是睡覺睡腳踏,還包括諸如以下教訓——顧少爺金尊玉貴,嬌貴無比,比如他的衣服質料,不能厚重不能粗劣,必須輕薄柔軟,越輕越少越好,彷彿另一層肌膚一般熨帖,比如衣服必須毫無褶皺,有一點不平都不行,如果哪天衣服不對勁,他會直接將負責給他打理衣衫的鳳知微扔出去。
對,負責打理衣衫,不僅如此,鳳知微還徹底的淪為了日常雜事、整衣漿洗之類的一切事務包乾者,這些事指望燕懷石是不可能的,那少爺能將自己打理好就不錯,而顧少爺,哪怕衣服洗得有一點不乾淨,都能將鳳知微從屋中扔到屋頂。
鳳知微悲哀的想,果然便宜的隨從不能牽,這哪是她的伴當?這明明是她大爺。
此刻她將滿是皂角沫子的手從盆裏抽出來,低眼看着盆裏昂貴而柔軟的長袍和褲子,十分惡意而曖昧的想——為什麼從來沒有洗到過顧南衣的褻衣?
這麼一想,臉上便泛了淡淡的紅,隨即聽見清越鐘聲,她擦擦手,取了書本去上課。
她分在政史院,一路過去,人人側目——她是近期本書院迅速躥紅的學子——她的神秘隨從給她增添了很多人氣,據説書院有人打賭,賭顧南衣面紗下一定是個麻子臉。
對,麻子臉,比麻子還坑坑窪窪的人品!
不過她對書院的授課還是很感興趣的,書院學風開明,所學駁雜,並不僅限於經史子集,有時甚至還有政論課——針對前朝乃至當前時事的討論課,雖然比較隱晦,但也令人十分受益,授課先生多半不介紹身份,只給一個含糊的姓,但是據説——又是據説,有些先生身份不同尋常,不僅有當代大儒,可能還有一些朝廷清貴文臣。
今天這課便是政論,鳳知微最感興趣的學業,白髮蒼蒼的胡先生,提出了一個新的論題。
“大成守盛十三年,厲帝四十壽辰,諸皇子獻禮,其中遠鎮邊關深受帝王寵愛的四皇子,因為陛下屬相為馬,也十分愛馬,便千辛萬苦尋來一匹絕頂驪駒,重兵保護遠送而來,此禮必將極得陛下歡心,而當時皇帝還未立儲君,四皇子呼聲很高——請問諸位,若你為其他皇子幕僚,應該如何為本主建議,應對此事?”
滿堂靜了一刻,眾家出身不凡的學子,被這個直接而又曖昧的問題震得驚了一驚,鳳知微垂下眼睫,大成厲帝根本沒有活過四十歲,厲帝的四皇子十分孱弱根本沒有戍守邊關過,這説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皇帝皇子哪?
今兒這問題,詭異哪……
要不要回答?
她默然沉思,沒注意到四面氣氛特別,而屋外樹蔭處,不知何時,半隱半現也出現了一個人影。
第十九章對對狐
“尋更好的禮,力壓一頭!”靜默一刻後,有人大聲道。
一半人紛紛贊同,老先生捋須不語。
“交聯近臣,在馬上做手腳!”
眾人露出想笑又贊同的表情,老先生微微搖頭。
“殺了那馬!”
聲音清脆殺氣騰騰,滿是一往無前的決心,眾人被震得紛紛回頭,鳳知微一轉身,便看見一張清麗的臉。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雙眼睛寶光璀璨,帶着刀鋒般的鋭氣,眉目間輪廓卻有點不協調的僵硬,似乎也易了容,她凝目在那少年臉上看了看,隱約覺得,那張臉總體輪廓,竟然有些熟悉。
至於像誰,一時想不出。
那少年站起,單手按桌,喊出這一句後便虎踞龍盤的瞪視着四周人,大有你們不贊同我我就罵人之勢,他身側,另一個年紀相仿的大眼睛少年,拉了拉他衣袖,低聲道:“別,別,坐下,坐下——”
少年不耐煩揮開他的手,眾人都不説話,這兩人是兄弟,温和羞怯的兄長叫林霽,跋扈囂張的弟弟叫林韶,本來就是書院裏比較特殊的人物,雖然衣食住行也沒什麼特別,但是身邊隨從龍行虎步,一看就是頂級高手,何況兩人氣質迥然不同於普通官家子弟,在這裏學習的都是人精,平常都很聰明的拉開距離。
當然,這事,新人鳳知微是不知道的。
堂上白髮胡老頭,瞪着那兩人,眼神掠過一絲無奈,搖搖頭。
林韶豎起眉毛,目光更加凌厲,道:“大位之爭,豈能拘泥於非常手段!”
這話一出,眾人齊齊目光一跳,隨即露出天聾地啞表情——這種話別説是説出口,便是聽,最好也是別聽的。
鳳知微眉頭一挑,一時倒覺出危險,不想再多話,卻聽胡先生道:“魏知,你有何看法?”
一堂目光齊刷刷轉過來,鳳知微愕然抬頭,堂上老傢伙笑得和藹可親,可眼神根本不是那回事。
兩人對望一瞬,各自在對方眼底找到了某種以狡詐聞名的動物的感覺。
隨即鳳知微恭敬站起來,斯斯文文道:“學生不知。”
林韶立即嗤的一聲,眾人竊竊私語,目光微嘲,鳳知微泰然自若。
“老夫不喜歡白痴,”胡先生慢條斯理道,“凡是毫無主見者,以後都可以不要來見老夫。”
……
我跟你有仇嗎?
鳳知微無辜的看着老傢伙,不明白自己這個剛來幾天的新人如何便入了這老頭的眼,不依不饒不肯放過。
半晌她嘆了口氣,道:“是,學生認為,四皇子賀聖壽送驪馬,本就不對,不可能討皇帝歡心,本就無需費神應對。”
一言出眾人譁然,林韶一臉不屑,看了樣子似乎想跳過來辯論,被林霽死命拉住。
“哦?”胡先生笑得意味深長,那笑容看在熟悉他的學生眼底,都在哀悼鳳知微胡言亂語,以後怕是真的不能上這政論課了。
“驪馬出自我北方鄰國大越,但在大越,也是極其稀少的名種,非皇親國戚不可得,便是往年貢品,也難見此馬。”鳳知微垂下眼睫,“而厲帝末年,國內不靖,戰亂紛起,大越蠢蠢**動,不再服從大成朝廷管束,陳兵邊境,不斷叩邊,兩國局勢一觸即發。”
“而四皇子,呃……據您剛才意思,就是為了鎮服大越,才遠赴邊關的。”
鳳知微説完,靜靜一躬,坐下。
滿堂人還在怔着,不知道她這沒頭沒腦兩句話什麼意思,有幾個人有點明白了,露出恍然的眼光,大部分人還懵然着,林韶嚷嚷:“説了半天説了什麼?莫名其妙!”倒是林霽再次拉下了他,轉頭看着鳳知微,露出驚異和深思的表情。
鳳知微垂目斂眉,毫無火氣——她從不和白痴一般見識。
都説得那麼明白了,大越和大成交惡,雙方商家互市一定已經中斷,邊境封鎖,這名馬從哪兒來?又是怎麼過來的?再聯想到四皇子鎮守邊關,手握重兵,面對大越,而這馬只有皇族才能用,這其中的深意,仔細想來,怎麼不會讓人毛骨悚然?
真的,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在皇帝耳邊輕描淡寫提醒一句,皇帝如果不聯想到握兵在外的四皇子和大越皇族勾結,她就不姓鳳。
哪怕四皇子這馬來路正當也沒用,領兵在外的皇子,向來是皇帝最易猜忌的對象。
堂上胡先生不動聲色,眼神審慎。
“那你覺得,剛才諸位的建議如何呢?”
胡老頭子居然還不肯放過她……
鳳知微嘆了口氣,逼上梁山幽怨的答:“尋更好的禮,不過是個笨辦法;在馬上做手腳,也不是那麼容易,保不準會被其他虎視眈眈的皇子推入陷阱,至於半路殺了那馬——先不談容易與否,一旦事情暴露,傳到厲帝耳中,就是罪在欺君詛咒皇帝,罪名可比送錯禮嚴重得多——那馬不管厲帝中意不中意,那是壽禮,壽禮被毀為大不祥,沒有哪個皇帝不介意這個。”
“有所為有所不為,”她最後淡淡道,“在這件事中,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不為。”
“很好。”滿堂靜默中,胡先生終於點點頭,老先生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很少對人有肯定之語,鳳知微還不覺得什麼,熟悉胡先生的人,看鳳知微的眼神都有些變了。
林韶皺着眉,盯着意態悠閒的鳳知微,半晌突然一拍腦袋,咕噥道:“十哥……我怎麼覺得這例子有點耳熟啊……”
林霽一把捂住他嘴,怒其不爭的嘆口氣,低低在他耳邊説了幾句話,那林韶“啊”的一聲差點喊了出來,又被再次捂住嘴。
在兄長掌下撇撇嘴,林韶寶光璀璨的大眼睛瞪着鳳知微,暗罵:又是一個奸人!
而林霽,則仔細盯着鳳知微,眼神古怪。
而窗外,垂落的柳條輕輕搖盪,剛才樹下人影,已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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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青溟書院後院一處靜室內,茶香嫋嫋,竹簾半卷,雅室門口一人披髮而立,衣袍下白色長褲若隱若現。
他一邊喜滋滋盯着院門的方向,一邊鬼鬼祟祟聽着四面動靜,不住緊張兮兮問:“七朵金花今天真的去集市了?”
“跟您説了很多遍了,夫人確實帶六位小姐去踏青了,我親眼看住她們往西山去的。”烹茶的小廝頭也不抬。
“神佛保佑!”那人舒一口大氣,撫胸長嘆,“昨天三花那一板斧,已經進入出神入化境界,要不是我時常勤練身體,還真就躲不過去。
小廝板着臉搖搖頭,心想你是練得很勤,每日妓院爬牆嘛。
又想自己主子這般人才地位,居然就肯常年如一日的受那河東母獅和河東小母獅們的氣,外人笑他畏妻如虎,他也苦着臉嚷了一萬次要休妻,休到今天,還沒休。
茶香漸漸滲入春日明媚的空氣中,清越空濛,壓下了一園怒放的花香。
“極品崎山雲霧香茗,不是給你這種粗人,在這香氣燻人的園子裏烹的。”
笑聲淺淺,有人穿簾入户,分花而來。
月白隱銀竹的長袍流水般拂過深青木質長廊,飄飛衣角沾染嫩黃淺紅的嬌蕊之香,然而那深黑披風上色彩明豔的淡金曼陀羅**一綻,羣芳羞慚。
“你是狗鼻子?每次烹好茶就冒出來!”披髮男子手中假惺惺捏一把摺扇,用扇子風情萬種一挑胸前長髮,斜眼一指來客,笑意嘲諷。
“與其焚琴煮鶴,不如以待知音。”來人含笑坐下,隨意取過小廝奉上的茶。
他接過茶那一刻,四面下人都無聲退了下去。
“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一雙手伸過來,穩定的給他斟茶,目光突然一凝,道:“怎麼受傷了?”
“一時不小心。”來客立即放下袖子,明顯不願多談,並立即轉移話題,“辛院首越發小氣了,好茶都偷藏着,我要不來,還喝不着。”
“你倒確實來遲一步,不過不是喝茶,另有些好戲你沒見着。”青溟書院院首辛子硯,笑意晏晏。
“哦?”
“剛才胡夫子開政論課,我路過便聽了聽,竟然聽見了一段高論,”辛子硯笑得越發開心,“巧的是,那段高論,和你當年所説的話,一模一樣。”
來人怔了怔,辛子硯扇子輕點他肩,笑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去結識一下。”
來人沉吟不語,負手立於窗前,晨間的日光被窗紗割裂,落於他清雅眉宇,點綴出斑駁難明的神情,而隱在暗影裏的眸瞳,黑沉若烏玉。
楚王,寧弈。
第二十章
寧弈久久站在窗前,注視窗外垂柳依依,那綠柳柔軟曼妙的姿態,讓他恍惚間想起一個身影,想起那日日光下有人微微仰起臉,眼神迷濛而平靜,他俯看下去時她的身姿,也是柳枝般柔而韌的風情。
突然心中便起了煩躁之意,這**如此晴好,眼底卻起了沉沉的霾雲。
“不了。”他漠然道,“不過一個書生而已。”
辛子硯看他一眼,眼神掠過一絲笑意——這人很反常,很反常,但他不打算傻傻説破。
“前些日子,承明殿半夜宣張院首診脈,當時老張輪休,從牀上拉起來趕了過去。”辛子硯漫不經心轉了話題,“事後出來,倒也沒説什麼,只説是風疾。”
承明殿是皇帝寢宮,張院首是太醫院第一人,辛子硯帶着笑意漫然説來,彷彿這事真如他語氣般輕描淡寫。
寧弈瞟他一眼,眼神里什麼都沒有,半晌才道:“本就沒什麼,可笑我那大哥,第二天一早就趕去侍候湯藥,老爺子沒説什麼,卻在第三天駁回了他換任户部尚書的本子。”
他唇角的笑意有點無奈,辛子硯同情的看他一眼——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任誰攤上這麼個主子,都會覺得無奈的。
陛下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眾家皇子都豎着耳朵捕捉着承明殿的一切動靜,比如這半夜宣張太醫看病,就是個極其要緊的信號,但是捕捉歸捕捉,面上可也不能表現得這麼明顯啊,半夜出的事,太子爺第二天一大早就知道了,這不是告訴老爺子——承明殿有他的內應,他等着接位呢!
“傻點也好。”辛子硯拍拍寧弈的肩,“不傻,你也活不了這麼久。”
寧弈唇角笑意不變,眼神卻微微冷了幾分,透着冰霜般的寒意,就如此刻,胸前舊傷所發作出來的寒意一般。
“那是多虧了你。”寧弈手指輕輕敲着窗欞,透過鏤空的花牆看着外面來往的學子,將近飯時,學子們都去了飯堂,人羣中有道人影似乎有些熟悉……
然而隨即他便嘲諷的笑了,怎麼可能,那混賬女人再會隱藏,也進不了看似寬鬆實則龍潭虎穴般的青溟。
想起那日之後,便再也尋不着她的蹤跡,他心底再次淡淡升起某種煩躁,至於為什麼煩躁,卻不願理清,也不想理清——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行路中諸般風景,都不應分去任何注意。
他的人生步步危機,一次出錯便萬劫不復,而他對這個女人已經太過寬容放縱,幾乎不像是他的作為,這種脱離他掌控的事,不允許一再而三。
收回目光,他轉身,正視辛子硯,突然道:“先生準備好否?”
“我的意思,從無更改。”一直嬉笑如意的辛子硯,也斂了笑容,正色相對。
兩人目光相碰,俱鏗然森然,不避不讓。
窗外,有風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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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知微不知道近在咫尺處曾有段關於她的對話,正如寧弈不知道近在咫尺處就是他遍尋不獲的混賬女子。
她正坐在飯堂裏,十分熟練的探頭過去數顧南衣碗裏的肉,今天是燉牛肉,鳳知微數了數,十塊,立即熟練自然的端過他的碗,撥了兩塊在自己碗裏。
八塊,少爺要八塊。
燕懷石吃飯時是從來不在的,他不是學子,不能去課上拉關係,自然要充分用上吃飯時辰,這人在拉關係攀交情上可稱極品,鳳知微昨兒聽他説,舍監請他吃飯了,席間和他拜了把子。
而青溟書院那位政史院舍監,號稱“鐵面閻羅”……
顧南衣對鳳知微的諂媚體貼完全無動於衷,他做任何事都是一樣的態度——眼睛只看着面前一尺三寸。
不過他吃飯時姿態倒是優雅,就是有時有生疏感,像是不熟練,鳳知微惡意的想,不會是這孩子平常都由人餵飯吧?
來書院幾天,她對這地方也算有了點了解,這裏明顯外鬆內緊,玄機處處,她最近經常研究那金絲猱皮冊子,有次無意中竟然發現,政史院和軍事院之間那個毫不起眼的小花圃,竟然和書上提起的某種陣法極其相似。
難怪書院入夜不許人亂走,難怪她這麼個來歷不明,又帶着顧南衣這個一看就不正常的危險人物的學子,書院敢輕輕鬆鬆就放進來。
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她發現,只要有人敢於在這裏鬧事,只怕立刻就會被大卸八塊。
當然,這是她的發現,未必是別人的,最起碼書院所有佈置都十分隱秘,外表看來平靜祥和,和普通書院沒有區別。
她埋頭吃飯,沒注意到一個少年起身過來,四面一直喧嚷的語聲突然靜了靜。
那人直向她走來,大喇喇一抱拳,道:“魏兄。”
鳳知微茫然抬頭,沒看清是誰先立即還禮,對方已經聲若洪鐘的道:“魏兄,聽説你是胡夫子得意門生?在下有件事和你商量。”
鳳知微偏頭,笑道:“這位可是軍事院的同年?胡夫子的政論課考想必讓您很苦惱?小弟雖然不是夫子得意門生,但為兄台提供些小抄,想必是沒關係的。”
那少年大喜,想不到鳳知微如此知情識趣,什麼都不問就已經猜到他來意,一張紅臉都放了光,趕緊道:“實在太感謝了,在下軍事院淳于猛,魏兄弟以後需要什麼,儘管找我!”
鳳知微含笑瞟他一眼——當然要找你,如果不是從燕懷石那裏知道你出身將門,是軍事院隱然的大哥,我理你?
淳于猛心滿意足離開,眾人都悄悄竊笑,這傢伙早就可以離開書院,卻回回都在挑剔難玩的胡夫子政論課中栽了,偏偏胡夫子和淳于老將軍交情極好,於是可憐了淳于猛,早就可以在軍中謀職去了,卻因為這事,一直脱不得身。
沒過陣子果然便是胡夫子課考,淳于猛半夜翻牆來求教於鳳知微,兩人在院子裏梨花樹下喝酒,一壺酒喝完,鳳知微一篇文章也做好了。
淳于猛功課交差心情愉快,靠着梨花樹敲酒壺大唱:“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不就是胡夫子政論課?”鳳知微染了酒意的眼眸越發迷濛,笑吟吟問,“也值得高興成這樣?”
“你不知道。”淳于猛嘿嘿的笑,“我早就授了午門長纓衞校尉之職,等着從軍事院出來便上任,卻總因為這酸歪歪的玩意兒耽誤正事,急得我!”
鳳知微眉頭一動——這裏面似乎有些不對?政論是經史子集之外的副課,向來也不算什麼重要課務,何況淳于猛是軍事院的,武將和這個更沒關係,胡夫子一次次在政論課上刁難他,為的是什麼?
早授了午門校尉之職……
難道是為了拖住他?為什麼要拖住他?
她在那裏沉思,房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顧南衣直直走出,魂似的向他們飄來,鳳知微心道不好,一口酒沒喝完跳起來便把淳于猛向外推,淳于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嚷嚷:“你幹嘛呢?”
鳳知微哪裏來得及解釋——昨天隔了三個院子有一隻野狗亂叫吵着了顧少爺,少爺也是這個樣子,魂似的飄了出去,回來時衣袖上沾着狗毛。
都是她不好,喝了幾口酒就忘記了顧少爺不喜歡吵嚷。
有了酒意的淳于猛還抱着樹傻笑不肯走,絲毫沒有感覺到顧玉雕不動聲色的殺氣,鳳知微眼看不好,趕緊撲過去,試圖擋在淳于猛面前,她這麼一急,體內熱流突然一湧,隨即覺得身子一輕,呼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砰。”
似柔軟似堅硬的觸感。
似馥郁似清淡的氣息。
……突然爆發超常大力的鳳知微,撲過了頭,撞進了顧南衣懷裏……
鳳知微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她對體內那股不受控制的熱流完全沒有概念,只覺得似乎突然竄出去很遠撞上了什麼,然後便是金星四射天花亂墜。
臉下柔軟輕薄,舒服熨帖,觸感十分熟悉。
鳳知微心知不好,不好的不是她誤入男人懷,而是顧少爺也討厭近距離碰觸,下一刻她一定會被顧少爺扔上屋頂。
忽聽見身後淳于猛倒抽氣的聲音,然後她便被推開,眼角驚鴻一瞥看見地上一個紗笠。
她撞掉了顧南衣的紗笠?
心中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閃過,她立即抬頭去看顧南衣的臉,然而還是慢了一步,顧南衣手一招,地上紗笠再次飛到他頭上,隱約白紗飛舞間,他似乎伸出手指,沾了沾唇角,隨即微微偏頭,將手指在唇邊輕輕一吮。
隔着紗幕,隱約見那神情,帶點天真帶點好奇帶點迷惘和探索,以一種不關風月卻狎暱天生的姿態,品嚐這一生所未知的滋味。
隱約有淡淡的酒氣散發出來。
鳳知微愕然看着他平靜而自然品嚐唇邊酒液的姿態,童子般純真清澈而氣韻甜蜜。
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和淳于猛在喝酒,一口酒喝到一半奔了出去,然後撞上了顧南衣撞掉了他的紗笠,然後唇邊酒液也許也……沾上了他唇?
然後他……舔掉了那點酒?
鳳知微的臉,唰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