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真的好可怕!」恩熙離開後,姜羽嫺咬着下唇,兩手氣得發抖。
恬秀回過神,立刻跑到姜羽嫺身邊扶住她。「姜阿姨,您還好吧?」她神色詭異,還不斷回頭盯着佇立在門口的謀仲棠。
「像這種動不動就冒犯長輩,嘴巴利得像刀子一樣的女孩子,不但可怕而且好可恨!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我有多討厭她!」對着張雲佳母女,姜羽嫺喊出了心中的厭惡。
她從來不曾這麼討厭一個人過,就算是對着一向不尊重自己的丈夫,她的情緒也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
謀仲棠終於走進辦公室。
「那個叫李恩熙的女孩子不是在飯店一樓掃廁所的嗎?她怎麼敢走進你的辦公室?誰給她這種權力的?!」姜羽嫺把受辱的忿怒發泄在兒子身上。
「李恩熙在飯店的表現非常優秀,雖然她只是一名打掃廁所的員工,但是工作的時候一直很勤奮,從來不曾因為這份工作低微就因此懈怠。因為這樣,所以她被調來擔任我的特別助理。」
謀仲棠這番話不僅讓姜羽嫺瞪大眼睛,恬秀和張雲佳表情也一樣錯愕。
「特別助理?」姜羽嫺嗓音尖鋭。「她根本什麼都不會,也沒有任何什麼學歷!如果因為掃廁所很勤奮就可以當特助,那麼歐巴桑也可以做你父親的秘書了!」
姜羽嫺的語調嚴苛,謀仲棠冷靜的表情卻始終沒有改變。「事實上,讓李恩熙調到這裏擔任特助工作,並不是我的意思。」他忽然道。
姜羽嫺瞇起眼睛。「如果不是你的意思,一名飯店清潔工,怎麼可能突然晉升為總經理的特助?」她冷冷地問。
謀仲棠垂下眼,低斂的視線掃過張雲佳母女。「因為,這是董事長的意思。」他矜淡地回答。
「你説什麼?!」姜羽嫺聞言臉上變色。「你説這是你父親的意思?!不可能,我不相信!那個女孩根本就沒有什麼本事,你父親又不是老糊塗了,那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會得到重用?」
「李恩熙曾經救過董事長一命。兩個星期前董事長在飯店一樓廁所內跌倒,李恩熙不但及時發現,正當情況危急的時候,她非常冷靜地找到董事長遺失的藥盒,把藥送進董事長口中,因此救了董事長一命。」他平淡地解釋。
姜羽嫺驚訝的説不出話。
她説不出話的原因,一半是因為李恩熙被「重用」的理由實在太戲劇化!另一半則是因為,她的兒子面對質問態度卻始終非常冷淡--
就彷佛,她這個做母親的激動,根本就是無理取鬧!
恬秀聽到這裏,心卻涼了一半……
她沒想到恩熙居然救了謀仲棠的父親,她真的很氣當時在廁所裏拖地的為什麼不是自己--
「如果恩熙真的救了伯父,那真的很了不起,」強顏歡笑,恬秀偽裝關切地笑着説:「雖然我對伯父為什麼會在一樓廁所跌倒,覺得很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廁所地太濕沒有拖幹之類的,但是恩熙救了伯父是事實,伯父因為感謝她的救命之恩,所以把恩熙調到仲棠哥身邊工作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
儘管聽到恬秀這麼説,姜羽嫺卻一直瞪着兒子,眼神里絲毫沒有妥協的意味,因為她根本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那個女孩子,」姜羽嫺仍然瞪着兒子,一字一句地説:「不但嘴巴像刀子一樣利,陰森的脾氣就像陰天的森林,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我自認我這個人一生中從來沒有對別人説過這麼重的話,但是現在我卻不得不對你説--我真的很討厭李恩熙這個女孩子!我不但非常討厭她,而且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我的心臟痛得簡直快要裂開了!」壓着胸脯,姜羽嫺忿怒地對自己的兒子大聲喊叫。
在場的張雲佳母女,都被姜羽嫺這番激動的言辭震撼,母女倆交換眼神,一時間也不知所措。
謀仲棠沒有表情地回望母親,辦公室裏的氣氛一時降到了冰點。
「呃,彆氣、彆氣了!」張雲佳首先反應過來,連忙走到姜羽嫺身邊輕拍她的背部。「妳這麼生氣對身體很不好,千萬不要因為別人生這麼大的氣,這樣實在很不值得!」她扶着姜羽嫺坐到辦公室的沙發上。
姜羽嫺胸口起伏着,經過張雲佳婉言勸説,她的神色稍微平緩,但心情仍然很激動。
恬秀悄悄走到姜羽嫺身邊,對母親使了一個眼色。「姜阿姨,您不要生氣了,晚上媽媽跟我陪您一起吃飯,我知道一家法國餐廳的菜很好吃,今天晚上讓我們請客好了。」恬秀勉強扯開嘴角,回頭問謀仲棠:「仲棠哥,你也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好不好?姜阿姨説你好久沒有陪她一起吃晚飯了。」
「是啊,仲棠,難得的機會,你就推掉應酬陪你母親跟張阿姨還有恬秀一起,今晚咱們一道去吃飯好嗎?」張雲佳笑瞇瞇地幫腔,像沒事一樣。
姜羽嫺現在已經不看兒子一眼,她瞪着前方表情很冷漠。
謀仲棠盯着母親,數秒後,他平靜地回答:「很抱歉,今天晚上我要留在飯店開會。這是一週前就決定要舉行的會議,到時飯店重要幹部都會到齊,沒有辦法臨時抽身。」
聽到這個答案,姜羽嫺簡直氣壞了!
她睜大眼睛調頭瞪着自己的兒子,然而謀仲棠臉上的冷淡,更讓她生氣。「他不要就算了!反正兒子長大了,我這個做媽的人只是個累贅!現在連跟兒子吃一頓飯都要我開口求他了!」
姜羽嫺負氣地説完話,便從沙發上站起來扭頭就走。
「姜阿姨!」恬秀沒有選擇地,趕緊追出去。
張雲佳呆了一秒鐘,無可奈何地看了謀仲棠一眼後,才跟着追出去。
辦公室內終於又回覆平靜。
謀仲棠兀自佇立正原地,沒有表情的臉孔讓人猜不出他的思緒。
回到自己的辦公座位,恩熙面無表情地坐在電腦前,瞪着閃爍不定的螢幕保護程式,臉色蒼白而且嚴肅。
因為腦子不斷浮現出剛才與姜羽嫺爭執的那一幕,她的手還在微微顫抖,雖然努力壓抑着自己起伏的心緒,卻仍然無法立刻平復……
她並不後悔自己對董事長夫人説的那一番話,卻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麼要反唇相譏!
為什麼她要受別人的態度影響?
無論是宋恬秀或者姜羽嫺的口氣和行為,都接近無知而且幼稚,對這樣的人所説的話,她根本就不必耿耿於懷!
她應該無動於衷、充耳不聞,表現得完全無所謂!
但是她卻辦不到。
她讓她們成功地激起自己的怒氣,讓她們覺得自己在乎她們輕蔑的態度。
「下一次,妳一定不可以再生氣,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聽到了嗎?李恩熙!」恩熙喃喃對自己發誓。
然而這一天,她雖然勉強打起精神卻依舊渾渾噩噩,下班的時候,恩熙已經感到身心俱疲。
謀遠雄的司機剛從車道,將房車開出飯店。
從車窗外,謀遠雄看到低着頭步行,腳步看起來很疲倦的恩熙。
他不曾思索便搖下車窗,衝動地揮手朝恩熙喊叫:「呃--」卻突兀地打住。
他忽然遲疑起,自己應該如何呼喚她。
然而謀遠雄雖然沒有喊出名字,恩熙已經聽到他的聲音。她回過頭,看到謀遠雄殷切的眼神。
「董事長,您好。」她朝謀遠雄露出笑容。
「怎麼了?妳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謀遠雄非但開門下車,並且鉅細靡遺地凝望她黯然的臉龐,語調充滿關懷。
以董事長的身分,謀遠雄甚少對飯店基層員工如此關愛,大多數時間他都非常嚴厲,因此連司機都忍不住從後照鏡看了恩熙一眼。
「沒事。」恩熙搖頭,保持微笑。
謀遠雄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要不要上車,我叫司機載妳回去?」
「不必了,」恩熙恭敬地鞠躬。「謝謝董事長,我真的沒事。」
這個時候謀遠雄的關懷,真的讓她很感動,但就算再感動她也不會失去分際,真的搭上董事長的車。
「妳不要跟我客氣,反正我有司機很方便,他會把我們都載回到目的地。」
「真的不需要。我沒有事也沒有生病,如果不能自己走回去,以後要怎麼辦?難道每天都要麻煩董事長的司機,開車送我回家嗎?」
謀遠雄無語,他愣了傘晌然後露出笑容。「妳説的也對。」
「希望董事長不會認為,我説話太直接。」恩熙淡淡地笑。
「不會!」頓了頓謀遠雄接下説:「我一向很欣賞有話直説的女孩子。」
「那麼,我告辭了。」恩熙恭敬地鞠躬後轉身。
謀遠雄站在車門邊看着恩熙的背影,沒有立即回到車子裏。
等到他回神,司機已經下車幫他打開車門。「董事長?您該上車了。」阿進提醒老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恩熙一眼。「那個女孩子好面熟,她不就是那天我送董事長回家時,差點在馬路上撞到的那個女孩嗎?」
經阿進一提醒,謀遠雄回想起這件事。
「你還記得她嗎?」謀遠雄回頭問阿進,神色異樣。
「應該沒錯。她雖然很瘦,但是因為氣質很特別,長得也非常漂亮,所以我印象很深刻,一眼就可以認出她。」
謀遠雄回頭看着走過街道的恩熙。
他震懾於如此的巧遇以及緣分,也許冥冥中文愛的魂魄,正牽引着他……
見到李恩熙。
搭車回到北投,恩熙還必須走一段十分鐘的路程才能回到租賃的公寓。
當她一走出捷運車站,卻看到謀仲棠站在跑車前等待。
「上車,我有話想對妳説。」他看着她説。
恩熙沒有拒絕。
他並未將車子開往恩熙的公寓,而開向附近公園。
「以前妳連坐我的車子都不肯,現在的改變已經讓我很高興。」他淡淡地説,語調卻聽不出高興與否。
「現在你是我的直屬上司,逃避你已經沒有意義。」
「妳終於承認過去是『逃避』。」他停下車子,在數十株盛開的杜鵑花道旁。「那麼妳到底在逃避什麼,恩熙?」
「我逃避我覺得應該逃避的,」她瞪着自己的膝頭,面無表情。「人難道不就是這樣嗎?有很多時候,並不明白自己逃避的到底是什麼,就算是故意不想明白,也一定有原因相理由,只要不會傷害別人,逃避並沒有錯。」
他緊盯着她,並沒有因為她頑抗的態度而妥協。「好,那麼什麼是妳認為應該逃避的?」他沉聲問。
「今天晚上你到車站等我,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她抬起眼,清瀅的眸光靜若冷星。
「妳不能一直逃避我,恩熙。總有一天妳必須面對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無論妳接受或者不接受我的感情。」
聽到「感情」這兩個字,恩熙別開臉。「可不可以請你以後不要再跟我説這種話了?以前我就跟你説的很清楚,我並不想聽!」
「就算妳不想聽,我仍然會一再重複提起!以前我也已經跟妳説的很清楚,如果妳心底夠坦蕩,就根本沒有什麼好逃避的!」他不放過她。
他忽然強硬的態度,讓恩熙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突然開門下車。
謀仲棠隨即追出車外。
「夠了!」他捉住她的手,強迫她面對自己。「我已經厭煩這種追逐、逃避的遊戲,我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
她掙脱他,退得遠遠的。「如果不想浪費時間你可以馬上回去!就算要我馬上辭職我也會照做,只要不要再讓我跟你們家的人有任何糾葛!」她站在十步之外,用力對着他喊出這幾句話。
一時間,夜晚的空氣彷佛凝結了……
謀仲棠瞪着她,過了數秒之久才沉聲對她説:「妳果然受到影響了。」他的語調意外地低柔。「我的母親,她今天對妳説的話,傷害了妳?」
「沒有!」她很快回答,臉色漠然。
謀仲棠凝視着她倔強漠然的表情,然後低柔地對她説:「妳根本不必在乎我母親説過的話。」
「為什麼不必在乎?」她抬頭盯着他,神色堅強但也倔強。「我不是木頭人也不是機器人,我有感情有思想,一樣會難過會傷心!你母親的話如果傷害到我,我一定會在乎,而且一定會想辦法阻止她再繼續傷害我,就算她是你的母親或董事長夫人都一樣!」
「就因為她是『董事長』夫人,」謀仲棠的聲調依舊低柔和緩。「她所包容與忍耐的層面跟妳有很大的不同,因為不同所以會形成矛盾和衝突,但我相信她並沒有惡意。」
恩熙別開眼,沒有回答。
謀仲棠走到她面前,深深凝望她。「如果我母親的言語傷害到妳,我代她向妳道歉。」
「跟你沒有關係,你不必道歉。」她的語調蹇澀。
他的凝望讓她窒息,她並不習慣在別人的注目下坦承被傷害的那一面--
恩熙轉過身,打算自己走回公寓。
然而謀仲棠再次捉住她的手,這次緊緊握住她。「當妳難過或者受到傷害的時候,是否只習慣一個人,獨自面對傷口?」他問她。
然而他直接的問題,刺痛了恩熙自尊。「對,如果被傷害這就是我的習慣!」恩熙想抽回手,卻被緊緊握着。「但是我對你的母親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她根本不可能傷害我,所以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好討論的!請你馬上放手!」
「我不會放手,」他比她更固執。「我絕對不會放開妳,以後妳再也不會孤單一個人,面對所有的事情!」
「就算發生什麼事,那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更不用你干涉!」
「以後只要是妳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干涉!」他很強硬而且很堅定。
頭一回,恩熙發現自己的固執不能阻止他。
而這一刻,他執着的眼神竟然讓她感到害怕!
而害怕……
那是自從母親過世後,很多年來她不允許自己浮現的情緒!
他深沉的眼眸像一潭深沉的湖水,將她捲進一團她不能控制的深邃裏……
眼神交會這一瞬間,她想到唯一的字眼仍然只有「逃避」!
於是恩熙轉身想逃,不管謀仲棠仍然握住自己的手腕,她猛力往前走時拉扯的劇痛幾乎讓她掉下眼淚……
「妳真的很固執!」
她臉上痛苦的表情,讓他的臉色驟變。
下一刻,他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
「你要幹嘛?!」
她失控地喊叫,氣自己竟然開始掉眼淚,但是謀仲棠根本不回答,他直接抱住她然後拉向自己--
那温暖、像堵厚牆一樣堅實的擁抱,驟然包圍住恩熙發抖的身體……
謀仲棠緊緊抱住她,粗嗄的嗓音在寬厚的胸膛裏低沉地起着催眠似的共鳴。「相信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永遠。」
恩熙僵在他的懷抱裏,突然失去抵抗的力氣。
她不能開口、不能説話,突然之間意識全都被抽乾,只聽到他胸膛深處傳來的一下下規律的、有力的心跳聲……
然後,他突然握住她脆弱的頸子,然後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恩熙腦海裏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他發狂的吸吮自己,就像要抽乾她的靈魂!
當她的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背部,然後握緊,仍舊不能阻止他收緊的擁抱……
謀仲棠鐵了心,堅持把她圈在懷中直到恩熙沒有力氣再抵抗,她緊閉的唇終於被他撬開然後佔有。
他温暖潮濕的唇軟化了她的意志,恩熙的意識昏沉着,像沉入深深的海洋……
記憶中,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允許自己的心,如此激盪。
謀仲棠送恩熙回到公寓,已經接近午夜時分。
跨進門前,他仍然緊握她的手。
「我要上樓了。」她提醒他。
「今夜過後,明天,妳還會逃避我嗎?」他沉聲問她。
她沒有回答。
「妳很清楚,就算逃避也沒有用,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回到單純的起點。」
「明天還要上班,現在已經很晚了。」她仍然避開這個問題。
他伸手撫開她頰畔的亂髮,動作温柔得讓恩熙心痛。「答應我,不回應也沒關係,」他對她説:「只要接受我,像情人一樣愛妳。」
她無言,怔然地站在原地。
然後他終於放開手。
似乎為了給她時間,在她回神前,謀仲棠已經轉身上車然後把車子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