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亮,笑道:“你把他怎麼了?”
沐昕緩步走至窗前,遠遠看向他自己居住的涵晶居的方向,道:“暫時委屈在我的蝸居呢。”
“只是,”他皺皺眉,“我當初是想一箭射殺朱高煦後,立即趕回涵晶居,以梁明為質,迫得你父放我出城,梁明也是守城有功的將軍,你父當着軍民之面,絕不能任他被我挾持,那麼便只有放我走,如今刺殺不成,這梁明怎麼處理,倒成了件麻煩事。”
我看了窗外一眼,笑了笑:“放心,師傅知道了,他會幫你處理。”
沐昕試探的看我:“你要殺他滅口?”
我搖頭:“梁明算得上良將,為人也無大過,怎可為此事無辜害他性命,你知道的,山莊有龐大消息來源,蒐羅點城中將領私聞也是合理之事,師傅也看過那些密件,所以要想堵住梁明的口,也不是難事。”
沐昕微帶愧色的道:“雖然我從沒打算傷害他,不過這次也是牽連無辜了。”
我安慰他:“你都是為了不連累我,放心,日後再想法補償他此次無妄之災罷了。”
沐昕點點頭,輕輕道:“那麼,懷素,我走了。”
“走?”我笑,“沐公子,沐少爺,你是在避重就輕呢,你當真打算在這兵馬環伺的流碧軒走出去?而不是殺出去?”
推開窗,鋼鐵箭尖連成烏黑的線,齊整自四面圍牆居高臨下的指着我的香閨,牆上,院外,烏壓壓一片神色肅穆的人頭,兵刃的寒光和箭尖的冷光,如同無數雙殺氣四溢的眼睛,冷冷盯視着我這小小的流碧軒。
也不知是父親還是朱高煦,行動力了得,這些兵,在我擲杯罵沐昕的那一刻後已經飛快趕至,迅速包圍了流碧軒,步履輕捷有力,幾無聲息,不過,當然瞞不過兩個膽大包天視千軍萬馬若無物的人。
沐昕踱到窗前,漫不經心的看了看,淡淡道:“燕王練兵還是很不錯的。”
我搖頭:“比不死營差遠了。”
沐昕看向我的眼風極其柔和,微帶笑意:“懷素郡主親訓的士兵,自非常人可及。”
我笑:“過獎過獎。”
兩人在這裏談笑風生,院外卻有人耐不住了,一個冷鋭的聲音高聲道:“奉燕王及高陽郡王令,捉拿謀刺王爺及郡王之反賊,院內眾人,速速出來受擒!”
我噗嗤一笑:“這聲音,好像是丘福,説起來也好笑,既然是反賊了,怎麼可能甘心‘出來受擒’?”
話還未説完,那廂丘福又叫了:“郡主,王爺有令,命你不得維護殺人兇手,速速離開此地。”
我含笑和沐昕對視一眼,探身出窗,道:“哦?殺人兇手?誰被殺了啊?”
蹬蹬蹬幾聲腳步聲,中等個子,國字臉,看起來頗有忠義之相的丘福出現在院門口,向着我的位置微微一禮,亢聲道:“郡主,先前城樓之事,想必您也清楚,您是王府貴女,以您的身份,自然不能容忍犯上作亂謀刺王爺和郡王的兇手,末將在此立等,請郡主將此人交出。”
我笑,“丘將軍好會説話,真是句句在情在理,懷素忝為王府一分子,匡扶正義鋤滅奸邪自不必説,若是眼見奸賊謀刺我父仍袖手旁觀,那真枉為人子。”
丘福聽我語氣和藹,神色一鬆,剛要説話,我卻突然臉色一正,厲聲道:“只是卻容不得你滿口胡柴!”
丘福臉色閃過一絲青氣,怒色一現又隱:“末將不明白!”
我冷冷道:“罪必有據而後定,你説他犯上作亂謀刺他人,那麼請問,如何犯上?怎生作亂?傷幾人?殺幾人?”
丘福反應極快:“以弓矢對王爺,犯上;對萬軍射飛箭,作亂;欲傷郡王,幸未得手!”
我冷笑:“好個欲傷郡王尚未得手,我倒要説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如何叫欲加之罪?末將不懂郡主的意思!”丘福亢聲道:“兇手於順義城樓之上,彎弓搭箭欲射王爺和郡王,此乃萬軍親眼所見,難道是郡主區區一句欲加之罪便可以抹殺?”
啪的一聲流碧軒門户大開,我和沐昕穩穩走出,對密密麻麻的烏黑箭頭視若不見,我道:“丘福,你是咬定易公子謀刺了,可是哪有人於萬軍之中,千萬人注目下行刺?我懶得和你辯駁,你帶我們去見父王。”
因為沐昕的身份不宜泄露,對外,父親下令一致稱沐昕姓易。
我站在沐昕身側,冷笑着看丘福,而沐昕負手身後,仰首望天,站在院中上風角落,淡淡不語,一副懶得和你多言的模樣。
丘福目光收縮,冷笑着扯了扯嘴角:“看來郡主是護定賊人了。”
我也對他冷笑扯扯嘴角:“看來高陽郡王的好友丘將軍是一定要將易公子不問即殺了。”
此話一出,丘福立時面色一白,撤後一步,甲冑微響,啪的向我一禮。
“郡主此言,丘某不敢受!丘某奉命行事,請郡主莫要入人以罪!”
“奉誰的命?不是父王吧?”我目光如釘,看進丘福的眼睛:“我就是要入你以罪,就是不讓他束手就縛,你待如何?”
“如何?殺了你這個吃裏扒外,窩藏兇人的賤人!”
聲到人到,殺氣如火般襲近,朱高煦錦袍黑騎,堅硬的蹄鐵跋扈囂張的踏碎王府內城遍地嬌花翠葉,踏出一地狼藉淋漓,踏出滿腔的怒火與必殺之意,直踏至我眼前。
那一騎其來如風,近至眼前依然沒有絲毫控繮之舉,狂飆捲進,竟似要將我二人踩於馬蹄之下!
我給他一個輕蔑的笑容。
沐昕霍然抬頭,目光寒芒四溢。
冷光一閃,袖影微拂。
兩指寬的照日在馬身剛至的瞬間便割斷了繮繩!
而沐昕拂出的一袖,振盪着迴旋的剛烈罡氣,立時就將繮繩突斷手中失衡而身體後倒的朱高煦卷下馬來,啪的翻了個沉甸甸的跟斗!
初次合作,卻如同對練過無數次般的默契。
“轟。”朱高煦死屍般的被砸在地上,砸進塵埃,我立即上前一步,一腳踏在他胸口。
朱高煦昏頭昏腦被摔了這一跤,一時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已被我踩在腳下,一張俊秀的臉立時怒成扭曲,沉重的喘了口氣,張嘴就罵:“你這卑鄙無恥”
我微微笑,腳下用力,真力頓如巨木撞向他胸膛,朱高煦的後半句話,立時被撞了回去,一口氣接不上來,臉色刷白欲死,額汗滾滾直下。
而沐昕,已帶着清淡的笑意,伸手遙遙指向了丘福,他看似無意,實則早已封死丘福上中下三路所有攻勢的絕妙手法,以及散發出的渾厚真力,令丘福連前進一步的念頭也不敢有。
我點點頭,滿意的看着朱高煦,笑道:“這才對,好弟弟,皇室貴胄,可不能口出粗言,你會讓父親蒙羞的。”
沐昕靜靜看着丘福,澄澈的眸子靜水無波:“你,退下。”
丘福抿緊嘴,殺氣一現就隱,他不再説話,緩緩後退一步。
我嘆氣:“這就對了,大家和和氣氣的説話不好,非要喊打喊殺?”
話未完,卻見丘福神色一厲,急叱道:“射!”
令人僵窒的靜默。
丘福臉色一變,冷汗瞬間沁出。
我懶洋洋笑:“丘將軍,別喊了,你埋伏在我卧室裏的暗營快箭手,已經蒙周公寵召,下棋去啦。”
丘福臉色一變再變,戛聲道:“你你如何知道”
這回卻是沐昕回答他的話:“丘將軍,好心機,你布在牆頭的弓箭手是假,趁我們出來後,從後牆翻入內室的暗影強弩手,才是你的殺手鐧吧?”
“可惜,”他微帶譏嘲意味的一笑,緩緩伸出手掌,掌間微微閃爍迷離磷光,“我在出來時,便站在了上風位置,今日好風,掌間迷香,便統統惠賜了內室那幾位高手了。”
我俯頭看看朱高煦:“包括我這個好弟弟,他怎麼會不明白,這時候衝進來靠近我,明擺着是送人質給我?他可不是魯莽孩子,把自己送做箭靶,所以他一衝向我,我們就知道了,牆頭上那些弓箭,只是擺設。”
“而真正的殺着,在我們身後,”沐昕淡淡道:“你們根本不想給我們機會去燕王面前申訴,你們害怕懷素的智慧,尤其是你,朱高煦,你只想在燕王下決定前,搶先殺了我,所以你們定計,以牆頭箭手迷惑我們,再由朱高煦衝進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出手擒下你,使我們無暇顧及身後。”
輕輕踩了踩朱高煦,我笑,“好弟弟,你可真是個狠人呢,竟肯以自己的千金之軀為質,換得我們大意之心,以助於身後那伎倆得逞,反正你躺在地上,弩箭也射不到你。”
“如此一來,我和易公子,窮兇極惡喪心病狂,無視丘將軍苦口婆心的勸告,再次意圖傷害郡王性命,丘將軍曉以大義不果,無奈之下,為救郡王,只得下令殺掉意圖挾持傷害郡王的兇手哦,丘將軍不妨再免冠長跪請求王爺責罰,高陽郡王不妨略帶微傷含淚涕零為部下求情啊!真是忠孝節義感天動地,王爺怎可苛責如此大義凜然的將軍和郡王?定然是要親自免罪,寬言撫慰,勉勵有加好一齣忠臣孝子煌煌華彩的大戲哪”
我鼓掌,“丘將軍,你該去寫摺子戲,郡王弟弟,你也不妨去粉墨登場,保準一個文采華章,一個藝驚天下,一捧一個名角兒!”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