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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漸行漸遠漸無書(一)

    他不答。

    我苦笑,道:“沐昕,如果我蠢笨些,是不是你就要什麼人也不告訴,獨闖紫冥宮的武林大會?”

    “我不是莽夫,”沐昕笑容裏有幾分無奈,“我只想以侯府中最瞭解江湖,也最適合出面的身份,代表西平侯府,和武林勢力之主賀蘭秀川談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平解決,紫冥宮固然獨步天下,可侯府勢力也不是吃素的,這些江湖豪強,一樣是人,縱然最高層無人能奈他何,可他的分壇呢?普通屬下呢?他們行走江湖,一樣要吃飯做事,難保不會有把柄被官府抓着,難保沒有需要仰仗官府便利處,而官府本也需要這樣的豪雄勢力,滌盪宵小,廓清法制,這本當是互利互惠之事,何必鬧出生死相見?紫冥教説起來還接受了朝廷的護國神教之封,更當有説話處,我想過,這樣解決最為妥善,否則貿然發兵相見,惹怒賀蘭秀川,以紫冥宮勢力,真要和哥哥為難起來,也是很麻煩的事。”

    “話是説得很有道理,只是,賀蘭秀川他不視你如仇就不錯了。”我苦笑道,“你們可是有舊怨的,就算他欣賞你,不要你的性命,但很明顯,紫冥教需要都掌蠻人,必有大用,你去談不啻於與皮謀虎,他難道還能為你這個連朋友都不算的人讓步?”

    “或者可以再賭一場。”沐昕難得玩笑的對我眨眨眼睛,我卻怒氣頓生,冷聲道:“你休想!當日紫冥宮你已經嚇得我好苦,現在你還要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

    話説到一半突然心酸,竟然眼眶一紅,我趕緊仰頭看天,拼命忍了那淚意。

    沐昕何曾見過我如此,那般沉靜的一個人,立時手足無措,急急靠近道,“懷素,別生氣,我不過是玩笑”又從懷裏取出一方汗巾遞過來,我一把揮開,怒道:“不要這個!”

    “咦,不要什麼?”明脆的語聲打破尷尬的寂靜,方崎聲到人到,一步跨了進來,看見她,怔怔舉着汗巾看我的沐昕立時退後一步,紅着臉讓到窗邊,我轉過頭,惡狠狠瞪了方崎一眼。

    她面不改色,笑吟吟繼續上前,“喂,今兒是太陽從西邊出還是天下紅雨?”裝腔作勢的手搭眉檐張了張窗外景緻,“沒有啊奇怪”

    “少裝模作樣,”我沒好氣,“你聽壁角聽了有一會了吧,當我們不知道呢。”

    她仍然臉紅也不紅,“怎麼能不聽呢?難得見相敬如賓的兩個人也會賭氣紅臉,真真是奇景,錯過了可惜啊,我不僅自己要看,還把你師傅也拉了來看呢”

    我哼了一聲,罵,“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她卻突然賊笑一收,莊容道:“亂,就是要亂,你瞧你兩個,雖説處得好,終究我看着,覺得太客氣融洽了些,少了幾分紅塵煙火味兒,兩個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如何會連一點齟齬也無?怕不是彼此心裏都先存了小心?須知多了分寸便少了親近,那是萬萬划不來的。”

    我聽着這話,竟説出了一番我未曾想過的道理,心裏動了動,偷眼去看沐昕,他亦若有所思,且微有悵然之色,這神色令我一驚之下竟生出歉然之意,心想難道,原是我先築了心障,令得人梭巡其外不得入?

    這般一想,心中某處模糊朦朧的不安與疑惑,突有豁然之狀,微微思忖,一笑,向沐昕一伸手,道:“汗巾拿來。”

    他微笑着遞過來,目光明亮,我將汗巾在眼上按了按,擱在一邊,突仰頭道:“師傅,你下來,幫我揍這個小子一頓。”

    方崎嘖嘖搖頭:“什麼啊,自己捨不得揍就推給別人。”被我恨恨敲了腦袋:“少顯擺你的伶牙俐齒!”

    樑上,近邪很明確的贊同我的意見:“該揍!”

    沐昕神色尷尬,卻不敢反駁近邪的下一句評語:“逞能!”

    我暗暗偷笑,見沐昕神色窘迫,心裏一軟,只好為他解圍,“師傅是怪你又想獨自承擔,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不好這麼見外的,別磨蹭了,説吧,紫冥教那個勞什子盛會,何時何地?”

    沐昕無奈的在袖中取出一張淺紫銀邊的柬貼遞過,上書:“冬月蓂落,滇國之中,東驤神駿,且臨絕峯,風起蔽日,劍貫長虹,白雪煮酒,靜候羣雄。”

    落款處無名無姓,卻是一座似乎漂浮在半空的巨大宮殿,不過寥寥幾筆,如同這數字請柬一般,自有睥睨霸氣,現於筆下。

    我皺眉道:“滇國之中,昆明也,東驤神駿,自是指昆明之東的金馬山,紫冥教什麼意思,怎麼會選在這裏?”

    “管他哪裏!”方崎將柬貼往桌上一拍,“就是刀山火海,也一樣兵發金馬山去也!”

    我笑着點點頭,然後將笑容一收,惡狠狠指着她鼻子。

    “你,給我乖乖留下,別想湊熱鬧!”——

    據説紫冥教此次雖然擴大了比試範圍,允許江湖中人蔘與,但因為參與比武都是紫冥教香主舵主以上的高手,所以只給江湖中有頭臉有實力的高手發了請柬,來者一律憑請柬進山,但同時紫冥宮也放出話來,屆時賓客進山,認柬不認人,也就是説,若有些身懷絕學但名聲不顯,或初出茅廬卻師出名門有心博萬的少年,意欲得到這請柬,大可以巧取豪奪,各出手段,憑本事就是,紫冥宮只認可有實力的人,連請柬都保不住,還比什麼武?是以一時昆明客棧家家客滿,遍茶樓的江湖人一反往日熱情交遊之狀,對陌生人諸多防備,生怕那進門帖被人竊了奪了去,不僅參加不了大會,連面子都會丟光,有的人,恨不得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睛。

    也正因為如此,給了我們鑽空子的機會,西平侯府僱請的幾位高手供奉也接到了請柬,自然讓了出來,其餘不夠的,近邪手到擒來。

    所以我們一行四人,近邪,沐昕,我,劉成,人人懷揣請柬,直赴金馬山——

    昆明四山。

    金馬山,碧雞山,蛇山,白鶴山。

    山水明秀的昆明府,北枕蛇山,南臨滇池,金馬山和碧雞山東西夾峙,隔水相對,極盡湖光山色之美,金馬山逶迤而玲瓏,碧雞山峭拔而陡峻,被視為昆明東、西兩大名山,左思有賦雲:“金馬騁光之絕影,碧雞倏忽而耀儀”。

    金馬朝暉,碧雞秋色,素為昆明之徵,當年舅舅鎮守雲南,建造昆明城時,特延請極擅堪輿之術的汪公湛海,為新城佈局,汪湛海以昆明背靠蛇山之故,特設龜城,正合風水之術中“背有靠,面開闊,遠見山丘,近有活水,東西兩側護山環抱”之義,是有“五百年前後,雲南勝江南”之預言。

    紫冥教的聖會,選在金馬山,實在我意料之外,不能不想到,賀蘭秀川此舉,是否衝我而來?

    然而賀蘭秀川有什麼理由,要衝着我來?

    冬月之末,冷雨霏霏。

    我穿着男裝,披件半新不舊的雪裘,在山路崎嶇陡峭處棄馬步行,眼見周圍俱是進山的人羣,各各神完氣足目藴精光,步伐輕快得似乎要飛起來。

    卻很少有人聚集在一起,大多微有戒備之色,即使見人略略靠近,也警覺的讓開距離。

    我卻將大多注意都放在了四周,看似安靜如常的道路山石上,不住喃喃自語,頻頻點頭。

    “嗯,左十步有……哦,進一退二右三轉四也有嗯,三才迷仙陣呢嗯,此處佈局甚妙,東方甲木西方丙土嗯,此機關似有茅山術法?顛仆道也有?嘖嘖這許多人,看出的人能有幾個?紫冥宮這次來了多少人?實力真是雄厚啊”

    近邪從鼻子裏發出哧的一聲,狀甚不屑。

    我皺眉思索,“若是棄善來了,會用多少時辰全部解決他們呢?”瞄一瞄近邪,“肯定比師傅快,是吧?”

    近邪重重扭過頭去,哼的一聲。

    他們師兄弟四個,表面上甚是水火不容,近邪厭揚惡多話,看不慣棄善睥睨,拒絕和忽男忽女忽老忽少永遠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的遠真交談,而那三個,見到他也是大白眼伺候,直呼他:冰塊,木頭,八風不動菩薩,棄善更是毒舌無倫,常呼:龜藏公。

    是以近邪猶憎棄善,每見之如見惡鬼。

    我仰望浮雲,嘆息道:“真是很想老頭他們呢”

    近邪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咕噥一聲,卻沒有説話。

    我笑一笑,看向前方山頂上,寬闊的平台一覽無餘,早已搭起了高高的比武台,四面都佈置了簡單卻結實的棚子,呈圓形,裏圈靠近主台,精緻講究些,外圈簡單些,想必是供身份不同的來客一一就坐,最顯眼的,是正中紫緞重垂,巨木搭就的高台,明明是臨時搭建事後便要拆了的東西,偏偏講究得似是巨户豪門的華堂,紅氈鋪地金虯羅帷,檀香嫋嫋垂緞層層,令人一眼看去,幾疑此非高山之巔,而是誤入雲深處神仙家,或是中了仙狐精怪的障眼法,得見遠避紅塵處不能見的人間華景----紫冥宮之財力人力,可見一斑。

    那華堂之上,正中巨大一座,烏木座身,華貴潤澤,水貂裘褥,毫光燦爛,座身雕刻細膩,卻是非蛇非龍,飛騰盤旋,直欲破木而出猙獰撲下,尤其雙目活靈似有陰光,令人望之心生寒意。

    我冷笑,“賀蘭秀川好大排場!”

    “他當得起,”淡淡接上我的話的是沐昕,“紫冥宮縱橫江湖垂百年,歷代教主都威凌天下,武功勢力盡皆強絕,據説首代教主猶為天縱之才,又有奇遇,獨力創派至今,代代皆出人傑,歷百年風霜不倒,無論是百年前的七大派近百頂尖高手合力圍攻鎩羽而歸,還是五十年前的朝廷大軍征伐無功而返,都不曾令其有任何根本損傷。”

    我笑道:“當日我們區區幾人,不也鬧了一場?”

    “那是山莊中人亦是天下奇才,且賀蘭秀川並無意與你們對戰,猝不及防之下,實力並未全顯。”沐昕搖搖頭:“何況當日你所見,不過紫冥宮實力的一小部分,真要傾巢而出,只怕你們逃是逃得,想要佔便宜,怕是不可能。”

    我瞪他一眼,道:“何必長他人志氣,必自己威風?”

    沐昕淺淺一笑,“知己知彼而已。”

    我冷哼一聲,“知己知彼?那麼那個既知鋒不可攖,還要逞匹夫之勇的傢伙是誰?”

    他並不語塞失色,只笑道:“何謂逞匹夫之勇?我不過打算來問問賀蘭教主,如何和都掌蠻人過不去,若有可能的話,尋個妥帖解決,皆大歡喜的法子罷了。”

    “説得輕巧,”我嗤之以鼻,“你當賀蘭秀川是善男信女,一説就通?”

    嘴裏和沐昕説笑,我的目光,卻遠遠投向高台後,隱約可見紫冥子弟進出,那裏,那個人,會不會在?他和賀蘭秀川水火不同爐,大漠一戰,更是結下死仇,按説賀蘭秀川在哪裏,他便當不會出現才對,然而無論是他或是賀蘭秀川,行事都難以尋常道理計,難保這兩人私下鬥得你死我活,面上依然能言笑晏晏共襄盛會呢?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又會是怎樣的走向?——

    注:冬月蓂落:蓂,蓂莢,古代傳説中的一種瑞草。它每月從初一至十五,每日結一莢;從十六至月終,每日落一莢。所以從莢數多少,可以知道是何日。一名歷莢,蓂莢全落,則為每月最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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