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容就這樣一路被抱回渚水居,沿途她可以想象府內家人們的眼光,因此一直掩着臉,根本不敢放開手。
她心裏還憂慮着,這件事不知會被如何傳説,説不定還會傳到府外,最後連阿瑪、額娘都會聽説……
想到這裏,她連心都揪起來了。
將她放在炕上後,他見她倒在炕上一動也不動,兩隻小手還頑固地摀住臉,似乎不想面對現實,不禁好笑。
“好了,現在回房,可以把手放開了?”他撇起嘴無聲地笑。
抗拒了片刻,馥容終於把手放下,從炕上坐起來。“你為什麼要當着老祖宗還有額孃的面,把我抱起來?”
他挑眉。“如何?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她直言,憂慮他的若無其事。“你在長輩面前這麼做,有沒有想過長輩們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們,以後我又要怎麼面對他們?”
“如果不抱住你,當時你已摔在地上。”
“我情願摔在地上!”馥容説。
“就算你情願我也不準!”他説,口氣有些霸道。
馥容屏息。
“我自認此舉發乎情、止乎禮,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我並沒有做錯。身為你的丈夫如果眼睜睜看你摔倒,卻不出手相救,那麼老祖宗與我額娘,又會拿什麼眼光看我?”
馥容愣住,被他一番搶白,堵得説不出半點話。
“我説錯了?”他淡眼看她。“説錯了你可以反駁,如果説對了,那麼就説話!”
馥容瞪住他半晌,才蹇澀地開口:“你沒有説錯。但是,你應該立即把我放下,不應該在長輩面前一直抱着我。”卻仍然固執地糾正他。
兆臣眯起眼。“你腳上有傷,我抱着你,是理所當然。”
“我還能走路!”她説:“而且當時我已經請你放我下來,你應該尊重我,先放我下來,如果我真的不能走路,你再抱住我,那麼我沒話可説。”
“這麼説,還是我錯了?”他聲調變冷。
“至少,”她故意忽略他冷淡的聲調,還是直言心中的是非。“這部分你並沒有做對。”
兆臣沉眼瞪着她。
馥容與他對視,儘管他眼神里的冷意讓她的心揪起,但是她並沒有逃避。
“你一定要為這種事跟我爭執?”他沉聲問。
吸了一口氣,馥容聲調放慢。“我沒有要與你爭執的意思,只是希望,往後你能夠尊重我的請求。”
他瞪着她看了一會兒。
馥容沉默地等待,她雖然已經把姿態放低,但仍然直視丈夫,以表明自己對這件事情的堅決。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終於讓步,臉上卻沒有表情。
馥容籲一口氣,隨即注意到他神色不豫。“你生氣了嗎?”她幽幽問他。
他沒答話,只是看她一眼,便徑自走出房外。
丈夫冷淡的舉動,將馥容的心揪住,她臉色蒼白地擰着繡被,心裏既委屈又難過……
雖然明知丈夫是好意,但她剛嫁進王府,一心一意想做好兒媳的角色,何況現在老祖宗才剛喜歡她,可婆婆卻還是非常地不喜歡自己,因此在長輩面前她更是戰戰兢兢,不敢稍有逾越……
她做錯了嗎?
剛才她那麼嚴厲,對他不公平了嗎?
“發什麼呆?”
兆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邊,馥容冷不防地被嚇了一跳。
“你、你不是走了嗎?”她睜大眼睛,有些喘不過氣地問他。
她正在胡思亂想,他卻又突然回到房內,人都已經坐在炕邊了,她卻一直沒有發現,等到他突然出聲簡直把她嚇壞了。
“走?”他挑眉,瞪着她驚魂未定的模樣。
“你,”她吸口氣,瞪着他。“我沒想到,你會再回來。”
他看她一眼,斂眼道:“把我惹火,怕我不回來了?”
馥容愣住,雙頰飛紅……
她想解釋,卻吶吶地説不出話。
再抬眼看她時,他英俊的臉孔帶着笑。“知道了,下回就別惹我,讓你丈夫幹自己想幹的事,疼自己想疼的妻子!”看着她,他似笑非笑地這麼説。
馥容倏地睜大眼睛,隨即避開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卻羞得連白皙的頸子都嫣紅了……
她沒想到,他回來後,竟然會説出如此肉麻的話!
忽然,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嚇了馥容一跳,險些從炕上跌下來——
“幹嘛?”他發噱。
“你、你捉住我的腳想做什麼?”她結結巴巴。
“你説呢?”
她臉色微變。
他忽然衝着她咧嘴笑。“當然是為了給你擦藥酒,”再悠悠補上一句:“你想哪兒去了?”
馥容怔怔地瞪着他,臉蛋已經熱得發燙。“我、我當然也是這麼想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只好撒謊。
盯着她像煮熟蝦子般紅透的臉蛋,他咧着嘴,故意慢條斯理地解釋:“昨夜房裏的藥酒已經半滴不剩,剛才我走出房外,就是去拿藥酒的。”
接着,他便為她除掉繡鞋,並在她抗議之前,迅速為她脱掉繡襪,直到看見一隻白嫩嫩的腳丫子。
“一會兒上好藥酒,你就在房內歇息,不準下牀,夜裏待我回來,再給你上第二次藥,聽見了嗎?”他邊“命令”,已邊動手為她推藥。
馥容本來想拒絕,本想説明自己還得準備晚膳,可是一抬眼看到他嚴肅的表情,剛到嘴邊的話便只能吞下……
只見他沒有再出聲,專心地為她推揉藥酒。
她偷偷抬眼看他,見他認真地為她推藥的表情……
她心裏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既甜蜜又有點酸楚,連她自己都説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兆臣成親後,她始終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見面,今日又在王府後園,親眼見到兆臣抱起新婚妻子……
那一刻,留真的心彷佛被一把刀狠狠地插進去!
當天下午,她再也忍不住,主動到書房找兆臣。
“兆臣哥!”她趁小廝離開書房的空檔,溜進裏面找兆臣。
看到留真,他默然片刻,然後定神問:“怎麼來了?”
“留真不能來嗎?自兆臣哥成了親後,咱們的關係就疏遠了嗎?”她的語調充滿酸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低笑,自書桌後走出來。
“不是這個意思?”她眼神閃動。“這麼説,往後只要我想來見你,便可以來見你了?”
“當然。”他答。
“那麼,到渚水居找你也成嗎?”
兆臣沉默。
“不行嗎?”她再問一遍。
他依然未答。
她笑了。“我説笑的,瞧你嚴肅的!”走到兆臣邊,她柔聲問他:“兆臣哥,你不會這樣就誤會我了吧?”
“我何必誤會?”他定眼看她。“你必定是説笑的。”淡聲道。
留真屏住氣,反而弄不清他的態度如何。“兆臣哥,留真自小在這裏長大,禮親王府就像我的家一樣,我到渚水居去,也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姐姐,還希望能見到自小與我一塊長大的兆臣哥而已。”她半真話、半假話,藉由假話道出內心秘密的情衷。
他笑了笑,未評語。
“你跟姐姐雖是新婚,可感情好得教人羨慕,”她故意這麼説:“其實今早我也在後園,你與姐姐的事我全都瞧見了。”
“瞧見?”她的説法,讓他感到有趣。“你瞧見什麼?”
“我瞧見你抱姐姐了,”未等他問,她便説:“見到兆臣哥與姐姐的感情這麼好,實在讓留真好羨慕!”
“既羨慕,那麼你也早日成親。”
“哪有這麼容易呢?”她屏息,瞠大雙眼瞅住他:“我要上哪兒去找跟兆臣哥一樣的人呢?姐姐真幸福,能嫁給像兆臣哥這般出色,又疼愛妻子的男人!”
他沒答話,眼色深沉,教她捉摸不透。
不能從他的神色看出一二,她只好以言語試探他:“兆臣哥,新婚的感覺是什麼呢?姐姐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他眯眼,撇嘴笑。
“兆臣哥,你笑什麼?”他臉上的笑,讓她的心發酸。
“你問我,她是什麼樣的女子?”他低語。
“對,”她微笑以掩飾內心的嫉意。“因為我真的很好奇……”
“她是一個特別害羞,並且過於正經的女子。”他輕描淡寫,卻字斟句酌。
特別害羞?過於正經?困惑於這些形容,留真一時間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還好奇什麼?”他淡眼看她。
她吸口氣。“我問太多了,是嗎?”幽幽反問。
他抿唇不語,卻讓她的心忐忑不已。
沉默半晌,她只好轉移話題。“那麼,兆臣哥何時回到蔘場呢?”
“一時間,我大概回不了蔘場了。”
“為什麼?”聽見這個答案,她難掩失望。
“皇上命我留在京城,因此我暫時不能離開,前往東北。”
得知是皇上留他下來,她失望表情更甚。正要開口再説什麼,敬賢正巧回到書房,手上還拿了一份函件,似乎有要事想立即稟明主子。
“還有事?”未理會一旁等候的小廝,兆臣問她。
“沒事了,”留真尷尬地笑了笑。“那麼,我先出去了。”他雖未開口直接送客,但她不是不識趣的女子,明白此時不該再尋藉口留下誤他辦事。
離開兆臣的書房後,留真的心情並未好過。
聽見兆臣對妻子的形容,她感覺到,他雖然未流露出情感,但對於他的新婚妻子,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
倘若加上她在後園內見到的那一幕,那麼是不是代表着,她的希望再也不可能變成事實了?
不,他是貝勒爺,是和碩禮親王府的大阿哥,將來承襲爵位,就算不娶妾,也必定要娶側福晉!
她一定還有機會的!
幡然醒悟過來,留真整個人像是突然清醒一樣,鬥志反而變得更加旺盛。
“但是,他話説得真奇怪!”她喃喃道。
他對自己的妻子,所用的評語太特別,她不應該忽略這樣的徵兆。
皺着眉,她喃喃自語道:“從兆臣哥口中,自然問不出什麼話,但倘若從府裏其它人口中問話,也許能問出什麼!”
她忽然想起,兆臣新婚隔日,在廳外遇見德嫺的事。
當時德嫺口中,曾經喃喃念道:阿哥新婚之夜不回房,必定是因為本人與那幅畫像全然不相像的緣故……
她還記得這幾句話,也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
那麼,這幾句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她忽然停下腳步,在小徑上愣住,擰着眉頭,用力思索這些話的意思。
片刻後,她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
“從德嫺口中,也必定問不出什麼,那麼,我何不去問問府裏的下人呢?”想到這裏,她兩眼發亮。
接着她便重新拾起腳步,匆匆離開小徑,前往下人的居處。
聽説馥容腳上有傷,老祖宗與王爺遣人為她送來了許多珍貴藥品,又有丈夫為她推揉傷處,過不久馥容腳傷已經好了許多,幾日後兆臣已允許她下牀。
“阿瑪。”這日,她特地為喜愛小酌的公公,做了些下酒菜送到書房。
“我的媳婦兒來了!唉呀,竟還給我帶了一壺好酒來!”見到馥容王爺甚是開懷,又見馥容手上端的幾樣小菜與一壺香味四溢的美酒,他老笑得更是開心。
“這是為報答阿瑪賞賜的珍貴‘藥酒’,兒媳婦特地回贈的‘美酒’。”馥容笑吟吟地道,將小菜與好酒放在書房的小几上。
王爺笑得開心。“腳傷好多了嗎?”
“是,馥容的腳傷已接近復原了,感謝阿瑪的關心。”
王爺點頭。“難得你有心啊!知道阿瑪平日就愛小酌,還特地送酒菜過來給你阿瑪解饞,這些酒菜都是你親手做的吧?”
“是,這些小菜是馥容做的,不過鄂圖姥姥也幫了馥容許多的忙。”
王爺微笑。“你不僅孝順而且手巧,難怪老祖宗誇獎!”他低頭聞香,嗅到酒香撲鼻,遂露出一臉喜色。“這下,不僅老祖宗,恐怕要連我的心,都教你這壺美酒給收買去了!”
馥容笑。“阿瑪飲酒是為怡情,淺酌即可,否則縱然是美酒也要掃興了。”
王爺挑眉。“你這是在勸我,淺酌為佳?”
馥容搖頭。“兒媳是在求阿瑪,少飲為妙。”
王爺愣了愣,接着呵呵大笑,倒也無話。
他自然明白,馥容是為他的身子着想,故勸他少飲為妙。
馥容笑了笑,回身收拾食盤,卻見到坐在一旁的桂鳳,不禁一愣。
此時桂鳳正用一種不以為然,又十分冷淡的眼神盯住她。
“喔,”王爺隨即解釋。“剛才你額娘正在給我講,府裏下人犯過之事,我説這事兒有什麼可講?她拿主意便成!可她卻偏偏要跟進書房,對我叨唸——”
“咳咳!”桂鳳低下頭咳了兩聲,阻止丈夫在兒媳面前道自己的不是。
王爺回頭瞪了妻子一眼,表情頗為不悦。
馥容見婆婆的臉色也不好看,忽然明白,自己無意間闖進冰山火河裏了。
“那麼,阿瑪,馥容先下去了?”書房內氣氛不佳,她聰明地儘早求退。
王爺點頭,對着兒媳,他便露出笑容。“你送來的這壺美酒與小菜我就收下了,留待晚間再慢慢享用。”
“是。”馥容微微一笑,然後恭謹地低着頭,走到沉默的婆婆面前告假:“額娘,馥容先離開了。”
桂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嗯。”冷哼一聲,態度十分冷漠。
馥容對兩位欠身行了一禮後,才離開王爺的書房。
白天,馥容又去見了老祖宗,親手給老祖宗泡茶、陪老祖宗閒話家常,待她回到渚水居,時候已經不早。
馥容本來預計今日便要回到廚房,開始料理家人們的膳食,但鄂圖姥姥堅持要她多休息一日,先四處走動、舒活筋骨,待明日再進廚房調理膳食。
馥容回到屋內天色已經不早,她趕緊吩咐稟貞侍候自己沐浴,免得撞上丈夫,上回那令人尷尬的情況又再次重演。
淨身畢,時候已經晚了,如今她腳上的傷已經大致復原,她知道今晚丈夫一回房,便會上炕與自己一起共眠,於是洗過身子後,她便吩咐稟貞説自己要歇息了,交代稟貞將房裏的燭火都滅了,只留前堂一盞油燈。
上了炕,被子還沒呼暖,她便聽見堂前有開門的聲音,知道是丈夫回屋了。
她故意麪朝炕牀裏側的邊邊窩着,外頭還騰了一大片牀位給她的丈夫。
她想,他進房後見她睡了,應該會在炕牀另一頭躺下,這樣今夜兩人便可以相安無事。
閉着眼,她假裝入睡。
靜謐中,她聽見他拒絕婢女寬衣,只吩咐抬來熱水,便自行在後堂沐浴,沐浴後來到炕前,上炕。
馥容一直沒睡。
大概因為太久未同牀的緣故,她忽然有些緊張,心情一直緊繃着。
直到他上了炕,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她才舒口氣,慢慢放下懸着的一顆心。
外頭雪融了,今日夜裏有些冷,睡前馥容已吩咐稟貞在房裏燒兩盆火,現在炭盆慢慢起了作用,她的身子還有半張臉全裹在被子裏,外頭雖然酷寒,可因為安了心,睏意便慢慢襲捲了她……
夜半,她不知已睡去多久,醒來時暖意在被子裏斡着,一股熱源自她的身後源源不斷地傳來,讓她感到格外舒服,情不自禁地往暖源的方向蹭過去……
可是,不對啊。
現在是中夜,屋裏的炭火應該滅了,怎麼還能覺得暖呼呼地,活像一隻火盆就煨在自個後背上一樣?
睜開眼,她越想越不對勁……
忽然間,身後那隻“火盆”不僅貼着她後背,還“緊箍着”她的胸腹!
這下子,原本還睡意甚濃的馥容,完全清醒了!
她立刻便明白,是誰在夜裏潛進了她的被窩裏!
可是這會兒,她卻連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僵着身子窩在炕上。
因為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於敏感而且曖昧了!
倘若他忽然醒了,發現他們的肢體如此交纏着,那麼到時她要如何自處?該如何解釋?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任由他抱着,因為他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想到這裏,馥容身上發熱,既焦慮又擔心。
她心事重重地想了又想,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他如鐵桿一般壯碩的臂膀略微鬆開一丁點——趁此時,她趕緊以肩頭輕輕頂開他的環抱,試着從兩人身體交纏的縫隙間悄悄鑽出去……
他忽然呻吟一聲。
以為他就要醒了,馥容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不僅如此,她還用力閉起雙眼裝睡,以防他忽然醒過來,至少可以來個裝死不認帳。
可不料……
他他他——
他卻突然翻身,不但死死壓住她,讓她再也尋不着空子溜下炕,兩條鐵臂還淨往她懷裏探……
這刻,她牀上這男人,這雙跟她作對的大掌……
就這麼順勢抱住了她。
當下,馥容嗚咽一聲,已經來不及摀住自己的嘴。